TXT小说网 > 血梅花 > 第七章

第七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大明1617

TXT小说网 www.txt8.org,最快更新血梅花最新章节!

    那个夜晚,直到那个日兵离开,柳东雨依然定着。日兵经过她身边,偏了偏头,似乎奇怪江边还有人。日兵没有停留,依然沉浸在忧伤中,步态还是不怎么稳。日兵走出好远,柳东雨方醒悟过来,拔脚便追。日兵忧伤的歌声让她沉入迷乱。那个人也唱过的,该死的歌!她责备自己这么好的机会竟然错过。唱歌的时候可以任由他,不管彼时他作为丈夫还是儿子。但他离开江边,就是一个日兵。他杀了多少中国人?不能放过他,不能对血腥的侵略者仁慈。

    转过一条街,柳东雨终于靠近那个日兵。日兵不再摇摆,腰板挺得笔直。身上也不再有忧伤的气息,而是隐隐透着杀气。屯里的狗嘶咬前,目光会先凶起来。那是嘶咬的信号,也是嘶咬的号角。偶尔也有深藏不露的。没有凶光,还是慵懒的样子。没有谁相信这条狗会咬人。就是这条很迷惑人的狗突然间发疯,猝不及防,看不到血甚至没有牙齿印,可是几乎可以致命。柳东雨又想起那个人,他没用刀也没用枪,可是她的心时刻在滴血。

    不能再犯错,不能屡屡犯错。

    柳东雨距日本十几米远的时候,日兵突然回头。他大约听到狂奔的脚步声。日兵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举枪射击。柳东雨轻轻闪开,紧紧贴住墙。距离有些远,得再近些。日兵不给她再靠近的机会。是的,他已经凶光毕露。如果有一把枪……柳东雨想起那把勃朗宁,也许是该有一把枪。那样就不会这么被动。不过这也不要紧,她确信自己可以对付他。枪声可能引来别的日兵,但不至于那么快,她会在他的同伴到来前清场离去。柳东雨紧贴着墙,慢慢地稳稳地往前移。枪声停止,他肯定也在寻她。他不会有她那么灵敏的耳朵,她是猎人。她合上眼睛。在森林里,柳东风也像她这样,突然间合上眼睛。那往往是最接近大型猎物的时候,危险和机遇同在。合上眼睛是在瞬间积蓄力量。他在向她靠近……他停住……他又挪了挪……

    柳东雨突然闪现,柳叶刀甩出去的同时,她伏在地面上。枪响了,子弹从头顶飞过。柳东雨跃起,日兵倒下去。距他七八米的时候,她看到他迷惑和惊恐的表情。他试图抓枪,手伸出那么长。柳东雨飞脚把枪踢开。

    柳东雨蹲下去,想仔细看看这个日兵。因为他的歌声,她差点犯了大错。

    柳东雨在他脑门画上血梅花。

    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子弹在身边乱飞。

    穿过两道街,终于把日兵甩掉。柳东雨刚喘上一口气,对面闪出一小队日兵。柳东雨立刻返身,折进另一条巷子。日兵反应很快,显然是去增援。后有追兵前有围堵,也只能跑进小巷。这样也好,在大街上就成了日兵的活靶子。柳东雨转过哈尔滨的许多地方。那些年,除了他带她去,她自己也闲逛。那时她还有自由,但对小巷不是很熟。她最常去的就是二丫包子铺所在的巷街。巷子必定有出口,这个印象定势误导了她。结果柳东雨发现自己跑进死胡同。稍一犹豫,柳东雨翻上墙头,跳进一户院子。院里不知堆的木柴还是别的什么,柳东雨脚底搓了一下,好在没摔倒。她不敢停留,又跳进另一个院子。从第六家院子跳出后,终于看到一条巷子,巷口外就是大街。

    跑过两条大街,柳东雨躲进哈尔滨公园,寻了个幽僻的角落,蹲下去。柳东雨确信甩掉了日兵,她奔跑的速度足可以追上柳东风。但天亮前不能出去。在这个夜晚,任何一个独行人都会成为日兵和警察重点盘查的对象。柳东雨有些紧张。更多兴奋。虽然只杀了一个日本人,但搅得日兵不得安宁,至少这个夜晚这帮家伙休想睡安稳觉。那个人一定也不闲着,没准现在就蹲在那个日兵的尸体旁,凝视脑门上那朵血梅花呢。他困扰,迷惑,还是愤怒?他会想起她。如果哥哥已经被杀害,那么能让日兵脑门开花的只有她。对她的搜捕行动可能就会开始,但也说不定。她了解他,这很滑稽。她确实是部分了解他。他也可能单独行动。他喜欢单枪匹马。既可向上司邀功,又可以证明自己。他喜欢挑战,这是他的原话。柳东雨知道他不寻常。但她不怕。她只身到哈尔滨,早已把一切置之度外。只有开始,没有结束。他爱较劲,那就陪他玩玩,验证谁是真正的猎人。

    连着五天,柳东雨没有出门。须蒸发几日。哈尔滨的宪兵、警察加上伪军伪警得有数万吧,死三个两个不要说伤筋动骨,皮毛也伤不着的,但日兵脑门上有那个符号就不同了。血梅花杀手并没有死。对日本人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讯息,更是让他们毛骨耸然的咒语。

    第六天早上,柳东雨憋不住了。她先去索菲亚教堂,那儿人多,不容易引起注意。街口有日兵盘查过往行人,但不那么认真。看到妇女,这些家伙就来了精神,两只爪子会格外放肆。柳东雨观察了一会儿,知这几天日兵没闲着,这阵儿显然是松懈了。脸上又没记号,日兵能认出来她来?这么想着,柳东雨走过去。只有三个日兵,如果有危险,她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她被拦住。那个日兵肉墩墩的,连同他的手也是。他先在柳东雨腰上拍了拍,然后往上,摸住柳东雨的乳房,捏了两下,又捏两下。柳东雨稍稍扭了扭。刀在裤角处藏着,日兵若往下搜,她立刻结果他。日兵没有往下搜的意思,因为柳东雨扭,他捏得力度更大了。柳东雨叫出声。日兵立刻瞪住柳东雨。柳东雨装出害怕的样子,捂住胸口。日兵粗暴地将柳东雨的双手拨开,又捏几下,才挥手让柳东雨离开。

    从索菲亚教堂返回,柳东雨折到中央大街。突然就看到魏红侠的背影。魏红侠站在布摊前,正在买布。柳东雨疾步过去,喊声嫂子。妇女回头,一张陌生的脸。柳东雨忙说对不起,认错人了。柳东雨狠狠咬咬嘴唇,怎么可能是魏红侠呢,再也见不到她了。妇女在和摊主侃价。妇女不只背影像魏红侠,还和魏红侠一样喜欢花布。那个人每次带花布给她,她都欢喜得抚了又抚。但魏红侠没做衣服,一件也没做,所有的花布都在包袱里。她是怕哥哥不喜欢吧。

    摊主没有降价的意思,妇女仍在磨蹭。摊主见柳东雨久久立着,问柳东雨要什么。柳东雨说照她说的价把布卖给她,剩余的钱我补给你。摊主和妇女都有些愣。未等摊主答复,妇女说我不要了,慌慌张张地离开。柳东雨想,妇女吓着了。她怎么像魏红侠一样害羞呢?柳东雨催促摊主动作快点儿。

    柳东雨追上妇女。她紧张地问柳东雨要干什么。柳东雨说我不是坏人,你别害怕。妇女看看柳东雨手上的花布,又看看柳东雨。柳东雨递过去,喜欢就拿上吧。妇女异常警惕,我不认识你,为什么送我布?柳东雨说,你特别像我的嫂子,我好多年没见到她,很想她,你就当是替她收下,求你了!妇女显然被柳东雨打动,但仍有些犹豫。柳东雨塞给她,转身疾走。眼泪如无声的河,柳东雨努力控制,绝对不能在大街上哭出来。终于送嫂子一块花布,这是她送给嫂子的唯一礼物。

    柳东雨原本不打算白天动手。毕竟危险,逃脱也难。但与嫂子的意外相遇,突然激起她心中的仇恨。那个肉墩墩的日兵和他那双无耻的爪子再次闪出来。

    柳东雨返回那个街口,那个胖日兵和另外两个日兵还在盘查。柳东雨远远地站着,等待机会。临近中午,这几个饭桶总要轮流吃饭。如果同时对付三个……柳东雨反复掂量,最后决定不冒险,大白天的,危险系数加倍。三个应该也可以的,但万一出现意外呢?

    又等了一会儿,另外两个日兵先后走进对面的餐馆。柳东雨慢慢走过去。

    胖日兵似乎想起了柳东雨,目光就有些直。很快的,日兵的表情变得委琐,嘴角似乎有涎水流出来。

    柳东雨突然想戏弄他一下。那两个日兵一时半会儿不出来。

    柳东雨用日语问,还认识我吗?

    胖日兵稍有些怔,伸出的爪子慢慢缩回。

    柳东雨笑眯眯的,你刚才搜过了,还要搜吗?

    胖日兵问,你是什么人?

    柳东雨的表情瞬间凝固,血梅花杀手!

    惊恐从胖日兵眼底溅出。没等他摸着枪,柳东雨的刀已经划过他的脖子。

    春节前,柳东雨去了趟桦甸。盘桓三天,干掉一个日本人。柳东风说过,遍地开花。就在哈尔滨公园的石椅上。彼时,柳东雨以为柳东风是触景生情,因为他和她正对着一片盛开的不知名的花。柳东雨成为杀手,才逐渐明白柳东风的意思。她也要遍地开花。这样还可迷惑那个人。不能让他认定她藏身哈尔滨。他的心比古井还要幽深,也许不足以迷惑他,但必须让他知道。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即便在哈尔滨布下天罗地网,也休想捕捉她。

    初夕夜,屋里屋外死一般沉寂。柳东雨看到巷口日兵张贴的告示,在这个喜庆的日子,中国人没有放鞭炮的权利。当然也无喜庆可言。日本人横行霸道,内里终究是虚的。日兵不是害怕鞭炮声,而是害怕枪声。父母还在的时候,每到初夕夜,她都会得到礼物。毛毽,荷包,那年父亲用树根雕刻了一个小猪,很精巧,她特别喜欢。她属猪。后来,哥哥送她。再后来,那个人送她。他的礼物很别致,画册,水晶球,还有项链。那时,她是多么的多么的……无耻。是的,无耻。虽然那些礼物已经全部丢弃,但丢不掉无耻。那种感觉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任她怎么努力都不能剥离。

    柳东雨捂住发烫的脸,强迫自己不再想。

    墙角似有声音,柳东雨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一只鬼鬼祟祟的老鼠。老鼠走走嗅嗅,嗅嗅走走。老鼠此刻出窝,自然是想美餐一顿。柳东雨身边只有冷馒头。她掰了一块丢到地上,老鼠受了惊,快速钻进洞。柳东雨等了好一会儿,老鼠也没出来。胆小如鼠,果然。柳东雨哑然失笑。一个念头突然间就冒出来。初夕夜,他理应收到礼物。和一只老鼠呆在屋里,真是浪费!

    已是深夜,店铺早已关门。柳东雨走出好远,也没见着一个行人。寒风如刀,柳东雨将帽子往下拽了拽。她戴一顶翻毛狗皮帽,穿着黑衣棉袄,完全是男人的装扮。拐过两道街,仍然没见到行人。那些日本兵都在窝里缩着。柳东雨寻思,若是撞不上单行的日兵,就到宪兵队或警察署把礼物引出来。宪兵队、警察署及领事馆外围的地形,柳东雨早已摸透。她清楚那很危险,只要引出来,就不会一个两个,不好对付。不好对付就不对付。就算弄不到礼物也不能让日兵安生。他们以为中国人都在屋里睡大觉?这么想着,柳东雨的情绪终于不再那么低落,步子也加快许多。

    听到脚步声,柳东雨立住。不止一个人。她想判断大致数目。也就一分钟,那队日兵从街角转过来。至少十个。柳东雨转身就跑。日兵也发现了柳东雨,杂乱的枪声没有章法。柳东雨跑得快,转过一道街便把日兵甩掉。街那边仍有枪声,她知道那队日兵不会轻易放弃。就让这帮家伙寻吧,她要回去睡觉了。礼物显然不够份量,但有总归比没有好。

    年后一个多月,柳东雨只在呼兰杀死一个日警。与日兵日警相遇虽多,但没有机会下手。寻找落单的日兵不是那么容易。柳东雨有些沮丧,也有些烦躁。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她想追随柳东风,可是比哥哥差得太远。日本军警为缉捕血梅花杀手,在大街小巷贴满悬赏告示。她在哈尔滨时间不短了,击杀的日兵也挺多的,却没见一张悬赏告示。那说明什么?她没有让日兵闻风丧胆。回想那个摸她胸的胖日兵,她提及血梅花杀手,那家伙脸色立刻就变了。他们都知道血梅花杀手,可为什么没有悬赏告示?她想起那个人,也许他猜到是她,但料她掀不起风浪,不屑一顾。不能让他小瞧,不能让日本军警高枕无忧。林闯说得对,不能只用刀了,得弄一把枪。

    数日后,柳东雨心里烦乱,又去了道外大街。二丫包子铺就在道外街的巷子里,当然,那是过去。二丫包子铺已不存在,现在是酱菜馆。柳东雨轻易不到这里,因为那个人知道这个地方。偶尔来,是期待奇迹发生。即便没有奇迹,能在柳东风和二丫住过的地方坐坐,也是极大的抚慰。在那里,柳东雨总有一种感觉,柳东风没有离开,他不过像过去一样出了远门。

    柳东雨喊男人哥,喊女人嫂子。第一次见面,柳东雨不忍盯着女人。女人不只塌鼻子,头发也少得可怜。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后来就不再觉得女人丑,相反,倒有邻家大嫂的亲近感。男人女人话都不多,如果柳东雨不问,决不主动和柳东雨说话。柳东雨也不多话,静静坐着看男人女人忙活。直到男人说,妹子,在这儿吃饭吧,或妹子,喝水吧。柳东雨才醒过神儿,起身离开。

    那天,柳东雨买了一包花生。男人责备,妹子,咋又买东西?柳东雨笑笑,刚炒的,还热着呢。她坐下,男人女人围坐在两边,不是如先前那样各干各的。两人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久久无语。柳东雨问怎么了,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然后男人搓搓手,迟迟疑疑地叫声妹子。柳东雨说,大哥,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别吞吞吐吐的。男人又搓搓手,其实也不是什么说不出的话。两口子对柳东雨好奇了,或者说,柳东雨令他们不安了。男人说他和女人只是卖酱菜的,除了做酱菜,别的什么也不会。如果柳东雨想学做酱菜,他现在就可以教她。柳东雨摇摇头,我只想在你的酱菜馆坐坐。男人越发不解,就……坐坐?柳东雨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轻松,我没有抢劫的意思,你们别担心。男人女人依然满脸疑惑,显然,他们未能得到满意的答案。柳东雨不想告诉中年夫妻,这个地儿先前是二丫包子铺,她的哥哥柳东风和一个叫二丫的女人曾是这儿的主人。倒不是怕什么,就是不想说,说不定真会吓着他们。

    女人说话了。她说两人来哈尔滨没多久,认识的人不多,有的见面认识但叫不出名字,都不了解。老家倒是有与柳东雨年龄相仿的,离得太远,又兵荒马乱的,也不敢回去。而且她从未给人提过亲。女人说得断断续续,边说边观察柳东雨。柳东雨使劲忍着才没笑出来。女人竟然认为柳东雨有意托她说媒。他们动了不少脑子呢。女人吃惊地看着柳东雨,妹子,咋……咋啦?柳东雨正色道,你们别乱猜了,我没别的目的,就是想坐坐,不欢迎以后不来就是了。男人女人慌忙站起来,说他们是做生意的,谁来都欢迎,他们也就是随便问问,说错话妹子别往心里去。柳东雨也站起来,说你们忙吧,我得走了。女人喊,妹子来啊。柳东雨没有应答,她有些伤心。当然没有怪中年夫妻的意思,他们的关心或担心让她更加忧伤。

    走出巷子,想起女人的话,柳东雨又乐了。突然听到一声姐,像石块猛击过来。柳东雨回头,果然是三豆和冯大个儿。柳东雨吃惊地,你们咋就……三豆说,姐呀,可算找到你了!

    那时,他还叫宋高。宋朝的宋,高低的高。是个满肚子学问的生意人。与柳东雨在一起的时候,他更像个受气包。柳东雨爱搞恶作剧,没有施虐倾向,就是想折磨他。因为他的谦恭?因为他的斯文?似乎都不是。柳东雨就是想压着他。为什么非要压着他?柳东雨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清楚得是多半时候她只是表面生气。

    那天柳东雨内急,让宋高站着别动,她去去就来。他马上问她干什么。柳东雨说我探探路,宋高说我和你一起去。柳东雨提高声音,让你站着你就站着。宋高不再动,欲言又止的样子。柳东雨绷着脸,转过身就乐了。他怎么像个傻子呀。她走出挺远的。刚刚站起身就听到声音。他竟然跟来了。柳东雨没有正面迎上,折了一下拐到他身后,照他小腿踹了一脚。宋高显然没有提防,扑通倒下去。柳东雨样子挺凶的,问他鬼鬼祟祟干什么。他说不放心柳东雨。柳东雨警告他必须听话,不然早晚会被狼夹子夹断腿。宋高嘿嘿笑,我一个人也不是没进过长白山,你别吓唬我。柳东雨跺跺脚,快步走开。

    走出老远,柳东雨猛然回身,你一个人敢走,跟着我干什么?

    宋高说,跟你找人参呀,你是向导么。

    柳东雨说,实话告你吧,根本没什么百年人参。我带你来就是骗你的钱。

    宋高龇龇牙。

    柳东雨愕然,你笑什么?

    宋高说,你骗我,我也认了。

    柳东雨不解,为什么骗你也认?

    宋高直视着柳东雨,我乐意让你骗。

    柳东雨问,你没脑子啊?

    宋高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有啊,谁说我没脑子?

    柳东雨不由抿了抿嘴。

    宋高说,你心好人也好,我知道。

    柳东雨有些愣,哪儿跟哪儿啊?说什么呢你?乱七八糟的。

    宋高说,我一定要找一棵百年参王。

    柳东雨叹口气,你不听劝,找不到别怪我啊。

    宋高说,怎么会?

    柳东雨说,真找不到呢?这确实是她的担心。

    宋高说,真找不到也没关系,现在还是要认真找,对不对?

    柳东雨说,你是铁了心糟蹋你老子的钱了。

    两人坐在树下吃干粮。宋高指着脚底一株草问柳东雨是什么。那是鸭头草,毒性很大。柳东雨忽然又想捉弄他,不认识?这叫鸭头草,润喉呢,要不要尝尝?宋高问,吃叶子?柳东雨说,吃草根。来,我给你弄。柳东雨挖出鸭头草根,叮嘱宋高,只能嚼,不能咽。咽进肚里就麻烦了,嚼还没什么问题。柳东雨当然不会毒宋高,不过让他吃点苦头。怕出意外,柳东雨紧盯着宋高,强调,可别咽啊,咽就没效果了。宋高的脸扭得很难看,如果他马上吐了,柳东雨的恶作剧就结束了。宋高苦着脸,却没有吐的意思。柳东雨不禁想,这家伙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宋高指指水壶,柳东雨想,总算有进步。他的手刚摸到水壶,她突然撤回来,叫,你不能喝。宋高吁口气,仰起脖子,不用了。听他声音不对劲儿,柳东雨忙问,你咽了?宋高点头。柳东雨的脑袋轰隆隆炸响,大嚷,谁让你咽的?你是猪啊,听不懂人话?宋高很无辜的样子,太难嚼了。柳东雨骂,你死人活人?难嚼吐出来呀!宋高说,我嗓子正不舒服呢。柳东雨脸都气青了,那是毒药呢,你不想活了?宋高嗫嚅,你早不告诉我……柳东雨说,我逗逗你,你怎么就……宋高脸色突然就变了,腰也躬下去。柳东雨慌了,她只知道鸭头草的根有毒,没想到毒性这么大。宋高捂着肚子,发出呻吟。柳东雨扑上去,掐住宋高的嘴巴,伸进两个手指使劲搅动。没有解毒药,只能用这个土法子让他吐出来。宋高恶心得直嗝,她边搅边催促,吐呀,快吐!宋高嗷了一声,似乎要吐了,柳东雨忙跳开。宋高扭转脑袋,并没有吐,只是大喘着。柳东雨正要扑过去,宋高指指他刚才坐的位置。

    柳东雨瞅了瞅,突然明白。他并没有咽下去。他在哄她。意识到被愚弄,柳东雨不由大怒,上前就是一脚。宋高求饶,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柳东雨犹恨恨的,为什么吓唬我?

    宋高说,我想给你证明。

    柳东雨没听明白,证明什么?

    宋高说,你心好,人善良。这下,你明白了吧?

    柳东雨的心突然一暖,话却硬梆梆的,谁要你证明了?

    宋高咧咧嘴,你差点捏烂我的腮帮子。

    柳东雨骂,活该!

    宋高又可怜兮兮的,别生气了,要不再踹我一脚?

    柳东雨故意绷了脸,滚一边去。

    宋高嘿嘿一笑。

    柳东雨盯住他,你早认识鸭头草?

    宋高点头,算认识吧。我就想……他揣测着柳东雨的表情,顿住。

    柳东雨有些不甘心,本来要戏弄他,没想反被他捉弄。但她又暗自庆幸,他若咽下去……

    宋高讲,鸭头草学名草乌,虽然有毒,却是治风湿的良药。噢,有个鸭头草的传说,想听不?

    柳东雨白了他一眼,想讲就讲呗。

    讲到一半,宋高停住。

    柳东雨不解,怎么了?忘了?

    宋高说,我……怕你烦呢。

    柳东雨就有些来气,没见过你这么啰唆的人。

    那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柳东雨扭过头,悄悄擦掉腮边的泪水。柳东雨常随哥哥一起听书,多是侠客和好汉的故事。柳东雨喜欢听,但从未动过情。宋高虽然讲得不是很连贯,但柳东雨被深深打动。是故事本身,还是连同讲故事的人?

    宋高小心翼翼的,又生气了?

    柳东雨突然立起,关你什么事?

    宋高说,我不该乱讲这些的。

    柳东雨说,那就闭上嘴巴。

    宋高这次倒是听话,整个下午几乎就没说话。柳东雨其实很想听他说话,听他讲故事,甚至听他胡扯。这样的发现令她紧张。为什么非听他胡编乱造?柳东雨故意绷着,也不搭理他。结果两人都闷闷的。

    柳东雨突然哎哟一声,蹲下去。

    宋高忙问她怎么了。柳东雨说崴脚了。宋高关切的,要不要紧?柳东雨就没好腔调,废话,你崴一下试试。宋高让她别动,他抓过她的脚,脱掉鞋,轻轻揉了一会儿,问她感觉怎样。柳东雨说好些了。宋高说那就走吧,天可不早了。柳东雨起身,刚迈开步,又蹲下去。宋高还要帮她按摩,柳东雨说不用了,你没这本事。她让宋高回去喊柳东风,他有办法。宋高说,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下。柳东雨说,算了吧,你留下有什么用?来个黑熊连你自个儿都顾不了。去叫我哥来。宋高说,我找不到路,再说,东风兄来了有什么辙儿?我还是陪你吧。柳东雨说,他背我啊,总不会让我在森林里呆着吧?宋高当即道,我也可以背啊,为什么非要劳烦东风兄?柳东雨撇撇嘴,就你那点儿鸡毛劲儿?逞什么强?宋高执意要背,柳东雨暗暗得意。

    柳东雨不时发出轻轻的呻吟,你还行不?别逞强啊。

    宋高说,没问题,我又不是菜秧子。

    柳东雨说,咱可说好啊,累趴下别找后账。

    宋高轻轻笑笑,让你瞧扁了呢,我有那么不堪吗?

    那一程,宋高背柳东雨走了好几里。柳东雨觉得差不多了,才让宋高放下。后来回想,也许他早就识破她的把戏。

    那段日子,她听他讲了许多故事。 一半是他主动讲的,一半是她求他讲的。讲故事成了他和她之间的秘密。那天哥哥问她,宋高和她在一起都说些什么。柳东雨说进山他忙着找药材挖药材,根本顾不得说话。柳东雨也不知为什么没有告诉哥哥。她和哥哥相依为命,什么事都告诉哥哥。因为这个宋高,她和哥哥有些疏远。柳东雨有些不安,又觉得哥哥不该知道她和宋高那些事。她和宋高根本就没什么事啊。

    柳东雨并没有因为宋高讲那些故事就放弃捉弄他,有时他的故事反激起她捉弄的欲望。她讨厌他么,当然不会。那么喜欢他么?当然……也不会。他是个生意人。而她只是他的向导。但无疑,还是有些吸引她的,比如他讲的那些故事。但这又说明什么呢?什么都没有。

    中间有几天,宋高回安图处理生意上的事,柳东雨没有随哥哥去打猎,独自去找参。柳东风问宋高不在,你一个人去干什么?一定是她的行为反常,令哥哥不解。柳东雨说,挖参呀,我找见就是我的,正好敲他一杠。哥哥训她,乱动什么歪脑子?柳东雨说,反正他家有钱,不敲白不敲。当然没有收获,她的脑子乱糟糟的,心思飘到天外。

    柳东雨和宋高一早出门,晚上必定回来,虽然有时候会很晚。这是哥哥要求的。柳东雨当然知道哥哥的担心,而宋高也不会听不出柳东风的话外音。所以太阳稍稍偏西,他就催促柳东雨。柳东雨暗想,就冲这一点,宋高还算可靠。这样两人就不能远走,虽然挖了一些人参,但都不是老参。

    如果和宋高在森林过夜会怎么样?这个念头几乎把柳东雨吓着。真是疯了,疯大了。可是……这个念头盘桓在脑子里,使了大劲儿也驱不掉。她不是想和他过夜,只是想试试。夜晚,两个人在一起,他会怎么样?她不担心他耍坏,她是猎人。只是试试。试试又能怎样?她不知道。就是好奇,就是想试。

    那天她对他讲,这么找肯定不行,得再往远处走。宋高问,远了当天能返回吗?柳东雨漫不经心的,返不回就住森林里呗,我和哥哥常住呢。宋高轻轻瞄瞄她,摇摇头,不行,东风兄会担心。柳东雨说,这么找,猴年马月也找不到,我听说,有的人为了找老参,几个月不下山呢。宋高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如果柳东雨劝柳东风和他们一起找,他情愿多付一倍钱。柳东雨冷冷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爱钱?尔后警告,若这样和柳东风说,柳东风定然会生气。你不是还吹嘘是我哥的知己吗?至少应该了解他一点吧?一点点。宋高说,我什么时候说是东风兄的知己了?我很敬重东风兄的。柳东雨戳他一指头,当别人都是傻子啊?你给我哥讲俞伯牙钟子期的故事是什么意思?宋高摸摸脑门,我不乱讲行了吧?柳东雨说,在我们家,就我最爱钱。宋高摇头,你也不是。柳东雨说,你不付钱,我才不给你当向导呢。宋高说,这并不证明你爱钱。宋高喜欢证明,并且喜欢亲自验证,动不动就要证明验证。柳东雨没再与他理论。虽然他没有响应柳东雨的怂恿,但柳东雨不甘心。她就是要试试。

    柳东雨的蓄谋得逞。她和宋高在野外过了一夜,其实也就半夜。并不是因为喜欢他,至少,她不清楚自己喜欢他,只是想戏弄他,那对她是一种乐子。以前,她常戏弄哥哥柳东风,柳东风知道她爱玩,总是迁就她。自娶了嫂子,柳东风的心思都在嫂子身上,再不陪她玩了,除了打猎,就是吃饭睡觉,没意思透了。宋高填补了空缺,柳东雨终于有了玩伴儿。宋高不是很有趣,有些板,比柳东风还板,柳东雨就更想戏弄他。是的,那时她只想找些乐子,当然还有别的什么。

    那天,快到中午,柳东雨突然说坏了,她忘了带水,也忘了带干粮。宋高啊一声,真没带?柳东雨说没带就是没带,还有真的假的?宋高就有些慌,那可怎么办?柳东雨不屑,我都不害怕,你个大男人怕什么?少吃一顿能饿死?宋高讪讪的,说他是担心柳东雨。柳东雨盯着他,担心我什么?宋高说,担心你饿呀。柳东雨说,我就奇怪了,我饿你担心什么?宋高说,你是向导,你要饿昏——柳东雨打断他,怕你的钱白花?宋高忙说不是这个意思。柳东雨不依不饶,你就是这个意思!生意人嘴上绕,肚里更绕。宋高发誓,真的没这个意思。柳东雨咄咄逼人,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宋高说你要饿昏,我没法向东风兄交代。柳东雨撇下嘴,我就说吧,你没那么好心,担心我哥收拾你不是?他可是少有的厉害猎人,一枪就能把黑熊撂倒,你这身板,他一只手就够了。宋高说,你可别吓唬我。柳东雨提高声音,吓唬你?以为我吓唬你?哪有闲工夫跟你胡扯?宋高招架不住,告饶,你不是吓唬我,我相信。柳东雨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你还算识相。宋高小声嘀咕了一句。柳东雨没听清,骂谁呢你?宋高慌了,没……没有啊。柳东雨说,别以为我的耳朵有毛病。宋高辩解,那不是骂。柳东雨说,是夸我啊?宋高顿了顿,转而嬉皮笑脸的,是啊,是夸你。柳东雨哼一声,当我是傻子啊。宋高说,你哪是傻子啊,全安图,不,整个东北也找不见比你聪明的女孩。柳东雨说,少扯!给我道歉。宋高问,怎么道歉?柳东雨直视着他,道歉也不会?你又不是傻子!宋高忙说,我会我会,我错了。柳东雨说,不行,重来。宋高问,重来?柳东雨说,态度不端正。宋高很正式地给柳东雨躹了一躬,柳东雨小姐,我错了。柳东雨问,真认错了?心里没骂我?宋高说,不敢,是真的认错。宋高稍有些窘,柳东雨喜欢看他这个样子。那时的宋高像极了柿子,由着柳东雨随意捏。当然,柳东雨很有分寸,只是戏弄。不,准确地说,是想逗他,而他似乎也很享受。柳东雨说,放心吧,饿不着你也渴不着你,别忘了我是猎人,忘了带干粮,不会忘记带弓箭。

    柳东雨领着宋高往深处找,她知道哪里有水源。就在水源边上,她猎了一只野兔,吃饱喝足,夕阳快坠落了。柳东雨悄悄扫宋高,见宋高有些着急,偷偷乐了。柳东雨说天黑容易迷失方向,不能再走了。宋高问,那怎么办?柳东雨说,还能怎么办?呆着呗,天亮再走。宋高说咱俩不回去,东风兄会着急。柳东雨说,那也不能不要命呀。要走你走,我怕走丢呢。宋高看看四周,没有你,我哪走得出去?柳东雨说,照一个方向走,就算走错,半月二十天也出去了。宋高说,你这主意倒不错,就是不等出去,我就剩一副骨架了。柳东雨说,知道就好。宋高问,真不能走了?柳东雨说,怎么?以为逗你玩呢?宋高说,天凉了,晚上会冷。柳东雨说,别说废话,你走还是不走?宋高说,你走我就走,你不走,我不能丢下你。

    在两棵粗壮的树下,柳东雨停住,说就在这儿吧。她让宋高躲在两棵树中间,这样可以挡点风。宋高问你呢,柳东雨说我有地方,你就别管了。在宋高惊愕的注视中,柳东雨快速攀爬到树上,蹲在树杈间。宋高急了,我也想上去。柳东雨说,那你上啊,这么多树,上哪棵都成,又没捆你的脚。宋高叫,我爬不上去啊。柳东雨说,那就没辙了,就是有绳子我也不可能把你拽上来。下边呆着吧,避风呢。宋高试图爬,不到两米便滑下去。柳东雨虽然看不清宋高的神色,但能猜得到。她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宋高试了几次,终是放弃。东雨,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呀。声音可怜兮兮的。柳东雨说,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你老实呆着吧。宋高说,求你,你下来吧。柳东雨说,这黑天半夜的,我可不想跟你呆在一起。宋高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柳东雨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宋高乞求,你下来吧。柳东雨问,为什么让我下去,你一个人不敢?宋高老实承认,他有些瘆。柳东雨说,你放心吧,有野兽过来你就跑,我来对付。宋高更慌了,声音也带着颤,要么你拉我一把。柳东雨说,我可没那么大力气,别吵了,我要睡觉了。宋高不再说话,却在地上来回绕圈儿。柳东雨也不理他,后来实在忍不住,叫,你还让人睡不了?宋高说,我冷啊,你不冷么?柳东雨戳穿他,你是害怕吧?宋高说,也害怕。柳东雨并没有睡觉的意思,只想戏戏宋高。觉得差不多了,柳东雨从树上溜下来。宋高又惊又喜,我就知道你心眼儿好。柳东雨不屑地嘘一声,然后警告,你可别打歪主意啊。宋高立马保证,我离远远的,你别再上树就行。

    午夜,柳东雨也冷得撑不住了,提议往回走,宋高马上附和。柳东雨说,迷路可别怪我。宋高说,你是猎人,不会迷路。宋高紧紧跟着柳东雨,几次踩到柳东雨脚后跟,气得柳东雨又想踹他。

    那次玩得有些过,事后柳东雨也感到怕,但那样的冒险很刺激。

    在那不久,宋高变成松岛。

    转变过于突然,柳东雨毫无心理准备。松岛没有戏弄她和柳东风的意思,交的是实底儿。如果说戏弄,就是他隐瞒了日本人的身份。松岛讲了缘由,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柳东雨难以接受。他叫松岛,是日本人。柳东风在质问,柳东雨则始终沉默。那是一计闷棍,她彻底懵了。松岛离开时,看着她说,我走了。自然是向她告别。柳东雨没有任何回应。

    松岛走后第二天,柳东风把她喊到西厢房,那是特意为松岛清理出来的。哥哥的问题很简单也很直接,松岛说了什么干了什么。柳东雨只回答,找参挖参。柳东风显然不放心,让她再想想。柳东雨完全是不合作的态度,就这,别的想不出来。她知道哥哥担心,可那是柳东雨的秘密,不管他是宋高还是松岛。柳东风问她脑子呢,要脑子干什么。柳东雨终于冲哥哥发了脾气。她的肚子鼓胀胀的,早就想发作了。应该冲松岛发作,可松岛被柳东风赶跑了。一通发作,柳东雨的身体慢慢软下去,却又闪出泪花。她不想让哥哥发觉,于是扭过头,未曾想眼泪疯了一样涌出来。哥哥似乎被她吓哑了,久久无语,半晌,柳东风像自责也像检讨,似乎是他欺负了柳东雨,说都怪我。如果知道他是日本人,咱就不救他了。他人倒是不坏。顿了顿又说,不坏也是日本人,咱不能和日本人交往,记住没有?柳东雨瞄瞄柳东风。松岛离开后,柳东风落落寡欢。柳东雨早就瞧出来。柳东风明白柳东雨的意思,说我和他倒是谈得来,可惜他是日本人。到此为止,忘了他吧。柳东风的警告没有力量,更像乞求。

    柳东雨没有回应,忘掉他还不容易?她原本也没打算记住他。可……在那个寒冷的日子,松岛返回,柳东雨突然意识到,她并没有把松岛从心上逐走。更让她气恼羞愤的是,先前朦胧的感觉在那个时刻突然清晰。原来她是喜欢他的,早就喜欢上他啦。天呢,这怎么可能?他叫松岛,是日本人。她不能……她不会……她不该……,不,她的脑子呢,她想起哥哥的质问,要脑子干什么?似乎无数条鞭子在抽她,柳东雨心里火辣辣的,脸上火辣辣的,整个人火辣辣的。一顿猛抽,柳东雨彻底清醒。清醒却更加认定无可更改的事实。她心慌意乱。当魏红侠劝柳东风让松岛进屋暖暖,她死死咬着嘴巴。那时,她对魏红侠充满感激。魏红侠劝哥哥的话,正是她想说的。但她不敢说。不能说,万万不能!并且还要冷着脸。

    柳东风终于同意松岛进屋,柳东雨舒了口气。她怕自己自作主张把松岛拽进来。如果不喜欢松岛,她确实敢那么做。现在必须绷着。

    松岛病倒,基本是柳东雨照料。柳东雨是多么不情愿啊,她讨厌松岛,烦透了。她演给哥哥嫂子,演给自己,也演给松岛。柳东雨冷言冷语,脸上挂着厚厚的冰层。

    那个早上,松岛缓过劲儿,脸色也好了许多。他向柳东雨致谢。柳东雨没给松岛好腔调。松岛说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我还是要谢谢。

    柳东雨直视着他,你叫什么?

    松岛怔了怔,松岛。

    柳东雨问,宋朝的宋,高低的高?

    松岛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们。

    柳东雨问,日本人?

    松岛的神情很僵硬,我是日本人,可……我不坏。

    柳东雨追问,不坏?

    松岛小声说,不坏。

    柳东雨大声道,不坏为什么骗人?

    松岛虚应着,东雨——

    柳东雨截断他,东雨也是你叫的?

    松岛龇龇牙,那我叫你啥?

    柳东雨说,我不管,反正不能叫我东雨。

    松岛又笑笑,眼神很是无辜。多年后,柳东雨从哈尔滨公园的长椅上站起,脑里竟然闪出松岛无辜的眼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柳东雨说,怎么,以为我不敢?

    松岛忙道,敢,我知道你敢。

    柳东雨说,知道就好。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你怎么受的伤?

    松岛说,我说过的呀,遇到土匪了。

    柳东雨说,那是宋高说的,不是松岛。

    松岛讪讪的。

    柳东雨问,我们家不稀罕你,你为什么还过来?脸皮咋那么厚?

    松岛说,我想和东风兄说说话。

    柳东雨问,就为了说话?

    松岛瞄瞄柳东雨,柳东雨突然就慌了,为了掩饰,她加重语气,有些恶狠狠的,你身边的人都是哑巴?

    松岛说,他们不哑,可说得来的没几个。我和东风兄有缘呢。

    柳东雨冷笑,就这?

    松岛说,你们俩救了我,我忘不了你们。

    柳东雨说,如果知道你是日本人,再给你补一刀。

    松岛说,我是日本人,可这不是我的错呀。

    柳东雨讥讽,那是我的错了?

    松岛有些难过,我也不想是日本人啊。

    柳东雨说,算了吧,日本多凶啊。

    松岛说,我知道土肥田之流给你们造成了伤害,我也痛恨这类人呢。

    柳东雨说,那就除掉他!

    松岛嗫嚅道,我……只是个生意人。

    柳东雨气哼哼的,说到底你和他是一伙的。

    松岛急了,不,我和他不一样,你看我像坏人吗?

    柳东雨说,你太会装,谁知道呢?

    松岛异常悲痛,还有些绝望,我真不是坏人呀。

    柳东雨的心一阵巨痛。

本站推荐:神医毒妃魅王宠妻:鬼医纨绔妃兽黑狂妃:皇叔逆天宠小阁老神医嫡女随身空间:神医小农女好色婶子绝色毒医:腹黑蛇王溺宠妻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3岁小萌宝:神医娘亲,又跑啦!

血梅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TXT小说网只为原作者胡学文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胡学文并收藏血梅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