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不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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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静僻的山寺偏院突然在一朝之间仿若变成了通邑大道，江叶两家的车驾还分据着院门左右尚未离开，院前小道上倒又停下了一队张扬的车马。
而这会儿掀开锦帘钻出身子大喊大叫着姑娘家闺名的年轻男子更是毫无忌惮地在脸上写着放肆。
江玉娴狐疑地打量下公主府围着朱栏云帐的黄檀舆车，缓缓地向着正跳守在车厢门口的扈国公林崇走了过去。
如果公主在车上，林崇必定不敢如此大胆。又若许，今年新城公主在叶丹华生祭之日也为避了物议，只让了儿子来替她祭了亡友？
但一身鲜亮扎眼的林崇看着又没有半点祭拜的架式。
“臣女见过扈国公！”，玉娴端庄大方地向着昔日惯常言行无忌的同伴施礼请安。
少女中规中矩的礼节和称呼，立时让林崇脸上堆着的笑意冷了几分，有些难堪地咳了一声，脸转向了正紧紧闭着的院门。
“哟！这是慈恩寺的寄灵之地吧？原来我们走错路了……”，林崇大声解释缓解了自己的尴尬，又关切地掉过头对向了江玉娴，“你是想进去，又看见叶家马车停在那儿害怕了？要不，我陪你进去？”
不管是江玉娴还是叶芳琼都曾是公主府上的常客，林崇对着几家车马的暗记还是极熟的。
“不敢偏劳扈国公，玉娴其实是已经祭过亡者正要归家呢！”，江玉娴浅浅一笑，反问道：“您方才说走错了路，又是要往何处去？”
原本她是极想在这里等候着那两个叶家女孩出来，再缠上去打了照面。可现在看到了公主府的车驾，江玉娴反直觉要将立即将他们引走才更妥贴些。
“我要去半截塔！喂！是不是叶芳琼在里面，她又无缘无故刺你了？”
年轻人没弄懂江玉娴的心事，反倒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作出了一副要打抱不平的姿态。
“没有！真没有！”，江玉娴的一双明眸自然而然地随着否认浮上了水色，惊慌地劝道：“玉娴现在就要回家了！扈国公若是要去半截塔，倒是能与玉娴同行一段呢！”
林崇放下了刚才作势捋上了手腕的左袖，嘴里犹自滔滔不绝地吐着义愤，“江叶两家上辈子狗屁倒灶的事情又关你们什么事？叶芳琼总要借机与你为难，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她的德性……对了，玉娴，不是说里面供着说不准是个西贝货吗？怎么你们今天倒都来了。”
“叶家如何想，玉娴并不晓得。但在我心中，供在灵堂上的亡者总归是在新阳疫中不幸故去的可怜人，若她有灵，能保佑着叶家早日寻回亲人，化解了江叶两家的恩怨，也是一桩美事！”
不知为何，江玉娴下意识地还是将刚才在灵堂之上听到那个不知名少女的答词迅速地改口而出，直觉着这样的说法正是上上之选。
“玉娴果然大度心善呢！”，林崇由衷地赞了一声，回手搭上了厢门上的车帘。
“江玉娴！要不你跟着一道上车去半截塔玩上半日好了，我会差侍卫到你家送信。”
锦帘盘绣祥云彩凤，嵌玉坠宝，隐隐流光极具诱惑。
面对林崇突来的盛情，江玉娴尴尬地向后避退了一步。
“你不给大哥面子？”，林崇的双眼带着威胁地眯了起来。
“林大哥！”，强势之下，江玉娴乖巧甜嘴地称起了往日的称呼，轻声道：“你看巧慧姐姐她们现在都在侍奉着太后娘娘，文琦姐忙着备嫁，还有……还有郑家二哥好象前几日才被郑伯父施了家法，现拘在家中读书……不如哪一日，大伙儿重凑齐了再一道玩了？”
“郑延挨打了？”
“是呀！大哥不晓得？”，江玉娴脸上忽闪过一丝轻讶，接着腆地笑道：“我也是听家中下人传的。林大哥若是有暇倒是可以去救救他！”
“那是自然！”
邀不到美人同行，林崇拱了拱手干脆利索地重又钻回了车里，帘帷掀起的角速开速合，重将车厢遮了严严实实。
江玉娴也由个婆子扶着上了自家马车。
静等了一小会儿，她发现公主府的车驾居然勒马让道示意着让她先行，只得喝了车夫扬鞭转上了前方的道路。
好在那辆因为比平常车驾要宽大数倍的醒目马车也没有小院门口再作滞留，而是紧跟在了江家马车的后边，公主府的侍从卫队一时之间倒也象了江家的拱卫。
虽说并不是朝廷颁赐的鸾车金辇，但这辆宽大舒适的马车却是公主日常出行的首选。林崇总不至于占用了他家公主娘亲的车架，调了前呼后拥的卫队，却只在车厢里载了艳婢美姝。
再看着象是探马一样的林崇故意靠近着车厢讲话，可见车里听着的那人十之八九应该就是太子殿下。
只是不知跟着林崇同行的太子殿下，是真要去了半截塔游玩，又或是按着父亲的布置在收到她要来山寺的消息后蹑踪而至？
偏巧不巧在院子里有着纯是祸害的叶家姐妹，而扈国公林崇又是个成事败事五五而论的不省心货色。
江玉娴头歪靠在窗边，掀开了一条帘缝，侧目艰涩地盯着尾随其后的马车，心中波澜起伏地检讨着自己刚才一言一行的得失。
白墙青瓦的小院渐离渐远……
黄檀舆车里一直沉默无声端坐的一位少年，抬起手臂对着上空轻抓了一把，一只正嘤嘤扇动着透明翅膀的黑色小虫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掌心，一瞬之间又渗入他的肌肤消失不见。
冷死人的大冬天，严严实实的车厢里还点着香炭，居然还会有蚊虫飞进来？
靠在车壁上的林崇不明就里地咽了口唾沫，转首望向了他的太子表弟。
既已阴阳相隔，就不如不见……
明晃晃心思不知神游何处的萧融微阖着双目，根本就没把林崇的以目示意放在眼里。
林崇气结地咬了咬牙，掀开半幅云帐向外伸出了脑袋，可不一会儿就很快缩回来，大声地嚷嚷道：“转道了！江家马车转道了！我们是跟过去，还是真去半截塔？”
“半截塔！”，一句指令冰冰冷冷地丢了出来。
林崇立时扯了车内摇铃指示着车夫换道，但紧接着又夸张地瞪圆了眼睛：“你不是听说江家小妞要来大慈恩寺才跟来的？”
“是又怎样！”，萧融双目炯炯地盯上了咋呼的表哥，嘴角扯起了一抹讽笑，“小公爷，你还真当你是拉皮条的了？”
前两天“无意”听到江玉娴心地善良地要往大慈恩寺祭了叶丹华的传闻，萧融就猜到江家可能是又要再自作聪明地安排了第三次邂逅。
在备感好笑之余，却也令萧融想到了叶夫人的生祭会出现的另种可能。
结果方才在灵塔院前，他果然发现了那只再重历了一番生死的小鱼的的确确又令他失望地重游回了京城的这一潭子浊水之中。
她想要什么？江家大小姐的身份，门当户对的贵婿，又或者是为了多年的隐姓埋名讨了公道？
半截残塔下，萧融仰头眯眼看着隐透着晶光的琉璃砖，象是用视线重凝起百年前就已消失的塔尖。
道者曾歌天地如泡影，世人若蜉蝣。这世间并没有人能够真正的千岁万岁，芨芨以营地争争抢抢又有何意义。而佛家也有着如雾如电如是观……
对于萧融这样一个自小修行却又身沦红尘的道徒来说，随时从道藏黄卷和佛陀圣迹之中找到相似的感悟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他打量了一下残塔四周空阔的旷野，先前被遣开的侍从、暗卫正远远地守着，跟在他身边只有不情不愿的林崇一人。
一阵野风凌厉地吹过，残塔最高处松动的砖块象是随时都要向下砸了下来……
“遭了天火的破塔有什么好看的？要跟着走，就跟着，装什么装？”，林崇一边心底叫苦跟着萧融移动在片瓦碎砾之间，一边嘴里不住地抱怨着。
他自认为对惯下阴手的太子表弟，自己一向是不卑不亢地谦让着的。虽说在把江玉娴折腾进东宫的事情上他有卖力，但也是存着成人之美女的心思，所以方才萧融对他那句俚俗的评语实在让他无法接受，至到现在仍耿耿于怀。
“七宝琉璃塔是陈朝孝宗皇帝为嫡母萧太后所建，但在我朝开国之初被火焚毁……你可晓得放火烧塔的人是谁？”
“不都说是夜雨惊雷、毁于天火，应着原本萧氏代陈而立的天意？”，被突然问到的林崇错愕地张大了嘴巴。
“我在清虚观看过太宗亲笔手札。琉璃塔是他大半夜悄悄亲手放火烧了的。那些说塔毁于天的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也就被当作事实载进史册了。”
“太宗皇帝还干过这种事？”，林崇舔了舔干涩的嘴皮子，黑亮的双瞳难掩兴奋。对于向来讨厌守规矩的少年来说，乍然听说那位传给自身尊贵血脉又被奉为道德楷模的先祖居然也偷悄悄地做过坏事，自是备感刺激。
“因为孝宗皇帝明面上对萧太后敬若生母，但实则却在据说供奉着太后遗发的七宝琉璃塔下置了生母的骨坛，还有对诅咒萧氏一族的厌胜之物。”
立在塔下的林崇心头一凛，不错眼地盯住了依旧在平静追思着往日烟云的俊美少年，“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因为我不喜欢被任何人借当作了勾心斗角的工具！”，萧融转过身，望向了身边的林崇，翘起嘴角问道：“你只知公主殿下有意将江玉娴塞到我身边，就自傻呵呵地充了掮客。却不知她与太后娘娘为什么要对我如此照顾？”
“不过是……你若不是命好按着《景诰》一生下来就成太子，谁肯理你！”，受了半天气的小公爷终于也按不下了火气。
“根由不在我！在皇帝！当今与前朝的孝宗一样并非太后亲生。我那位亲祖母纪氏的尸骨并未如众所周知一般迁葬先帝泰陵，而是被丢在了百里外的一个小土堆里。这桩隐秘我都能知道，显然皇帝陛下心里更是一清二楚……”
把天大的秘事说得如同玩笑一样的萧融，亲热地拍了拍听得目瞪口的林崇肩膀，爽朗地大声笑了起来。
“林崇！你是太后娘娘的亲外孙，实际她疼你甚我百倍千倍。你大可找个适当的时候给她带个话……你就说是我亲口说的，她与皇帝陛下母子之间的心结自个儿解去！我本就冷血寡情地两边不靠，不管什么法子也拢不了。用美人计，更一点也不靠谱！”
一火焚之的摧枯拉朽，永远比精心构筑的建造要简单得多。
景朝的太子殿下在荒芜清凄的半截塔下似乎突然复苏了萧氏先祖骨子里的粗暴。R1152
一向静僻的山寺偏院突然在一朝之间仿若变成了通邑大道，江叶两家的车驾还分据着院门左右尚未离开，院前小道上倒又停下了一队张扬的车马。
而这会儿掀开锦帘钻出身子大喊大叫着姑娘家闺名的年轻男子更是毫无忌惮地在脸上写着放肆。
江玉娴狐疑地打量下公主府围着朱栏云帐的黄檀舆车，缓缓地向着正跳守在车厢门口的扈国公林崇走了过去。
如果公主在车上，林崇必定不敢如此大胆。又若许，今年新城公主在叶丹华生祭之日也为避了物议，只让了儿子来替她祭了亡友？
但一身鲜亮扎眼的林崇看着又没有半点祭拜的架式。
“臣女见过扈国公！”，玉娴端庄大方地向着昔日惯常言行无忌的同伴施礼请安。
少女中规中矩的礼节和称呼，立时让林崇脸上堆着的笑意冷了几分，有些难堪地咳了一声，脸转向了正紧紧闭着的院门。
“哟！这是慈恩寺的寄灵之地吧？原来我们走错路了……”，林崇大声解释缓解了自己的尴尬，又关切地掉过头对向了江玉娴，“你是想进去，又看见叶家马车停在那儿害怕了？要不，我陪你进去？”
不管是江玉娴还是叶芳琼都曾是公主府上的常客，林崇对着几家车马的暗记还是极熟的。
“不敢偏劳扈国公，玉娴其实是已经祭过亡者正要归家呢！”，江玉娴浅浅一笑，反问道：“您方才说走错了路，又是要往何处去？”
原本她是极想在这里等候着那两个叶家女孩出来，再缠上去打了照面。可现在看到了公主府的车驾，江玉娴反直觉要将立即将他们引走才更妥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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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没弄懂江玉娴的心事，反倒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作出了一副要打抱不平的姿态。
“没有！真没有！”，江玉娴的一双明眸自然而然地随着否认浮上了水色，惊慌地劝道：“玉娴现在就要回家了！扈国公若是要去半截塔，倒是能与玉娴同行一段呢！”
林崇放下了刚才作势捋上了手腕的左袖，嘴里犹自滔滔不绝地吐着义愤，“江叶两家上辈子狗屁倒灶的事情又关你们什么事？叶芳琼总要借机与你为难，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她的德性……对了，玉娴，不是说里面供着说不准是个西贝货吗？怎么你们今天倒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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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娴果然大度心善呢！”，林崇由衷地赞了一声，回手搭上了厢门上的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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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哥！”，强势之下，江玉娴乖巧甜嘴地称起了往日的称呼，轻声道：“你看巧慧姐姐她们现在都在侍奉着太后娘娘，文琦姐忙着备嫁，还有……还有郑家二哥好象前几日才被郑伯父施了家法，现拘在家中读书……不如哪一日，大伙儿重凑齐了再一道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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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娴头歪靠在窗边，掀开了一条帘缝，侧目艰涩地盯着尾随其后的马车，心中波澜起伏地检讨着自己刚才一言一行的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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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崇气结地咬了咬牙，掀开半幅云帐向外伸出了脑袋，可不一会儿就很快缩回来，大声地嚷嚷道：“转道了！江家马车转道了！我们是跟过去，还是真去半截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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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无意”听到江玉娴心地善良地要往大慈恩寺祭了叶丹华的传闻，萧融就猜到江家可能是又要再自作聪明地安排了第三次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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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都说是夜雨惊雷、毁于天火，应着原本萧氏代陈而立的天意？”，被突然问到的林崇错愕地张大了嘴巴。
“我在清虚观看过太宗亲笔手札。琉璃塔是他大半夜悄悄亲手放火烧了的。那些说塔毁于天的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也就被当作事实载进史册了。”
“太宗皇帝还干过这种事？”，林崇舔了舔干涩的嘴皮子，黑亮的双瞳难掩兴奋。对于向来讨厌守规矩的少年来说，乍然听说那位传给自身尊贵血脉又被奉为道德楷模的先祖居然也偷悄悄地做过坏事，自是备感刺激。
“因为孝宗皇帝明面上对萧太后敬若生母，但实则却在据说供奉着太后遗发的七宝琉璃塔下置了生母的骨坛，还有对诅咒萧氏一族的厌胜之物。”
立在塔下的林崇心头一凛，不错眼地盯住了依旧在平静追思着往日烟云的俊美少年，“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因为我不喜欢被任何人借当作了勾心斗角的工具！”，萧融转过身，望向了身边的林崇，翘起嘴角问道：“你只知公主殿下有意将江玉娴塞到我身边，就自傻呵呵地充了掮客。却不知她与太后娘娘为什么要对我如此照顾？”
“不过是……你若不是命好按着《景诰》一生下来就成太子，谁肯理你！”，受了半天气的小公爷终于也按不下了火气。
“根由不在我！在皇帝！当今与前朝的孝宗一样并非太后亲生。我那位亲祖母纪氏的尸骨并未如众所周知一般迁葬先帝泰陵，而是被丢在了百里外的一个小土堆里。这桩隐秘我都能知道，显然皇帝陛下心里更是一清二楚……”
把天大的秘事说得如同玩笑一样的萧融，亲热地拍了拍听得目瞪口的林崇肩膀，爽朗地大声笑了起来。
“林崇！你是太后娘娘的亲外孙，实际她疼你甚我百倍千倍。你大可找个适当的时候给她带个话……你就说是我亲口说的，她与皇帝陛下母子之间的心结自个儿解去！我本就冷血寡情地两边不靠，不管什么法子也拢不了。用美人计，更一点也不靠谱！”
一火焚之的摧枯拉朽，永远比精心构筑的建造要简单得多。
景朝的太子殿下在荒芜清凄的半截塔下似乎突然复苏了萧氏先祖骨子里的粗暴。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