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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君子一诺【倒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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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锋刚刚踏出林中,就被黄药师拦住笑道,“欧阳兄怎么说走就走,难得相遇,何不切磋一番。”说完身子微微一晃已然发招,欧阳锋格挡之际,又落入林间空地。

    他一落地不要紧,旁边的草丛中却栽出一个人来,只听黄蓉早已赶来,对那人娇喝一声,“裘千仞,你怎也在这里,是不是没处骗人了?”郭靖同她一起进到林子中,却无心关注裘老骗子,对着树上的几人喊起了蒙语,喊了几句发现他们嘴被堵着,又对裘千丈欧阳锋两人怒道,“你们绑住他们作甚么,又想害人?”

    裘千丈喝道:“小子,见了欧阳先生还不下拜,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郭靖对他愤恨至极,这裘千丈骗江南六怪说他死在黄药师手中,岂不是要了他几位恩师的命?又见他绑了托雷还有哲别、博尔朮两位师父,更是怒不可遏,走上前呼的就是一掌,裘千丈侧过身子,想避开时又被黄蓉拍了一巴掌。

    欧阳锋无心理会黄蓉的嬉闹,他看见黄药师走进林中,身后还跟着江南六怪,便对裘千丈道,“千仞兄,你宰那些喽啰,我来对付黄老邪。”

    裘千丈摇着扇子大笑道,“欧阳兄请放心。”欧阳锋听见他答应相助,便蹲□子发动蛤蟆功,黄药师足下也踏起来八卦方位。谁知这时裘千丈大叫肚子痛,说要跑去方便,便蹲去草丛中,黄蓉为了扰乱欧阳锋的底气,便将裘千丈是个草包骗子的事说了出来。黄药师本子疑惑,便弹起一指,将一柄短剑射到裘千丈后心。

    那剑转瞬及至,裘千丈也不知道躲开,众人见那剑插入他背心,都以为他命丧当场,郭靖飞奔过去察看时,却叫道,“他溜了!”原来那只是一件外罩蒙在矮树丛上,被郭靖拿在手中挥动。

    东邪西毒二人原本在对峙,经此一事,哈哈大笑起来。欧阳锋见同为完颜洪烈门客的裘千仞竟然如此不顶用,不敢在此以寡敌众,趁众人开怀笑时猛然向黄药师出手暗算,一击不中后叫道:“黄老邪,你这以多为胜的武艺,小弟我还是改日再领教吧。”

    黄药师生性高傲,冷冷哼了一声,不再出手,只见欧阳锋飞步离开,江南六怪及郭靖黄蓉都无一人敢拦。

    华筝杨康此前却在忙着替树上几人松绑,杨康原本想带华筝先走,这里有郭靖在,定然不会让自己的安答和师傅陷入险境。方才杨康见到欧阳锋和黄药师做出对峙之势,一旦交手便要切磋许久,也就同华筝一起解绳子,又等那几人舒展被绑得麻木的四肢,方好骑马。

    可谁知欧阳锋不是一味逞强之辈,见势不妙,还未同黄药师交手便走为上策。两人此时想走已经来不及,只见黄药师倏然截住去路,面无表情地去按华筝的肩头,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杨康架住黄药师的手臂,将华筝挡在身后,谁知华筝竟然不逃,轻笑一声,“先生若是想杀我,凭你带着我又怎么逃得掉。先生想看我的伤,让先生看便是了。”

    那语气平静地令人毛骨悚然,杨康不自觉松开手,回身去看她,只见她面色既不是逞强作势,也不是胸有成竹,而是一副万事不关于心的漠然。她的右手腕举起来,被黄药师接住道,“以你当日的伤势,此时居然还能活着。今日出乎意料的事,也未免太多了。”

    黄药师用中指和无名指搭在她寸脉关脉上略按了两个来回,华筝笑道,“或许也是天命吧,也是托了靖儿和蓉儿的福气。”

    林中蝉鸣鼓噪,闷热混着树脂的味道,还有不知名的野花散出的淡香。黄药师低声道,“不错,不错,脉象也是如此。”华筝缓缓抽回手,答道,“凭先生神技,自然不必按脉,只看面相便能诊个八/九不离十。”

    两人又如同当日在岛上一般打起了哑谜,杨康不敢细想,只盼望华筝能跟他说个明白,可华筝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黄药师,并不言语。黄药师本来面色沉郁,盯她看了一阵,突然转过视线去问杨康,“康儿你说,当日你师父中毒之后,原本能活下来的,她为何要自尽?”

    杨康不知道黄药师此时问这个是何用意,难道是想挑起他对师父惨死的回忆,让他愧疚于回护凶手?他沉声答道,“师父她性子高傲,不愿意失去武功后求人庇护,苟且偷生。”

    黄药师并没有留意他的避重就轻,只是长叹一声,“是啊,做一个废人,苟延残喘又有何益?”华筝闻言,抬头看向黄药师道,“那先生是不愿意帮我了断了?”

    对方只是冷哼一声,“放你苟延残喘的活上两年又如何?那日你说,刀板有刀板的活法,鱼肉有鱼肉的活法,我倒要看看,你能活成什么样子。”

    华筝微微鞠了一躬,“那多谢先生吉言。”杨康见黄药师不再与华筝为难,还没来得及庆幸时就听到他说“两年”,两年?难道她只剩下两年的寿命?她不是用了九阴真经的方法疗伤了么?

    他难以置信,扳过华筝的肩膀问道,“为什么?你的伤没好?”华筝不看他的眼睛,轻轻叹了一声,“连欧阳锋都只凭面色就能看出我重伤,你一直同我在一起却看不出么?”

    杨康脱口而出,“怎么会!你伤刚好,气色差了一点而已。”他说完后,猛然意识到不对,这会不会是华筝为了让黄药师放过她使的手段,用药物或者内力制造出重伤不治的脉象?

    他犹疑地看向华筝,希望她能给他一点让他安心的暗示,可华筝看向他,眼睛里却带着一丝怜悯,“事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的。”说完她又释然一笑,“谢谢你帮我疗伤。不然,我也没有办法这多活这两年,我已经很知足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杨康心底里却怎也不信,黄蓉在旁听见,便哀求黄药师,“爹爹,你有没有办法?”

    黄药师哼了一声,“她能做出那么歹毒的毒药去害别人,现在这样也算是报应吧。”说完又低声自语道,“若华啊若华,为师不能给你报仇,杀你的凶手却作茧自缚了,没了武功,又要日日受内力四处冲走的折磨,你看这样可好?”

    说罢他在华筝胸前轻轻点了一指,华筝便软软瘫倒,只见她双目紧闭,呼吸仍在,像是昏了过去。杨康大惊,向黄药师大声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黄药师已经转身离开,听见他怒吼,冷冷道,“她方才都是用气强撑着,撑不撑得过去都对身体有害无益。”杨康知道他性子高傲,向来不屑于解释辩白,这时肯讲也全然是看在他是梅超风徒弟的份上,于是向他诚恳道谢,黄药师却毫不理会。

    而那边托雷和哲别几人活动好筋骨后,一直同郭靖用蒙语说个不停,他们原本想上前和华筝拥抱,因见黄药师在给她诊脉,华筝又示意几人不要上前,才一直在旁观望。此时见华筝昏倒,托雷便直冲上来,口中还在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杨康自华筝昏倒后便觉察到她内力又开始不受控制,一直将手放在她后背,用内力相助,见托雷几人如此着急,只好用蹩脚的蒙语解释她只是昏倒,后来发现实在说不清楚,只好叫来郭靖,让郭靖对几人解释说华筝需要有懂得内功的人帮助疗伤。

    黄药师嫌吵皱了皱眉,又问朱聪,“那些蒙古人是谁?”朱聪答道,“那个年轻人是华筝姑娘的哥哥,蒙古大汗的儿子,也是靖儿的结拜兄弟,另两个年长的是他们骑马射箭的老师。”

    “他两个是一起长大的?怎么从没听你们说起。”黄药师看了黄蓉一眼,见黄蓉也是一脸意外的神情,朱聪急忙解释道,“华筝公主在外,不能暴露了身份,所以我们发誓不对别人讲起。”

    黄药师哼了一声,见托雷和郭靖似乎在争执,便又问,“他们在吵什么?”朱聪在蒙古十年,翻译这么几句自然不在话下,此刻却突然支吾起来,黄药师见他神色尴尬,知是有事相瞒,便冷笑道,“妙手书生若不肯如实说,我便去问靖儿也是一样的。”

    杨康一直在留意黄药师的一举一动,他也略能听懂托雷和郭靖的话,自然明白朱聪为何不敢说实话,只是郭靖为人老实,被黄药师问时只会如实答来,他此时推托也是含混不过去的。朱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回道,“大汗的儿子让郭靖同他回去,和他妹子成亲,郭靖说他不能立刻回去,所以争执起来。”

    黄药师哼了一声,“哪个妹子?”朱聪咬牙道,“就是华筝公主,大汗定下的婚约。”黄药师听了怒不可遏,高声把郭靖叫回来问话,朱聪急忙解劝道:“咱们总得想个……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黄药师厉声道:“什么两全其美!已经有了婚约,却还要来骗取我女儿,臭小子,贱女人,两个一起宰了!我父女俩焉能任人欺辱?”黄蓉拉着黄药师哀求道:“爹,靖哥哥说他真心喜欢我,华筝姐姐也一样不喜欢靖哥哥。”

    黄药师怒道,“你还要替他们说话,难道他们不是一直在骗你?”蓉儿道,“靖哥哥告诉过我,说他不会娶大汗的女儿。”黄药师闻言道:“那也罢了!小子,你先已定了亲,却又来向我求婚,这话怎生说?”

    郭靖老老实实答道:“我只盼一生和蓉儿厮守,若是没了蓉儿,我定然活不成。”黄药师听了脸色稍和,说道:“那你发个誓,今生今世再不同她还有她家人相见就是。”

    郭靖睁大眼睛,正要摇头时,黄蓉嫣然笑道:“你爱见谁就见谁,我可不在乎。纵然见又怎样,我知道你心里只爱我一个。”

    黄药师叹道:“好罢!今日他兄长在此,你的六位师父也在这里。你明明白白的说一声:你要娶的是我女儿,不是那女人!”他口中已经不直呼华筝的名字,显然是对之前的欺瞒大为不恼怒。

    以他的性子,对此事迁就再三实在反常,想必是因为爱女失而复得,只盼女儿安好幸福,此外再无他愿了。郭靖低头看着身上宝刀,一把是丘处机当年相赠的绿皮鞘匕首,一把是金光闪闪的虎头弯刀,不知作何打算。

    托雷却已经请朱聪用蒙语转述了黄药师与郭靖黄蓉几人的言语,知道他打算悔婚,十分愤怒失望,从箭壶中抽出一枝狼牙雕翎,朗声道:“郭靖安答,你既对我妹子无情,对我父汗无义,那么你我兄弟之义也从此断绝!咱们恩怨分明,大丈夫言出如山,你放心好了。”

    说罢拍的一声,将一枝长箭折为两截,投在马前,又去看被怀中奄奄一息的华筝,道,“我妹子时日无多,你不愿履约也情有可原。但我们成吉思汗的儿女,岂会自轻自贱求告与人?我这就带她回蒙古,与你再无瓜葛!”

    说完,他抱着华筝上马,准备离去。杨康知华筝若无会武之人在旁相助会十分危险,虽不用每时每刻都帮助运气,但每次运气也不能间隔太久,而托雷虽不知妹子是受了什么伤,但见杨康能够帮忙,便也默认他一同上马离开。

    郭靖面色一凛,昂然道,“言而无信,何以为人?郭靖并非无信无义之辈,何况与这桩婚事并非大汗逼迫,而是我亲口应下的,她如今受伤又都是我的错,我总归要与华筝妹子结亲。”

    他用汉语和蒙古语分别说了一遍,众人皆是意外,黄蓉伤心欲绝,走上前去细细打量华筝,只见华筝依旧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如纸,“靖哥哥,我懂啦,她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她对你的好也并不比我少。她如今受伤,也都是你我的过错,你今后可要好好待她。”

    郭靖握住她双手道:“蓉儿,我心中却只有你,你是明白的。我是个蠢人,甚么事理都不明白。我只知道答允过的话,决不能反悔。可是我也不打诳,不管怎样,我心中只有你。”

    杨康原本直到托雷带华筝上马前都给她输真气,一直未曾出言也是怕有所影响,此时听见这些话再也按捺不住,“郭兄弟,你心里既然不爱她,娶了她又想着别人,难道不是羞辱于她?你以为她醒来看见这样会高兴?”

    黄蓉凄然一笑,“靖哥哥,早知如此,咱们在那明霞岛上不回来了,岂不是好?”黄药师忽地长眉一竖,喝道:“这个容易。”袍袖一扬,挥掌向华筝劈去。黄蓉见父亲眼露杀气,一闪身拦住,杨康急忙把托雷华筝一起扯下马,黄药师一掌打在马鞍上,就见那匹高大健壮的良马缩成一团,瘫在地上。

    黄蓉神色凄苦,对黄药师道,“爹爹,你已说了不杀她,又怎能反悔?难道你杀了她,女儿就能好过了么?”黄药师见女儿痛苦神色,一瞬间也触动心绪,仰天长吟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那声音中悲苦万状,黄蓉怔怔站着,泪珠儿缓缓的流了下来。黄药师柔声道:“蓉儿,咱们回去罢,以后永远也不见这无情无义的小子。”黄蓉回头向父亲道:“爹,他要娶别人便娶。他心中只有我一个,那我心中也只有他一个,我跟他多耽一天,便多一天欢喜。”

    黄药师最恶礼教,行事偏要和世俗相反,黄蓉自幼受父亲薰陶,只觉得夫妇自夫妇,情爱自情爱,她自管不了别人成亲,别人自也管不了她爱谁,心中哪有什么礼教纲常。如此惊世骇俗之语,偏她说来十分自然。

    杨康只觉得头胀欲裂,却又不得不收敛心神,他方才救托雷华筝二人下马后,见华筝依旧真气失控,便又替她输起真气。这世间也未免太过荒唐,怎的他竟然在一群疯子中?或者不正常的是他自己?这时华筝却微微动了动,“吵得很……”

    黄蓉一直站得最近,见华筝醒了便扑过来,华筝见她在哭,抬起手似乎想给她擦泪,手却只举到一半便落下了,只见她含笑道,“蓉儿你哭什么,等我死了,靖哥哥还是你的。”

    她说完闭上眼,仿佛力气用尽般,低低叫道,“哥哥……”托雷听见,急忙凑到华筝身旁,侧耳听她的话,只听到她低声说了句,“回家。”

    托雷听见,一瞬间眼眶竟然红了,他看妹子身负重伤,只当郭靖是因此才悔婚,又见郭靖答应迎娶妹子,便高声道:“安答,盼你大事早成,北归相见迎娶我妹子。”

    作者有话要说:二十六章《新盟旧约》

    朱聪在旁,早知事情不妙,忙上前将郭靖在蒙古早已与华筝定亲等情委婉的说了。

    黄药师怒不可抑,侧目向郭靖斜脱,冷冷的道:“原来他到桃花岛来求亲之前,已先在蒙古定下了亲事?”朱聪道:“咱们总得想个……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黄药师厉声道:“蓉儿,爹要做一件事,你可不能阻拦。”

    黄蓉颤声道,“爹,甚么啊?”黄药师道:“臭小子,贱女人,两个一起宰了!我父女俩焉能任人欺辱?”黄蓉抢上一步,拉住父亲右手,道:“爹,靖哥哥说他真心喜欢我,从来就没把这番邦女子放在心上。”黄药师哼了一声,道:“那也罢了!”喝道:“喂,小子,那么你把这番邦女子杀了,表明自己心迹。”

    郭靖一生之中从未遇过如此为难之事,他心思本就迟钝,这时听了黄药师之言,茫然失措,呆呆的站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黄药师冷冷的道,“你先已定了亲,却又来向我求婚,这话怎生说?”

    江南六怪见他脸色铁青,知道他反掌之间,郭靖立时有杀身大祸,各自暗暗戒备,只是功夫相差太远,当真动起手来实是无济于事。

    郭靖本就不会打诳,听了这句问话,老老实实的答道:“我只盼一生和蓉儿厮守,若是没了蓉儿,我定然活不成。”黄药师脸色稍和,道:“好,你不杀这女子也成,只是从今以后,不许你再和她相见。”

    郭靖沉吟未答,黄蓉道:“你一定得和她见面,是不是?”郭靖道:“我向来当她亲妹子一般,若不见面,有时我也会记挂她的。”黄蓉嫣然笑道:“你爱见谁就见谁,我可不在乎。我信得过你也不会当真爱她。”

    黄药师道:“好罢!我在这里,这番邦女子的兄长在这里,你的六位师父也在这里。你明明白白的说一声:你要娶的是我女儿,不是这番邦女子!”

    他如此一再迁就,实是大违本性,只是瞧在爱女面上,极力克制忍耐。

    郭靖低头沉思,瞥眼同时见到腰间所插成吉思汗所赐金刀和丘处机所赠的匕首,心想:“若依爹爹遗命,我和杨康该是生死不渝的好兄弟,可是他为人如此,这结义之情如何可保?又依杨铁心叔父遗命,我该娶穆家妹子为妻,这自然不行。可见尊长为我规定之事,未必定须遵行。我和华筝妹子的婚事,是成吉思汗所定,岂难道为了旁人的几句话,我就得和蓉儿生生分离么?”想到此处,心意已决,抬起头来。

    此时拖雷已向朱聪问明了黄药师与郭靖对答的言语,见郭靖踌躇沉思,好生为难,知他对自己妹子实无情意,满腔忿怒,从箭壶中抽出一枝狼牙雕翎,双手持定,朗声说道:“郭靖安答,男子汉纵横天下,行事一言而决!

    你既对我妹子无情,成吉思汗的英雄儿女岂能向你求恳?你我兄弟之义,请从此绝!幼时你曾舍命助我,又救过爹爹和我的性命,咱们恩怨分明,你母亲在北,我自当好生奉养。你若要迎她南来,我也派人护送,决不致有半点欠缺。大丈夫言出如山,你放心好了。”说罢拍的一声,将一枝长箭折为两截,投在马前。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郭靖心中一凛,登时想起幼时与他在大漠上所干的种种豪事,心道:“他说得是:大丈夫言出如山。华筝妹子这头亲事是我亲口答允,言而无信,何以为人?纵然黄岛主今日要杀我,蓉儿恨我一世,那也顾不得了。”当下昂然说道,“黄岛主,六位恩师,拖雷安答和哲别、博尔朮两位师父,郭靖并非无信无义之辈,我须得和华筝妹子结亲。”

    他这话用汉语和蒙古语分别说了一遍,无一人不是大出意料之外。拖雷与华筝等是又惊又喜,江南六怪暗赞徒儿是个硬骨头的好汉子,黄药师侧目冷笑。

    黄蓉伤心欲绝,隔了半晌,走上几步,细细打量华筝,见她身子健壮,剑眉大眼,满脸英气,不由得叹了口长气,道:“靖哥哥,我懂啦,她和你是一路人。你们俩是大漠上的一对白雕,我只是江南柳枝底下的一只燕儿罢啦。”

    郭靖走上几步,握住她双手,说道:“蓉儿,我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我心中却只有你,你是明白的。不管旁人说该是不该,就算把我身子烧成了飞灰,我心中仍是只有你。”黄蓉眼中含泪,道:“那么为甚么你说要娶她?”

    郭靖道:“我是个蠢人,甚么事理都不明白。我只知道答允过的话,决不能反悔。可是我也不打诳,不管怎样,我心中只有你。”

    黄蓉心中迷茫,又是喜欢,又是难过,隔了一会,淡淡一笑,道:“靖哥哥,早知如此,咱们在那明霞岛上不回来了,岂不是好?”

    黄药师忽地长眉一竖,喝道:“这个容易。”袍袖一扬,挥掌向华筝劈去。

    黄蓉素知老父心意,见他眼露冷光,已知起了杀机,在他手掌拍出之前,抢着拦在头里。黄药师怕伤了爱女,掌势稍缓,黄蓉己拉住华筝手臂,将她扯下马来。只听呼的一声,黄药师这掌打在马鞍上。最初一瞬之间,那马并无异状,但渐渐垂下头来,四腿弯曲,缩成一团,瘫在地上,竟自死了。这是蒙古名种健马,虽不及汗血宝马神骏,却也是匹筋骨健壮、身高膘肥的良驹,黄药师一举手就将之毙于掌下,武功之高,实所罕见。拖雷与华筝等都是心中怦怦乱跳,心想这一掌若是打到华筝身上,那还有命么?

    黄药师想不到女儿竟会出手相救华筝,楞了一楞,随即会意,知道若是自己将这番邦女子杀了,郭靖必与女儿翻脸成仇。哼,翻脸就翻脸,难道还怕了这小子不成?但一望女儿,但见她神色凄苦,却又显然是缠绵万状、难分难舍之情,心中不禁一寒,这正是他妻子临死之时脸上的模样。黄蓉与亡母容貌本极相似,这副情状当时曾使黄药师如痴如狂,虽然时隔十五年,每日仍是如在目前,现下斗然间在女儿脸上出现,知她对郭靖已是情根深种,爱之入骨,心想这正是她父母天生任性痴情的性儿,无可化解,当下叹了一口长气,吟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黄蓉怔怔站着,泪珠儿缓缓的流了下来。

    韩宝驹一拉朱聪的衣襟,低声道:“他唱些甚么?”朱聪也低声道:“这是汉朝一个姓贾的人做的文章,说人与万物在这世上,就如放在一只大炉子中被熬炼那么苦恼。”韩宝驹啐道:“他练到那么大的本事,还有甚么苦恼?”

    朱聪摇头不答。

    黄药师柔声道:“蓉儿,咱们回去罢,以后永远也不见这小子啦。”黄蓉道:“不,爹,我还得到岳州去,师父叫我去做丐帮的帮主呢。”黄药师微微一笑,道:”做叫化的头儿,啰唆得紧,也没有甚么好玩。”黄蓉道:“我答允了师父做的。”黄药叹道:“那就做几天试试,若是嫌脏,那就立即传给别个罢。你以后还见这小子不见?”

    黄蓉向郭靖望了一眼,见他凝视着自己,目光爱怜横溢,深情无限,回头向父亲道:“爹,他要娶别人,那我也嫁别人。他心中只有我一个,那我心中也只有他一个。”黄药师道:“哈,桃花岛的女儿不能吃亏,那倒也不错。要是你嫁的人不许你跟他好呢?”黄蓉道:”哼,谁敢拦我?我是你的女儿啊。”黄药师道:“傻丫头,爹过不了几年就要死啦。”黄蓉泫然道:“爹,他这样待我,难道我能活得久长么?”黄药师道:“那你还跟这无情无义的小子在一起?”黄蓉道:“我跟他多耽一天,便多一天欢喜。”说这话时,神情已是凄惋欲绝。

    父女俩这样一问一答,江南六怪虽然生性怪僻,却也不由听得呆了。须知有宋一代,最讲究礼教之防,黄药师却是个非汤武而薄周孔的人,行事偏要和世俗相反,才被众人送了个称号叫作“东邪”。黄蓉自幼受父亲薰陶,心想夫妇自夫妇,情爱自情爱,小小脑筋之中,哪里有过甚么贞操节烈的念头?这番惊世骇俗的说话,旁人听来自不免桥舌难下,可是他父女俩说得最是自然不过,宛如家常闲话一般。柯镇恶等纵然豁达,也不禁暗暗摇头。

    郭靖心中难受之极,要想说几句话安慰黄蓉,可是他本就木讷,这时更是不知说甚么好。黄药师望望女儿,又望望郭靖,仰天一声长啸,声振林梢,山谷响应,惊起一群喜鹊,绕林而飞。黄蓉叫道:“鹊儿鹊儿,今晚牛郎会织女,还不快造桥去!”黄药师在地下抓起一把沙石,飞掷而出,十余只喜鹊纷纷跌落,尽数死在地下。他转过身子,飘然而去,众人只一瞬眼间,他青袍的背影已在林木后隐没。

    拖雷不懂他们说些甚么,只知郭靖不肯背弃旧约,心中自是欢喜,说道:“安答,盼你大事早成,北归相见。”华筝道,“这对白雕你带在身边,你要早日回来。”郭靖点了点头,说道:“你对我妈说,我必当手刃仇人,为爹爹报仇。”哲别、博尔朮二人也和郭靖别过,四人连骑出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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