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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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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之夜的矾楼,能把夜空中的星光尽数比下去,这颗景明坊中的明珠从未如此的璀璨过。

    在万众瞩目下,那似是尘封的zhong yāng梨台上的殷红帷幕缓缓拉开,在左右挂着的小水晶濂灯下闪映现光辉,底下有适时的欢呼声、喝彩声,当这些外界的氛围踩在同一步点上时,整个世界就像是定格住了一般,只有听到人与人之间沉郁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

    台上这十二个伶人此时成一线排开,在水晶濂灯艳红的烛光下难以自持的紧张起来,她们捏紧了衣角…捏了又捏,站在这丈高的开三面台上,视觉冲击远比想象中要强烈,自己望出去的视线高度的几乎逼近南楼二层,她们头一次站在这么高的梨台上,居高临下的感觉这时候给她们的不是兴奋,而是压力。

    “出来了出来了,居然有十二个人,这可是大排场啊”

    “大家看,前面三个是矾楼的,其余都是生面孔。”

    底下指指点点着,对于女伶的相貌来历开始了yin阳各异的点评,但很遗憾、不论从任何角度去看,余下的九个没人能道出来历来。

    台下的观众表现越积极,对于台上教坊的几个新雏压力就越大,当李媪在上去安慰时,甚至有人要打退堂鼓了。

    “李妈妈,我……我怕我不行,您要不另外再找教坊的姐妹吧。”她怯怯把头低下,结果便是连锁反应似的把另外七个教坊新雏都整怯场了。李媪作为过来人心里当然有数。硬来不是办法,所以就让几个女伶先回了后台休整,索xing现在还不到正式开演的时候。就当提前给底下露个脸了。

    十二个乐伶退出梨台上后,底下就疑问声起来了,在李媪的解释下“哦”的恍然,原来只是出来见个面,过会儿戌时才正式开演。不过还是有人质疑……在台上等会儿不就行了,这样一上一下的不是自找麻烦。

    在底下呆着的他们自然是这么理所当然的想法。

    ……

    虽说此时zhong yāng大堂里人满为患,但相比与四围的jing致雅间而言。份量就显得轻了些。原本能定矾楼雅间的就是京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在今夜,这个档次又是拔高了几分。就连李媪自己也难以相信,在没有事先邀帖下,这些平ri里鼻子朝上的朝廷大员们居然主动过来旁观演出,而且还不止一两个。看着规模……简直就是把小半个朝廷都搬了过来。

    她以为是一品斋的名声大到已经影响到了朝廷。但显然这回是她想多了,今晚来的这些朝官们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矾楼有这么个新乐曲展示的演出,若不是徽宗在殿试完后无意间这么提起,他们可不会真这么闲的跑来矾楼就为了听个曲子。

    国子祭酒刘岐此时正与府尹王震在西面的小雅阁内喝酒闲聊,不过说几句,就会把视线望上南楼二层…正对着梨台的那间雅气阁子。

    “官家果是慈孝之人啊。”

    刘岐呷了口琼酥酒,而后微微摇头的将酒盏搁下。王震也是视线从那南楼小阁上收了回来,同样是一些难以言喻的神sè在脸上。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了早前集英殿上徽宗随意提起的那番话。

    “今晚矾楼有一品斋所制新曲演出,太后平ri颇多称赞。该是不差的,若是晚间无事,朕倒是有意过去去瞧瞧。”

    别看这话看似是随口,但当时朝上的几个大臣哪个听不出来里头的潜台词,所以才会有如今这么心照不宣的行为。而此时在南楼二层正对梨台的那间小雅间里,太后向氏还有几个宫中的嫔妃已经坐好了等待演出开演。

    至于那始作俑者向暄却早就没了踪影,对于听曲来说,他更乐意满酒楼的撒脚丫。

    “太后这般惯着暄儿,今后怕是无人约束的了他了。”

    甄氏也只能这么无奈的与向氏说说话,旁边几个徽宗的嫔妃把甄氏热切的拉到身边说悄悄话,“甄姐姐家教如此之严,到是让妹妹们好生见识了一遭呢……”她们咯咯的打趣甄氏。这些妃嫔原本也是没有意愿出宫来听曲的,但心思敏感的她们瞧出了徽宗这回的用意,所以也就跟着出来陪陪老祖宗了。

    老太后已经多年未出宫了,尤其是去年染疾之后,就连慈宁宫也是极少迈出,唯一算的上出来透气的,就是上元灯会那晚了,虽说此次出宫是因为那小侄孙,但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心里也有这个意愿。人老了,一些身后事的想法肯定多了起来,尤其是如今重病缠身的情况下,更是抱着过一天是一天的想法。徽宗心里明白,又不想让向氏察觉,所以才这般不动声sè的叫朝廷官员过来陪看。

    看着向氏老眼yu沉的模样,若不是身边的几个妃嫔你一句我一句的与其说话,怕是早就耐不住困倦而睡了去。

    她确实已经老了。

    徽宗暗暗叹了口气,不过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被皇后王氏看在了眼里,她微微垂下眼皮,心中的伤感亦是难以表露,只能强打起jing神来,陪着老迈病重的向氏念叨。其实她一开始是不同意向氏出宫听曲的,毕竟重病缠身,虽说这两rijing神好了些,但还是在榻上躺着更让人放心。所以这一路来他都不理解徽宗为什么要应下这件事,不过……等到了矾楼后,在看到楼下这热闹嘈杂的世情景象后,她似乎……也有些明白一些不能用生命来衡量的东西。

    娘娘啊

    黯然之下,轻轻地握上了老太后苍老的手。

    ……

    ……

    而这南楼雅间花隔断外。是可供休整的小客厅,布置无疑是十分闲雅的,中间那张锦锻铺陈的圆桌边上坐着曾布、李清臣等几个宰执。徽宗居于正南,几人商谈了一阵关于青唐地区的问题,其实说商谈是不恰当的,应该是徽宗以一己之力拍了这个板子。

    这件事……就这么做主了。

    青唐不弃,继续供给。

    曾布和韩忠彦均是皱起了眉头,狐疑的瞟了对方一眼后,都以为是对方给徽宗耳边吹了什么风后才导致徽宗态度大变。但很显然……这大宋的左相和右相都没能从对方眼里读出自己需要的答案。

    难不成。是徽宗自己拿的主意?

    他们心中惶惶。

    因为徽宗这回的决断完全出了他们意料,这是一个危险的政治讯号。原本今ri徽宗让朝臣来矾楼听曲这事就已经让他们意识到太后驾薨在即,可就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又做出了这么一个不合情理的决断,两相映照……如何不让他们心思忡忡。

    不过今晚徽宗明显不想让朝政影响心情,所以在点了几句后,很快就扯到了今ri殿试之上。“今ri殿试又为我大宋博得俊才七十余六名。朕不胜欢喜,念着改ri办个宴席,把这些青年俊才邀来共举一场文会,那也是极为风雅的事情,诸卿以为如何?”

    门下侍郎李清臣虽是年逾七十,但神识极清,徽宗这么岔开话去,他赶忙便是把话接了。愣是把曾布和韩忠彦落在了后头。

    “官家此法极有好处,学子寒窗不易。若是高中之后又得官家赏宴,感恩之下……岂会不为我大宋社稷鞠躬尽瘁。”李清臣原本只是随口应和之词,可哪会想到这后世的琼林宴就因此而有了雏形。

    “现下那新科状元就在楼下与好友庆贺,莫不如让人召上来与臣等共享一宴,也可示陛下恩典。”

    他这么说着,楼下大堂里的汪伯彦确实与一众好友举杯庆贺,平素不胜酒力的他在今ri也是豪情壮满了一回,身边的同窗你一句我一句的敬酒,什么千奇百怪的牵强理由都找的出来,反正是铁定心思要把这新科状元灌倒在矾楼里软榻上,旁边一些文人学子也是被他们的氛围感染了,心胸宽广的就会感慨上两句春风得意马蹄疾,至于那些狭隘之人……就完全是斜视而对了。

    ……

    “廷俊做人最是不厚道,平ri里不显山不漏水,诗文集会也是少有参与,原来是要在殿试中一鸣惊人,如今可好……端的是把我吓了一跳,就凭这一点,当是要罚上三大杯!”

    “……”真是什么赖皮的理由都找的出来。

    汪伯彦被迫只能举杯去迎,也正是这时候,忽然有一衣冠整齐的奴从身边插话进来,“汪郎君,鄙家主人有请小阁一聚。”

    汪伯彦一抬头,差点没把茶盏子倒翻在桌。这人不正是今ri殿试时在徽宗边上伺候的那个高班黄门嘛。由于此次殿试清场,集英殿里没几个黄门内侍,所以汪伯彦一下就把人认了出来,而对方也似乎笃定自己会被认出,所以也没有多废话,直接一句上面要召见,就是把话给传到了。

    稍远处一些雅间内的士大夫们也都瞧见了这幕情景,这次的新科状元被当众请了去,旁人以为是哪方权贵赏识,但这些士大夫们可就瞧出内中端倪了,呵呵的笑了阵儿,叹了几句那小子运势不错。

    “那汪姓学子可是文叔评挑出来的,这次是把我们几个老家伙给比了下去,这今后怕是要给东宫讲读去了。”

    东南面的一间雅阁里,李格非、晁补之几个老友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这次殿试的评卷他们这些馆阁学士自然也有份,按照往年来说,挑出三甲卷的学士多是要被提为东宫讲读的,虽说这对于仕途前程极有好处,但这些学士却不大喜欢,原因就在于储君地位敏感,管严了管松了都不是,最后还得捞下个污名,划不来的事情……自然不受学士们待见。

    当然,这只是闲来的打趣,一边的礼部侍郎赵挺之是颇有兴致的品读新科状元的御试策论,他这次没有参与评卷。所以是趁着闲暇拿来了策论观读,一边看着、还一边扶髯颔首。

    ……

    “臣对,臣闻有家法。有天下法,人臣以家法为一家之法,人君以家法为天下之法。人君之与人臣,虽名分而已,人臣能执一家之权,守一家之法,以示其子孙……况区区四者之弊。尚何足以轸渊衷之念哉。臣闻主圣直,惟笔下赦其狂愚,不胜幸甚。臣昧死,臣谨对。”

    洋洋洒洒的万言策论下来,最后的御批只有一句,“经学淹通。议论醇正。可作第一人。”

    他端着这篇策论沉吟品读,“裕国之术在乎节用,jiān弊之除在乎正纲,非正勿言,非正勿动,嗯……”笑了下,“有点意思。”最后那四个字便算是给了评价了,或许有些吝啬。但对于他这才识渊博的大学士而言,确实算不得多么惊艳的文章。尤其是在揣摩了徽宗近来的政治意图后,就更不会对其下多高的评价。

    吕希哲在旁边扶着长髯略有唏嘘,“可惜了范家那小子,啧……正夫不妨瞧瞧。”他把手上这份策论递给赵挺之。

    “哦?范家那小子?”

    ……

    ……

    大堂中间梨台之上,还在做最后的布置,不过十二个伶人的乐器都已经尽数搬上了台面,等那体型硕大的低音革胡被三个矾楼小厮抬上梨台时,台下立即飘起了一片惊呼声,之前就有风传一品斋要做新乐器来演绎新曲,原本一直以为是小道流言,可如今真个把乐器搬上了台面,他们是不得不信服了。就是好奇那大家伙是何等音sè。

    前场最先得见的人把消息一层一层的传递出去,最后就到了外围那些雅阁里,这回可是真的激起了这些士大夫们的兴趣,新乐器?过会儿倒是要听听是何等音sè。

    ……

    北楼三层正中的阁子,正是李清照和曾家娘子芝兰在里头。由于梨台面北朝南,北楼自然就少人问津了,这样就可避免撞到熟人。

    “安安,你此番做法可有曾与康非说过?”

    雅阁内,软樘卷草云替上挂下来的帘珠随着过堂风轻轻摇曳,檀烟的香味附着其上,使得这间阁子娴静了许多。两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坐在窗格子前说着私密的话,曾芝兰在得知此事后虽是希冀大增,但同时又对事情的后果抱有同等的担忧,以他对李霁的了解,怕是会适得其反啊。

    “曾家姐姐若是这般前顾后忌的,如何能成的了事……”李清照努力做好她的思想工作,“好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如若成了自然皆大欢喜,如果失了,难不成会比现在还要糟糕?”

    李清照这么一说,曾芝兰倒是心里稍稍安定了下,“安安……”她刚想说两句谢语,可一抬头,见李清照出神似的望着窗格子外走过的一常服女子,她疑然道,“安安看的什么?”

    “啊,没…”李清照回过神来。

    应该是看错了,不可能的。

    ……

    ……

    酒楼的滴漏已经准确无误的显示如今的时间已经到了戌时,大堂里的各种杂言论语在这时候都慢慢停歇了下来,虽说众人来此的目的各不相同,但是对于音乐还是有最起码的尊重。

    陈弈此时在大堂最中间一带,这是观赏歌舞演出最好的位置,不过如今他脸上戏谑的浅笑似乎并不是期待即将出演的节目。

    呷了口酒搁下,招来手边的伺候,“郭尉今天什么都没做吗?”

    “没,少爷,他今晚怪的很,就一个人在前头和狐朋狗友乐,看样子好像真的就过来听曲。”

    “是吗。”陈弈磨砂着酒杯上的攀枝纹,有些想不明白这死对头究竟在暗地里搞什么鬼。

    “对了,少爷,您看之前准备的还要不要上?”

    “不用了。”陈弈摆了摆手,“今ri观场的老东西不少,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让那几个小子前面起起哄就是,那几个都是新雏,来两句就上不得台面。”

    “好的少爷,小的这就去前头吩咐。”

    ……

    ……

    随着整个矾楼的嘈杂声开始停歇下来,老鸨李媪也在这个时候站到了梨台之上,在抒发了一通感慨之后,便正式让十二位乐伶一一登台。

    ……

    “这十二位姑娘中有三人是大家比较熟悉的,老身也不必在此叨絮,至于这另外九个姑娘……是老身和一品斋的苏家从教坊暂时求援而来,此次是她们初次登台,技艺未jing,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诸位包涵一二。”

    “这位是教坊院的林小小姑娘……”

    她按照苏进之前的吩咐,充当司仪一类的角sè,在台上报出一个名字后,后台便跟着走出来一个伶人,然后经过一番天花乱坠的粉饰后就让伶人回到自己执管的乐器前,静候演出。

    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台下也算是对几个新雏有了初步的印象,不过在论到最后三个压轴的矾楼名ji时……却发生了意外。

    “下面是我们矾楼的萸卿姑娘……”李媪喊了一遍之后,可后台却没有姑娘出来,她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时候后台帷幕后有酒楼的女婢踩着碎步匆匆过来。

    “妈妈、妈妈,糟了,萸卿姐姐不慎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始料未及的意外顿时让李媪热枕的脑袋懵了,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把拽住女婢的手,“现在人怎么样?”

    “现在还是昏睡不醒,余妈已经唤了大夫过来了。”

    怎么会这样……

    李媪这时候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烦躁,“先让秋凌和宓尘上台,你下去把你师师姐唤来撑台子。”眼下也只能让李师师顶替萸卿的位置了,不过她不知道李师师有没有跟着学梁祝,所以现在心里也是没底,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根稻草了,可还不等她缓过气来,后台又有个小婢女急匆匆地跑了上来。

    台下的人已经开始细碎的议论起来了,这原本好好的介绍怎么到一半就停了,而且看老鸨的模样……好像遇到什么难事了。

    “这老鸨,又使得什么把戏?”

    汪伯彦那一桌子上,一众人在少了汪伯彦后,就是比较正常的宴席吃喝了。位于人群堆里的李纲吃着鹅腿往梨台上瞧,见那老鸨偷偷摸摸的正给一女婢吩咐什么,那模样……好像是出了什么岔子了。

    “哗——”

    他刚一低头要把骨头吐掉,耳边就起了一阵浩大的喧哗声,几乎全场震惊。他好奇地一抬头,手上的半截鹅腿“啪”的栽进了酒盏里。

    “这又是闹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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