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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亨利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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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末时分,孟府正房。

    正中一张金丝楠木三屏式镶大理石罗汉床上,斜倚着一位中年贵妇,榻上脚下一个刚留头小丫头轻缓有度锤着腿。

    屋角檀几上一盏青铜三足鼎式香炉,静静吐着芬芳香烟,令人心平气和。

    外面有小丫头禀报“刘妈妈来了。”

    中年贵妇,孟家二房太太钟氏,神色间有一丝疲倦,听到小丫头禀报,打起精神坐起来,吩咐锤腿小丫头出去,让刘妈妈进来。

    一个白净皮肤仆妇走进来,四十多岁年纪,满脸精明,一身干练,是钟氏奶妈女儿,打小服侍钟氏,是钟氏手下第一得力之人。

    钟氏抬手制止刘妈妈行礼,指指下手边椅子,“阿玉,坐下来说话。”

    刘妈妈也不多客气,椅子上坐了,自己拿茶壶倒了茶,抿了几口,然后开始汇报工作,“老爷书房已是收拾好了;黄姨娘院子按丁姨娘例,五姑娘院子按三姑娘四姑娘例,也收拾好了;今儿又全部看过一遍,该有全都有;大少爷二少爷使小厮顺才回来,说老爷一切都好,今晚和老爷客栈住一夜,明儿中午晌能到家。”

    钟氏点头,道“你做很好。”想到明日丈夫和儿子一起回来,眉眼间都是喜悦,微笑道,“爷儿仨有日子没见了,老爷见了两个儿子,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刘妈妈赶忙凑趣,“是呢,谁不知道咱们老爷疼两位少爷。”

    钟氏淡笑,“只有这么两个亲生儿子,不疼他们疼谁。”提都不提过继给三房正宇。

    钟氏自幼受母亲兄姐宠爱,娇生惯养,少女时天真单纯,不通世事,成亲后公婆泰安,小两口京城,平日上没有公婆管束,下没有妯娌聒絮,夫妻相得,妆奁丰厚,仆妇管事多是侯府家生子,使顺手,日子过十分舒心,直到孟贲突然病逝,闹起过继风波,她才开始有烦恼。

    却还是有一个强势娘家、护短吉安侯太夫人,孟老太太和胡氏逼着要过继次子,吉安侯太夫人使出张天师,把正宪接到外家去,吃穿用度和亲孙子一样,对外孙教养十分用心;孟老太太把丁凌塞过来,吉安侯太夫人心忧小女儿从没经历妻妾纷争,心思单纯,性情散漫,唯恐她被妾室暗算,于是四处打听,终是请了一位从宫里出来嬷嬷到女儿身边充当教官兼谋士,一应宅斗经验能教就教,不能教就替她出手,保女儿小吃亏;丁凌生下孩子后孟老太太和胡氏离开泰安老家到京城为丁凌撑腰,钟氏处处受制,吉安侯太夫人先是家生子里挑了长相清秀、全家都老实巴脚杜晴,接下来又从外面买下绝色柔弱黄馨,有了这两个女人,三对一变成三对三,钟氏不致落败。

    孟赉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京城可算不上人物,孟家大姑娘第一次议亲时选定青州陈氏,还算上门当户对;未婚夫病逝后再择婿,按孟大姑娘家世身份,和长兴侯世子并不般配。长兴侯府京城虽不属于有权势侯府,这一任长兴侯从小身体不好不能习武,习文偏又没取得功名,没领实差,长兴侯府未免有些门庭冷落,但毕竟是开国功勋,历任长兴侯军中颇有威望,族中人才辈出,五军都督府、五城兵马司、六部任职族人颇不少,虽是四品、五品左右品级,却也是枝繁叶茂、根基深厚家族,两相比较,孟家明显家世单薄些;况且长兴侯世子性情忠厚,做战勇猛,颇有乃祖遗风,是大有前途人物,完全配上京城这些名门贵女。

    长兴侯夫人为自己儿子看上本来是吉安侯嫡女,偏吉安侯唯一嫡女许了韩国公府四爷。后来不知什么缘故,竟是登门亲自求娶孟大姑娘。

    刘妈妈瞅瞅钟氏,太太虽然人到中年,已是四个孩子娘,却依旧一副不知世事模样,比做闺女时强些也有限,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是没有说出来,算了,太太命好,有太夫人呢,万事都有人做主。

    太夫人一辈子要强,长子钟元、次子钟亨、长女钟利,自小管束严厉,钟元钟亨军中效力各是一方大员,钟利嫁入成国公府,侍奉公婆,管理家务,照顾小叔妯娌,照应族人,交往公侯夫人,真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唯到了幼女钟贞,宠溺至深,养成了天真性子。

    到幼女长大成人,不通世事,太夫人也颇有些后悔,深觉太过娇惯,却是性子已经养成难再改,只好精心择了夫婿,出身世家大族旁支、家风清正、人物俊秀、仕途光明孟赉,又厚厚陪送,当年钟贞嫁妆单子,足有长长三页,不只家具餐具精美,衣服首饰无数,有不少庄子铺子,古玩字画,连疼爱小姑吉安侯夫人,看到嫁妆单子时候眼睛也抽了几抽,她疼小姑是真,疼银子也是真。

    “陈管事带回来物件儿,都收好了?”钟氏问道。

    孟赉自己乘船徐徐回京,却打发陈管事带了广州历年积存宦囊提前出发,前几日已回到孟家。

    刘妈妈笑容满面回道:“都收好了。哎哟哟,要说老爷真是疼爱大姑娘,单是给大姑娘添妆物件儿,就装了满满两大车,我已细细收好了,老爷给都是好东西,大姑娘看了抿着小嘴儿笑呢。”

    钟氏笑眼睛弯弯,“悦儿嫁妆单子,又要改了。”女儿嫁妆越丰厚,到婆家越有面子。

    孟大姑娘嫁妆单子,先是孟老太太拟好,薄薄一页,钟氏一句不言语,打开自己小库房给女儿加上了长长一页,再加上吉安侯府、成国公府送来添妆,孟大姑娘嫁妆已经很像样子了。孟赉一向任京官,钟氏已经习惯了孟赉微薄俸禄,没想到丈夫会有这么一笔丰厚嫁妆送回来,真是意外之喜。

    “老爷给大姑娘,名贵料子真是不少,倭缎、羽纱、蜀锦、栖霞纱、软烟罗都有,要说这些倒也罢了,还有极好皮子,猞猁,紫羔,狐裘,雪熊,这些北地东西,难为老爷南方怎么找来!”刘妈妈啧啧称叹。

    “这有什么,王逸少姨母贴,鹿门居士珊瑚笔架图,才是难得。”钟氏矜持笑。书香门弟姑娘,嫁妆里自是少不了高雅古玩字画。

    “瞧老爷细心,连大姑娘赏人用荷包都备了,一百个粤绣荷包,里面装金裸子银裸子,都是南方精巧模样。”刘妈妈是真心夸赞,这做父亲,能这么细心可不多!

    钟氏却敛了笑容,沉吟片刻,“说起来这个,我倒想起来,去年宣哥儿从广州回来,带回来东西又别致又奇,人人都有合意,给悦儿龙凤褂裙尤其华美,你没看三房那位,眼睛都绿了!宣哥儿说是五丫头打点,我也没太留意,这么看,这细心上头,和上次宣哥儿带回来,倒是相似。”

    刘妈妈凝神想了想,试探问“太太是觉着,这荷包是五姑娘给准备?”

    “也不一定。不过老爷对于琐事,向来是不理。”钟氏当然熟悉自己丈夫。

    “要说这五姑娘,打小爱跟大姑娘身边,小尾巴似。大姑娘也疼她,凡事都照应她。”刘妈妈回忆着。

    “可不止呢。五丫头不只跟着悦儿,也爱跟着老爷。见了老爷就要抱,偏老爷也喜欢她。”钟氏不由皱起眉头。她对悠然这个庶女没什么恶意也没什么好意,基本上是无视态度,可是她亲生小女儿欣然小姑娘和悠然只差了两个多月,同样幼女,孟赉喜欢会撒娇爱缠人悠然,这还是让钟氏心里很不舒服。

    “要说咱们大姑娘,真真是书香门弟知书达礼姑娘,孝敬长辈,友爱弟妹,对庶出妹妹都这么好。”刘妈妈看钟氏脸色不好,赶忙称赞起大姑娘来。

    钟氏果然脸色变好,笑起来,“不是我夸口,满京城也找不出像我家悦儿这样贤惠女孩儿,竟是一点不好地方都没有。”笑了一夫儿,脸色又沉下来,她心肝肉一般女儿,当初竟被那老太婆逼着守望门寡!虽然没有得逞,也不可能得逞,却是生了多少烦恼!实实气她不过!算了,眼下先让女儿顺利出嫁,以后再算这笔账!丈夫一向是孝子,为这事也是凉透了心,等丈夫回来,再细细合计,不能让女儿白白受了这委屈!

    “老太太那边,怎么样了?”钟氏慢慢问道。

    “老太太已是安歇了。明日老爷就要回来,老太太定是高兴。”刘妈妈知她婆媳一向不和,小心答道。娇生惯养这位,从来都是把喜怒哀乐放脸上。可是太太啊,不管和婆婆如何不对付,您也要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啊,这孝字,能压死人。

    钟氏讽刺一笑,高兴?婆婆自然高兴,她儿子要回来了,对她千依百顺儿子要回来了,她作威作福日子也要跟着回来了。

    “三房有什么动静?”钟氏问道。对三房太太胡氏,她一向恨咬牙切齿,无他,胡氏是她一切痛苦来源。

    “三房怡大姑娘还是整日做针线,不串门子不讲是非;宇哥儿用心读书;三太太这几日也消停很。”刘妈妈一一汇报。

    “盯紧三房人,悦儿出阁前不能出什么妖娥子。”钟氏对三房总不放心。难怪,再怎么天真,亏吃多了也要起戒心。

    “太太放心,我省得。”刘妈妈郑重答应。两人又说了些琐事,刘妈妈服侍钟氏睡下,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春天夜,有点凉,钟氏睡不太安稳。

    对于钟贞来讲,一生中伟大事业,无非是嫁一个真心相爱人,厮守一生。她伟大事业是被三房破坏,对三房,她充满了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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