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甘心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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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此次下臣南访，可有何人知晓？”
年过二十七岁的上官谦，谦恭地低头先问李乾，声音沉稳有力，骤然发问而不带一丝游移，回响在空旷的偏殿里，让邱敬都一吃惊。之后很久的某一天，邱公公才反应过来，他的吃惊是因为他当时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游隼。上官谦，因为止国，开始全力驾驭游隼的冷酷和其教授的伪装——他内心愤然悲悯的心，将他周身的血液，搅扰地沸腾异常。
上官谦，少有的，腋下开始出汗。
“谦爱卿，何出此言？”李乾没有底气的声音传来，让上官谦顿时生起了复仇的快感。
上官谦抬眼看了一眼李乾身旁的邱公公，然后低眉继续说道：“下臣密奏里所述，容珮年容大人，于旧年举荐之时，隐瞒了慕容默之乃马帮出身，劫掠西南部的陈氏家族之后，成为富甲天下的南部豪族。此事，，，”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了。
好奇心，永远是最好的导师。
非但李乾，就连号称“大风吹不动的邱公公”，也不自觉的抬头，一同看向颔首侍立的上官谦。
上官谦知道，李乾年轻气盛、邱敬不肯涉足朝政，给他今日的反转，带来一个最大的便利。他要给李乾未来的朝局留下一个隐患——保住一个李乾无力驾驭的人，慕容默之。
回到帝京这两日，虽脚不灵便，当然更主要的是上官礼看着他，不让他过多走动，但他的心思，却是用到极致，而且是没和父亲、上官礼，有任何商量斟酌。
上官谦不能让父亲的晚年，增加更多足以自戕的悲痛，所以不让他知道一切是更好的安排。——人，不必每次，都活得那么明明白白。
他也不想让上官礼知道他“反转密奏之事”。这样的机密，上官礼已经承受太多。上官谦庆幸自己与上官礼相识，是在容珮年之后，上官礼因此不知道密奏的内容便送去驿站发出。当然，一路上，上官礼行为怪异到难以解释的，即便上官谦是个没有原则的人，他也不会让上官礼知道密奏的任何，更何况，上官家一贯的严谨和刻板，让上官谦对上官礼，只字未提密奏的内容。
上官谦对待上官礼，态度和对待父亲差不多——不让他知道全部。
当然，最后一天，上官谦还是让上官礼去暗访了蒋由由，做了最后的确认。
慕容默之，上官谦曾听父亲说过，看面相和气色都出的气势，就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是内存野心的人惯常的习性，只是入京不久所以羽翼掩藏得很是妥帖，这也说明此人非但骁勇，而且诡诈。
慕容默之在刚进京之后，空闲在家甚至还下帖来上官府，被游隼以旧疾发作为由，拒了。因为，游隼告诉上官谦，正是慕容默之资助了李立，并助攻剿灭了西南异姓王林顺儿。
李立因此高看他，并召他入京，在帝京开设慕容府，冷眼旁观的游隼，看透了这其中的“你来我往”，所以压根不会接受慕容默之的拜会。
林顺儿，人，上官倾之没有见过，但是见过他的军队，军中的严明整肃之风颇为上官倾之认可，所以当他得知林顺儿阵前愤然自尽，他一时间凭着本能，感到本朝少了一个难得的良将重臣。
林顺儿之事，得到最大利益的，便是慕容默之。上官倾之猜测，他这是为了讨好、迎合李立，而帮助李立剿灭林顺儿，其实如果此事放在他游隼身上，他也未必会抗旨。但是起码不会主力推荐李立去剿灭林顺儿。起码先花点心思和口舌，说服林顺儿进帝京，也开立个林府，一家老小的放在李立身边好好看着便可以了，就如现在的慕容默之自己一样。
以李立的性子，以及他为了自己年幼的皇子李乾，削弱边番异姓王的兵力，上官倾之是理解的，但是慕容默之明显当时对李立的了解，还不到游隼这么老辣的程度，所以他拼了全副身家性命去帮李立剿灭林顺儿，在上官倾之看来，是愚蠢的。他甚至直接告诉儿子自己的猜想——慕容默之入京之后，自己多少也有了悔意。
李立，一直派内臣外调有影响力的武将。以上官倾之、承木莲等人对李立的了解，他们都明白，李立是不太会重用慕容默之这样的武将，即有上阵厮杀的胆识、又有富甲一方的财力，所以当然是给了个慕容府让他在帝京安家，却始终不给到一个对应的官职，让他在朝堂里，施展拳脚。
游隼非常明白李立的心意、更看不起慕容默之的傻气，而拒了他的示好。
当然，上官家，也从来不需要这种示好。
初来帝京的慕容默之，后来才知道这点。但刚开始，他颇为抵触地对待过上官谦一段时间，因为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候，上官倾之仿佛一个大河蚌，紧闭着高傲的外壳。但是，很多年后，他才明白，上官家这样的做法，与他，无利、也无害。
这也是为什么慕容礼英风魔了一般找到上官翼的时候，慕容棠，反而沉默不语了。
李乾，突然心头一震，示意上官谦继续。
直视李乾的上官谦，直截了当地说：“下臣认为，此事，如果没有走漏风声，那便是真，否则，便有假。”
时年十七岁的李乾，看着身体明显斜在左侧的上官谦，内心坚定了父亲李立的告诫。——可信任上官家，他们是朝中难得的孑然之人，可行机密事。
看到李乾清澈的眸子里，由好奇转为疑虑，然后变成吃惊，上官谦解释道：“臣在回来的路上，被歹人所伤而险些丧命。当时臣以为自己能活着回来面圣，是自己运气好！但是，”他再次适度的停顿，留给好奇心、猜忌心、意料之外的情绪有个继续扩大的余地。
“这几日，臣反复斟酌，运气这个东西，是最靠不住！那些歹人对下臣做的，就是想让臣的死，看上去像是遇到山贼土匪的劫财而误伤了性命，所以并未对臣，赶尽杀绝。”
“或者说，他们就是想留臣的一条小命，和陛下您做个汇报。一路上越艰难，密奏里内容的可信度就越高，不是吗？”
上官谦说罢，又底气十足的开始了对上述陈述的自我否定，他话锋一转，放下方才略带气愤的语气，故意问了一个跑题的问题。
“陛下可知，臣此次办差，身着什么外衣服饰？”
“游隼大人，应该传授了不少吧？“李乾悻悻然地说道，但语气淡然，明显是神思还在飘。
“正是。臣来去，都是穿着普通骑马的短打扮。见客的好衣服，都在包袱里。“
“噢！那又怎么？“
“如果我是山贼，对着骑马路过之人下手，总是会找外表看着像个有钱人吧。他们如何知道，打劫我这样的普通人，能有什么好处？”上官谦在此，欺负了李乾的年少，其实山贼，还真的是饿了就出来抢、遇到什么抢什么，他们如果能有上官谦这样的计算，山贼便能做成“山大王”了。
“噢？是了。”李乾一探身，明显是来了兴致。
“这，正是这两日，臣着力考虑的地方，他们做事，不够妥当。”上官谦故意说“他们”，而突然不说山贼，这样模糊的指认、指责，很容易偷换人心。
推测偏殿里的李乾和邱敬，已经被自己带偏，他再次大胆地反驳自己。
“当然，也可能他们也没想到臣能活着回帝京复命，所以压根不考虑上述臣之考虑。”这时上官谦口中的“他们”，已经明白所指——李乾脑子里翻找的那个人。
看向李乾的眼神开始飘忽到自己斜上方的柱子上，他猜测，李乾已经确信了自己的“胡说八道”。
上官谦不等李乾反应，掩饰着自己的狡黠，低声跟进，“如果是这样，那么密奏里容珮年容大人所述，便有假！”
其实，上官谦知道，容大人所说，句句真实。因为小径上的谋害，就是蒋由由的手笔。
正是蒋由由的心慈手软，留给了上官谦，复仇、报仇的机会。
蒋由由，当时也不知道上官谦能外调出个什么结果，所以只是命令，做成遭遇劫匪、拿到密函即可、不必杀人灭口。如果密函有利于慕容他得不留痕迹，因为只要上官谦遇到意外那么明摆着是他蒋由由干的，如果上官谦活着回来的话。反之，如果密函不利于慕容他则占的先机，立刻在朝堂之中用力打压他根本看不起的慕容默之，而上官谦路上遇袭完全九成了慕容默之的手笔。
所以无论怎样，都要让上官谦认为，他是遇到了意外而不是冲着他的密函来的。
但是，事情歪向了一个无法控制的支岔上。
一路跟到南济州的人，没等上官谦写好密函便在他认为的绝佳之地，小径，对上官谦下手。毕竟，若真的单打独斗，他未必打不过上官谦，正好听说这里有山贼，便出了重金，让他们做了足够压制一队人马的埋伏。他自知过了小径，可能就没有这么省力的机会了。
这个人，当时以为上官谦当晚从容府里出来便会写好密函，因为这是秘密外调的规矩——人未到密函先行！就是确保，如果人在回京复命的路上出现意外的话，密函仍然能到皇上的手中，而且如果干系重大，会向皇上不断发出相同的密函。
匆匆返回帝京复命的那个马上之人，没有想到上官谦的包袱和衣服里没有密函，但他料定上官谦必是快死的，自己原本的命令就不是赶尽杀绝，因而留着他自己等死，才更像山贼“劫财不取命”的做派。
而上官谦爬出小径、巧遇了上官礼，之后又折道去了兴县，让十日后再次冲回来准备灭口的杀手，完全错过了机会，尽管他们认为活能见人、死要见尸。他们一路南下、北上，拿着画像在官道附近来去了两遍，盘问了所有驿站、医馆和大小店家，甚至去了附近的村落，所有人见到这几个气急败坏的北方人，都睁着惊恐的眼睛，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们，确实未曾见过上官谦这样的人。
因此，当蒋由由在帝京的长街上，看到对面骑马经过的上官谦，他只剩慨叹，上官家的人，真的是神出鬼没呀！
他不知道的是，那次的脸对脸错身而过，也是上官谦刻意安排的，就是为了确认，小径上的迫害是出自蒋由由之手。他对谁也没有说出自己的这个反转，因而慎之又慎地反复确认了蒋由由。
李乾，沉闷地吐着气息，身体向后靠着，不言语。
上官谦，此刻也不再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再多说一个字，便不像上官家的为人。
三个人，在翻修一新的偏殿里，闻着小香炉里的阵阵佛香，真切地听到了，时间在走路。
李乾，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示意邱敬，“辞座”。
邱公公，早将眼力见里那把扶手椅，取了来，扶着左右推让了一番的上官谦，坐下。
“谦爱卿，不如你说说这一路北上回来，如何逃出生天的经历。朕此刻心里乏了，想听点无干之事，松泛松泛。”
上官谦知道，李乾确实内心起了大波澜，想听完自己的叙述，做出自我判断。
他便将自己如何得知小径，而在返回的时候遇袭，骨折倒在水井边，遇到凄惨失忆、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乞丐，上官礼，并由他服侍一路北上，一直讲到兴县为止。
看李乾面色缓和，上官谦便又将宋明羽如何勾结兵部，将粮仓陈米充作上等军粮，折算差价，坐地分赃之事，一并说了。
因为一天之内，两件事情都太过意外而重大，反而让一时间无法消化的李乾，忘记问了，他是如何瘸着腿儿知道宋明羽之事。
年轻气盛的李乾，愤怒地扔了手里的茶盏，不等上官谦告退便命人先叫来兵部的人，即可去查实此事。
半个月后，法办了兴县和兵部的相关人等，这时李立得空突然想起来上官谦在兴县的细节。恰在此时，上官谦因为父亲游隼大人的亡故，打击太大而提出要离开帝京。确切的说，更是因为止国的悲痛，让上官谦想远离李允的后人，他不知道自己留在李乾身边，还会继续干出什么诡异的事情来。
当时正值两朝更迭、大力用人之时，上官谦选择离开，为此大为不悦的李乾，一堆乱麻之中，早已经忘记追问，上官谦如何知道宋明羽这么机密的事情。
不过，让李乾此刻面露分神的，是他确实将上官谦的南访外调之事，告诉过一个人。
那就是蒋由由。
李乾当时，还是于心不忍，对自己也忠心不二的慕容默之，遭到他的猜忌，所以他找来一直不屑于慕容默之的父亲的前岳丈蒋由由，秘密问他，因何对慕容默之的看法有如此不相容的抵触。
蒋由由立刻猜到，是几日前的殿前争执，让年少的李乾产生了错觉。为了撇清新皇帝最忌讳的党争，他说出，对慕容默之发迹的存疑，认为李乾启用对这样的人、并委以重任，非常不妥，因此在殿前打压一二。
上官礼使用“吐真技”，也同样问出了蒋由由，此事。
因此，上官谦使了违心的反转。
他让看似忠心不二的对立两方之中，保下野心勃勃、手段狠辣的慕容默之，除去了老成持重、文士大家的蒋由由。
上官谦回到帝京便让上官礼去春楼、茶坊走动，暗查得慕容默之的儿子慕容棠的为人秉性，结果发现，这个他以为很纨绔的闲人慕容棠，竟然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中规中矩。但是，从南济州的容珮年口中听闻，慕容氏家承便是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类。上官谦相信容珮年当时说的，非常可信，因为当时容大人说完便告诫上官谦，此事他此生只会说一遍。容珮年看向上官谦的眼神，分明是惧怕，上官谦承诺，此事圣上不会再问第二次。
因为此事，上官谦无法和任何人说，所以他锁在后室多日，反复盘算自己的计划。
知道，以李乾的能力，无法对抗、更无法舍弃慕容默之的支持和庇佑，他这样做，就是希望日后的慕容家族，一头独大，让此刻意气风发的李乾，逐步成为受制于人的傀儡。
面对上官礼说出的那些陈年往事，流着上官家血液的上官谦，沸腾到无法再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么简单，虽然他口头上，是这么和上官礼说的。
复仇的怒火，让他用了一个半真半假的伎俩，等着看李允的后人，如何面对他给他们留下的隐患。
多年后，中年的上官谦，从东北回来之后，面对迟迟不肯婚娶的儿子，并无太多强求，他认为，如果上官翼走出童年母亲惨死的记忆，自然会想到婚娶，就如他一般。上官家三代成长的坎坷经历，让上官谦对于比自己更加整肃的儿子，反而听之任之。
直到上官翼二十二岁那年，上官谦突然收到慕容棠的邀约。
只身前往慕容府的他，到了宵禁前一刻才摇摇晃晃地骑着马回来，更是前所未有的一下马便扶着自家廊柱，冲着花园吐酒，这让等门的上官礼也大吃一惊！上官谦什么也没有说，推开上官礼和门房，独自走到后室，在那里，面对那些已经变色的木制的排位，坐到天亮。
席间，默认了与慕容家联姻的瞬间，他眼前看到的不是举起的酒杯，而是“自食其果”四个大字！
“陛下，此次下臣南访，可有何人知晓？”
年过二十七岁的上官谦，谦恭地低头先问李乾，声音沉稳有力，骤然发问而不带一丝游移，回响在空旷的偏殿里，让邱敬都一吃惊。之后很久的某一天，邱公公才反应过来，他的吃惊是因为他当时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游隼。上官谦，因为止国，开始全力驾驭游隼的冷酷和其教授的伪装——他内心愤然悲悯的心，将他周身的血液，搅扰地沸腾异常。
上官谦，少有的，腋下开始出汗。
“谦爱卿，何出此言？”李乾没有底气的声音传来，让上官谦顿时生起了复仇的快感。
上官谦抬眼看了一眼李乾身旁的邱公公，然后低眉继续说道：“下臣密奏里所述，容珮年容大人，于旧年举荐之时，隐瞒了慕容默之乃马帮出身，劫掠西南部的陈氏家族之后，成为富甲天下的南部豪族。此事，，，”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了。
好奇心，永远是最好的导师。
非但李乾，就连号称“大风吹不动的邱公公”，也不自觉的抬头，一同看向颔首侍立的上官谦。
上官谦知道，李乾年轻气盛、邱敬不肯涉足朝政，给他今日的反转，带来一个最大的便利。他要给李乾未来的朝局留下一个隐患——保住一个李乾无力驾驭的人，慕容默之。
回到帝京这两日，虽脚不灵便，当然更主要的是上官礼看着他，不让他过多走动，但他的心思，却是用到极致，而且是没和父亲、上官礼，有任何商量斟酌。
上官谦不能让父亲的晚年，增加更多足以自戕的悲痛，所以不让他知道一切是更好的安排。——人，不必每次，都活得那么明明白白。
他也不想让上官礼知道他“反转密奏之事”。这样的机密，上官礼已经承受太多。上官谦庆幸自己与上官礼相识，是在容珮年之后，上官礼因此不知道密奏的内容便送去驿站发出。当然，一路上，上官礼行为怪异到难以解释的，即便上官谦是个没有原则的人，他也不会让上官礼知道密奏的任何，更何况，上官家一贯的严谨和刻板，让上官谦对上官礼，只字未提密奏的内容。
上官谦对待上官礼，态度和对待父亲差不多——不让他知道全部。
当然，最后一天，上官谦还是让上官礼去暗访了蒋由由，做了最后的确认。
慕容默之，上官谦曾听父亲说过，看面相和气色都出的气势，就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是内存野心的人惯常的习性，只是入京不久所以羽翼掩藏得很是妥帖，这也说明此人非但骁勇，而且诡诈。
慕容默之在刚进京之后，空闲在家甚至还下帖来上官府，被游隼以旧疾发作为由，拒了。因为，游隼告诉上官谦，正是慕容默之资助了李立，并助攻剿灭了西南异姓王林顺儿。
李立因此高看他，并召他入京，在帝京开设慕容府，冷眼旁观的游隼，看透了这其中的“你来我往”，所以压根不会接受慕容默之的拜会。
林顺儿，人，上官倾之没有见过，但是见过他的军队，军中的严明整肃之风颇为上官倾之认可，所以当他得知林顺儿阵前愤然自尽，他一时间凭着本能，感到本朝少了一个难得的良将重臣。
林顺儿之事，得到最大利益的，便是慕容默之。上官倾之猜测，他这是为了讨好、迎合李立，而帮助李立剿灭林顺儿，其实如果此事放在他游隼身上，他也未必会抗旨。但是起码不会主力推荐李立去剿灭林顺儿。起码先花点心思和口舌，说服林顺儿进帝京，也开立个林府，一家老小的放在李立身边好好看着便可以了，就如现在的慕容默之自己一样。
以李立的性子，以及他为了自己年幼的皇子李乾，削弱边番异姓王的兵力，上官倾之是理解的，但是慕容默之明显当时对李立的了解，还不到游隼这么老辣的程度，所以他拼了全副身家性命去帮李立剿灭林顺儿，在上官倾之看来，是愚蠢的。他甚至直接告诉儿子自己的猜想——慕容默之入京之后，自己多少也有了悔意。
李立，一直派内臣外调有影响力的武将。以上官倾之、承木莲等人对李立的了解，他们都明白，李立是不太会重用慕容默之这样的武将，即有上阵厮杀的胆识、又有富甲一方的财力，所以当然是给了个慕容府让他在帝京安家，却始终不给到一个对应的官职，让他在朝堂里，施展拳脚。
游隼非常明白李立的心意、更看不起慕容默之的傻气，而拒了他的示好。
当然，上官家，也从来不需要这种示好。
初来帝京的慕容默之，后来才知道这点。但刚开始，他颇为抵触地对待过上官谦一段时间，因为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候，上官倾之仿佛一个大河蚌，紧闭着高傲的外壳。但是，很多年后，他才明白，上官家这样的做法，与他，无利、也无害。
这也是为什么慕容礼英风魔了一般找到上官翼的时候，慕容棠，反而沉默不语了。
李乾，突然心头一震，示意上官谦继续。
直视李乾的上官谦，直截了当地说：“下臣认为，此事，如果没有走漏风声，那便是真，否则，便有假。”
时年十七岁的李乾，看着身体明显斜在左侧的上官谦，内心坚定了父亲李立的告诫。——可信任上官家，他们是朝中难得的孑然之人，可行机密事。
看到李乾清澈的眸子里，由好奇转为疑虑，然后变成吃惊，上官谦解释道：“臣在回来的路上，被歹人所伤而险些丧命。当时臣以为自己能活着回来面圣，是自己运气好！但是，”他再次适度的停顿，留给好奇心、猜忌心、意料之外的情绪有个继续扩大的余地。
“这几日，臣反复斟酌，运气这个东西，是最靠不住！那些歹人对下臣做的，就是想让臣的死，看上去像是遇到山贼土匪的劫财而误伤了性命，所以并未对臣，赶尽杀绝。”
“或者说，他们就是想留臣的一条小命，和陛下您做个汇报。一路上越艰难，密奏里内容的可信度就越高，不是吗？”
上官谦说罢，又底气十足的开始了对上述陈述的自我否定，他话锋一转，放下方才略带气愤的语气，故意问了一个跑题的问题。
“陛下可知，臣此次办差，身着什么外衣服饰？”
“游隼大人，应该传授了不少吧？“李乾悻悻然地说道，但语气淡然，明显是神思还在飘。
“正是。臣来去，都是穿着普通骑马的短打扮。见客的好衣服，都在包袱里。“
“噢！那又怎么？“
“如果我是山贼，对着骑马路过之人下手，总是会找外表看着像个有钱人吧。他们如何知道，打劫我这样的普通人，能有什么好处？”上官谦在此，欺负了李乾的年少，其实山贼，还真的是饿了就出来抢、遇到什么抢什么，他们如果能有上官谦这样的计算，山贼便能做成“山大王”了。
“噢？是了。”李乾一探身，明显是来了兴致。
“这，正是这两日，臣着力考虑的地方，他们做事，不够妥当。”上官谦故意说“他们”，而突然不说山贼，这样模糊的指认、指责，很容易偷换人心。
推测偏殿里的李乾和邱敬，已经被自己带偏，他再次大胆地反驳自己。
“当然，也可能他们也没想到臣能活着回帝京复命，所以压根不考虑上述臣之考虑。”这时上官谦口中的“他们”，已经明白所指——李乾脑子里翻找的那个人。
看向李乾的眼神开始飘忽到自己斜上方的柱子上，他猜测，李乾已经确信了自己的“胡说八道”。
上官谦不等李乾反应，掩饰着自己的狡黠，低声跟进，“如果是这样，那么密奏里容珮年容大人所述，便有假！”
其实，上官谦知道，容大人所说，句句真实。因为小径上的谋害，就是蒋由由的手笔。
正是蒋由由的心慈手软，留给了上官谦，复仇、报仇的机会。
蒋由由，当时也不知道上官谦能外调出个什么结果，所以只是命令，做成遭遇劫匪、拿到密函即可、不必杀人灭口。如果密函有利于慕容他得不留痕迹，因为只要上官谦遇到意外那么明摆着是他蒋由由干的，如果上官谦活着回来的话。反之，如果密函不利于慕容他则占的先机，立刻在朝堂之中用力打压他根本看不起的慕容默之，而上官谦路上遇袭完全九成了慕容默之的手笔。
所以无论怎样，都要让上官谦认为，他是遇到了意外而不是冲着他的密函来的。
但是，事情歪向了一个无法控制的支岔上。
一路跟到南济州的人，没等上官谦写好密函便在他认为的绝佳之地，小径，对上官谦下手。毕竟，若真的单打独斗，他未必打不过上官谦，正好听说这里有山贼，便出了重金，让他们做了足够压制一队人马的埋伏。他自知过了小径，可能就没有这么省力的机会了。
这个人，当时以为上官谦当晚从容府里出来便会写好密函，因为这是秘密外调的规矩——人未到密函先行！就是确保，如果人在回京复命的路上出现意外的话，密函仍然能到皇上的手中，而且如果干系重大，会向皇上不断发出相同的密函。
匆匆返回帝京复命的那个马上之人，没有想到上官谦的包袱和衣服里没有密函，但他料定上官谦必是快死的，自己原本的命令就不是赶尽杀绝，因而留着他自己等死，才更像山贼“劫财不取命”的做派。
而上官谦爬出小径、巧遇了上官礼，之后又折道去了兴县，让十日后再次冲回来准备灭口的杀手，完全错过了机会，尽管他们认为活能见人、死要见尸。他们一路南下、北上，拿着画像在官道附近来去了两遍，盘问了所有驿站、医馆和大小店家，甚至去了附近的村落，所有人见到这几个气急败坏的北方人，都睁着惊恐的眼睛，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们，确实未曾见过上官谦这样的人。
因此，当蒋由由在帝京的长街上，看到对面骑马经过的上官谦，他只剩慨叹，上官家的人，真的是神出鬼没呀！
他不知道的是，那次的脸对脸错身而过，也是上官谦刻意安排的，就是为了确认，小径上的迫害是出自蒋由由之手。他对谁也没有说出自己的这个反转，因而慎之又慎地反复确认了蒋由由。
李乾，沉闷地吐着气息，身体向后靠着，不言语。
上官谦，此刻也不再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再多说一个字，便不像上官家的为人。
三个人，在翻修一新的偏殿里，闻着小香炉里的阵阵佛香，真切地听到了，时间在走路。
李乾，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示意邱敬，“辞座”。
邱公公，早将眼力见里那把扶手椅，取了来，扶着左右推让了一番的上官谦，坐下。
“谦爱卿，不如你说说这一路北上回来，如何逃出生天的经历。朕此刻心里乏了，想听点无干之事，松泛松泛。”
上官谦知道，李乾确实内心起了大波澜，想听完自己的叙述，做出自我判断。
他便将自己如何得知小径，而在返回的时候遇袭，骨折倒在水井边，遇到凄惨失忆、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乞丐，上官礼，并由他服侍一路北上，一直讲到兴县为止。
看李乾面色缓和，上官谦便又将宋明羽如何勾结兵部，将粮仓陈米充作上等军粮，折算差价，坐地分赃之事，一并说了。
因为一天之内，两件事情都太过意外而重大，反而让一时间无法消化的李乾，忘记问了，他是如何瘸着腿儿知道宋明羽之事。
年轻气盛的李乾，愤怒地扔了手里的茶盏，不等上官谦告退便命人先叫来兵部的人，即可去查实此事。
半个月后，法办了兴县和兵部的相关人等，这时李立得空突然想起来上官谦在兴县的细节。恰在此时，上官谦因为父亲游隼大人的亡故，打击太大而提出要离开帝京。确切的说，更是因为止国的悲痛，让上官谦想远离李允的后人，他不知道自己留在李乾身边，还会继续干出什么诡异的事情来。
当时正值两朝更迭、大力用人之时，上官谦选择离开，为此大为不悦的李乾，一堆乱麻之中，早已经忘记追问，上官谦如何知道宋明羽这么机密的事情。
不过，让李乾此刻面露分神的，是他确实将上官谦的南访外调之事，告诉过一个人。
那就是蒋由由。
李乾当时，还是于心不忍，对自己也忠心不二的慕容默之，遭到他的猜忌，所以他找来一直不屑于慕容默之的父亲的前岳丈蒋由由，秘密问他，因何对慕容默之的看法有如此不相容的抵触。
蒋由由立刻猜到，是几日前的殿前争执，让年少的李乾产生了错觉。为了撇清新皇帝最忌讳的党争，他说出，对慕容默之发迹的存疑，认为李乾启用对这样的人、并委以重任，非常不妥，因此在殿前打压一二。
上官礼使用“吐真技”，也同样问出了蒋由由，此事。
因此，上官谦使了违心的反转。
他让看似忠心不二的对立两方之中，保下野心勃勃、手段狠辣的慕容默之，除去了老成持重、文士大家的蒋由由。
上官谦回到帝京便让上官礼去春楼、茶坊走动，暗查得慕容默之的儿子慕容棠的为人秉性，结果发现，这个他以为很纨绔的闲人慕容棠，竟然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中规中矩。但是，从南济州的容珮年口中听闻，慕容氏家承便是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类。上官谦相信容珮年当时说的，非常可信，因为当时容大人说完便告诫上官谦，此事他此生只会说一遍。容珮年看向上官谦的眼神，分明是惧怕，上官谦承诺，此事圣上不会再问第二次。
因为此事，上官谦无法和任何人说，所以他锁在后室多日，反复盘算自己的计划。
知道，以李乾的能力，无法对抗、更无法舍弃慕容默之的支持和庇佑，他这样做，就是希望日后的慕容家族，一头独大，让此刻意气风发的李乾，逐步成为受制于人的傀儡。
面对上官礼说出的那些陈年往事，流着上官家血液的上官谦，沸腾到无法再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么简单，虽然他口头上，是这么和上官礼说的。
复仇的怒火，让他用了一个半真半假的伎俩，等着看李允的后人，如何面对他给他们留下的隐患。
多年后，中年的上官谦，从东北回来之后，面对迟迟不肯婚娶的儿子，并无太多强求，他认为，如果上官翼走出童年母亲惨死的记忆，自然会想到婚娶，就如他一般。上官家三代成长的坎坷经历，让上官谦对于比自己更加整肃的儿子，反而听之任之。
直到上官翼二十二岁那年，上官谦突然收到慕容棠的邀约。
只身前往慕容府的他，到了宵禁前一刻才摇摇晃晃地骑着马回来，更是前所未有的一下马便扶着自家廊柱，冲着花园吐酒，这让等门的上官礼也大吃一惊！上官谦什么也没有说，推开上官礼和门房，独自走到后室，在那里，面对那些已经变色的木制的排位，坐到天亮。
席间，默认了与慕容家联姻的瞬间，他眼前看到的不是举起的酒杯，而是“自食其果”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