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没人能够保护我，也没人在乎我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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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来临之前的那个暑假像往常一样。亦或许不一样。
我躺在家里的沙发上吹着风扇，已经十点半了，睡神还是牢牢地把我困住，我无意挣脱，任由它在我的身体里弥散。我趔趔趄趄、睡眼惺忪的从床上爬起来移动到沙发上，也只是换了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
我大姨来了，带着礼物。她是我妈妈的亲姐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俩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的亲姥姥在我妈妈刚会坐着的时候去世了。她俩乍一看长得很像，但是越看越不像。
奶奶在大街乘凉看到她，便和她一同进门而来。爸爸因为一些原因也刚巧从蔬菜棚里回来。她一进门看我还在睡觉就心情不悦，她的脸上没有掩饰，但话语里稍微做了些克制，毕竟好长时间不见面，还是要给在场的人一点面子。我机械地叫了声“姨”，站起来表示欢迎。爸爸翻箱倒柜地找茶叶，大姨看见立马阻止：“不用了，我坐不一会儿就走。也不用叫我妹妹回来了。”
“什么时候放的假？”她坐在我的左边，头歪向我。
“好几天了吧。”我对于时间没什么概念，觉得似乎过了好长时间，但又不记得做过什么事。
我如果没叫那声“姨”，她便不会对我感兴趣。晚辈对于长辈必须先表现出足够的尊敬，长辈才会释放出自己的关心和爱护，好像它们一般被关在密门里，答对了暗号门才会打开。由那一声声真挚或假装真挚的“姨”“姑姑”“舅舅”呼唤出来的爱意，我时常怀疑它的真切性。
奶奶也和她寒暄了几句。无非是家里老人怎么样，孩子怎么样，庄稼怎么样。
“蔬菜棚里的活还多吗？”大姨的目光又转向爸爸。
爸爸客气地回应着。
我认为对我的考验过去了，我们的对话结束了，我只需等待她起身的那一刻也站起来，然后把她送走就全部宣告终结了。突然她话锋一转，打得我措手不及：“你在家给你妈妈做饭吗？”这句话也许从她看到我慵懒的样子的那一刻就萌发了，只不过在寻找恰当的时机表露出来。我过早的放下了戒心，以至于毫无准备。
我还没完全从学校的疲惫里抽出身来，可能还在适应“节奏”——“家”和“学校”的节奏，它们是不一样的。我动作扭捏，用痴笑表达我的羞愧：“不做，嘿嘿。”
她又问我做其他什么吗，好像在给我机会，如果我回答“是的，我一直在帮她做”，那么她就会原谅我。
我思索着，洗衣，烧水，拖地，收拾餐桌……我觉得直接说“没有”比较简单些，如果需要解释“前几天我看见地面脏了就把它拖了一下，还有昨天我收拾了餐桌并且洗了碗……我有时做有时不做，她累了我就会帮她做，我累了就不做……”总觉得啰里啰嗦，而且这些事情太过于平淡无味，她也并不会真的关心。
她甩开我奉上的笑脸，注视着庭院，似乎我们在那里坐着：“明婷多么累啊！家里这么多活，外边还那么多活，我都心疼自己的妹妹……俺家东东（我哥哥）和他姐姐回家来什么都干……她（我妈妈）对待自己的孩子太娇贵，什么都不让做！”
我的笑脸像用力揉成一团的纸，存在无数条错综复杂、深深浅浅的褶皱，此时想舒展开来恢复原样却没那么容易，有那么一瞬间我是愣在那里的。我本以为用简洁的话语回馈就能更早的结束质问，没想到却让她发表了长篇大论。我无力反驳，那些话语太过于沉重，我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前所未有的窘境，我的爸爸，我的奶奶，正目睹她的女儿，她的孙女，被她妈妈的姐姐批评没有教养，被她妈妈宠溺的不成样子，而且！绝对比不上人家的儿子闺女！
我大姨这么认为。可笑，或者可悲的是，我的爸爸也这么认为，当我小时候跟随爸妈串门走亲戚，却没有开口叫“姥姥、姥爷”时，他便会在众人面前逼迫我叫：“快叫‘姥姥、姥爷’，你看看你哥哥姐姐。见了人不会张嘴说话了吗？不叫以后就别来了！”他们越注视着我，等待着我称呼他们，我便越羞怯，感觉自己像马戏团被耍的小动物，越张不开口。然后他还会再重复一遍：“以后别来了哈！”仿佛我没开口叫“姥姥、姥爷”，是让他很丢面子的事，所以他需要在亲戚面前发誓，同时借此赔罪：教女无方，多有冒犯！然后他们便戏谑地、笑哈哈地不计较了。
我常常想，我的爸爸，我的奶奶，当时为什么不替我辩护一句，哪怕一句。很显然，我大姨说的并不是事实。
初中的时候，春季我的手蜕皮的厉害，一开始是白色的水泡，里边的水分吸收了，那层皮就变得很容易撕扯下来，我以此为乐。但是，一层一层的褪去，里边的皮肤变得越来越柔嫩，吃饭时哪怕不那么热的馒头握在手里也会觉得奇烫无比，洗碗和洗衣服这种需要摩擦且泡在水里的家务活完全做不得，但是放假回到家看到妈妈堆在角落里小山一样没洗的衣服便又开始沉不住气，于是跑去商店买来橡胶手套戴在手上就开始工作。那时候家里用的是半自动洗衣机，而且妈妈觉得它洗起衣服来浪费水且浪费电，便只用它洗涤第一遍，然后就捞出来，直到用手把洗涤剂漂洗干净。做家务活，我常以她的一套流程为模板，总觉得大人们深谙此道，无论是传承下来的还是他们自己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概括出来的方法技巧，总是充满智慧，我们可以拿来就用，再就是可以避免批评，如果你完全是用洗衣机清洗出来的，被她发现总是避免不了一顿唠叨，那时候，她不但对你毫无“感激”，甚至会“恶语相向”。永远也不要低估已婚妇女的战斗力，她们体验过各种各样的夫妻矛盾，她们遭遇过千奇百怪的婆媳问题，她们被逼的上厅堂、下厨房样样在行，她们的创造力、忍耐力、执行力方面也堪称榜样，也就是说，为了保护自己，千万不要激惹她们。
妈妈回来后，我骄傲地举起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水滴随即汇成一丝丝水流，从手指流到手腕，从橡胶流到我的皮肤，向她展示我的智慧：“我的手洗衣服会疼，所以买了橡胶手套！”。她抬头看了看搭在晾衣绳上的满院子的衣服，然后一皱眉头说：“哎呦，你别给俺洗了哈！”我不知道她的反应是喜悦——女儿如此勤奋体贴，还是嫌弃——你是在给我邀功吗，她总是有些神秘。
想来，这些事爸爸也许不知道，但奶奶总归知道，那些年，晾衣绳上也曾晒过她和爷爷的衣服，我常常一起洗。还有，小学的时候，每次在奶奶家吃过晚饭，我都会抢着洗碗，扫地，然后往屋里提水……
总之，大姨对我的评价与我并不匹配。她不怎么了解我，话说回来，谁又了解我呢？
高三来临之前的那个暑假像往常一样。亦或许不一样。
我躺在家里的沙发上吹着风扇，已经十点半了，睡神还是牢牢地把我困住，我无意挣脱，任由它在我的身体里弥散。我趔趔趄趄、睡眼惺忪的从床上爬起来移动到沙发上，也只是换了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
我大姨来了，带着礼物。她是我妈妈的亲姐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俩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的亲姥姥在我妈妈刚会坐着的时候去世了。她俩乍一看长得很像，但是越看越不像。
奶奶在大街乘凉看到她，便和她一同进门而来。爸爸因为一些原因也刚巧从蔬菜棚里回来。她一进门看我还在睡觉就心情不悦，她的脸上没有掩饰，但话语里稍微做了些克制，毕竟好长时间不见面，还是要给在场的人一点面子。我机械地叫了声“姨”，站起来表示欢迎。爸爸翻箱倒柜地找茶叶，大姨看见立马阻止：“不用了，我坐不一会儿就走。也不用叫我妹妹回来了。”
“什么时候放的假？”她坐在我的左边，头歪向我。
“好几天了吧。”我对于时间没什么概念，觉得似乎过了好长时间，但又不记得做过什么事。
我如果没叫那声“姨”，她便不会对我感兴趣。晚辈对于长辈必须先表现出足够的尊敬，长辈才会释放出自己的关心和爱护，好像它们一般被关在密门里，答对了暗号门才会打开。由那一声声真挚或假装真挚的“姨”“姑姑”“舅舅”呼唤出来的爱意，我时常怀疑它的真切性。
奶奶也和她寒暄了几句。无非是家里老人怎么样，孩子怎么样，庄稼怎么样。
“蔬菜棚里的活还多吗？”大姨的目光又转向爸爸。
爸爸客气地回应着。
我认为对我的考验过去了，我们的对话结束了，我只需等待她起身的那一刻也站起来，然后把她送走就全部宣告终结了。突然她话锋一转，打得我措手不及：“你在家给你妈妈做饭吗？”这句话也许从她看到我慵懒的样子的那一刻就萌发了，只不过在寻找恰当的时机表露出来。我过早的放下了戒心，以至于毫无准备。
我还没完全从学校的疲惫里抽出身来，可能还在适应“节奏”——“家”和“学校”的节奏，它们是不一样的。我动作扭捏，用痴笑表达我的羞愧：“不做，嘿嘿。”
她又问我做其他什么吗，好像在给我机会，如果我回答“是的，我一直在帮她做”，那么她就会原谅我。
我思索着，洗衣，烧水，拖地，收拾餐桌……我觉得直接说“没有”比较简单些，如果需要解释“前几天我看见地面脏了就把它拖了一下，还有昨天我收拾了餐桌并且洗了碗……我有时做有时不做，她累了我就会帮她做，我累了就不做……”总觉得啰里啰嗦，而且这些事情太过于平淡无味，她也并不会真的关心。
她甩开我奉上的笑脸，注视着庭院，似乎我们在那里坐着：“明婷多么累啊！家里这么多活，外边还那么多活，我都心疼自己的妹妹……俺家东东（我哥哥）和他姐姐回家来什么都干……她（我妈妈）对待自己的孩子太娇贵，什么都不让做！”
我的笑脸像用力揉成一团的纸，存在无数条错综复杂、深深浅浅的褶皱，此时想舒展开来恢复原样却没那么容易，有那么一瞬间我是愣在那里的。我本以为用简洁的话语回馈就能更早的结束质问，没想到却让她发表了长篇大论。我无力反驳，那些话语太过于沉重，我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前所未有的窘境，我的爸爸，我的奶奶，正目睹她的女儿，她的孙女，被她妈妈的姐姐批评没有教养，被她妈妈宠溺的不成样子，而且！绝对比不上人家的儿子闺女！
我大姨这么认为。可笑，或者可悲的是，我的爸爸也这么认为，当我小时候跟随爸妈串门走亲戚，却没有开口叫“姥姥、姥爷”时，他便会在众人面前逼迫我叫：“快叫‘姥姥、姥爷’，你看看你哥哥姐姐。见了人不会张嘴说话了吗？不叫以后就别来了！”他们越注视着我，等待着我称呼他们，我便越羞怯，感觉自己像马戏团被耍的小动物，越张不开口。然后他还会再重复一遍：“以后别来了哈！”仿佛我没开口叫“姥姥、姥爷”，是让他很丢面子的事，所以他需要在亲戚面前发誓，同时借此赔罪：教女无方，多有冒犯！然后他们便戏谑地、笑哈哈地不计较了。
我常常想，我的爸爸，我的奶奶，当时为什么不替我辩护一句，哪怕一句。很显然，我大姨说的并不是事实。
初中的时候，春季我的手蜕皮的厉害，一开始是白色的水泡，里边的水分吸收了，那层皮就变得很容易撕扯下来，我以此为乐。但是，一层一层的褪去，里边的皮肤变得越来越柔嫩，吃饭时哪怕不那么热的馒头握在手里也会觉得奇烫无比，洗碗和洗衣服这种需要摩擦且泡在水里的家务活完全做不得，但是放假回到家看到妈妈堆在角落里小山一样没洗的衣服便又开始沉不住气，于是跑去商店买来橡胶手套戴在手上就开始工作。那时候家里用的是半自动洗衣机，而且妈妈觉得它洗起衣服来浪费水且浪费电，便只用它洗涤第一遍，然后就捞出来，直到用手把洗涤剂漂洗干净。做家务活，我常以她的一套流程为模板，总觉得大人们深谙此道，无论是传承下来的还是他们自己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概括出来的方法技巧，总是充满智慧，我们可以拿来就用，再就是可以避免批评，如果你完全是用洗衣机清洗出来的，被她发现总是避免不了一顿唠叨，那时候，她不但对你毫无“感激”，甚至会“恶语相向”。永远也不要低估已婚妇女的战斗力，她们体验过各种各样的夫妻矛盾，她们遭遇过千奇百怪的婆媳问题，她们被逼的上厅堂、下厨房样样在行，她们的创造力、忍耐力、执行力方面也堪称榜样，也就是说，为了保护自己，千万不要激惹她们。
妈妈回来后，我骄傲地举起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水滴随即汇成一丝丝水流，从手指流到手腕，从橡胶流到我的皮肤，向她展示我的智慧：“我的手洗衣服会疼，所以买了橡胶手套！”。她抬头看了看搭在晾衣绳上的满院子的衣服，然后一皱眉头说：“哎呦，你别给俺洗了哈！”我不知道她的反应是喜悦——女儿如此勤奋体贴，还是嫌弃——你是在给我邀功吗，她总是有些神秘。
想来，这些事爸爸也许不知道，但奶奶总归知道，那些年，晾衣绳上也曾晒过她和爷爷的衣服，我常常一起洗。还有，小学的时候，每次在奶奶家吃过晚饭，我都会抢着洗碗，扫地，然后往屋里提水……
总之，大姨对我的评价与我并不匹配。她不怎么了解我，话说回来，谁又了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