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有他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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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州临近繁州，与贺州相邻，三州形成三角。
繁州在北，贺州在东，渝州靠南，而渝州与繁州的边关直面鹿国，也是原来南楚的地界。
一场夏雨浇灭了盛暑，气候转变，迅速降温，雨停后不过短短几日便到了初秋，越往北走，天就越冷。
因旧南楚分了三方，渝州一边要抵抗鹿国，一边还要面对繁州王家军后人，百荣城虽属于南方势力，却也鱼龙混杂，频生事端。
在渝州，有繁州的人，有贺州的人，也可能混入一些原南楚，后鹿人的细作。
因旧南楚地界割让鹿国三分之一，占地小后又分三方，每一方势力间传信却变得更有效了起来。
渝州，也算是赵珏的领地。
因渝州生妖火，死了百人，赵珏本就打算前往调查，沈清要去，当与他一路。
这一路上，沈清听赵珏说，他们水头镇里的人，原本多是良民。因世道乱，被迫无奈，有能力有本事的人组织了队伍，为躲避官兵剥削，上山成了水头山的匪。
因前身为民，虽得了匪名，他们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多是打劫那些富商与贪官，搜刮下来的东西也仅够他们水头山里的人温饱。
后来救济的人越多，水头山匪的名声就越大，附近的百姓反而更愿意投靠他们，至少他们不烧杀掠夺。
有一年南楚又换了新帝登基，那皇帝要收拢繁州的兵权，奈何繁州三姓将领内斗，早已变了天下。原先死去的那个皇帝只知安生度日，王家军并未打算与其对抗，新帝一来便要收了兵权，叫王家军起了逆反心，立刻便派兵与南楚新帝那边打了起来。
两方战火一起，反倒显得南方南宁平静。
多处难民其投奔南方，又听说这边有个颇得民心的水头山寨，也有那从前读过书，有几分头脑之人，入山寨出点子，渐渐将水头山寨的名声放了出去。
不论是王家军那头，还是南楚那头，在这个时候都想拉拢南方水头山寨。水头山寨一边都不服，哪边都不去，眼看着三方胶灼，忽而大旱。
大旱期间内，南楚不知行了多少恶行，甚至有的王孙贵胄以吸人血为乐，说能尝出血中的甘甜，这也都是某个术士提出的长生不老之法。渐渐的那些道观被百姓不知打砸了多少，道士也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妖人。
赵珏是水头山寨三个寨主之一，是原先成立水头寨第一任匪头的次子，他自幼便与寨中军师学习，识文断字，趁着大旱将水头寨搬入山里，成立了如今的水头镇。
这一场雨成了某种预兆，连绵的雨水浇灌大地，赵珏想起大旱前三方一触即发的紧张关系，便打算将这水搅得更浑一些。
他带领了一小队人，连夜偷袭，成功摘下了那每日都喝人血的狗皇帝的头颅，挂在了皇城墙上。
自然，他也被皇宫卫军追杀，一路逃窜，九死一生，遇见了沈清。
赵珏将自己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也是为了能换得沈清对他多几句真话。那放妖火杀人者如若真是她要找的人，那她要找到那个人，究竟是为了杀他，还是护他？
停雨几日后，他们又在路上走了几日，将到渝州范围，这里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小雨如线似针，朦胧地雾一般，笼罩远山近水，叫沉寂数年几乎干死的大地多了几分袅袅生机。
“依你这么说，你们水头寨反而是更为百姓着想，更得民心的帮派了？”沈清骑在马上，撑着一把伞，眺望隐约生出几分绿意的远方。
赵珏的言语中自然也有美化水头寨的用意，说一千道一万，他们毕竟是民成匪，有从匪组织成帮，活到现在的，哪个人手上没沾血。
赵珏沉声道：“我不敢说王家军那边对他们领地的百姓如何，但南楚的狗皇帝早该死了，我杀他，是替天行道。”
“嗯，做得不错。”
赵珏一愣，朝沈清投去古怪的一眼，他真的猜不透这个女子究竟在想什么。
沈清听他说的事，也只是当成个故事，她现在心里想的，自然只有渝州纵妖火行凶的那个神秘人。
赵珏停顿片刻后，又道：“我告诉你这些，是想对你说如若被我查到真的是你要找的那名男子杀了我领地的百姓，我不会轻易放过他。”
沈清闻言，朝赵珏看去一眼。
浅青雨伞上晕染朵朵白花，水珠顺着伞骨尽头落下，碧衣女子的这一眼叫赵珏停了呼吸，从心底深处涌出几分酸涩，他不想真与沈清为敌。
沈清道：“若真是他杀的，我会给你们交代。”
沈清迟缓地想起，在她身边听话乖巧的毕沧，曾是天上地下人人畏惧的凶龙。
她不能保证毕沧不会杀人，因为她不能保证，而今的毕沧是否还清醒着。
到达渝州百荣城后，很快便有人前来接应赵珏。
来者是百荣城的管事，姓蒋。在赵珏飞鸽传书他会亲自前来调查妖火一案时蒋管事便翘首以待，结果看见赵珏带了个年轻漂亮还有些孱弱的女子一并前来，便摸不懂这是什么路数。
小雨依旧，但天还没黑，沈清不打算休息，想直接去先前被火烧过的地方。
蒋管事看了看沈清，又看了看赵珏，见赵珏点头后，便前头带路。
从火烧、人死，到沈清到达百荣城，前后不超过五天。
眼下雨多天渐冷，尸体也还放得住，不过又因下了雨，潮湿生霉，有些尸体变了味儿，停尸的地方便连看守的人也没几个。
蒋管事一边领路，一边说起怪事。
“那天万花楼有个卖宝的活动，还请了新的歌女舞姬，好些人都被吸引了去。这种场合本就鱼龙混杂，各种人都有，人一多，盘查起来难免有了疏漏，也不知是谁放了个怪人进去，一出现便有道光朝天上飞过去了。”
蒋管事说起这话，谨慎地朝赵珏看去。
如今人人都在打杀道士，不信这世间有真神明，他这话说出来，难免会被人说成弄虚作假，怪力乱神。
见赵珏没有责备的意思，蒋管事才继续道：“赵爷，小人亲眼见到了那金光，真的是好大一束光，突然就窜到天上去了。那一瞬百荣城就像变成了白昼，金光消失后，万花楼便着了火。”
“有人说看见了妖怪，说那妖的身上全是血，长得极为骇人，只要看一眼便神魂俱裂。”蒋管事道：“当时万花楼里里外外上千人，有不少人都说看见了妖怪，有个恰好是会作画的先生，便将那画像画了出来。”
赵珏与沈清听着，一路沉默，就在听到画像时沈清开口：“画在何处？”
蒋管事道：“就在万花楼，与尸体一样，我们什么也不敢动，尸体也放在万花楼的好几间屋子里。”
眼见着万花楼就到了。
渝州混杂，接纳各方来客，万花楼是渝州较为有名的青楼之一。这里每过一段时间便有个卖宝的活动，是那鹿国人，或王家军麾下，又或南楚那头……各地人从各地带来的罕见之物，急筹银钱的，便可在这里买卖。
沈清走到万花楼外，便能看见墙面上被火灼烧的痕迹，这火痕又被雨淋过，分辨不出什么了。
万花楼内只有两人看守，踏进门便能闻到酸臭的味道，倒在地上的吃食酒水蒋管事全都没敢动，混杂的味道逼得人直想作呕。
就连赵珏也忍不住蹙眉，却见沈清跟个没事人一样，目光从下扫至上，她盯着万花楼顶破了口的某一处看了许久。
蒋管事道：“那日妖怪便是从这里跑走的。”
“追着金光而去了？”沈清问。
蒋管事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有人这么说的，金光也是从这里消失的。”
因知道赵珏差不多就这两日到，蒋管事日日都叫那日看见妖怪的幸存者在附近候着等待传唤。
沈清要看画，蒋管事便叫人把画拿来，也把那几个头脑还清醒能说话的目击者叫来。
人与画一起到，其中一人便是作画的画师。
五个人站成一排，回想起前几日所见忍不住瑟瑟发抖。他们都坚信这世上无仙，皆是江湖术士骗财的谣言，可那日真叫他们看见了可怕的一幕。
“那人高高瘦瘦的，披着玄色的斗篷，我一开始都没见着他，他是忽然出现的！”
“他的那只手和爪子一样，伸出来全是血，身上也全是血，像是恶鬼一样！”
“银发，是银发，我亲眼见到的，斗篷掉下来了，他的头发有那么长……”
人人都在说，话语声交错在一起，赵珏越听越觉得这不像人，若不是沈清那日提起过年轻男子与他一般高，又提到了或许是银发，蒋管事传信至水头镇时他也不会多注意一分。
蒋管事的信里没说是妖怪，可说了妖火，加上赵珏知道沈清身份不简单，这才将此人与沈清要找的人联系在一起，连夜告诉了她。
眼下目击者各个都在说，沈清却没在听。
她走到了那幅画跟前，怔怔地看向画上的人。
画师当日喝醉了酒，并未看清纵火之人的相貌，他只有朦胧的轮廓，便挥洒墨水将其绘了出来。
画上男子高高瘦瘦，衣袂生火，银发拖地，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未见五官，却有一双猩红滴血的眼眸。
“那天卖宝的人说是得了一块奇石，白日都能发光，奇石出现，果然金光乍出。金光出现时，那妖怪就出现了，金光看见了妖怪便立刻朝天上飞了过去，好大的亮光，叫人眼睛都睁不开了，而后那妖怪便冲破了万花楼的穹顶……”
赵珏抬眸看去万花楼顶破口处，再朝身侧静静站在画像前的女子望去一眼。
沈清并不惊讶，她像是没有情绪般看着那幅画，却又伸出手，轻轻柔柔地摸向画上猩红飞火的眼眸。
不像毕沧，沈清却觉得，这就是毕沧。
金光，是她的仙魂，毕沧是为了她的仙魂才到万花楼的，可他怎么将自己变成了画上这幅鬼魅模样？变得……她都要认不得他了。
赵珏叫那些人跟着蒋管事一起去看尸体。
尸体未动，从那些人的穿衣打扮上来看也看不出隶属哪一方的，不过赵珏让蒋管事扒了人的外衣，发现里头大部分都是鹿国人——因为鹿国人会在身上纹信奉的神兽图腾。
“是他，就是他卖那块石头的！”
一人指着死了许久的尸体大喊，又喃喃道：“他竟然是鹿国人，是不是他们鹿国学了什么控制妖人的法术，故意做出这一出，就是为了要害我们？”
蒋管事瞪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刻噤声。
赵珏从停尸的房间里出来，见沈清已经在卷画。她将那幅画放进腰间的荷包里，那么小的荷包，那么长的画卷，竟就这么收了进去。
蒋管事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再出声：“赵爷，您看这事……”
赵珏道：“把人埋了，这么多鹿国人出现在渝州不是好事，近日边关做足准备。”
“您是说——”
蒋管事的话还没说完，赵珏便打断他：“狗皇帝死了的消息，恐怕所有人都知道了。”
不仅是王家军那边，便是曾经打得南楚分崩离析的鹿国，恐怕也修整足够，打算吞并江山了。
从万花楼出去，天色已暗，小雨依旧。
赵珏与沈清并行，他瞥了一眼沈清腰间的荷包，想了想开口：“你要找的原来不是人。”
沈清嗯了声：“我没说过他是人。”
她不知毕沧害死的那些人究竟是谁，也担心毕沧造孽过多会引来天谴，便道：“我会尽快找到他，避免他造成更多的混乱。”
赵珏想说，死得多半是鹿人，他们本就与鹿国为敌，说到底，这次意外反而帮了他一个忙，给了他一记警醒。
但这话还是被赵珏吞了回去。
“你要如何找到他？此人是妖，你找到他后是打算……”
他的话并未问完，沈清便道：“我先前不知他的踪迹，连个找人的办法都没有。不过他既然来过万花楼，即便过去了好几天，此楼中也留有他的气息与痕迹，顺着这些，我应当能有个头绪。”
沈清不敢将话说得太死，毕竟她能力有限。
赵珏见她没提如何处置毕沧，心中生了难言的酸涩。
此刻他走在沈清的右侧，左心房挨着她最近，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其实轻易便能听见他总是不受控的紊乱的心跳声。
在木屋内昏昏沉沉睁开眼时，赵珏看见沈清的第一眼，从来在面对死亡时都不会快一步的心跳便乱了。
赵珏不是真的不明白这些心跳代表了什么，可他有更多的顾虑。
“沈姑娘……”
“赵公子……”
二人同时开口，沈清道：“你先说。”
赵珏动了动嘴唇，他道：“先前你说，我帮你找人，你答应我一个愿望可作数？”
沈清点头：“自然。”
赵珏放低声音道：“我希望沈姑娘能留在水头镇。”
她的能力和身份于现世而言是个谜团，身处外界也多重危险，赵珏以为，只有将她留在自己能看得见的地方才能保证她的安全，也能保证她不会打乱他的计划。
沈清微微挑眉，没有答应赵珏的要求，因为她就算留在水头镇三百年，赵珏的债条也不会消失。
赵珏当她默认答应，便问：“你想说什么？”
沈清道：“我夜里会再来一次万花楼，这一次请赵公子将万花楼附近所有看守全都撤走。”
以免她为了找毕沧弄出点什么动静，便被当成妖道给抓起来。
渝州临近繁州，与贺州相邻，三州形成三角。
繁州在北，贺州在东，渝州靠南，而渝州与繁州的边关直面鹿国，也是原来南楚的地界。
一场夏雨浇灭了盛暑，气候转变，迅速降温，雨停后不过短短几日便到了初秋，越往北走，天就越冷。
因旧南楚分了三方，渝州一边要抵抗鹿国，一边还要面对繁州王家军后人，百荣城虽属于南方势力，却也鱼龙混杂，频生事端。
在渝州，有繁州的人，有贺州的人，也可能混入一些原南楚，后鹿人的细作。
因旧南楚地界割让鹿国三分之一，占地小后又分三方，每一方势力间传信却变得更有效了起来。
渝州，也算是赵珏的领地。
因渝州生妖火，死了百人，赵珏本就打算前往调查，沈清要去，当与他一路。
这一路上，沈清听赵珏说，他们水头镇里的人，原本多是良民。因世道乱，被迫无奈，有能力有本事的人组织了队伍，为躲避官兵剥削，上山成了水头山的匪。
因前身为民，虽得了匪名，他们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多是打劫那些富商与贪官，搜刮下来的东西也仅够他们水头山里的人温饱。
后来救济的人越多，水头山匪的名声就越大，附近的百姓反而更愿意投靠他们，至少他们不烧杀掠夺。
有一年南楚又换了新帝登基，那皇帝要收拢繁州的兵权，奈何繁州三姓将领内斗，早已变了天下。原先死去的那个皇帝只知安生度日，王家军并未打算与其对抗，新帝一来便要收了兵权，叫王家军起了逆反心，立刻便派兵与南楚新帝那边打了起来。
两方战火一起，反倒显得南方南宁平静。
多处难民其投奔南方，又听说这边有个颇得民心的水头山寨，也有那从前读过书，有几分头脑之人，入山寨出点子，渐渐将水头山寨的名声放了出去。
不论是王家军那头，还是南楚那头，在这个时候都想拉拢南方水头山寨。水头山寨一边都不服，哪边都不去，眼看着三方胶灼，忽而大旱。
大旱期间内，南楚不知行了多少恶行，甚至有的王孙贵胄以吸人血为乐，说能尝出血中的甘甜，这也都是某个术士提出的长生不老之法。渐渐的那些道观被百姓不知打砸了多少，道士也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妖人。
赵珏是水头山寨三个寨主之一，是原先成立水头寨第一任匪头的次子，他自幼便与寨中军师学习，识文断字，趁着大旱将水头寨搬入山里，成立了如今的水头镇。
这一场雨成了某种预兆，连绵的雨水浇灌大地，赵珏想起大旱前三方一触即发的紧张关系，便打算将这水搅得更浑一些。
他带领了一小队人，连夜偷袭，成功摘下了那每日都喝人血的狗皇帝的头颅，挂在了皇城墙上。
自然，他也被皇宫卫军追杀，一路逃窜，九死一生，遇见了沈清。
赵珏将自己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也是为了能换得沈清对他多几句真话。那放妖火杀人者如若真是她要找的人，那她要找到那个人，究竟是为了杀他，还是护他？
停雨几日后，他们又在路上走了几日，将到渝州范围，这里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小雨如线似针，朦胧地雾一般，笼罩远山近水，叫沉寂数年几乎干死的大地多了几分袅袅生机。
“依你这么说，你们水头寨反而是更为百姓着想，更得民心的帮派了？”沈清骑在马上，撑着一把伞，眺望隐约生出几分绿意的远方。
赵珏的言语中自然也有美化水头寨的用意，说一千道一万，他们毕竟是民成匪，有从匪组织成帮，活到现在的，哪个人手上没沾血。
赵珏沉声道：“我不敢说王家军那边对他们领地的百姓如何，但南楚的狗皇帝早该死了，我杀他，是替天行道。”
“嗯，做得不错。”
赵珏一愣，朝沈清投去古怪的一眼，他真的猜不透这个女子究竟在想什么。
沈清听他说的事，也只是当成个故事，她现在心里想的，自然只有渝州纵妖火行凶的那个神秘人。
赵珏停顿片刻后，又道：“我告诉你这些，是想对你说如若被我查到真的是你要找的那名男子杀了我领地的百姓，我不会轻易放过他。”
沈清闻言，朝赵珏看去一眼。
浅青雨伞上晕染朵朵白花，水珠顺着伞骨尽头落下，碧衣女子的这一眼叫赵珏停了呼吸，从心底深处涌出几分酸涩，他不想真与沈清为敌。
沈清道：“若真是他杀的，我会给你们交代。”
沈清迟缓地想起，在她身边听话乖巧的毕沧，曾是天上地下人人畏惧的凶龙。
她不能保证毕沧不会杀人，因为她不能保证，而今的毕沧是否还清醒着。
到达渝州百荣城后，很快便有人前来接应赵珏。
来者是百荣城的管事，姓蒋。在赵珏飞鸽传书他会亲自前来调查妖火一案时蒋管事便翘首以待，结果看见赵珏带了个年轻漂亮还有些孱弱的女子一并前来，便摸不懂这是什么路数。
小雨依旧，但天还没黑，沈清不打算休息，想直接去先前被火烧过的地方。
蒋管事看了看沈清，又看了看赵珏，见赵珏点头后，便前头带路。
从火烧、人死，到沈清到达百荣城，前后不超过五天。
眼下雨多天渐冷，尸体也还放得住，不过又因下了雨，潮湿生霉，有些尸体变了味儿，停尸的地方便连看守的人也没几个。
蒋管事一边领路，一边说起怪事。
“那天万花楼有个卖宝的活动，还请了新的歌女舞姬，好些人都被吸引了去。这种场合本就鱼龙混杂，各种人都有，人一多，盘查起来难免有了疏漏，也不知是谁放了个怪人进去，一出现便有道光朝天上飞过去了。”
蒋管事说起这话，谨慎地朝赵珏看去。
如今人人都在打杀道士，不信这世间有真神明，他这话说出来，难免会被人说成弄虚作假，怪力乱神。
见赵珏没有责备的意思，蒋管事才继续道：“赵爷，小人亲眼见到了那金光，真的是好大一束光，突然就窜到天上去了。那一瞬百荣城就像变成了白昼，金光消失后，万花楼便着了火。”
“有人说看见了妖怪，说那妖的身上全是血，长得极为骇人，只要看一眼便神魂俱裂。”蒋管事道：“当时万花楼里里外外上千人，有不少人都说看见了妖怪，有个恰好是会作画的先生，便将那画像画了出来。”
赵珏与沈清听着，一路沉默，就在听到画像时沈清开口：“画在何处？”
蒋管事道：“就在万花楼，与尸体一样，我们什么也不敢动，尸体也放在万花楼的好几间屋子里。”
眼见着万花楼就到了。
渝州混杂，接纳各方来客，万花楼是渝州较为有名的青楼之一。这里每过一段时间便有个卖宝的活动，是那鹿国人，或王家军麾下，又或南楚那头……各地人从各地带来的罕见之物，急筹银钱的，便可在这里买卖。
沈清走到万花楼外，便能看见墙面上被火灼烧的痕迹，这火痕又被雨淋过，分辨不出什么了。
万花楼内只有两人看守，踏进门便能闻到酸臭的味道，倒在地上的吃食酒水蒋管事全都没敢动，混杂的味道逼得人直想作呕。
就连赵珏也忍不住蹙眉，却见沈清跟个没事人一样，目光从下扫至上，她盯着万花楼顶破了口的某一处看了许久。
蒋管事道：“那日妖怪便是从这里跑走的。”
“追着金光而去了？”沈清问。
蒋管事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有人这么说的，金光也是从这里消失的。”
因知道赵珏差不多就这两日到，蒋管事日日都叫那日看见妖怪的幸存者在附近候着等待传唤。
沈清要看画，蒋管事便叫人把画拿来，也把那几个头脑还清醒能说话的目击者叫来。
人与画一起到，其中一人便是作画的画师。
五个人站成一排，回想起前几日所见忍不住瑟瑟发抖。他们都坚信这世上无仙，皆是江湖术士骗财的谣言，可那日真叫他们看见了可怕的一幕。
“那人高高瘦瘦的，披着玄色的斗篷，我一开始都没见着他，他是忽然出现的！”
“他的那只手和爪子一样，伸出来全是血，身上也全是血，像是恶鬼一样！”
“银发，是银发，我亲眼见到的，斗篷掉下来了，他的头发有那么长……”
人人都在说，话语声交错在一起，赵珏越听越觉得这不像人，若不是沈清那日提起过年轻男子与他一般高，又提到了或许是银发，蒋管事传信至水头镇时他也不会多注意一分。
蒋管事的信里没说是妖怪，可说了妖火，加上赵珏知道沈清身份不简单，这才将此人与沈清要找的人联系在一起，连夜告诉了她。
眼下目击者各个都在说，沈清却没在听。
她走到了那幅画跟前，怔怔地看向画上的人。
画师当日喝醉了酒，并未看清纵火之人的相貌，他只有朦胧的轮廓，便挥洒墨水将其绘了出来。
画上男子高高瘦瘦，衣袂生火，银发拖地，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未见五官，却有一双猩红滴血的眼眸。
“那天卖宝的人说是得了一块奇石，白日都能发光，奇石出现，果然金光乍出。金光出现时，那妖怪就出现了，金光看见了妖怪便立刻朝天上飞了过去，好大的亮光，叫人眼睛都睁不开了，而后那妖怪便冲破了万花楼的穹顶……”
赵珏抬眸看去万花楼顶破口处，再朝身侧静静站在画像前的女子望去一眼。
沈清并不惊讶，她像是没有情绪般看着那幅画，却又伸出手，轻轻柔柔地摸向画上猩红飞火的眼眸。
不像毕沧，沈清却觉得，这就是毕沧。
金光，是她的仙魂，毕沧是为了她的仙魂才到万花楼的，可他怎么将自己变成了画上这幅鬼魅模样？变得……她都要认不得他了。
赵珏叫那些人跟着蒋管事一起去看尸体。
尸体未动，从那些人的穿衣打扮上来看也看不出隶属哪一方的，不过赵珏让蒋管事扒了人的外衣，发现里头大部分都是鹿国人——因为鹿国人会在身上纹信奉的神兽图腾。
“是他，就是他卖那块石头的！”
一人指着死了许久的尸体大喊，又喃喃道：“他竟然是鹿国人，是不是他们鹿国学了什么控制妖人的法术，故意做出这一出，就是为了要害我们？”
蒋管事瞪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刻噤声。
赵珏从停尸的房间里出来，见沈清已经在卷画。她将那幅画放进腰间的荷包里，那么小的荷包，那么长的画卷，竟就这么收了进去。
蒋管事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再出声：“赵爷，您看这事……”
赵珏道：“把人埋了，这么多鹿国人出现在渝州不是好事，近日边关做足准备。”
“您是说——”
蒋管事的话还没说完，赵珏便打断他：“狗皇帝死了的消息，恐怕所有人都知道了。”
不仅是王家军那边，便是曾经打得南楚分崩离析的鹿国，恐怕也修整足够，打算吞并江山了。
从万花楼出去，天色已暗，小雨依旧。
赵珏与沈清并行，他瞥了一眼沈清腰间的荷包，想了想开口：“你要找的原来不是人。”
沈清嗯了声：“我没说过他是人。”
她不知毕沧害死的那些人究竟是谁，也担心毕沧造孽过多会引来天谴，便道：“我会尽快找到他，避免他造成更多的混乱。”
赵珏想说，死得多半是鹿人，他们本就与鹿国为敌，说到底，这次意外反而帮了他一个忙，给了他一记警醒。
但这话还是被赵珏吞了回去。
“你要如何找到他？此人是妖，你找到他后是打算……”
他的话并未问完，沈清便道：“我先前不知他的踪迹，连个找人的办法都没有。不过他既然来过万花楼，即便过去了好几天，此楼中也留有他的气息与痕迹，顺着这些，我应当能有个头绪。”
沈清不敢将话说得太死，毕竟她能力有限。
赵珏见她没提如何处置毕沧，心中生了难言的酸涩。
此刻他走在沈清的右侧，左心房挨着她最近，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其实轻易便能听见他总是不受控的紊乱的心跳声。
在木屋内昏昏沉沉睁开眼时，赵珏看见沈清的第一眼，从来在面对死亡时都不会快一步的心跳便乱了。
赵珏不是真的不明白这些心跳代表了什么，可他有更多的顾虑。
“沈姑娘……”
“赵公子……”
二人同时开口，沈清道：“你先说。”
赵珏动了动嘴唇，他道：“先前你说，我帮你找人，你答应我一个愿望可作数？”
沈清点头：“自然。”
赵珏放低声音道：“我希望沈姑娘能留在水头镇。”
她的能力和身份于现世而言是个谜团，身处外界也多重危险，赵珏以为，只有将她留在自己能看得见的地方才能保证她的安全，也能保证她不会打乱他的计划。
沈清微微挑眉，没有答应赵珏的要求，因为她就算留在水头镇三百年，赵珏的债条也不会消失。
赵珏当她默认答应，便问：“你想说什么？”
沈清道：“我夜里会再来一次万花楼，这一次请赵公子将万花楼附近所有看守全都撤走。”
以免她为了找毕沧弄出点什么动静，便被当成妖道给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