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埋·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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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已有些微凉，纷陈紧了紧衣襟，望向城墙。
四角上已点起灯火，门楼却是漆黑一片，城门紧闭，看不到一个人影。纷陈盯着角楼上的灯火，总觉得透着些诡异的蓝。
她在这儿待了快四个时辰，陆续见过六七波人进城，当然无一例外地，都没有出来。也不知是遇上了麻烦还是有什么所得。
到了亥时，纷陈终于动身，却并非往城里去，而是向宛城北郊的那一片芦苇地。这时节芦苇正盛，足足长了一人高，空中到处飘着白絮。纷陈蒙了面，往深处行去。
大约走了一刻钟，此处的芦苇略低了些，偶尔脚下还有些破碎的尸骸。都说宛城北有处乱葬岗，想必是这里了。越往深处，血腥气越重，纷陈不由想起两年前的春瘟，也不知与此处有无干系。
再往前到快进山的地方，就没有芦苇的踪迹了。
纷陈皱了皱眉。
她此刻站的地方，向前一步便是阵法。而这结界却并不给人丝毫阻隔之感。相反，纷陈隐隐感觉，它在诱她进入。
这地方原本就是乱葬岗，阴气极重，再设七煞锁魂阵，其中若是有煞气极强的，便能将其余魂魄抹灭收为己用，怕是可成大患。
难道布阵之人是想养出一厉鬼来？
纷陈这才觉得棘手。宛城的水远比她想象的要深。
想起明彦阻她来，而她不从，丢下封信便独自跑来，不由得有些心虚。
“这回当真是莽撞了。从来也没见先生冷过脸，这次若能回去，不知……”纷陈心里嘀咕着，随即摇摇头，觉得自己这想法要不得。看了看眼前的结界，一咬牙便硬着头皮迈步进去了。
而在结界中，目力所及之处却未见什么怪异。纷陈随手一挥斩断一道残魂，四下环顾。
乱葬岗里别的没有，除了残存的魂魄，就是些歪斜的石碑。似乎只是寻常。
她凝神分辨了一下，咬破指尖滴了几滴血在地上。
当真是幻境。
如此便可知，若有人误入，不仅生走不出来，死后魂魄也要被困。这布阵之人行事着实歹毒。
纷陈每一步皆小心谨慎，在幻境中行走，行错一步便是杀机。偶尔看到路边尚还湿润的土壤，不晓得是有多少人来，又有多少人折在此处。
不多时，听得一声闷响，眼前的景物微微扭曲，随即恢复原样。
纷陈一惊，忙闪身躲起。
这破阵的手法，大概是终南紫府的人。
果不其然，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有几人飞身而至，孟知和陆桑良都在。
“前方就是中央大阵了，幻境应不止这一处，大家当心些。”孟知说道，面上却还是平日里的一派闲适，丝毫不见话语中该有的谨慎。
倒是陆桑良一直皱着眉，凝重之色从未散过。孟知拍拍他肩膀，一行人便继续行进了。
中央大阵呈八卦之势。纷陈见他们停下，待孟知查探一番后，向西北方去。孟知领着他们到一处石碑前，在其上敲了几下，那石碑缓缓挪动，露出个地道口来。陆桑良拔出剑先行一步，随后其余人依次进入。
纷陈等那方石碑重新合拢才现身，四下看看，并未跟着陆桑良他们从开门入，而是向相反的东南方去。杜门中平，宜于躲灾避祸，现下更适于她。
碑上的机关不难破，密道里也没什么稀奇，偶尔遇到些机关，轻易便可躲过了。走了半刻钟，纷陈心里有些犯嘀咕，这未免太容易了些。然而既已到此，也没走回头路的道理。
大约又一刻钟后，面前终于出现一道石门。纷陈细看了那门上的图案，在几处轻按，听得咔嚓一声。石门缓缓开启。
里头漆黑一片，她刚想拿出夜明珠，却有强光乍现，刺得人炫目。
待再睁眼，面前已然是另一幅景象。
鸟语花香。
陆桑良啧啧两声，心里直摇头，嘲讽这密道的主人实在不高明。
石门内依旧是幻境，而这幻术所成，是人心底执念最深的之物。
想他入道多年，虽不是已臻化境，但也算通明己道、透彻己身，再加上在所修道法上天资极佳，假以时日或可大成。
人皆有执念，触及执念，便是最意志薄弱的时候，也最容易心神不定、方寸大乱，幻境中的杀机就在此刻浮现。倒不是说修为高就能做到无心无我，相反他们中许多执念会比常人更甚。
陆桑良能轻易看出破绽，一是在外围处未被迷惑，再者便是，此处幻境较之曾经历过，当算得上诛心的虚无之境，实在难以入眼。
尤其，最大的破绽便是……
回头再看，场景又转换到了一质朴的村落。那溪流边有一众碧玉年华的少女在戏水，回荡着银铃笑声。
陆桑良看着其中一人微微恍惚，只一瞬又恢复清明。这幻境所成是凭入阵者的记忆，他已记不清叶九的样貌，因此在幻境中，便总有一人面容模糊，着实难以当真。
再到后面，也无非是些往事。陆桑良只当作看了场戏，可这戏排得着实不好。
另一边纷陈处，想的却是，这幻境真是专挑人痛处踩。
前世种种，不堪入目的甚多。这幻境逐一揭她伤疤也就罢了，临了还要再撒把盐，实在没趣。纷陈不想与它纠缠，迅速破了阵眼，那些虚幻的景象便如潮水一般退去。
离开幻境，依旧是地道里。
面前却多出一柄剑，还被丢在地上。
是陆桑良的照影，然而不见他人在。
纷陈有些疑惑，捡起来进入石门内。
陆桑良自幻境出来，等了一阵，其他人也没出现，就自己先进了石门后的大殿中。
这殿中的装饰倒还算精致，四方柱石分别雕着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顶上缀着硕大的夜明珠。陆桑良正抬头看着墙面上的壁画，中心处突然传来石动之响。回身看去，那台面上竟缓缓升上来一尊冰棺。
他有些好奇这暗室还能搞出些什么名堂，走上台阶去探那棺中之物。
棺内的寒气遮掩着其中的人，只能看清似乎是一身红衣。
陆桑良挥手驱散了雾气，露出下面那张，绝对是意料之外的面容。
——叶九！
他霎时僵住，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尽管自认已然遗忘，可这张脸在面前重现的那一瞬，他便能万分肯定，这是叶九。
叶九的尸身他寻了多年，可全无所获，没曾想竟在此处。
他愣愣地看了许久。刚想伸手触碰一下，“她”却突然睁开了眼，带着些茫然与冰冷。似乎是看到眼前熟悉的人，这才放下心来。
“陆桑良，”“她”唤了一声，“你终于来了。”
声音，也是一模一样。
陆桑良茫然道：“阿九……你没死？”
“是啊，”“她”笑道，“我没死，一直在这里。”
陆桑良微微屈指。
“她”坐起身来，向陆桑良伸出手：“带我走吧。”
他猛地后退。
“陆桑良，你不愿意吗？”“她”一脸泫然欲泣，“你……”
陆桑良突然冷笑一声，并指运气，一记剑诀飞出。“她”躲避不及，右臂瞬间被斩断，却没有丝毫鲜血涌出。而那条右臂掉落在地，顷刻便化为一道黑烟消散。
“快收一收你这矫揉造作的样子，简直令人作呕，真是糟蹋了我们阿九的脸！”
“你！”“她”脸色扭曲，随即不解道，“你为何会分辨！我哪里不像她了？”
“哪里都不像。”陆桑良面无表情地继续挥出一道气刃。
“她”侧身躲过，指甲疯长，怒笑道：“哈哈哈，陆桑良，我知你修为极高，必定是赢不了你。可你一点都不好奇吗？我身上为何会有叶九的气息？”“她”抬手却并非朝陆桑良，而是猛地刺入自己的丹田，生生挖出一颗金丹来。
那颗流转着光华的灵丹，即使离得甚远，陆桑良也能感受到上面充沛的灵力，以及……熟悉的气息。
他倏然收手，难免受了反噬，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她”举起那灵丹，十分得意，仿佛握着免死金牌，嚣张异常：“你看这是何物？对着它，可还下得去手？”
陆桑良捏紧拳，却着实不敢再贸然出手。
叶九的内丹！
“我不知你是何等妖孽，但今日在此必死无疑。你手中之物于我而言毫无用处！若是想将它当做保命符，就大错特错了！”
“哈！”“她”全不以为意，“陆桑良，这话骗骗自己就够了。你若当真不在乎，我此刻可还能站在你面前？”“她”晃晃手中的金丹，分外得意，“你有多想要呢？虽说杀我很容易，可我要毁了它，也很容易。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陆桑良沉默，半晌才沉声道：“你有什么条件？”
“以，一，换，一。”“她”一字一顿，笑道，“你若想要这颗金丹，便用你自己的金丹来换吧。”
入夜时分已有些微凉，纷陈紧了紧衣襟，望向城墙。
四角上已点起灯火，门楼却是漆黑一片，城门紧闭，看不到一个人影。纷陈盯着角楼上的灯火，总觉得透着些诡异的蓝。
她在这儿待了快四个时辰，陆续见过六七波人进城，当然无一例外地，都没有出来。也不知是遇上了麻烦还是有什么所得。
到了亥时，纷陈终于动身，却并非往城里去，而是向宛城北郊的那一片芦苇地。这时节芦苇正盛，足足长了一人高，空中到处飘着白絮。纷陈蒙了面，往深处行去。
大约走了一刻钟，此处的芦苇略低了些，偶尔脚下还有些破碎的尸骸。都说宛城北有处乱葬岗，想必是这里了。越往深处，血腥气越重，纷陈不由想起两年前的春瘟，也不知与此处有无干系。
再往前到快进山的地方，就没有芦苇的踪迹了。
纷陈皱了皱眉。
她此刻站的地方，向前一步便是阵法。而这结界却并不给人丝毫阻隔之感。相反，纷陈隐隐感觉，它在诱她进入。
这地方原本就是乱葬岗，阴气极重，再设七煞锁魂阵，其中若是有煞气极强的，便能将其余魂魄抹灭收为己用，怕是可成大患。
难道布阵之人是想养出一厉鬼来？
纷陈这才觉得棘手。宛城的水远比她想象的要深。
想起明彦阻她来，而她不从，丢下封信便独自跑来，不由得有些心虚。
“这回当真是莽撞了。从来也没见先生冷过脸，这次若能回去，不知……”纷陈心里嘀咕着，随即摇摇头，觉得自己这想法要不得。看了看眼前的结界，一咬牙便硬着头皮迈步进去了。
而在结界中，目力所及之处却未见什么怪异。纷陈随手一挥斩断一道残魂，四下环顾。
乱葬岗里别的没有，除了残存的魂魄，就是些歪斜的石碑。似乎只是寻常。
她凝神分辨了一下，咬破指尖滴了几滴血在地上。
当真是幻境。
如此便可知，若有人误入，不仅生走不出来，死后魂魄也要被困。这布阵之人行事着实歹毒。
纷陈每一步皆小心谨慎，在幻境中行走，行错一步便是杀机。偶尔看到路边尚还湿润的土壤，不晓得是有多少人来，又有多少人折在此处。
不多时，听得一声闷响，眼前的景物微微扭曲，随即恢复原样。
纷陈一惊，忙闪身躲起。
这破阵的手法，大概是终南紫府的人。
果不其然，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有几人飞身而至，孟知和陆桑良都在。
“前方就是中央大阵了，幻境应不止这一处，大家当心些。”孟知说道，面上却还是平日里的一派闲适，丝毫不见话语中该有的谨慎。
倒是陆桑良一直皱着眉，凝重之色从未散过。孟知拍拍他肩膀，一行人便继续行进了。
中央大阵呈八卦之势。纷陈见他们停下，待孟知查探一番后，向西北方去。孟知领着他们到一处石碑前，在其上敲了几下，那石碑缓缓挪动，露出个地道口来。陆桑良拔出剑先行一步，随后其余人依次进入。
纷陈等那方石碑重新合拢才现身，四下看看，并未跟着陆桑良他们从开门入，而是向相反的东南方去。杜门中平，宜于躲灾避祸，现下更适于她。
碑上的机关不难破，密道里也没什么稀奇，偶尔遇到些机关，轻易便可躲过了。走了半刻钟，纷陈心里有些犯嘀咕，这未免太容易了些。然而既已到此，也没走回头路的道理。
大约又一刻钟后，面前终于出现一道石门。纷陈细看了那门上的图案，在几处轻按，听得咔嚓一声。石门缓缓开启。
里头漆黑一片，她刚想拿出夜明珠，却有强光乍现，刺得人炫目。
待再睁眼，面前已然是另一幅景象。
鸟语花香。
陆桑良啧啧两声，心里直摇头，嘲讽这密道的主人实在不高明。
石门内依旧是幻境，而这幻术所成，是人心底执念最深的之物。
想他入道多年，虽不是已臻化境，但也算通明己道、透彻己身，再加上在所修道法上天资极佳，假以时日或可大成。
人皆有执念，触及执念，便是最意志薄弱的时候，也最容易心神不定、方寸大乱，幻境中的杀机就在此刻浮现。倒不是说修为高就能做到无心无我，相反他们中许多执念会比常人更甚。
陆桑良能轻易看出破绽，一是在外围处未被迷惑，再者便是，此处幻境较之曾经历过，当算得上诛心的虚无之境，实在难以入眼。
尤其，最大的破绽便是……
回头再看，场景又转换到了一质朴的村落。那溪流边有一众碧玉年华的少女在戏水，回荡着银铃笑声。
陆桑良看着其中一人微微恍惚，只一瞬又恢复清明。这幻境所成是凭入阵者的记忆，他已记不清叶九的样貌，因此在幻境中，便总有一人面容模糊，着实难以当真。
再到后面，也无非是些往事。陆桑良只当作看了场戏，可这戏排得着实不好。
另一边纷陈处，想的却是，这幻境真是专挑人痛处踩。
前世种种，不堪入目的甚多。这幻境逐一揭她伤疤也就罢了，临了还要再撒把盐，实在没趣。纷陈不想与它纠缠，迅速破了阵眼，那些虚幻的景象便如潮水一般退去。
离开幻境，依旧是地道里。
面前却多出一柄剑，还被丢在地上。
是陆桑良的照影，然而不见他人在。
纷陈有些疑惑，捡起来进入石门内。
陆桑良自幻境出来，等了一阵，其他人也没出现，就自己先进了石门后的大殿中。
这殿中的装饰倒还算精致，四方柱石分别雕着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顶上缀着硕大的夜明珠。陆桑良正抬头看着墙面上的壁画，中心处突然传来石动之响。回身看去，那台面上竟缓缓升上来一尊冰棺。
他有些好奇这暗室还能搞出些什么名堂，走上台阶去探那棺中之物。
棺内的寒气遮掩着其中的人，只能看清似乎是一身红衣。
陆桑良挥手驱散了雾气，露出下面那张，绝对是意料之外的面容。
——叶九！
他霎时僵住，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尽管自认已然遗忘，可这张脸在面前重现的那一瞬，他便能万分肯定，这是叶九。
叶九的尸身他寻了多年，可全无所获，没曾想竟在此处。
他愣愣地看了许久。刚想伸手触碰一下，“她”却突然睁开了眼，带着些茫然与冰冷。似乎是看到眼前熟悉的人，这才放下心来。
“陆桑良，”“她”唤了一声，“你终于来了。”
声音，也是一模一样。
陆桑良茫然道：“阿九……你没死？”
“是啊，”“她”笑道，“我没死，一直在这里。”
陆桑良微微屈指。
“她”坐起身来，向陆桑良伸出手：“带我走吧。”
他猛地后退。
“陆桑良，你不愿意吗？”“她”一脸泫然欲泣，“你……”
陆桑良突然冷笑一声，并指运气，一记剑诀飞出。“她”躲避不及，右臂瞬间被斩断，却没有丝毫鲜血涌出。而那条右臂掉落在地，顷刻便化为一道黑烟消散。
“快收一收你这矫揉造作的样子，简直令人作呕，真是糟蹋了我们阿九的脸！”
“你！”“她”脸色扭曲，随即不解道，“你为何会分辨！我哪里不像她了？”
“哪里都不像。”陆桑良面无表情地继续挥出一道气刃。
“她”侧身躲过，指甲疯长，怒笑道：“哈哈哈，陆桑良，我知你修为极高，必定是赢不了你。可你一点都不好奇吗？我身上为何会有叶九的气息？”“她”抬手却并非朝陆桑良，而是猛地刺入自己的丹田，生生挖出一颗金丹来。
那颗流转着光华的灵丹，即使离得甚远，陆桑良也能感受到上面充沛的灵力，以及……熟悉的气息。
他倏然收手，难免受了反噬，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她”举起那灵丹，十分得意，仿佛握着免死金牌，嚣张异常：“你看这是何物？对着它，可还下得去手？”
陆桑良捏紧拳，却着实不敢再贸然出手。
叶九的内丹！
“我不知你是何等妖孽，但今日在此必死无疑。你手中之物于我而言毫无用处！若是想将它当做保命符，就大错特错了！”
“哈！”“她”全不以为意，“陆桑良，这话骗骗自己就够了。你若当真不在乎，我此刻可还能站在你面前？”“她”晃晃手中的金丹，分外得意，“你有多想要呢？虽说杀我很容易，可我要毁了它，也很容易。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陆桑良沉默，半晌才沉声道：“你有什么条件？”
“以，一，换，一。”“她”一字一顿，笑道，“你若想要这颗金丹，便用你自己的金丹来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