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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惊天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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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仓库巨大的铁门虚掩着。传灯站在门口吸口气,将别在后腰上的匣子枪紧了紧,抬手拍门。

    一个腰扎宽板皮带,敞着棉袄怀的汉子面无表情地问:“上台还是‘看眼儿’?”

    传灯说:“看眼儿。”

    汉子张了张手:“看眼儿拿钱。”

    传灯故意磨蹭:“不是在里面‘押’的吗?改规矩了?”汉子说:“改规矩了。今天跟以往不一样,每一场开局都是日本人跟中国人打,热闹。哎,伙计,面熟嘛,下街的,姓徐?”传灯点了点头:“下街的,姓徐。大哥,都是哪边的日本人跟中国人打呀?”汉子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少废话,拿钱,三个铜板儿。”传灯从怀里摸出几张钞票:“这个管不管用?”汉子抓过钞票点了点:“管用。进去吧。”传灯继续磨蹭:“中国哥们儿还是码头上的?”汉子说:“有大港、小港和元仓的,小港那边代表日本人。”“小港?不就是前湾码头?”传灯有些纳闷,他们怎么会代表日本人?汉子说:“小港来的几个兄弟都跟着韩仲春,韩仲春代表日本人打,是前面的几个‘开场戏’。”

    “韩仲春代表日本……”传灯还想罗嗦,被汉子一把推了进去。

    “后面的兄弟,赶紧走,好戏马上开场啦!”汉子敞开一扇铁门,冲门外吆喝道。

    传灯回头一看,赫然见杨文夹杂在一群人里,踢踏着往前走。

    传灯有心过去跟杨武说几句话,见杨文面色凝重,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转回身来,悄悄打量对面的墙。

    斑驳的墙面上挂着几盏刺眼的汽灯,那个锅盖大的风扇亮在汽灯下面,嗖嗖地转,喇嘛不可能藏在那里,传灯的心不由得空了一下。

    密密麻麻的人聚拢在一个用几只大铁箱排成的台子边,抻着脖子往上看。

    整个仓库人声鼎沸,刺鼻的旱烟和臭脚丫子味道弥漫在污浊的空气里,让传灯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一个穿黑绸棉袍的人站在台子上,后面是几个忙碌着往台子上铺一张红色地毯的年轻人。黑绸棉袍拍打两下手,尖着嗓子喊:“各位兄弟,老少爷们儿,今天大家算是来着了,大日本皇军沧口宪兵队的军爷对阵青岛港三大码头的武林高手!这是一场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这是一场千载难逢的武林盛宴!大家都知道,中华武术源远流长,自古以来高手如林,丛出不穷,远到武松鲁智深,近到甄三霍元甲……这我就不说啦!再说日本功夫,什么空手道、柔道……总之,今天这次大赛必将载入元仓码头武林赛事的史册,成为武林史上光辉的一页!”

    “操你妈,你这是说了些什么**玩意儿,”旁边一个驴脸汉子小声嘀咕,“小日本儿那点儿能耐还叫功夫?屌毛灰。”

    “别这么说,”传灯边四处踅摸着喇嘛的身影边回了一句,“他们下手狠着呢,前一阵子打死人了都。”

    “你是说北野武是吧?”那汉子哼了一声,“他打的是偷拳,趁人家不注意……反正他死了,死在咱中国爷们儿手上。”

    “对,他死得挺难看。”传灯没工夫跟他罗嗦,踮着脚尖到处乱瞅。

    “听说是一个叫元澄的道士干的,那个道士好像没走远,就在咱们下街这边出没……”

    “别唠叨,”传灯的心一紧,“快要开始了。”

    台上的地毯已经铺好了。

    黑绸棉袍跳到地毯上,踩两脚,挥舞双手继续喊:“今晚共有三场大赛,第一场由小港码头的韩仲春代表日本方出场!大家也许会问,韩先生是中国人,他为什么要代表日本方参战呢?这我得告诉大家,韩先生目前参加了大日本帝国组织的专门对付破坏共荣分子的侦缉队,也就是说,韩先生目前是……是什么来着?”刚搓了两下头皮,脖子就被一包东西打中了,黑绸棉袍伸手一摸,怪叫一声“屎”,狼狈地蹿下台子,抓起台下桌子上的一块棉纱就擦,嘴里不住地念叨“谁家孩子这么不懂事”……传灯心里明白,这事儿不是别人干的,一定是喇嘛。

    果然,东边人群里一阵骚动,喇嘛瘦小的身影一晃不见,有人在嘀咕:“这是谁家的孩子呀,这么懂事儿。”

    传灯悄悄抽身出来,钻着人缝往东边挤。

    黑绸棉袍重新跳上了台子:“重新申明一下赛场纪律,请大家在观看比赛的时候不要有什么民族成见,要本着一切为了共荣的态度……我就不罗嗦啦!规矩还是以前的规矩,尽管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交过了‘看眼儿’费,可是有愿意下注的还可以下注!选手之间的事情大家也不要有什么顾虑,还是那样,比赛的时候愿意退出就退出,不愿意退出就表明血战到底,生死由命!好,下面我宣布,第一场比赛,由日本代表队韩仲春先生对决中国选手,有鬼腿之盛誉,来自大港码头的——陈冠西先生!请二位出场!”

    想要看看韩仲春真实本领的传灯几乎忘了自己是来找喇嘛的,攀着一个人的肩膀往上看。

    韩仲春披着一件浴衣似的袍子上场了。他来回溜达了几趟,嗖嗖使了两个摆莲腿,退到缆绳一边歪着脑袋看下面。

    下面一个瘦骨嶙嶙的汉子冲台上抱了抱拳,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台子上:“韩爷,手下留情。”

    韩仲春微微一笑,侧脸望着黑绸棉袍,单等发话。

    宪兵队的那帮畜生呢?传灯不由自主地跳了几个高,一下子看见了北边桌子旁坐着的几个穿日本褡裢的家伙,山口赫然坐在中间的位置,乐呵呵地看着台上。不好,传灯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喇嘛肯定也发现了山口,他一定在想方设法靠近山口……容不得多想,传灯挤出人群,死命地往北边钻去。刚刚接近北边的一个人缝松动的地方,传灯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轻轻拽了一下,一回头,张彪?传灯的胸口紧了一下,就势攥住张彪的手,用力把他拽了出来。没等传灯开口,张彪发话了:“别找了,杨武已经把喇嘛拖出去了,你赶紧出门。”

    传灯走了两步,转身回来:“三哥,你们是不是今晚要收拾山口?”

    张彪推了传灯一把:“没你什么事儿,赶紧走,杨武在外面等急了。”

    传灯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我俩在这里看看不行吗?”

    张彪一跺脚:“不行!喇嘛犯神经病了,你赶紧拉他回去……再罗嗦?”张彪挥起了手。

    传灯冲出大门,刚一站住,就听拐角处一个黑影压着嗓子喊:“在这边!”

    传灯赶过去,一把揪住正跟杨武拉扯的喇嘛:“都什么时候了,还使小性子?跟我走!”

    喇嘛硬着脖子哼唧:“我没想干什么呀,不就是过来侦查侦查山口的动向嘛……撒手,你们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兄弟了?我被他折腾得好几天下不来炕,你们难道就不管吗?七弟,放开我,让我回去,我要亲手杀了这个杂种……”

    杨武老鹰抓小鸡似的提溜着喇嘛的膊梗子,一把塞到传灯的怀里:“交给你了,哥哥过瘾去啦。”撒腿冲进了仓库。

    传灯感觉喇嘛的身子不是那么硬了,心下一笑,撒了手:“那你就回去。我可告诉你啊,刚才我发现山口看见你了,正跟旁边的几个鬼子嘀咕呢,他们都带着枪,出了事儿我可不管啊。”喇嘛一挺脖子:“本来就没打谱让你管!看我的……”一顿,“你真的发现山口看见我了?不会吧,我的身手……”传灯猛地将他往前一推:“你去,我先回去,但愿你能囫囵着回来。”

    喇嘛犹豫一下,呼哧蹲在了地上:“我徐汉杰不傻……”

    传灯蹲过去,笑道:“你这套把戏糊弄几个哥哥行,糊弄我你还差那么一大截子。你是不是想来侦查侦查山口在不在这里,然后回去给彪哥他们通风报信?”

    “七弟,关大哥走了,去了济南。”喇嘛突然换了一个话题,声音异常平静,让传灯怀疑杨武说得没错,他犯了神经病。

    “我知道。他看见你了,以为你要跟着他去济南呢。”传灯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话题走。

    “我哪能跟着他们去?”喇嘛说,“我看见金福一脸鬼气,怕是要死呢,不敢跟着去……真的,我看得很准的。”

    “别胡说八道,”传灯拉起了他,“走,回板桥坊,别让哥哥们担心,要有组织纪律性。”

    “你懂得还不少嘛……”喇嘛跟着站起来,回头一望,“不管怎么说,山口今晚是死定了。”

    “你应该这样说,不管怎么说,我耍这次性子没有白费,我的目的达到了。”

    “你……七弟,你怎么这样说话?难道关大哥不想让他死?难道彪哥那一枪就白挨了?你大爷的。”

    “我不跟你拌嘴……”传灯的这句话还没说利落,眼睛一下子直了,“他怎么来了。”

    “我吃一勺子大粪,他吃一碗大粪……”刘全幽灵一般站在黑影里,雪光映照下,他的光头上满是污浊的血水。

    号称鬼腿的陈冠西已经被韩仲春打倒了,摇着手告饶。

    韩仲春踩完母鸡的公鸡一般绕着他走了一圈,双手高擎,猛力一挥,悠然踱下了台子。

    人群中发出一阵喧哗:“假的,假的……”

    黑绸棉袍跳上台子,声嘶力竭地喊:“大家不要吵,大家不要吵!韩仲春韩先生用的是日本空手道功夫,这种功夫的威力是有目共睹的!韩先生以前就是武林高手,他曾经在小港码头单枪匹马制服了八个手持武器的劫匪……”

    “汉奸,汉奸!”人群开始骚动,台子被拱动的一晃一晃。

    黑绸棉袍眼见得压不住场了,又是拱手又是哈腰:“老少爷们儿静一静,为了让大家相信本次比赛的公正性,下面临时修改一下比赛次序!我宣布,最终压轴的一场大赛提前开始,由大日本皇军沧口宪兵队选派的队员山口敬一先生对阵元仓码头顶级高手,来自河北沧州的大红门弟子——铁臂猿卞七爷!”

    下面的喧闹声渐渐平息,黑绸棉袍抓住时机,将两手在空中猛力一挥:“锣声起——请二位勇士上场!”

    话音未落,**着上身的山口就狗熊似的晃上了台子,两个大拇指被他翘得像两根木头橛子。

    “三哥,你相信那个叫卞七的河北人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铁臂猿?”杨武用肩膀扛扛张彪的肩膀,悄声问。

    “难说,先看看。”张彪目不转睛地盯着正沉稳地迈步上台的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

    “没错,这就是铁臂猿,”旁边一个汉子满脸崇敬地望着已经站在台上的高大汉子,不住地咽唾沫,“这是我见到的最勇猛的人。”

    “他这样的人也会来码头扛活儿?”张彪不动声色地问。

    “河北那边遭了旱灾,”那汉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台上,“他带着一帮兄弟闯来了青岛……别说话,开始了。”

    “我押卞七赢,”旁边凑过来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用手背一碰张彪的胳膊,“老兄押谁?”

    “我也押卞七。”张彪掏出几张票子搁到瘦脸汉子手里托着的一个茶盘里,转头问杨武,“这位兄弟,你呢?”

    “我押我自己。”杨武的鼻孔长得老大,闷声道。

    “呵,开玩笑呢……”瘦脸汉子干笑两声,问张彪,“你们俩是一起来的吧?”

    “看你的吧。”张彪横了他一眼。

    台子上。卞七亮了一个虚步,一手支在前面,一手护住胸口,来回扫着绕着他转圈儿的山口。

    山口的脸上泛着不可一世的光,嘴角一翘一翘,嘴里嘟囔着什么,老虎打量到手的猎物一般打量着卞七。

    下面的人群开始起哄:“上呀,上呀……”

    突然,山口一蹲身子,横起一腿奔卞七的面门而来。卞七不慌不忙,前腿一撤,后腿就地一扫,山口吃了一惊,托地跳了出去。卞七后撤几步,重新亮出了那个架子。山口又开始绕着卞七转,这次他谨慎多了,脸上没有了刚开始时的不屑。人群中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有人在喊:“卞七爷,是中国人的就打死他!”卞七不动声色,只是将两只胳膊来回地换着位置。杨武的脸憋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响。

    张彪暗暗捏着杨武的一只手,轻声说:“别急,还不到时候。”

    山口坦克似的往上拱了几次,都被卞七轻巧地躲了过去,脸上明显看出一分急躁。卞七开始活动,他将一直撑在地上的那条腿站直了,另一条腿试探性地弹了几下,山口老鼠躲猫似的来回躲闪。卞七抓住时机突然出手,山口庞大的身躯一下子被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卞七猿猴一般闪到缆绳边上,静静地瞅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山口慢慢站起来,拧一把鼻子,又开始绕着卞七转。

    杨武猛地喘了一口气:“操,瞎**转什么转呀,老驴拉磨?”

    话音刚落,卞七的褡裢就被山口抓在了手里,杨武的一声“当心”还没说出口,卞七就被山口举在了半空。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大家还没看仔细,山口的下巴已经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仰面倒在了地上。

    大家正在楞神,山口已经横空跃起,双脚齐出,直奔卞七的面门。

    卞七腾身半空,翻了一个跟头,鹞子一般稳稳地落在地上,依然保持那个开场时的姿势。

    杨武叹了一声:“好身手!”一把攥住张彪的手,“咱们小看了山口,他也不是草包一个……”话音未落,台上腾起一股旋风,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只见旋风不见人影。大家的一声喝彩还没喊完,旋风停止了,卞七重重地摔在地上,胸口赫然是一个黑洞。

    山口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轻蔑地挥一下鲜血淋漓的手掌,哈哈大笑。

    人群涨潮似的往台上涌,又退潮似的涌了回来……

    卞七死了?杨武刚一楞神,眼睛一下子就直了——杨文铁塔一般站在台上,冲正得意洋洋地朝人群挥手的山口勾手指头。

    我哥是什么时候来的?杨武正纳闷,台上又起了一阵旋风……杨文从旋风里站出来,抱着双拳冲海啸般的人群拱手。

    就在大家都以为山口已经被杨文打死的时候,杨文的身子猛然一硬,山口从后面闪出来,手里攥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铁钩。说是迟那时快,没等大家反应上来,台上已经多了一个人,是暴怒的狮子一般的杨武!

    台下的张彪猛然发觉自己的手空了,来不及多想,腾空跳起来,踩着人头,飞也似上了台子。

    杨文诧异地揪着自己的棉袄往后看,棉袄后面出现一个指头粗细的窟窿,有鲜血冒出,瞬间湿透了棉袄。

    奶奶的,小鬼子背后下手……杨文感觉自己尽管受了伤,但没伤着要害,不禁笑出了声音,哈,老子没那么容易就死。

    就在杨文一笑的瞬间,台上先后有两条人影一闪,随着山口一声狼嚎似的惨叫,杨文被拽下台子,风也似没了踪影。

    眼尖的人赫然发现,山口的胸口炸开一个巨大的血窟窿,整个仓库炸了营一般闹成一团……

    有急促的枪声夹杂在厉鬼似的哨声里,蓦然响起。

    传灯和喇嘛已经走在了通往板桥坊的那条土路上,后面一溜鼻涕也似跟着絮絮叨叨的刘全。

    喇嘛纳闷地问传灯:“你怎么不搭理他?”见传灯不吭声,喇嘛急了,“这伙计挺可怜,你倒是跟人家说句话嘛。”

    传灯没好气地说:“我说的还少呀,这是一个标准的‘彪子’……”一愣,恍然摸了一把头皮,“我怎么能让这个‘彪子’在后面跟着?”回头冲刘全嚷了一嗓子,“还跟着我干什么?不是跟你说了吗,那事儿等我以后倒出时间再帮你办,这么着急,等着继续吃屎呀你。”

    刘全不接腔儿,兀自嘟囔:“我吃一勺子大粪,他吃一碗大粪……”

    传灯这才发现刘全的脑袋上有斑斑血迹,不觉一怔:“你怎么了,这是让谁给‘忙活’的?”

    刘全站住,盯着传灯看了半晌,猴子那样团坐下来,嘤嘤地哭了:“我把事儿办了,我把事儿办了……我吃一勺子大粪,他吃一碗大粪……掌柜的,真的,我真的让他吃了一碗大粪。”

    传灯不相信,这种土鳖怎么可能一个人去办这么大的事情?扑哧一声笑了:“全哥你做梦了吧?说,你是让谁给打成这个模样的?别怕,谁敢欺负你,我来帮你出气。”

    刘全反着眼皮看传灯:“真的,我说的是真的……那个畜生被我抓住了,我吃一勺子大粪,他吃一碗大粪……”

    传灯开始相信了,人家都说老实人做大“业”,没准儿他还真的去报仇了呢,蹲到刘全对面,轻声道:“你是怎么办这事儿的?”

    刘全抽搭两声,开口说:“我以为你能帮我,可是你……你骗了我。我就自己去了,正好他去上茅房……”

    传灯彻底相信了:“你直接把他摁在茅房里了?”

    刘全点了点头:“嗯,没有帮手他打不过我,我就……我吃一勺子大粪,他吃一碗大粪……”

    传灯忍不住笑了:“啊哈,全哥你的本事不小啊!从哪儿找的碗?”

    “是我自己吃饭的碗,”刘全哆里哆嗦地从后腰上摸出一个泛着刺鼻臭气的碗来,轻轻往地上一放,“就是这个……我摁着他的脖子,不吃也得吃,他快要被我给掐死了。他吃了俺整整一碗大粪,整整一碗啊……后来护院的来了,打我,我跑,他们就夺我的竹竿,敲我的头,我跑,他们撵不上我,我拉车的,能跑……再后来,我就到处找你,老掌柜的说,你可能是找喇嘛去了,让我来码头这边看看……”

    “慢着慢着,”传灯的脑子一激灵,我爹知道我要来元仓码头?难道汉兴看见了我?传灯记起自己出门的时候,屋里没有汉兴,他去了哪里?传灯感觉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急急地问,“我爹让你来码头找我?”

    刘全点头:“嗯,他很着急,让我找到你就赶紧拉你回家。可是我找到你,你不跟我说话……”

    传灯隐约明白了,肯定是汉兴看见我往码头这边走,他有事儿来不及追我,回家告诉了老爷子……汉兴这当口出去干什么呢?对,一定是偷偷去见次郎了。传灯想起来,结拜后的那天早上,自己和汉兴回家的路上碰见过次郎,次郎把汉兴拉到一边,两个人嘀咕了好长时间。传灯问汉兴刚才你跟次郎嘀咕什么了,汉兴说,百惠来了下街,住在次郎那儿,让我抽空去见见她。一定是因为这个了。传灯舒了一口气,汉兴你这个汉奸,刚跟兄弟几个成立“组织”要跟鬼子干,你就办这样的事情,让关成羽知道,不拧断你的脖子才怪。转念一想,传灯又笑了,哈哈,我简直是太笨了,汉兴这么干有好处呢……稳一下精神,拉起了刘全:“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刘全打着滴溜不走:“掌柜的,我不敢回去,我怕那个畜生找人来收拾我,他知道我住在哪里。”

    传灯正在犹豫,喇嘛凑过来说:“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全哥是条好汉,咱们应该收留他。”

    刘全感激地望着喇嘛,一口干唾沫被他咽成了公鸡打鸣声:“喇……汉杰是个好人。”

    我不能带他去金福家,那样会有麻烦,可是刘全一回家,没准儿就是一个死,想个什么办法让他安心离开这里又死不了呢?

    下街方向蓦地响起一阵凄厉的警笛声,传灯的脑子翁的一下,张彪他们出事儿了!

    传灯刚一楞神,马路对面就冲过一个人来:“是传灯兄弟吗?我是金福,跟我来!”

    传灯顾不得多想,拉着喇嘛跟在金福后面,风一般地往板桥坊方向跑。

    雪越下越大,鹅毛大的雪片碰在传灯的脸上,就像数不清的巴掌在抽他的嘴巴子。

    金福回来了,关成羽一定也回来了,难道他们遇上了什么事情?传灯的心一阵阵地发凉。

    后面传来几声枪响,传灯的脑子一下子空了……

    三个人气喘吁吁地冲进金福家的那条胡同,金福站住了:“你们两个先进去等我,我去接应关大哥他们。”传灯拉住了他:“什么意思?关大哥去了哪里?”金福边抽身边说:“关大哥去了元仓码头……来不及说了,你们好好在里面呆着,顺利的话,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金福家的街门留着一条缝,没等传灯转身,喇嘛已经钻了进去。传灯站在门口侧耳听了一阵,下街那边的枪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摩托车横冲直撞的轰鸣声。不会有事儿的,传灯安慰自己,杨文兄弟两个都不是吃素的,张彪更不消说,区区几个赌拳的小鬼子奈何不了他们……这样给自己打着气,传灯倒退着进了大门。

    传灯刚在门后屏了一下呼吸,身子就被喇嘛撞斜了,传灯一把拽住往外正蹿的喇嘛:“你要去哪儿?”

    喇嘛急得抓耳挠腮,说不出话来,犯了鸡爪疯似的用手点着门外:“吃,吃屎的那个伙计……”

    传灯猛然醒悟,怎么还忘记刘全这个“拖油瓶”了呢?猛地推回喇嘛,撒腿往外跑。

    胡同里的积雪几乎让传灯拔不出脚来,传灯手足并用地蹿出了胡同。

    刚在胡同口站住,想要往卡子门那边瞅一下有没有巡逻的鬼子,传灯就看见从街南头跌跌撞撞奔过一个黑影,刘全?传灯迅速往后撤了撤身子,他害怕刘全冷不丁看见他会喊出声来。那边,刘全脚下一滑,陀螺似的滚到了旁边的一条沟里。传灯将脑袋探出来,往后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后面撒网一般涌上来一群擎着棍子的人,看打扮,这都是一些拉洋车的伙计,传灯估计这肯定是乔恶霸安排的人,心中稍稍宽慰了一下。里面有个家伙筛锣似的喊:“哥儿几个,瞪起眼来,抓住刘大彪子,乔爷有赏,下一年的份子钱全免啦!”那帮伙计喊声“知道啦”,风卷残云也似赶过街口,旋即被卡子门那边的几个鬼子用长枪逼了回来,那帮伙计一阵交头接耳,似乎是在商量对策。

    传灯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老天爷,你可千万提醒别让刘全出来,出来就没命了,那帮家伙穷疯了……

    令传灯失望的是,刘全竟然被打晕了的野狗一般从那条沟里站了起来,孙悟空一样手搭凉棚四处乱看,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什么,估计还是那句“我吃一勺子大粪,他吃一碗大粪”,随着那帮人群里爆发出的一声“在那儿!”,传灯的心跟着凉了半截。

    突然,胡同里响起喇嘛的一声尖叫:“老少爷们儿快跑吧,卡子门那边架起大炮来啦——”

    趁这群人楞神的工夫,传灯抽出匣子枪冲天搂了一下机子,人群里发出几声惊叫,兔子群里丢进*一般四散而去。

    传灯猛扑过去,架着还在发懵的刘全闪进了胡同。

    喇嘛错身过去,冲赶过来的几个鬼子兵大喊:“游击队往南跑了!”

    几个鬼子端着大枪朝那帮各逃各命的车把式追去。

    惊魂未定地闪在金福家门口那块洗衣石后面的传灯脑子急速一转,按着刘全的肩膀说声“别出来”,一把拖住笑嘻嘻反转回来的喇嘛,疾步贴到了墙根:“喇嘛,交给你一个任务,你把全哥糊弄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躲过今晚去,明天我会想办法救他的。送下你就赶快回来。我不能再跟他罗嗦了,他太缠人。”喇嘛撇着嘴哼了一声:“我就听你这一次吩咐啊……我是你六哥。”传灯连连点头:“六哥六哥,你是我亲六哥,赶紧弄他走。”

    见传灯贴身在另一个黑影里,喇嘛怏怏地走到野狗一般蹲在石头后面**的刘全身边,哄孩子似的跟他嘀咕了几句,半劝半拉地朝胡同那头走去。

    让传灯意想不到的是,金福家西间炕上竟然坐着满腹心事的徐汉兴。

    传灯推门的时候,汉兴正抬起头来,传灯一下子愣住了:“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汉兴往里挪挪屁股,示意传灯坐过来,摇着头说:“你们呀……呵,全乱了,全乱啦。”

    听这意思汉兴已经知道了传灯他们去码头的事情,传灯闷哼一声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这话没法说。

    汉兴乜斜着眼睛瞅了传灯半晌,开口说:“刚才外面在闹嚷什么呢?”

    传灯把刚才的事情对汉兴说了一番,笑道:“咱家雇了个好工,没帮着干几天利索活儿,先给咱添了麻烦。”

    汉兴慢条斯理地说:“谈不上麻烦,要嫌麻烦咱爹就不雇这样的工人了。他是个可怜人,一夜之间没了爹娘,没了老婆孩子,又被人欺负成那样……唉。喇嘛会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吗?”传灯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喇嘛在外面闯荡过那么多年,这种小事儿不在话下。”

    “就他?”汉兴矜了矜鼻子,“他要是真有能耐,今晚也不能出事儿了。”

    传灯反腔道:“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喇嘛,喇嘛的意思只是过去看看山口的动向,谁曾想二哥三哥他们……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过来的呢,是不是大哥让你等在这里的,大哥这当口去码头干什么?”

    汉兴讪讪地笑道:“下午我去找次郎,没找着,据说是跟百惠一起被他大哥用车拉走了。回家的路上碰见栾凤山,他说他看见你往元仓码头那边走了。我怕他怀疑什么,说声我知道,直接回了家。怕维持会的人跟踪,我一直没敢出去……”

    汉兴说,等了一阵,正在焦躁,喇嘛他妈来了,又纠缠着徐老爷子要儿子。正闹着,栾凤山进来了,说要过年了,下街的大户人家要摊派维持会的口粮,三嫚儿就跟他“搭咯”上了。汉兴趁乱溜了出来。正往元仓码头那边赶,迎面碰上了金福……

    传灯不停地往窗外踅摸:“喇嘛怎么还不回来?大哥他们也应该回来了吧?”

    门外传来一阵悉索声,汉兴轻咳一声:“汉杰?”

    喇嘛愁眉苦脸地进来了:“那个吃屎的家伙脑子有毛病,废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安顿下。”

    传灯问:“你把他安顿到哪里去了?”

    喇嘛说:“还能安顿到哪里?荒郊野外的……我把他送到村东土地庙里了,给了庙祝不少钱呢。”

    “你没嘱咐不要让他乱动?”传灯说,“这小子就是脑子有问题,我怕你一走他又溜出来呢。”

    “那我就说了不算了,我实在是让他给折腾糊涂了,”喇嘛横着身子躺下了,“这真是一个活累赘啊!这小子说是个‘彪子’还不太像,直念叨你是个骗子,老掌柜的和大掌柜的是好人……”忽地坐直了身子,“不行,我还得把他弄走,不然要坏大事儿!”传灯按住了他:“什么意思?”喇嘛急得脸都黄了:“他说他都知道了咱们干了什么,他看见你后腰上别着一把匣子枪,还看见你跟杨武说话,码头上响枪,你那么紧张,肯定是你跟杨武办了什么事情……”传灯猛推了他一把:“赶紧走!”

    喇嘛边穿鞋边问:“把他弄到这里来?”没等传灯开口,汉兴促声道:“对,必须把他弄到这里来,快!”

    喇嘛刚出门就被一个人给推了回来,关成羽随后进门,传灯的心一下子实落起来,仿佛漂在海上的一块木头触到了海滩。

    关成羽脸色冷峻地扫了里面一眼,回头一望:“大家进来说话。”

    张彪和杨武一前一后进来了,后面跟着头顶上冒着热气的金福,最后进来的竟然是一个身穿警备队服装的年轻人。

    关成羽把那个年轻人往前面一拉:“给大家介绍一下,玉生,杨文的把兄弟,以后也是咱们的亲兄弟……”

    喇嘛着急出门,说声“亲兄弟,亲兄弟”,仰头望着关成羽:“大哥,我要出去办一件要紧的事情。”

    关成羽一把将他推到了炕上:“现在不能出去。”把头冲金福一摆,“去外面‘张’(观察)着点儿。”

    汉兴沉稳地问:“二哥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传灯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身上的冷汗一下子出来了,是呀,杨文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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