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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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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同学的同学我只陪送过一次,后来听说他们直接坐火车去了别的地方游玩。"小招"女处长后来说,吴市长这人太认真,公私分明。看来,我还是没能让她破戒,人家不愿意占公家便宜,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萧大秘的两全之美策略没用上,我和小吴市长的胶着状态因她同学的到来而化解,胖妞小欧自然也就免去了检查。可老头子还是听到了耳朵里,给我一个电话说:要尊重领导嘛,下不为例啊,你还真想来人大呀。实在不想干,就去开出租车。你好自为之吧。

    老头子的话说得很重,意思是除了给吴市长开车,你小余别无选择,别指望我一个糟老头子再给指点退路。我感觉冲撞了小吴市长就等于把那辆奥迪开进了泥坑里,妨碍了老头子的行程。他的行程就快接近终点了,还有啥盼头的?难道有岔道,可以加大油门继续往前冲?老头子一向老谋深算,跟他开车这么些年,我是无法预测前进的方向,只求一路上四通八达,跑出多远,都能安稳开回来。

    小欧叫车原本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因为萧大秘伸手一搅和,问题越发复杂化了。虽说小吴市长及时出面给化解了,主管市府办的副市长却要再次小题大做,继续做文章,当然矛头不是指向一个司机,而是习惯给别人做文章的萧大秘。这位副市长姓姚,跟萧大秘本是一对官场夙敌,过去在一个局级单位是正副搭档,萧大秘当时是副手,那时候萧大秘充分发挥笔杆子优势,听老头子说过,当时萧大秘有篇关于农民抛荒现象的文章上了省党报,受到省里主管农业的副省长关注,特意批示下来,要见见文章作者。从省政府回来后不久,老头子就把他扶正了,而姚局被放到一个清水衙门里冷冻。让一个老九出身的副手踢出去,姚局觉得太没面子了,认为是萧大秘背后做了手脚,自此结下瓜葛。所谓条条大道通罗马,东风不吹,西风刮,不甘落败的姚局也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力挽狂澜,摇身一变进了一个区的党委班子,之后便青云直上了。萧大秘在秘书长的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姚同志成了副市长,当然,那时候不是主管政府办,可也是上司了。两个冤家最终又回到起点,针锋相对。过去有老头子罩着,姚市长也没能把夙敌怎么样,明里两个人热情洋溢,实则是笑里藏刀。为此,老头子曾在车里说过一句话:我退二线后,首当其冲的就是小萧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印证了,而点燃导火索的是老余,一场纷争仅为一辆小车。

    真是罪过啊,老余我!

    办公室里的那些事一般跟司机室不相干的,大小书记们往往充耳不闻,我们平常只关心谁谁又上哪了,这个月的报销单咋那么厚,什么什么车跑起来费油,哪个哪个单位出手比较大方,啥地方的特产比较多。我们最留意的是彼此穿过鼻孔飘散出的烟味牌号,我们只在烟事上攀比,在我们眼里,硝烟弥漫的烟场比明争暗斗的官场显得清晰明朗。我们在一起最多的话题是切磋麻台心得,交流经验教训,防备可能遇到的高手,相互提个醒,别被老千了。当然,我们也关心社会上流传的热门话题,我们属于学习流言的,而不是文件机关成员。每年我们所参加的政务会议也就在岁末年初,大大小小的,不分红砖黑石,都聚集在一块扯淡儿。与其说是小欧要车破戒,不如说是萧大秘自身犯规,他破例召开了大小"书记"们会议,这不是打狗没看主人吗?将会议精神上报给姚副市长的,肯定是为姚大人抬轿子的御前佣人"小杯"书记。"小杯"是绰号,取自于他过去的领导"大杯",意思是酒桌上要换大杯,于是司机也跟着私下叫成了"小杯"。"大杯"最终在政协副主席的位置上光荣退休,就把"小杯"安置给了姚大人。"小杯"岁数已不小,再过几年,可能就再没人敢叫他把握方向盘了,在我们那堆里,他是老字辈"书记",所以尊称为"老杯"。老杯年纪不小,话却很多。也许是没几个年头混机关了,不像我们还有所顾忌,严守嘴巴,老杯基本是我们司机室里的新闻发言人,从他口头经常透露出那头发生的事儿。好在这新闻只在司机室里内部传播,如果流到外头,就直接影响到红头文件的威信了。

    萧大秘整顿内务会议一散会,老杯回到司机室就开讲了,说这事本来芝麻点大,我过去也碰到过,基本是下不为例,可萧秘书长一召开会议,问题就大了,你们瞧着吧,要牵动高层的。大家都能听出弦外之音,矛头显然是姚副市长要挑起的。萧大秘这回吃了个哑巴亏,没考虑到头上面一直竖着一根刺,只想到吴副市长的"车祸"他得让老头子出面摆平,经验主义作乱啊,你就没想到旧主换新颜了,手腕也短了,够不上这里了。问题是吴副市长开门见山地给"车祸"下达了责任认定。我老余负全责,胖妞小欧属无责任方。还检查个鸟蛋啊?

    有会议就有记录,有记录领导就要审阅,有审阅就有意见,因为人家吴副市长态度已挑明,姚副市长便旗帜鲜明了。老杯说,姚市长的批示就四个字:画蛇添足。为此姚副市长亲自主持召开了市府办会议,跟萧大秘不同的是,会议照常将司机剔除在外,完全是针对管理层的。老杯的新闻发布会是这样讲的:会议严肃批评了某些领导干部的官僚主义作风,打击了一个新同志的工作热情,有损上下级关系反正就差点名道姓要他萧某人写检查了。士可杀不可辱啊,萧大秘当场就跟姚大人叫板了,意思是我一个秘书长连这点小事也无权处理,有能耐把我降职处理算了。然后直接找一把手告御状。最后一道程序老杯也无法了解到细节,新市长是从外地调来的,才上任,根本不了解姚萧之间的历史遗留问题,充当了调和角色,这事才算了结。新市长的"书记"对此保持沉默,人家跟新市长一样,也是从外地一路跟过来的,格调自然要跟主人保持一致,老杯向他也打听不出什么公母来。

    这事因我而起,萧大秘也是好意想给我挽回点面子,结果适得其反,弄巧成拙。我很是过意不去,想请他吃顿饭给他消消火。他说哪有心情吃饭啊,我已打了调职报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子不干了。接着就将满腔怨气喷向了小吴市长:装啥大鼻蒜啊,表面上姿态很高,实际还不是针眼孔,袖里藏针,扎人不眨眼,把我老萧当挡箭牌,我真他妈有眼无珠小看这娘儿们了。这话听着是牢骚之言,其实是有道理的。只要你小吴市长保持沉默不吭声,那姚大人就不会大动干戈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啊,这也是同级别官场上约定俗成的规矩:安定才能团结。同样是副市长,分管部门不同,权力大小就不一样,从分工上看,分管内务的副手一般属于弱权地位,虽妒忌别人掌管肥水衙门,也只能在心里窝囊着,不能发泄,所以,内务管理成了泄洪坝口,这样的副手大都在内务成员中寻找失落的威严:捡来芝麻当黄豆嚼,能不解气吗?这会姚大人不光嚼了粒黄豆,还连带着回味出蚕豆的滋味。那蚕豆是谁啊?萧某人过去的保护伞啊,老头子是也。这叫一箭双雕,既让黄豆感觉到痛,也让蚕豆炸开了皮,姚大人自然是很得意了。

    这事老头子好像也能沉住气,从他给我的电话里,已清楚自己的位置,也只能交代一句过去的司机:知足吧,别老怀念过去的风光日子,老子也怀念,有甚用啊?

    反正,一场胖妞坐本田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受打击的是萧大秘,当然他的调职报告是退回了。你是一支锋利无比的笔啊,你走了,那些报告谁来起草呀?继续给公文把关吧,你就是特殊材料打造成的公关先生。

    今天吴副市长忽然要车,说要下乡,而且比较偏远,我觉得很意外。那晚宴席过后,吴同学完全恢复了市长本色:旗袍飘飘,香水阵阵。我冒出了一个残忍的念头:这吴同学是不是跟我老婆一样,有先天性狐臭啊?

    我跟老婆谈对象时,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那时候在电视台当记者,新闻镜头上常出现她尾随在领导后面的身影。老头子当时还在局里,偶然也有机会跟在上级领导后面,这给了我亲近记者的机遇。当时可没想过抠上她,咱自卑啊,人家是堂堂大学生,又是电视台炙手可热的人物,我一个小小的司机怎敢奢望啊,只能暗自欣赏。那时候老婆年轻,丰姿也不错,短发显得很干练,在我眼里比部队女兵强多了。有一次记得也是下乡,检查农村水利工程,在一个水库大堤上停靠了一大溜车辆,老头子也去了,天气炎热,官员们在防洪堤上指手划脚的,我们司机靠在一边抽烟。大家伙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拿着话筒,站在最高领导嘴巴下的女记者,无聊中便将话题转移到她身上,其中的最高"书记"透露出女记者身上的秘密:你们肯定想不到,她身上有狐臭味儿。大家都摇头不信,有人小声笑道:真是有狐臭,老板还能跟没事一样站在那里,早把话筒拨弄开了。"书记"继续说:涂药啦。我先前也不知道,有一次老板上山区视察工作,车上不去,只好半途停车,老板徒步上了山,等他们一行人下来时,个个满头大汗的,奇怪的是,向来尾随老板左右的女记者落在队伍最后面,只有摄像的一个人跟在领导屁股后头,等他们走过了车旁,在一处林子里休息时,我忽然闻到一股臭味来,真他妈的恶心啊。再看女记者,不停地用手纸擦汗,地下丢了一大片纸巾,然后独自进了另一片林子里,很久也没出来。我觉得很是奇怪,偷偷从地上拾了一张纸,奶奶的熊啊,臭味就在那纸上

    一阵大笑,笑得让目光投掷在水面上忧心忡忡的大老板回头望了一眼,当即又鸦雀无声了。完美无瑕的女记者竟然有狐臭,这叫我很失望,涌动内心的美感大打折扣了。可后来还是做了我老婆,咱也习惯了那股味儿。不习惯能成吗?除非你不同房!

    至于吴同学为什么钟爱旗袍,我就冒不出什么念头了。身材正啊,开茬口雪白雪白的,玉笋一般,叫你很想啃上一口解馋。单就她花样翻新、款式各异的旗袍,大院里的故事就有不同的版本,有说她过去是演员,有说她从过商,更有偏激的说她做过三陪。真不知那香水里的故事会不会传出国门以外了:参加过白宫晚宴。

    下乡对我来说,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以前老头子实在闷得慌才下去一趟,自当是呼吸一下乡间新鲜空气。作为市级领导跟县级是有区别的,基层政府主要对象就是基层,我跟那些县级"书记"们也交流过,他们倒挺乐意跑乡下,总觉得塞进车尾里的农产品比香烟来得实惠,香烟只优待了自己,而米油能幸福一大家,而且是纯粹绿色食物,不带颜料深加工,吃起来放心。乡镇是不能跟城市相比的,席间能孝敬你一盒硬中华,那已是挤奶牛的劲头了,但最终让你满载而归的农产品一折算,远高于软中华包装。在农民眼里,往往忽视自耕自种的粮食价格,在乡镇干部眼里也一样,他们也同样不会变换思维掂量那农产品的价格与香烟是否对等,总觉得农产品是现成的,好像就跌价了。

    跟小吴市长跑市里机会不多,偶然能在食堂蹭顿饭吃,然后空手而归,这种失落对于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书记"来说,是极其沉重的,别的不说,夹在指间的烟头是越发短小精悍了,无法做到过去的奢侈,剩下大半截就潇洒地弹出指间。好在现在我不能在车里抽烟,小吴市长的禁令也是件好事,让我学会了节省粮食,也深刻领会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古训。

    兴许刚参加过吴同学的私人宴会,也窥探到吴同学过去校园里的丰姿,我们在车上的距离感无形中拉近了点。尽管她仍旧坐在后面,我仍感受到身后的香气越发浓厚,却不再有先前的恶心,居然能当烟雾吸进肺腑里,打通封闭的烟道,拿捏方向盘比过去增添了点信心,小车跑起来飞快。

    等车开出市区,我才放慢速度。通往乡镇的公路一般车辆不大遵守交通规则,作为领导司机只能用速度告诫自己已上雷区,所以,来不得丝毫大意,料不定有什么牛啊驴的横冲到路中央充当交警拦下你。

    速度一慢下来,小吴市长开口说话了,问我儿子多大了。女领导跟男领导就是不一样,我给老头子开车这么些年,老头子从没过问我什么家事,只记得当年我泡上女记者时,老头子说了句:嗯,不错,给我长了脸。一副家长式口吻,不冷也不热。当然,老头子在家受了夫人气,经常在车子里发怨气,可那也是他的家事。有一个春节,我带着老婆孩子上他家拜年,老头子一见我儿子,给压岁钱时问道:该上幼儿园了吧?我儿子的回答让老头子的笑容立刻僵硬了:我个头没那么矮吧,快小学毕业了。

    看来,女领导级别再高,政事再忙,也始终忘却不了自己的性别,家事也始终是她们关注的。

    我忙说:上初中了,明年中考。于是,我和小吴市长的话题从孩子身上展开了,她说话的口气越来越随和了,拉家常似的,毫无官方语言。我才知道她也有个上初中的儿子,远在北京,现在没过去听话了,性格有些反叛,好好的电话不接,非得跟她这个当妈的qq聊天,为此她特意注册了qq号码,还安装了视频,在网上面对面跟儿子交流才发现,儿子的个头隔一段时间就冒出一大截来小吴市长彻底摘下了官方脸谱,陶醉在为人母的亲情里,享受着一种天伦之乐。

    在她倾诉母子之情时,我没插话,只听着小心开车。后来在她说到儿子学会了抽烟,语气凝重时,我才回头说:我儿子也偷抽过,被我一顿胖揍。"现在的孩子怎么会这样?"小吴市长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我大大咧咧地说:让他爸揍一顿呗,男孩子嘛,不打不识相。此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她不主动说话,我就保持缄默,这是开车的习惯性思维,甭管跟领导如何近乎,开车时要分清主次,况且开车时聊天是最大的忌讳。

    直到快到目的地时,她才说上镇子里的农信社。我问:不到镇政府吗?她说不用了,到了那里又要耽搁时间,办完事我们直接回城。没有镇政府出面,找个信用社都费事,只好边开车边向路人打听,最后在街面的拐角处找到了,很简陋的铺面,人也不多。小吴市长下车时,我也懒得跟着进去,在旁边一个烟酒店坐下,喝水抽烟。

    这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个胖墩墩的男子,围着小车转悠,像是在找人。我叫了一声,他急忙凑到跟前说:怎么能待在外面啊,快进去喝杯茶,外头多热啊。说完直接塞给我一包香烟,连声说辛苦了。我觉得这家伙太冒失了,一包香烟是小事,可你也不能当着人民群众的面塞给我啊,再者说了,瞟那包装一眼,也不是我习惯的口味,就算进去了也喝不上啥好茶水。于是,我装出一副正义的口吻道:我自己有烟,你就别破费了。然后将烟搁在他手上,男子发窘地摸着烟盒,僵硬在那里没动地儿。我又说,我只是个司机,你们该忙啥忙啥去,我等会儿上车子里睡觉去。男子这才笑呵呵地离去,临走还跟我竖起拇指赞口道:市里来的,素质就是不一样。在他走后,店老板愣愣地望着我,好像从飞盘里冒出个三只眼的小人竖立在他面前,冲我说了句:昨天可在我这里拿了好几条上等好烟啊,再赊下去,我只好挪地方了。意思是,你不进去,损失大了。

    老实说,我没进去是冲着信用社那寒碜的铺面,店主这么一说,反叫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没想到破庙也有金佛像啊!

    我只好郁闷地进了车子,打开冷气,放平车座,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在我闭目养神时,车窗被人敲响,睁眼一看,还是刚才那胖子,满脸堆笑。我摇下窗子,以为他是二次邀请,那我就不客气了,总不能跑这么远的地方,还让我两手空空吧。他倒没有叫我进去,而是让我把车拐进后面的小院子里。现在想来,还是我下乡经验不足,习惯性地将车停靠在下访单位前方,市里的机关楼前都有开阔的停车场,到了乡镇,我这小车一挤兑在门前,太扎眼了。在他的指引下,我将车停靠到后院,刚一下车,就见胖子一招手,过来两个年轻男子,每人手里拎着一袋米和一桶油,胖子自己手里拿着一个大塑料袋子,从形状上看,一眼就能识别出是两条香烟。我才明白让我开进后院的原因,避人耳目,好往车肚子里喂东西。因为一开始演过戏,我这戏还得往下演,表演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若是给老头子开车,我早理所当然地掀开车肚子,接受到口的粮食,可现在主人不一样了,又是第一次跟她下乡,没有她的准许,我还不敢擅作主张,以免污染她洁然一身的清官形象。此类粮食在一般领导眼里,就好像老头子春节内部茶话会的调侃:烟酒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能收钱。所以,领导们大都默许自己的司机接受这类粮食,非原则性问题,无须上纲上线。可偏偏小吴市长属于另类人物,默许总是在第一次之后,而眼下正是这第一次,好比洞房,你新郎钻探入内后才知道新娘是不是真品,未进去前,你是拿捏不准的。

    人的本性决定了贪婪,决定了不劳而获,信手拈来的东西往往比血汗换来的更容易让人产生成就感,"书记"们的成就感不同于官场:车位不在高,车肚饱了就成。

    我的造作推让让胖子投出一种藐视的神色,仿佛在说:矫情了不是?推一次正常,推两次虚伪,推三次了,你是在登台演戏啊?这里没有观众!

    再这样推却下去,我绝对会当场恶吐晕场,我终于豁出去了,打开了车箱。

    胖子终于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手,让两个年轻人走了,自己靠近我递上一根烟来,烟盒刚开封,显然就是刚才我退回的那盒。点上烟后,我笑着问:你是办公室主任?胖子干笑两声说:逃不过你们书记眼光的,瞧我这身子,都是酒撑的。然后诡秘地凑到我耳旁问:我们社里的问题大吗?其实司机是很少过问领导政事的,可外人总以为领导稍有风吹草动,开车的司机都能捕捉到,这完全是误解,司机顶多能了解点干部提拔的事,具体政事那是高层决策所考虑的。所以,别指望开车送领导下来指导工作的司机能给你什么参考意见。但在外人揣摩领导意图,想通过领导司机透露点风声时,你这时候千万别摇头,一问三不知,那有损你身为书记的光辉形象。你得道出一句不疼不痒的话来,能让对方抓耳挠腮沉思你话里的玄机,其实是空弹。这类办公室主任角色可能是我打交道最多的小官僚,个个滑得像泥鳅,钻进自己领导的肚皮里挖掘上司的回回肠,溜须拍马,一拍就响。这样的货色大多没实质本事,靠嘴皮子吃饭,能吃能喝也能说,只要能取悦领导,往往不择手段,而正是此类嘴脸能在机关呼风唤雨,有时候一个副职的嗓音都盖不住他的嚣张,原因跟我们司机差不多,跟领导贴得近呗,瞧不上你,我随便吭哧两声,领导就可能给你定性了。岗位提拔往往是办公室首脑优先考虑的,而非业务科室的骨干分子,于是才有了外行领导内行之说。

    我只回了句:你见到过市级领导直接上乡镇信用社吗?胖主任小眼睛转动着,开始惶恐起来。他老人家没见识过,我也是头一遭啊,问题大小跟我无关,但我知道小吴市长的行为时常违背官场规则,小事她也事必躬亲,如同她的香水旗袍,也是她的特色吧。可这话听到胖主任耳朵里,自然就遵从惯例了,小问题能惊动大市长亲自趋身来过问吗?这样一想,那小问题也成大问题了。胖主任心不在焉地跟我聊了几句,匆匆离去,边走还边拨着电话,显得很紧张。

    小吴市长还是按照自己的规律行事,在信用社的头头们诚惶诚恐地挽留不住一顿午餐时,几个人的宽脑门上都汗津津的。小吴市长一猫进车,我也不踏实了,老想着车肚子里的贡品,先斩后奏的结果始料不及啊,我只能先保持沉默,见机行事了。那心怀鬼胎的紧张气氛,活像是我在反光镜里窥探出市长的旗袍裂缝了,有种犯罪感。

    小吴市长上车后,神色有所放松,不再板着脸孔,居然和颜悦色地跟我说:咱找个地方吃饭去,我请客。

    看到这,你肯定会说这市长有病,哪有领导下来不赴饭局,自己掏腰包请司机吃饭的?自己也把司机当书记孝敬啦?这想法很正确,我早思考过,从她同学"小招"接待一事上,我就发现吴同学很另类了。这另类是故意装扮出来的,还是一个外调干部本身自我保护意识在支配,就算这地盘是别人的天下,也不至于如此步履寒战,寸步小心啊?这样的官员我也见到过,能力是有的,不管你把他放在什么岗位上,都能发光发热,就是为人过于小心,做什么事都得经过深思熟虑,给自己留条后路,也从不拉帮结派,属于明哲保身类的清官形象,在老百姓口里都能道出"好"字来。而这样的谨慎性格决定了其仕途不会宽敞的,上司会评价一句:你办事我放心,但你总是创造不出奇迹来,属于卧槽马。于是,这样的官员因为太中庸,失去进取心,只能原地踏步,直到告老归野。不结盟等于不同流合污,所以在官场上你是另类怪物,你谦虚谨慎,人家自当退避三舍,远而敬之,以防一套上近乎就时刻戒备有朝一日可能被你出卖了。

    根据我多年跟大小官员们打交道的经验看,小吴市长的另类还不是"卧槽马",总感觉出静中有动,蕴涵着能量,像个休眠火山口,指不定哪天就喷发了,一发不可收拾了。"小招"传出的小道消息,以及"司机室"里的新闻发布会,常是红头文件的铺垫。老杯在跟我提到"本田风波"时,有意无意地说了句:你啊,赖在这里不走,是要接班啊。明着是说我,其实暗指小吴市长。再加上老头子二退前跟我点到的话外音,我有理由推断:小吴市长之所以夹起尾巴来,是先隐匿起来,有待日后宣扬。

    人家市长请客,你是无理由拒绝的,我也很想利用这两个人面对面的餐桌跟她贴近点,趁机说说那车肚子里的粮油。在那样的餐桌气氛下,吃客往往是平等的,她不至于跟我摆官相训斥我给我小鞋穿的。我痛快地道声谢,开始寻找吃饭的地方。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不用猜我就想到了是镇政府来的。小吴市长应付两句就说:不了,车已在回城路上。然后埋怨道:他们怎么还是告诉镇子里了,最反感跟那些镇干部一起吃饭。这倒是大实话,这镇干部酒一上脸,管你多大的官,也不问青红皂白了,不喝你就是看不起咱小地方,不把咱芝麻粒的官儿当回事,喝了你才是关心下属的好领导,我扎根在这里,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老头子偶然下乡也害怕这样的酒令,有时候喝多了就当场开骂那些醉醺醺的乡镇干部:想想你们的草包肚子里灌下了多少吨农民粮食!碰上个女领导,可别以为就酒下留情了,人家有后备女干部库存,这女的跟女的叫劲,就别说咱乡镇干部有着典型性别歧视的小农意识了。那样的乡镇女干部大都是性格豪爽类的,估计都是计生口的,嘴动手到,老娘直接给你喂上打胎药了,不信你还想着留种要超生,以一罚十,瞧你能撑多久,由不得你不倒塌如泥。

    这个镇子不太富裕,想找个像样的酒店真是不容易,转来转去,终于发现有一家还不错,可偏偏就在镇政府办公楼对面。店前停靠着不少车辆,还有警字号的,看来生意挺好,地域优势明显。我下乡机会不多,跟县级"书记"们交流的心得是:县里二退领导最中意跑乡镇,既能品尝到地道的山珍野味,又能带回绿色食品。也符合常理,都身居二线了,最关心自己身体了,革命本钱的存折也该拿到野外晒晾一番,防止发霉报销啊。顺口溜是:一线圈局级,二线跑乡里;局座掏中华,乡长上野鸡。各得其所,各取所需,形象又贴切。

    小吴市长皱皱眉头说:算了,咱随便找个小饭馆凑合一下吧。

    我刚将车掉转过来,猛然发现正前方跑过来一个大高个子,一边跑着一边在叫嚷,张牙舞爪的,难道我没小心压着一只猫儿狗的了?瞅那大高个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就在我愣神的工夫,他已到车前,拦住了去路。

    我只好停车,这个镇子我过去只来过一次,还是老头子在局长位子时,应该没熟人的。大高个见车停下了,也斯文多了,敲了敲车门,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不一会儿,他身旁就围拢过来一些夹着小皮包的人,胖瘦高矮不等,有的是从酒店里出来的。"谁啊?"小吴市长没下车,问我。我回头笑道:肯定是镇政府的人,谁叫咱把车开到人家眼皮底下了。她叫我出去应付几句赶紧走人。我领命下车,大高个立刻把我拽到一边,递过一根烟小声问:余哥啊,吴市长是不是对我们有意见?咋到了门槛就是不进呀?靠近了,我发现他鼻梁上有块疤痕,恍然想起来他是谁了。你是毛委员?我试探性地问到。大高个猛地一拍我肩膀,咋呼道:谁说贵人多忘事啊,余书记还能记得当年"井冈山",哈哈!这家伙姓毛,也是个兵蛋油子,退伍后混进一个乡的武装部里头。那个乡有道岭子,飞禽走兽不少,老头子去过几回,过把狩猎枪瘾,那时候小毛同志很精干,还像个小兵蛋子,没长成现在的"将军"肚。那天饭局后,乡里党政军头头们领着一大群随从,给领导保驾护航,钻进闷热的林子里,一闷就好半天,累得气喘吁吁,呼哧成声。喝了点酒的老头子不干了,说你们这是在给猎物拉警报器啊,难怪一个个惊弓之鸟,都歇着去吧。其实是酒精挥发影响了准心,都脱靶了。党政军头头们一合计,跟着也确实是累赘,干扰首长瞄靶,可也担心首长安全,老虎早灭绝了,可山猫不少,万一从林子里冒出来在领导脸上挠上一爪子呢?于是跟领导请示,留几个年轻人充当保镖。老头子瞥了那帮随从之后的随从一眼,有点当年在南疆挑选敢死队的气氛,继而摇头说:一群散兵游勇。挥挥手,没看上。碰巧有只野兔这时候蹦跳出来,像是有意来冲淡猎人的惆怅,老头子连放三枪也没射中。就在老头子收枪擦汗时,随从的随从里忽然闪出一个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首长手里夺过枪杆,随后"砰"的一声,那穿梭在草丛里的野兔四脚蹬天了。刹那间空气凝固了,人们都惊得目瞪口呆,仿佛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行动,目标不是野兔,而是首长,尽管枪口是朝向野兔的。党政军头头喽罗们个个面成死灰,汗津津,颤巍巍,焦灼的目光能点燃这道岭子,投射在那冒失的火枪手身上。

    "哈哈哈!好身手,我是老昏眼花了,咋就没看出来这样的标兵啊!"首长爆发出的爽朗大笑,回荡在岭子上空,带动了一阵附和献媚的笑声,震飞了林子里的鸟儿。气氛由冰川时代融化成了奔腾的海洋。火枪手提着野兔回到首长面前,鼻梁上有块疤,一个标准军礼,又一个完美的端枪姿势,把枪还到首长手上。首长接枪时也威严地还了军礼,随后问:当过兵?"啪"的一声立正:是,首长。旁边的乡领导赶紧介绍说:小毛是武装部的,部队出来的就是素质高。听这一介绍,首长这老兵油子开始冒浑了:也姓毛,嗯,叫你毛委员吧,井冈山下来的。老头子一句戏谑之言在第二次上岭狩猎时,变成了现实:毛委员成了名副其实的党委委员。绰号:井冈山。

    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镇子碰见了,而且从旁边人的口里得知过去的毛委员早高升了,一镇之长。跟他也就照面几回,泛泛之交,所以我也拿不出多大热情来,吹了口烟说:吴市长想直接回去。"那怎么行,一年到头,咱镇子还很少能见到市领导,今天说什么也要听领导当面指示。"毛委员还是过去的炮筒子,能抢领导枪杆子的主儿能混上镇长位置也真是他的造化。这不,井冈山露出了本色,又冒失了一次,直接拉开车门,非得一睹女领导躲藏在车里的风采。

    小吴市长甚感意外,一个小小镇长居然拉开车门,要强行拜见,实在有失礼节。另类的市长碰上另类的镇长,这台戏倒是好瞧了。实际上,说到官方礼节还是吴同学的不是了,你想啊,你微服私访到了田间,却不让老农给你端口水喝,分明是瞧不起人,嫌弃那水不干净嘛。吴同学的骨子里就是这样的想法,藐视乡镇干部,觉得那是官场上最粗俗的角色,她这香气飘然的高贵之躯唯恐被泥土玷污了。

    小吴市长再怎么另类,此时此刻也只能遵从微服私访的惯例了,前头毕竟说过自己已在回城路上,现在又出现在镇门口,只好装扮下去,拿出长官体察民情的低姿态谦虚道:我过来只是随便走走,不想惊动你们,知道基层工作忙。毛委员在市长面前,两眼放光,很不谦虚地挺开"将军"肚,回道:瞧您说的,我们再忙也不能不听领导指示啊,没有领导指示,咱还不是瞎忙活啊。说实话,我这镇长想见您一面那都是在一年一次的人代会上,平常只能在电视新闻里见到,现在您亲自来指导工作,多好的机会啊,您要是不做指示,那就是不支持我们基层政府工作了。

    过去那立正敬礼的兵蛋子影子早不复存在了,莫非男人的肚子一大,就变得老谋深算、油腔滑舌了?同样是肚子大了,女人在孕育生命,然后拖着赘肉皮囊把自己蜕变成小女人,将寄托拴在了男人腰带上;而男人却用肚子包裹起生命中的灵丹妙药,打造成百毒不侵之躯,用凸形抗拒一切的锋利棱角,圆滑起来游刃有余。

    反正毛委员的慷慨陈词好像在你背后设下了一口陷阱,让你有来无回。小吴市长一时间没辙了,打发乡镇干部对一个女领导来说,本身就是个科研难题。以粗暴回击粗俗,这套不好意思出手,性别决定了你必须充当细腻角色,换成是老头子,你小小镇长给老子摆官话,老子怒骂一声:滚球球,有空你上庄稼地里给农民捉虫虫玩去,老子没空带你玩!粗暴的方式最合乡镇干部的口味,因为他们本身习惯了这种方式,他们时常对着耕牛吼:妈个把子,再偷懒晚上不给你喂草吃!

    细腻的本性决定了市长此时也必须保持沉默,你没有退路可选择,好比发言讲话的麦克风已竖在你面前,你咳嗽了几声说:不好意思,今天感冒了,就此散会!没那么随便的。

    吴同学的目光投向了我,有救援的意思。跟另类的女市长开车,我感觉自己一次次在充当处男之身,破例的机会实在太多啊,还以为这是同学聚会啊?咱爱莫能助,看你吴同学该如何发号施令了。

    女人一旦选择沉默,那对面的男人就会得寸进尺了,这点在官场上也符合民间常理。毛委员果然展开下一轮攻势:吴市长该不会只关心您自己管辖的金融口子吧,那可就偏心了哦。这"哦"音拖沓得很长,收尾时绝对赛过李莲英的尖细,把我恶心得狂吸进两口浓烟去。官场向来是造作的场所,能把女官僚塑造成男中音,也能把大男人捏成太监腔。

    吴同学终于叹了口气,最终发出妥协的官腔:下午有个会,不能耽搁的。这种妥协既是借口,也是撒手锏,就算你陷阱设置得深不可测,那也是白费工夫,浪费口水了。毛委员终于识相了,忙赔笑道:那就不敢耽误吴市长时间了,有空一定要来我们这里指导工作啊。

    小吴市长终于跟毛委员握手道别了,一坐上车,就气咻咻地骂道:鱼肉百姓!

    没错,刚才那队人马在和"本田"挥手致敬后,就直往酒店开拔而去。

    我和吴同学最终在一家小饭馆吃了两碗面解决了午餐,吴同学有点过意不去,到口的山珍野味让她挡回去了,实在是委屈自己的司机了。你领导起早贪黑,日理万机的,那司机也没闲着蒙头睡觉啊,眼睛睁得溜圆给你识别航道,一样辛苦;你领导辛苦之后就有收获,有了政绩就能步步高升,司机能得到什么?还不是那点柴米油盐吗?工资是死的,补助是少的,全指望你领导的脸面能给车肚子塞点东西啊,没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小吴市长歉意地对我一笑说:以前从没有这样过吧?下乡吃面条。

    我只好言不由衷地回道:也不错啊,素面能减肥。

    她摇了摇头,又说:我能看出你对我有意见,拿小欧用车的事来说,老萧跟你都挺反感我的做法的,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有些虚伪呀?

    看来,这顿面餐也能造就平民气氛来,感觉这吴同学又恢复了那场同学聚餐时的身影,这叫我有点欣喜,何不就汤下面,把车肚子里的粮食翻将出来。你不是自己也怀疑虚伪吗?那我就给亮出真格的参照物,让你自己评价是否虚伪。

    想到这,我说是自己不好,没端正态度,让领导从中为难,自己文化不高,在部队就是个粗人,遇到事没啥主意,容易随大流

    我刚想说,这不,信用社那边瞒着你送了米油,我就不知道该怎样打发了,也只好按照惯例暂且收下。

    吴同学狡黠地盯了我一眼,打断我的话,说:你的主意是带四个轮子的,吞吞吐吐的,不光米油,还有香烟吧?

    我只好装傻了,说了句:原来你都知道了。

    确实,这事不用猜,是明摆着的,只是跟她开车这些个日子,在市里一无所获,到了乡镇却开苞结果了。越是基层,巴结上层领导的机会越少,不像市局单位,低头不见抬头见,老孝敬你,你就习以为常了,理所当然总不是好事儿,容易忽视对方。这次是高高在上的主管市长带问题下访的,再寒碜的破庙也要挤出点香火来叩拜,更何况哪座庙里不暗供着金佛像啊。

    吴同学没说话,喝着面汤,然后才感叹道:汤面清水,难免浑浊!

    这趟下乡让老婆颇感意外,原本准备上超市买米购油了,一下招来"双丰收"。局座老婆为这次下乡考察总结了两点:一、吴市长的旗袍袖口被你的烟气污染了;二、农副产品对单身吴副市长来说,无用武之地,司机拿双份分量太重,你应该有所补偿。第一点有轻蔑上司的意思,女人嫉妒女人,女官僚嫉妒女官僚更甚!至于第二点,是妒忌后的升华,有点醋味在里头,吧嗒出的潜台词是:无功不受禄,孤男寡女的在一个车子里,双手能安分守己只握着方向盘吗?

    真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当初我开车追逐这女记者时,早感受到那薄唇如刀的锋利,再加上时不时冒腾出的狐臭,已然是一派女杀手形象,独门暗器,赛过迷魂散。在我习惯了烟油味的鼻孔将狐臭纳入嗅觉不敏感之列时,她终于褪去一身杀气,敞开满身狐狸气息,瘫倒在我怀里。

    当初一个局机关小车司机何故色胆膨胀地敢打起名记的主意来?原因很简单,那个时候年轻女子很少留短发,我喜欢短发女人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性,那时候经常偷窥那些齐耳短发下的细长脖颈,可惜哟,军装扣得死紧,大都靠想象了。老头子见我对女记者跃跃欲试,骂道:癞蛤蟆吃天鹅肉,你小子比老子狠呐!我明白老头子所说的狠是不自量力的嘲讽,他当年把野战医院漂亮女护士长搞到手,学的是战争年代里老首长的那一套,强拉带拽地就给上了,典型的暴力霸权式。漂亮的女护士长只有小学文化,漂亮的女记者是大学文化,从文化上衡量,我这个司机比当年他这个老兵痞子还要流氓,简直是土著人强xx现代文明!

    在我第一次向老头子请示,动用"大众"车驮上女记者私下去兜风时,老头子的嘴角能撇出战壕来:行啊,这就吹响冲锋号了,当真能把红旗插进去?老头子始终不相信一个只会开车的小兵蛋子,一脸庄稼地相,那白里透红的女记者会在他粗糙的地表上刨几锹?岂不是浪费香汗?!物极必反,事实恰恰相反,人家名记看中的正是我周身庄稼地的味道,敦朴而结实,有股公牛精神。直到入了洞房我才明白过来,她的贞洁早让另一个男人偷走了,她痛失处身后的教训是:嫁人只嫁老实本分的男人。憨相对男人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在大多数职业选择上,你属于被淘汰者,就因为表里如一,而不适合做"笑里藏刀"的工种;但在特殊行业里,憨厚之色往往带来好运,从新兵连被挑选出给军区首长开车,再到地方给局长开车,我的脸谱成了特别通行证,一路畅通,谈不上事业,工作顺利算得上。我这样的人即便在官场开车,不管领导职位高低,也始终保持低调做人。近墨者黑,我的黑心只在乎车肚子里的那点肥料,没指望过改头换面,彻底改造自己。性格决定命运,我的命运维系在四个轮子上,轮子四平八稳,我便平安无事。同样的命运在维系着一个家庭,从恋爱到结婚再到生子,都在平淡中度过,老婆总背后跟人评价我说:老余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对我这个开小车的丈夫,她从没有太多的想法,被窝里的话倒是很残忍:别以为自己哪儿哪都硬,捏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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