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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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第几日了？终日里废寝忘食的，也不是个办法呀。”难得这几日，一向睡到日上三竿的白释言，舍得起了几个大早，原来他斗蟋蟀的兴致正浓，不得不趁了清早露重时分策了马赶到都城郊外，看看能不能碰运气逮到几只真正战斗力强的野生蟋蟀，好在斗场上一举夺魁，狠狠嘲笑了那胜过他的几位公子去。
没想到连续几日，都见着白释乐竟比自己起得还要早，已在庭院间刻苦练剑。此时已值深秋，白释言细心的看到，白释乐的头上已沁出微微一层细汗，可见已是至少练了一个时辰有余，那是半夜就起身了。
“你知道的嘛，俗话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白释言有些心疼弟弟。
“大哥，你听说了罢？”白释乐停下来短暂歇息，笑看着白释言，累到仍是略略气喘。
白释言点点头：“嗯，比武一事。”
“所以，我哪敢歇息呢？”白释乐说着，又提着剑想要站起身来继续。
白释言重重把他按回原处坐着：“你先稍微歇歇，不妨甚么事。以你的功夫，就算各属国的世家公子全都算上，你不敢说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夺魁，少说也有八成。”
“那就是说，还有两成的概率，我可能会输。”白释乐笑着轻拂开大哥的手，倔强地站起来：“对于迩雅这件事，我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允许它存在。”
一旦认定的事，就会不惜一切，拼尽全力，这就是自己的弟弟啊。白释言看着白释乐执着舞剑的背影，几乎有些敬佩了。
白释乐过分拼命的事，终究是传到了顾迩雅的耳朵里。
顾迩雅于心不忍，特跑来白释乐的宫室外，找到正在练剑的他劝说道：“这又不是一股子蛮劲就能解决的事。你万万别累垮了身子。”
“迩雅，你放心。”白释乐收起了剑，认真看着顾迩雅道：“虽说离比武只剩下一个月，无论如何，我也要把这胜率提升到十成十不可。”
“短短一个月，就能大幅精益自己的剑术？”顾迩雅笑嘻嘻望着白释乐：“释乐，你可是已经有了什么好对策？”
白释乐点点头：“你可听说过谈一二？”
“这是自然。”一向对这些奇闻异事最感兴趣的顾迩雅，说起谈一二来如数家珍：“传言他是江湖第一的剑术高手，出剑速度快到天下无人能看清，所以又称无形剑。只是他不知遭遇何种打击，早早退隐江湖，已有很多年没人得以见到他了。”
“是了，正是这位谈老。”白释乐笑道：“迩雅，你说，若我能得谈老指教一二，短时间内大有进益，岂不是异常可能？”
顾迩雅直摇头：“不可能的。别说指教了，想让谈老见你一面，已是不可能。这么多年来，已有无数人尝试过了，从未有人得以成功。”
“很多看似不可能的事，只怕有心人罢了。”白释乐神色坚定道：“不管多难，我仍愿一试。”
谈一二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
他天赋异禀，成名尤早。其他武艺高手，高的是剑术，而谈一二高的则是境界。与其说他领悟的是剑术，不如说他领悟的是剑道，若心中与剑融为一体，又何须再去在意手中是否有剑？一花，一草，一木，皆可为剑。不受手中之剑的束缚，洞彻一切，谈一二的剑方能快到无形，故被誉为“无形剑”，传言天下根本无人能凭双眼看透他的招式。
年方二十，谈一二已经成为了安国仰仗的武将军。他所率领的军队，与他的剑术一般轻盈缥缈，神出鬼没，又称“鬼神军”，让对阵敌国断难以预料和防备。谈一二带兵二十年，二十年间，“鬼神军”输掉的战役屈指可数，各国称畏。
可到了谈一二时值四十的那一年，正是一名将军最好的年岁，谈一二却急流勇退。
自此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人见过谈一二。
甚至有人传言，谈一二在那异常惨烈的最后一战后，已经死了。
那隐居起来的，不过是他的替身，或者魂魄。
谈一二的最后一战，对阵的是自己的恩师。
他少年成名，踌躇满志，二十年间的经历又过分顺遂，难免维持了年少时的理想主义，唯愿靠一把纯粹的剑，平定了天下的一切战事，不愿做半分妥协。恩师个性温和，又洞悉时局，抱持中庸之道，这样的务实在谈一二眼里看来，甚至可以叫做狗腿。理念上的不合，让二人早早的分道扬镳，转眼已是数十年未见。
说起来，是几句话的云淡风轻。这一别，却是谈一二心中永远打不开的一个结。
彼时战争连年，谈一二年纪极幼时，早早沦为孤儿。若不是恩师将他自路边捡回，那个呆坐在路边、看着自己父母尸体被乌鸦啃噬的懵懂孩童，怕也早已变作了乌鸦嘴下的又一冤魂，腐烂的肉体沦落得千疮百孔。
接济天下的恩师，自己也过得紧巴巴。可就算家里只剩了一碗白粥，恩师也一定是分了大半碗给谈一二。
恩师曾经很是犹豫，到底要不要教授剑法给谈一二。可偏偏谈一二天资极高，每日里只是耳濡目染，捡起路边的一根树枝，竟也能刺出像模像样的剑术招式。罢了罢了，恩师想到，哪怕不求救世和救人，这样的乱世，若没得一身好武艺傍身，又如何能够活下去呢？
“拿起来。”恩师第一次把自己的剑递给谈一二：“试一试，感受真正的剑的重量。”
谈一二欣喜的接过剑去。
只是，二人都没有想到，那把剑，最终由谈一二刺向了自己的恩师。
那是谈一二一生中的最后一战。
那时，轻狂的谈一二以为，这一战胜了，天下终将归于平静。
他如同往常一般，骄傲端坐于千里良驹之上，只是遥望到对阵敌军的主帅之时，谈一二兀自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数十年未曾见过的恩师，再见，竟是这般情景。
若不是“鬼神军”太过骁勇，杀得敌军死伤大半，再这般下去局势定是无力回天，一向不喜沾染鲜血的恩师，估计也不愿亲自挂帅上阵。
他洞若观火，实用为上，并非再一味猛攻。加上自身剑术高明，竟生生在“鬼神军”的侧翼撕开了一条口子，局势霎时变得危急。
“将军！”副帅眼见着几个过命的兄弟，就这样在眼前倒下，铁血的汉子几乎是带着哭腔吼道：“断不可这样下去！定要想法子拿下那敌军主帅！”
谈一二贯穿的一袭缥缈白袍，一向在沙场上最是惹眼，这时，也溅上了不少自己兄弟的鲜血。
那白袍在沙场狂风中猎猎招展，裹挟着谈一二的思绪，指向敌对大军的方向。
爱穿白衣的习惯，来自于恩师。
飘逸灵动的剑术，来自于恩师。
生的希望与勇气，来自于恩师。
自恩师从路边捡回谈一二的那天起，恩师笑起来时温和上翘的嘴角，无论何时不染纤尘的儒雅白袍，每次把剑放心交托时掌心的温度，构成了谈一二对这个世界善与美的全部印象。
身边的手足兄弟还在一个个倒下，甚至来不及闷哼一声。
脑海里闪过父母尸体被乌鸦啃噬的千疮百孔的场景。
“拿我的剑来！”谈一二高声吼道。
若这一剑，真能助力胜了这一战。若这一剑，当真能平定了格局、让天下再无战事。
谈一二紧紧握住手中的剑鞘，策马冲着敌军阵营飞驰过去。
用他的剑术、用他的佩剑，一剑割了他的项上人头。
谈一二的动作一气呵成，他知道，哪怕只有一瞬的犹豫，自己就会彻底失去这样做的力气与勇气。
恩师那双浅褐色温柔的眸子，在彻底失去生命光彩前、望向谈一二的最后一瞬，竟还是温柔笑着的神色。
若不是身后己方的军队，爆发一阵欢呼，副帅指挥着众兵士重新冲锋，夺回对战场的控制权。那一瞬，谈一二将已然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恩师失去了头颅的尸体，惨淡倒卧在自己的脚边，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一如童年时，眼睁睁看着父母千疮百孔的尸体。
数十年过去了，自己从一个羸弱的孩童，长成了军队的主帅，人人都道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剑术高手。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是面对着生命中最想守护的人，全然无能为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谈一二在心中不断的低吼。
然而，那个自小耐心解答他每一个问题的人，已经倒在他的脚边，彻底死去了。
那一战，终究是胜了。
可安宁不过半月，各方势力终难均衡，战事又起。
谈一二茫然的立于路边。
仓皇逃命的百姓，横死路边的尸体，头顶上盘旋不去、带来死亡气息与腐臭的乌鸦。
这情境，与之前并无分别。
那自己，究竟是为何亲手了解了那个人的性命？
谈一二没有眼泪，也没有留下一句话。他只是折断了那个人传下的佩剑，不顾伤得自己满手鲜血，从此离开了战场。
自那个落寞的背影之后，从此，再没有人见过谈一二。
“这都第几日了？终日里废寝忘食的，也不是个办法呀。”难得这几日，一向睡到日上三竿的白释言，舍得起了几个大早，原来他斗蟋蟀的兴致正浓，不得不趁了清早露重时分策了马赶到都城郊外，看看能不能碰运气逮到几只真正战斗力强的野生蟋蟀，好在斗场上一举夺魁，狠狠嘲笑了那胜过他的几位公子去。
没想到连续几日，都见着白释乐竟比自己起得还要早，已在庭院间刻苦练剑。此时已值深秋，白释言细心的看到，白释乐的头上已沁出微微一层细汗，可见已是至少练了一个时辰有余，那是半夜就起身了。
“你知道的嘛，俗话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白释言有些心疼弟弟。
“大哥，你听说了罢？”白释乐停下来短暂歇息，笑看着白释言，累到仍是略略气喘。
白释言点点头：“嗯，比武一事。”
“所以，我哪敢歇息呢？”白释乐说着，又提着剑想要站起身来继续。
白释言重重把他按回原处坐着：“你先稍微歇歇，不妨甚么事。以你的功夫，就算各属国的世家公子全都算上，你不敢说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夺魁，少说也有八成。”
“那就是说，还有两成的概率，我可能会输。”白释乐笑着轻拂开大哥的手，倔强地站起来：“对于迩雅这件事，我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允许它存在。”
一旦认定的事，就会不惜一切，拼尽全力，这就是自己的弟弟啊。白释言看着白释乐执着舞剑的背影，几乎有些敬佩了。
白释乐过分拼命的事，终究是传到了顾迩雅的耳朵里。
顾迩雅于心不忍，特跑来白释乐的宫室外，找到正在练剑的他劝说道：“这又不是一股子蛮劲就能解决的事。你万万别累垮了身子。”
“迩雅，你放心。”白释乐收起了剑，认真看着顾迩雅道：“虽说离比武只剩下一个月，无论如何，我也要把这胜率提升到十成十不可。”
“短短一个月，就能大幅精益自己的剑术？”顾迩雅笑嘻嘻望着白释乐：“释乐，你可是已经有了什么好对策？”
白释乐点点头：“你可听说过谈一二？”
“这是自然。”一向对这些奇闻异事最感兴趣的顾迩雅，说起谈一二来如数家珍：“传言他是江湖第一的剑术高手，出剑速度快到天下无人能看清，所以又称无形剑。只是他不知遭遇何种打击，早早退隐江湖，已有很多年没人得以见到他了。”
“是了，正是这位谈老。”白释乐笑道：“迩雅，你说，若我能得谈老指教一二，短时间内大有进益，岂不是异常可能？”
顾迩雅直摇头：“不可能的。别说指教了，想让谈老见你一面，已是不可能。这么多年来，已有无数人尝试过了，从未有人得以成功。”
“很多看似不可能的事，只怕有心人罢了。”白释乐神色坚定道：“不管多难，我仍愿一试。”
谈一二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
他天赋异禀，成名尤早。其他武艺高手，高的是剑术，而谈一二高的则是境界。与其说他领悟的是剑术，不如说他领悟的是剑道，若心中与剑融为一体，又何须再去在意手中是否有剑？一花，一草，一木，皆可为剑。不受手中之剑的束缚，洞彻一切，谈一二的剑方能快到无形，故被誉为“无形剑”，传言天下根本无人能凭双眼看透他的招式。
年方二十，谈一二已经成为了安国仰仗的武将军。他所率领的军队，与他的剑术一般轻盈缥缈，神出鬼没，又称“鬼神军”，让对阵敌国断难以预料和防备。谈一二带兵二十年，二十年间，“鬼神军”输掉的战役屈指可数，各国称畏。
可到了谈一二时值四十的那一年，正是一名将军最好的年岁，谈一二却急流勇退。
自此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人见过谈一二。
甚至有人传言，谈一二在那异常惨烈的最后一战后，已经死了。
那隐居起来的，不过是他的替身，或者魂魄。
谈一二的最后一战，对阵的是自己的恩师。
他少年成名，踌躇满志，二十年间的经历又过分顺遂，难免维持了年少时的理想主义，唯愿靠一把纯粹的剑，平定了天下的一切战事，不愿做半分妥协。恩师个性温和，又洞悉时局，抱持中庸之道，这样的务实在谈一二眼里看来，甚至可以叫做狗腿。理念上的不合，让二人早早的分道扬镳，转眼已是数十年未见。
说起来，是几句话的云淡风轻。这一别，却是谈一二心中永远打不开的一个结。
彼时战争连年，谈一二年纪极幼时，早早沦为孤儿。若不是恩师将他自路边捡回，那个呆坐在路边、看着自己父母尸体被乌鸦啃噬的懵懂孩童，怕也早已变作了乌鸦嘴下的又一冤魂，腐烂的肉体沦落得千疮百孔。
接济天下的恩师，自己也过得紧巴巴。可就算家里只剩了一碗白粥，恩师也一定是分了大半碗给谈一二。
恩师曾经很是犹豫，到底要不要教授剑法给谈一二。可偏偏谈一二天资极高，每日里只是耳濡目染，捡起路边的一根树枝，竟也能刺出像模像样的剑术招式。罢了罢了，恩师想到，哪怕不求救世和救人，这样的乱世，若没得一身好武艺傍身，又如何能够活下去呢？
“拿起来。”恩师第一次把自己的剑递给谈一二：“试一试，感受真正的剑的重量。”
谈一二欣喜的接过剑去。
只是，二人都没有想到，那把剑，最终由谈一二刺向了自己的恩师。
那是谈一二一生中的最后一战。
那时，轻狂的谈一二以为，这一战胜了，天下终将归于平静。
他如同往常一般，骄傲端坐于千里良驹之上，只是遥望到对阵敌军的主帅之时，谈一二兀自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数十年未曾见过的恩师，再见，竟是这般情景。
若不是“鬼神军”太过骁勇，杀得敌军死伤大半，再这般下去局势定是无力回天，一向不喜沾染鲜血的恩师，估计也不愿亲自挂帅上阵。
他洞若观火，实用为上，并非再一味猛攻。加上自身剑术高明，竟生生在“鬼神军”的侧翼撕开了一条口子，局势霎时变得危急。
“将军！”副帅眼见着几个过命的兄弟，就这样在眼前倒下，铁血的汉子几乎是带着哭腔吼道：“断不可这样下去！定要想法子拿下那敌军主帅！”
谈一二贯穿的一袭缥缈白袍，一向在沙场上最是惹眼，这时，也溅上了不少自己兄弟的鲜血。
那白袍在沙场狂风中猎猎招展，裹挟着谈一二的思绪，指向敌对大军的方向。
爱穿白衣的习惯，来自于恩师。
飘逸灵动的剑术，来自于恩师。
生的希望与勇气，来自于恩师。
自恩师从路边捡回谈一二的那天起，恩师笑起来时温和上翘的嘴角，无论何时不染纤尘的儒雅白袍，每次把剑放心交托时掌心的温度，构成了谈一二对这个世界善与美的全部印象。
身边的手足兄弟还在一个个倒下，甚至来不及闷哼一声。
脑海里闪过父母尸体被乌鸦啃噬的千疮百孔的场景。
“拿我的剑来！”谈一二高声吼道。
若这一剑，真能助力胜了这一战。若这一剑，当真能平定了格局、让天下再无战事。
谈一二紧紧握住手中的剑鞘，策马冲着敌军阵营飞驰过去。
用他的剑术、用他的佩剑，一剑割了他的项上人头。
谈一二的动作一气呵成，他知道，哪怕只有一瞬的犹豫，自己就会彻底失去这样做的力气与勇气。
恩师那双浅褐色温柔的眸子，在彻底失去生命光彩前、望向谈一二的最后一瞬，竟还是温柔笑着的神色。
若不是身后己方的军队，爆发一阵欢呼，副帅指挥着众兵士重新冲锋，夺回对战场的控制权。那一瞬，谈一二将已然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恩师失去了头颅的尸体，惨淡倒卧在自己的脚边，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一如童年时，眼睁睁看着父母千疮百孔的尸体。
数十年过去了，自己从一个羸弱的孩童，长成了军队的主帅，人人都道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剑术高手。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是面对着生命中最想守护的人，全然无能为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谈一二在心中不断的低吼。
然而，那个自小耐心解答他每一个问题的人，已经倒在他的脚边，彻底死去了。
那一战，终究是胜了。
可安宁不过半月，各方势力终难均衡，战事又起。
谈一二茫然的立于路边。
仓皇逃命的百姓，横死路边的尸体，头顶上盘旋不去、带来死亡气息与腐臭的乌鸦。
这情境，与之前并无分别。
那自己，究竟是为何亲手了解了那个人的性命？
谈一二没有眼泪，也没有留下一句话。他只是折断了那个人传下的佩剑，不顾伤得自己满手鲜血，从此离开了战场。
自那个落寞的背影之后，从此，再没有人见过谈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