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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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两碗……也能行么？”陈欲章有些不好意思，可架不住肚子咕咕直叫——也不知是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于是还是鼓起勇气问了拿掌勺的师傅一句。铁质的饭勺被那师傅握在手中，得意洋洋的挥舞着，在陈欲章眼里，他好似宇宙最高掌权者。
那师傅摆出和每一个高傲手艺人一样的不耐烦态度，粗暴的又给陈欲章添了一大勺菜、一大碗饭，挥挥手示意他别废话，赶紧让位给下一个排队的人。
陈欲章端着扎扎实实的两大碗饭，受宠若惊的走开了。
毕竟，十七岁的陈欲章，一个偏僻乡野的青年人，没什么远大抱负，选择加入沛国军队的唯一目的，就是吃一顿饱饭。
天下战事连年，家里仅有的几亩瘦田，早已是颗粒无收。
饿得慌了，就去野外走上一天，运气好的时候扒出两个红薯，拿回家里连洗净都不舍得，直接切了块，撒两粒米，熬一顿红薯粥喝个水饱，又能活过一日。
这直接导致了陈欲章在以后的数十年里，再也不想碰红薯这玩意。
所以，听说沛国军队来征兵的时候，陈欲章着急忙慌，踏着一双不知已破了几个洞的草鞋就去了。
年头不好，想加入军队的人不在少数。所以那征兵的官员，斜着眼瞟了一眼瘦猴一样的陈欲章，直接嫌弃的挥挥手让他走开，别在这里耽误时间。
其实那陈欲章，是个顶骄傲的人，纵然家里穷，自小却是极有骨气。小时候过年，地主家的儿子拿着一整筒酥饼，在陈欲章面前边吃边炫耀，虽然陈欲章手里只握着一个小得可怜的酥饼，还要从除夕吃到十五，看着地主家儿子那副样子，馋得口水都滴进了心里，他也断然不允许自己开口，讨要来一个半个。
又比如，小时候营养不足，弟弟患了病，整张脸的大半张被疮疤占据，模样可笑又可怖。陈欲章却不似其他少年人一般嫌弃比自己小的，家里长辈都去想法设法的在那瘦田里耕耘，他就带着弟弟满处去玩。地主家的儿子伙同几个肥头大耳的伙伴，走过来嘻嘻嘲笑，瘦弱的陈欲章毫不含糊，一拳就向那地主家儿子的面门挥去，断不许人笑话侮辱了他的弟弟去。即便后来那地主家的儿子，哭着叫来了会叉着腰骂街的奶奶，和数个人高马大的家丁，把陈欲章走得鼻青脸肿，陈欲章也是无数次倒地又站起，断没有说出一句求饶的话。
这一次，面对征兵官员的嫌弃和羞辱，天生骄傲的陈欲章却厚着脸皮，一动不动的钉在原地般，一步也不肯挪动，哪怕整张脸都羞得通红。
直站到日头落了西山，所有报名的青年人都散去了，征兵官员还要赶到下一个村子去，毕竟每个村子都有人请他们吃酒，于是懒得跟陈欲章废话，大笔一挥，这才收了陈欲章。
所以当陈欲章端着两大碗堆得扎实的饭时，他的心里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还来不及在饭桌边坐下，陈欲章就挥动着筷子，一口不停的往嘴里猛塞。
那一刻，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在军队里混出个样子——唯有这样，才能每一顿都吃上饱饭。
陈欲章没想到的是，军队里除了和他一般朴素的乡野青年充当普通兵士，还有不少世家公子来进行所谓的“历练”——在军队里混上个两三年，有了资历，家里位高权重的父辈们就好去皇帝面前请功，封了这些公子们的官衔去。
这些公子即便混在人群里，也能一眼识别出——首先，他们的装束就截然不一样，陈欲章和其他兵士们领到的是粗布素衣，这没有破洞、厚能御寒的制服在陈欲章眼里已是恩赐，那些世家公子却是断断瞧不上的，他们虽然名头上也还是普通兵士，家里却早已把锦缎披风、烁金铠甲配个齐全，走起来虎虎生风甚是得意。再一个，他们脸上那不可一世的表情，横行霸道的做法，全不把军队里自己的上级放在眼里，也没人能管得了他们，断不是陈欲章这些被上级指着鼻子骂的新人可比拟的了。
所以当这些公子们嬉笑着站在陈欲章面前，仿佛理所当然般对他说：“把衣服脱光。”陈欲章有些慌了。
这些公子们说，这是每一个新兵进了军营必经的“考验”，来自偏僻乡野没见过世面的陈欲章，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陈欲章沉吟了一下，试探性的脱去了外面的罩衫。当公子们一阵大笑着起哄，有人开始比出一些羞辱性的动作，那时陈欲章才可以确定，这是针对他的侮辱了。
看来，这般公子是在军营里憋得物料了，没酒楼可耍，没窑子可逛，便在新兵里挑了个最瘦弱、最没背景的，来戏耍玩弄一番。
他们当然是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这些举动，会给对方带来些什么样的感受。
陈欲章站得定了，平视着这班公子们趾高气昂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不！”
事实上，他并不害怕。反正从小，这般以一敌众的局面他经历得多了，被打倒了，就再站起来，总不能一直趴在地上。
像他这样的出身，若一直趴在地上，没有人会来救他，反而会有人走过来踩他的脸。
“你敢拒绝？”众公子里一贯领头的那一个，有些诧异，狞笑着向陈欲章走近两步。看起来这一位从小营养顶好，十几岁的年纪，块头比同龄人都要雄厚，人高马大的压迫过来，让人看着很有些逼仄。
“是，我拒绝。”陈欲章毫不怯场，再一次直视着他的眼睛，坚定而清晰的回答。
“这小子，比我想的有意思。”人高马大的这位一挥手：“给我上！”众公子们正愁过剩的精力无处发泄，一拥而上，无数的拳脚向着陈欲章砸落过来。
陈欲章可不是乖乖挨打的类型，他也不躲闪，但拼着从小在乡野里跟富贵孩子打架的实战经验，死命还击，倒也很造成了几位公子的乌青眼圈。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陈欲章常年挨饿受冻，身体又单薄，很快就招架不住，被打倒在地。
这班公子做事，一向不考虑后果，下手没个轻重，也不怕把人打死了去。陈欲章轰然倒地，呛咳两声，竟吐出一大口鲜血。
站起来。陈欲章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快点站起来。如果不站起来，没有人会帮你，面前的这些人，会来踩你的脸。
可是，脑子里轰轰嗡鸣，四肢绵软无力，陈欲章挣扎了数次，终究是不行，他想再一次鼓励自己。
“站起来。”这一次，是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这好像……不是来源于自己内心的声音。陈欲章努力睁开被打到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想要看到究竟。
模糊的视线中，一个一袭淡青色衫子的清丽身影，立于不远处。
“站起来。”那清丽身影，走到陈欲章身边，再一次说道：“站起来，按照他们的命令，脱光你的衣服，他们就会放过你了。”
“为什么……”陈欲章低声怒吼。就算被打到吐血，他还是不想屈服。
“为什么？”那女子蹲下身来，在陈欲章耳边反问道：“因为你现在没有能力反抗他们，唯有认清形势，顺势而为，方能全身而退，积蓄力量。”
“唯有这样，”那女子说着站起身来，傲然姿态不似其他女子的柔弱，倒像一尊坚定战神：“你才能做到今日心中所想，狠狠还击他们。”
陈欲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来。
那班公子站在他对面，静静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他们也没想到，随便挑选的陈欲章，竟有这般傲骨。
一件，两件……陈欲章努力控制着因疼痛和羞耻颤抖的手，脱光了自己的衣服。
公子们哄堂大笑。这下他们满意了，勾肩搭背的离去。
陈欲章垂着头站着，羞耻到开始痛恨这个世界。
“活下去，并不比你趴在地上等死更羞耻。”那女子倒并不避讳或嫌恶，反而更靠近陈欲章身边，捡起地上的衣物递还给他：“在军营里，在乱世间，活下去。”
往前走了几步后，她停驻离开的步子，回望着披上罩衫的陈欲章，说出了那个影响他一生的名字：“我叫沐云。如果没有人当你的朋友，我来。”
第二天，沐云给陈欲章送来了跌倒损伤的药物。直到那时，陈欲章才知道，沐云与他同岁，但是相较于他这个初入军营的新兵，沐云是早两年就入了沛国王宫，做了一名小小女官——官阶不高的她，也是常常受人欺负，可沐云全然不在意般，活下去，是她唯一的人生宗旨。
毕竟她以十几岁的年纪，亲眼目睹着本来得势的家族，因小人陷害，为着那莫须有的罪名，满门抄斩。她顶着罪臣之女的头衔，本来难逃一死，幸而沛国惠妃，一向与她母亲交好，自幼喜爱沐云的聪慧，这才求着沛王，收了沐云进宫做低阶女官，饶了她一条性命。
“吃两碗……也能行么？”陈欲章有些不好意思，可架不住肚子咕咕直叫——也不知是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于是还是鼓起勇气问了拿掌勺的师傅一句。铁质的饭勺被那师傅握在手中，得意洋洋的挥舞着，在陈欲章眼里，他好似宇宙最高掌权者。
那师傅摆出和每一个高傲手艺人一样的不耐烦态度，粗暴的又给陈欲章添了一大勺菜、一大碗饭，挥挥手示意他别废话，赶紧让位给下一个排队的人。
陈欲章端着扎扎实实的两大碗饭，受宠若惊的走开了。
毕竟，十七岁的陈欲章，一个偏僻乡野的青年人，没什么远大抱负，选择加入沛国军队的唯一目的，就是吃一顿饱饭。
天下战事连年，家里仅有的几亩瘦田，早已是颗粒无收。
饿得慌了，就去野外走上一天，运气好的时候扒出两个红薯，拿回家里连洗净都不舍得，直接切了块，撒两粒米，熬一顿红薯粥喝个水饱，又能活过一日。
这直接导致了陈欲章在以后的数十年里，再也不想碰红薯这玩意。
所以，听说沛国军队来征兵的时候，陈欲章着急忙慌，踏着一双不知已破了几个洞的草鞋就去了。
年头不好，想加入军队的人不在少数。所以那征兵的官员，斜着眼瞟了一眼瘦猴一样的陈欲章，直接嫌弃的挥挥手让他走开，别在这里耽误时间。
其实那陈欲章，是个顶骄傲的人，纵然家里穷，自小却是极有骨气。小时候过年，地主家的儿子拿着一整筒酥饼，在陈欲章面前边吃边炫耀，虽然陈欲章手里只握着一个小得可怜的酥饼，还要从除夕吃到十五，看着地主家儿子那副样子，馋得口水都滴进了心里，他也断然不允许自己开口，讨要来一个半个。
又比如，小时候营养不足，弟弟患了病，整张脸的大半张被疮疤占据，模样可笑又可怖。陈欲章却不似其他少年人一般嫌弃比自己小的，家里长辈都去想法设法的在那瘦田里耕耘，他就带着弟弟满处去玩。地主家的儿子伙同几个肥头大耳的伙伴，走过来嘻嘻嘲笑，瘦弱的陈欲章毫不含糊，一拳就向那地主家儿子的面门挥去，断不许人笑话侮辱了他的弟弟去。即便后来那地主家的儿子，哭着叫来了会叉着腰骂街的奶奶，和数个人高马大的家丁，把陈欲章走得鼻青脸肿，陈欲章也是无数次倒地又站起，断没有说出一句求饶的话。
这一次，面对征兵官员的嫌弃和羞辱，天生骄傲的陈欲章却厚着脸皮，一动不动的钉在原地般，一步也不肯挪动，哪怕整张脸都羞得通红。
直站到日头落了西山，所有报名的青年人都散去了，征兵官员还要赶到下一个村子去，毕竟每个村子都有人请他们吃酒，于是懒得跟陈欲章废话，大笔一挥，这才收了陈欲章。
所以当陈欲章端着两大碗堆得扎实的饭时，他的心里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还来不及在饭桌边坐下，陈欲章就挥动着筷子，一口不停的往嘴里猛塞。
那一刻，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在军队里混出个样子——唯有这样，才能每一顿都吃上饱饭。
陈欲章没想到的是，军队里除了和他一般朴素的乡野青年充当普通兵士，还有不少世家公子来进行所谓的“历练”——在军队里混上个两三年，有了资历，家里位高权重的父辈们就好去皇帝面前请功，封了这些公子们的官衔去。
这些公子即便混在人群里，也能一眼识别出——首先，他们的装束就截然不一样，陈欲章和其他兵士们领到的是粗布素衣，这没有破洞、厚能御寒的制服在陈欲章眼里已是恩赐，那些世家公子却是断断瞧不上的，他们虽然名头上也还是普通兵士，家里却早已把锦缎披风、烁金铠甲配个齐全，走起来虎虎生风甚是得意。再一个，他们脸上那不可一世的表情，横行霸道的做法，全不把军队里自己的上级放在眼里，也没人能管得了他们，断不是陈欲章这些被上级指着鼻子骂的新人可比拟的了。
所以当这些公子们嬉笑着站在陈欲章面前，仿佛理所当然般对他说：“把衣服脱光。”陈欲章有些慌了。
这些公子们说，这是每一个新兵进了军营必经的“考验”，来自偏僻乡野没见过世面的陈欲章，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陈欲章沉吟了一下，试探性的脱去了外面的罩衫。当公子们一阵大笑着起哄，有人开始比出一些羞辱性的动作，那时陈欲章才可以确定，这是针对他的侮辱了。
看来，这般公子是在军营里憋得物料了，没酒楼可耍，没窑子可逛，便在新兵里挑了个最瘦弱、最没背景的，来戏耍玩弄一番。
他们当然是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这些举动，会给对方带来些什么样的感受。
陈欲章站得定了，平视着这班公子们趾高气昂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不！”
事实上，他并不害怕。反正从小，这般以一敌众的局面他经历得多了，被打倒了，就再站起来，总不能一直趴在地上。
像他这样的出身，若一直趴在地上，没有人会来救他，反而会有人走过来踩他的脸。
“你敢拒绝？”众公子里一贯领头的那一个，有些诧异，狞笑着向陈欲章走近两步。看起来这一位从小营养顶好，十几岁的年纪，块头比同龄人都要雄厚，人高马大的压迫过来，让人看着很有些逼仄。
“是，我拒绝。”陈欲章毫不怯场，再一次直视着他的眼睛，坚定而清晰的回答。
“这小子，比我想的有意思。”人高马大的这位一挥手：“给我上！”众公子们正愁过剩的精力无处发泄，一拥而上，无数的拳脚向着陈欲章砸落过来。
陈欲章可不是乖乖挨打的类型，他也不躲闪，但拼着从小在乡野里跟富贵孩子打架的实战经验，死命还击，倒也很造成了几位公子的乌青眼圈。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陈欲章常年挨饿受冻，身体又单薄，很快就招架不住，被打倒在地。
这班公子做事，一向不考虑后果，下手没个轻重，也不怕把人打死了去。陈欲章轰然倒地，呛咳两声，竟吐出一大口鲜血。
站起来。陈欲章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快点站起来。如果不站起来，没有人会帮你，面前的这些人，会来踩你的脸。
可是，脑子里轰轰嗡鸣，四肢绵软无力，陈欲章挣扎了数次，终究是不行，他想再一次鼓励自己。
“站起来。”这一次，是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这好像……不是来源于自己内心的声音。陈欲章努力睁开被打到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想要看到究竟。
模糊的视线中，一个一袭淡青色衫子的清丽身影，立于不远处。
“站起来。”那清丽身影，走到陈欲章身边，再一次说道：“站起来，按照他们的命令，脱光你的衣服，他们就会放过你了。”
“为什么……”陈欲章低声怒吼。就算被打到吐血，他还是不想屈服。
“为什么？”那女子蹲下身来，在陈欲章耳边反问道：“因为你现在没有能力反抗他们，唯有认清形势，顺势而为，方能全身而退，积蓄力量。”
“唯有这样，”那女子说着站起身来，傲然姿态不似其他女子的柔弱，倒像一尊坚定战神：“你才能做到今日心中所想，狠狠还击他们。”
陈欲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来。
那班公子站在他对面，静静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他们也没想到，随便挑选的陈欲章，竟有这般傲骨。
一件，两件……陈欲章努力控制着因疼痛和羞耻颤抖的手，脱光了自己的衣服。
公子们哄堂大笑。这下他们满意了，勾肩搭背的离去。
陈欲章垂着头站着，羞耻到开始痛恨这个世界。
“活下去，并不比你趴在地上等死更羞耻。”那女子倒并不避讳或嫌恶，反而更靠近陈欲章身边，捡起地上的衣物递还给他：“在军营里，在乱世间，活下去。”
往前走了几步后，她停驻离开的步子，回望着披上罩衫的陈欲章，说出了那个影响他一生的名字：“我叫沐云。如果没有人当你的朋友，我来。”
第二天，沐云给陈欲章送来了跌倒损伤的药物。直到那时，陈欲章才知道，沐云与他同岁，但是相较于他这个初入军营的新兵，沐云是早两年就入了沛国王宫，做了一名小小女官——官阶不高的她，也是常常受人欺负，可沐云全然不在意般，活下去，是她唯一的人生宗旨。
毕竟她以十几岁的年纪，亲眼目睹着本来得势的家族，因小人陷害，为着那莫须有的罪名，满门抄斩。她顶着罪臣之女的头衔，本来难逃一死，幸而沛国惠妃，一向与她母亲交好，自幼喜爱沐云的聪慧，这才求着沛王，收了沐云进宫做低阶女官，饶了她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