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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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5日，军事会议开幕，列席会议的军官二三十人。海军总长理程璧光、陆军训练总监张绍曾，北京警察总监江朝宗等应邀出席。段祺瑞亲自主持会议。他慷慨激越，振振有词地作了蛊惑人心的演讲。首先分析国际形势，敌友力量对比；接着大谈中日亲善，大谈与协约国保持一致的好处；参战不必出兵，只需派一些华工即可。胜利后可以战胜国身分出席国际和会……李纯本是“长江三督”之一，是追随冯国璋的“主和派”，也经不住段的鼓噪改弦更张。大家推举他代表与会者作大会发言，加上倪嗣冲，李厚基，赵倜等人起哄，把会议推向高潮。纷纷表示同意对德宣战，拥护总理外交，并主动要求去协约国公使馆“联络感情”。段祺瑞早就准备好一条白绢，上写“赞成总理外交政策”八个大字，请督军及代表签名。大家争先恐后，与会者5人无一例外签了名。
段祺瑞这里春风得意，想不到内阁内部出现危机。财长陈**，交长许世英，因贪污受贿东窗事发被迫辞职；教育总长范源濂因对政府不满请假不朝；伍廷芳、张国淦因不堪忍受段的胡作非为递了辞呈；内务部孙洪伊免职后空缺无人替补……5月1日举行国务会，正式通过对德宣战时，只有段祺瑞，程璧光，谷钟秀（农商总长）张耀曾（司法总长）4人参加。面对令人尴尬的局面，老段镇定自若。因为，只要形势上通过，会议质量无所谓了。他说明参战的必要性，重要性后让大家表态。
空旷寂静的会议室鸦雀无声，名与会者有的闷头抽烟，有的以手撑头，谁也不说话。在门外等候的督军和代表，早失去耐心，他们不理解4个人的会议有多少话说。李厚基专好动手动脚，谁也听不清他的家乡土话骂了些什么。总好搞恶作剧的倪嗣冲鼓动李厚基进去看看，李厚基说进就进，随之，一哄而入。
4个各怀心事的人齐唰唰回过头。谷钟秀，张耀曾本能地缩着身子，程璧光不愧军人，推开坐椅站起来，厉声问：“你们干什么！”
李厚基玩世不恭地说：“参加内阁会呀。”程说：“你们不是阁员，没有资格。”倪嗣冲一副流氓腔：“资格？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能赶走我们？”
程璧光瞥了老段一眼，本想得到他的支持，把他们赶出去，但见段祺瑞面色阴沉，不动声色，于是，愤然落座，不再说话。
李厚基蛮横地说：“谁胆敢反对宣战，谁为难我们总理，先吃老子一枪！”说着，威胁性地拍拍腰间的手枪。
倪嗣冲击桌叫喊：“通过，快通过，谁不举手休想回家！”
张怀芝终于找到理论根据：“俺们山东人最恨德国鬼子，谁不尊重民意，闹出乱子来，俺可不答应！”
段祺瑞摆摆手终于开腔：“各位稍安勿躁，我最后问问三总长，参战势在必行，你们有何意见？”三总长面面相觑，还是默不作声，老段就坡下驴说：“好啦，既不发言便是同意。散会！”
张怀芝说：“痛快，这才是我们好总理！”
总长无话好说，只好起身离开会场。段祺瑞对督军们面授机宜：“很好！这一关算是通过，下一步是总统盖印和国会通过。明天，你们一起去找黎胡子，利用你们的威势，警告他以后不许干预内阁，逼他同意对德宣战。回头我再去找他盖印。”
倪嗣冲说：“对，要从气势上压倒他！”曹锟说：“让他知道督军团不是好惹的。”张怀芝说：“我问问他，他这也管哪也管，把总理置于何地？”李厚基说：“他不就是让人从床底下拽出来吓尿裤子的家伙吗？神气个球！……”段祺瑞说：“哎哎，朋友们，我们是去讲道理，千万要注意分寸。”
第二天，督军团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向公府，要求面见总统。黎元洪一听无名火起，知道是受了老段唆使来施压的。不能退缩，不能软弱，要理直气壮把这股气焰压下去！不然，他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的。这些年郁积在胸的愤懑、委屈和不快，已到不吐不快的地步。因此，什么后果他都在所不计了。他大步流星来到接待厅。
见他进来，督军们齐刷刷起立。在他们面前是一位脸色阴郁，表情呆板，面容苍老的长者。他一句话不说，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峻地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总统毕竟是一国元首，人们受几千年“王权至尊”的影响，不敢有礼仪上的僭越。椅子就在身后，竟无一人坐下，一时间也无人说话。二三十人的接见厅如入无人之境。
倪嗣冲想起前天的：“胯下之辱”，血一下冲到脑门，使他忘乎所以，一挺身说：“总统，半个世纪以来，中国在世界上无一席之地，到处受人冷遇，白眼，我国加入协约国，对德参战可以跟列强平起平坐。一旦胜利还可以参加国际和会，有什么不好？”
黎元洪训斥道：“无知，要胜不了呢？你吃罪得起吗？就算胜了，一个弱国能有多少好处？你参战就要讨好一些国，得罪一些国，人家不报复你？有精力用在富国强兵上岂不更好，干嘛仰人鼻息，做洋人走狗？”
“这……”倪嗣冲一时语塞，许久才迸出一句话，“我们会过几国公使，他们保证……”
一听会过公使，黎元洪火气更大，吼道：“住口！你是一省之长，谁授权你同外交使团接触？你擅离职守，跑到北京来干什么？”
倪嗣冲呐言道：“我，我是奉命参加军事会议的。”黎说：“这更荒唐，省长不是军人，参加什么军事会议？你不是又发通电又谈话，说什么‘参战必亡’吗？从多会起你变调了。”
倪嗣冲受到抢白，脸窘迫得似猪肝，黔驴技穷，哑口无言。
在一些人眼里，黎元洪是温和懦弱，毫无主见的庸人。想不到接触之后他这么“刺儿”。当年，项城在位时，对督军有求必应，从不得罪，相比之下，黎元洪并不是一个“软柿子”……李厚基对黎元洪恨之入骨，总想借机报复，这是因为昨天的一次交恶。
昨天开完国务会议，段祺瑞要李厚基代表督军团向黎通报会议结果——这本身就十足荒唐——而他这个利令智昏的土著竟然去了。不知是真忘，还是有意冷落他，黎竟“蹲”了他一个多小时。他本想拂袖而去，但因衔命在身，只好“含垢忍辱”地等下去。
李厚基说话时，黎紧闭双唇，始终不正视对方。待李说完，黎以讥讽口吻问：“怎么，你参加内阁了？我不记得你是内阁成员哪。”李厚基一愣：“我……我以督军团的身分。”黎抢白道：“谁规定督军可以参加国务会议？”李继续狡辩：“我……关心国家大事。”黎说：“国家大事由总统权衡岂容你饶否？你出去！”
李厚基叫道：“好啊，你这样对我，你会后悔的！”突然，门“哗啦”被撞开，十几个总统侍卫冲进来把他架走了……今天，李厚基要报一箭之仇。他趾高气扬地说：“大总统，你说督军不能参加国务会议，督军无权接触公使团，可是，没有我们军人，谁来保卫国家，谁来保卫总统。我们为什么不能参政议政，关心军国大事？”
黎元洪冷冷一笑，以审视，嘲弄的目光看着李厚基，说：“好啊，这么说你同意宣战，愿意打仗，那好，大总统有权调动军队，发布战争动员令，从明天起我任命你为远东军总司令，你跟倪嗣冲，一人带一个师赴欧洲战场。就这样决定了！”说罢，黎元洪站起身就走。
李厚基，倪嗣冲目瞪口呆。
晚上，黎元洪和几个心腹开会，研究下一步战略。显然，大家对黎的表现津津乐道，有的说，总统脾气发得好，这是一次重大胜利！有的说，让他们知道公府不是好欺负的。有人说，从气势上压倒对方，打击了段的气焰……黎元洪连战告捷，心舒意畅，他觉得心中块垒郁结已久，可该发泄发泄了。
哈汉章提出四条策略：一、继续以强硬态度对待段祺瑞与督军团；二，做倒段准备，积极物色新总理人选；三、广泛结好议员，让他们投反战票；四、联络冯国璋，陆荣廷、孙中山、康有为等人，施加舆论影响。
对以上四条与会者均认同。
同一天晚上，府学胡同段宅也在举行集会。段说：“黎胡子一再对督军发威，说明他立场顽固，决心与我为敌。看来局势严峻，总统和国会两关难以通过……”
陆军部次长付良佐嚯地站起来大声说：“没啥了不起，总统不盖印驱赶总统，国会不通过解散国会！”张国淦连忙制止：“不妥不妥，一切应沿着正常轨道运行，不然无法面对国人。”张国淦几次求去，不被批准。
沉思之后，段祺瑞意味深长地说：“我看这样，明天我再率阁员面见总统，拿着国务会议通过的宣战书请他盖印，尽量心平气和，不发生正面冲突。随后我再邀请议员代表，解释对德问题的四点质疑：第一，说明俄国发生革命后，俄国新政府（指1917年俄国推翻沙皇的“二月革命”后的临时政府）依然继续与我作战，所谓俄德媾和纯系子虚乌有；第二，保证对日没有秘密外交，中国不倒向任何一国；第三，中国虽宣战，只是名义不必出兵；第四，德国败势已定，没有取胜希望，中国可坐收利益……”
张国淦说：“好，这样才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什么。”别人也说好。
段祺瑞继续说：“还有一条，黎胡子不是很注重舆论吗？好，我们也舆论舆论。散会后，各督军代表尽快策动各省社会名流，人民团体发表文章、通电，向政府请愿，要求对德宣战，声势越大越好。散会后，段祺瑞把陆军部咨议陈绍唐留下面授机宜：看来不拿出点特殊手段制不服他们，你去找靳云鹏和段芝贵，组成特别行动小组，然后网罗部分骨干，回头……”段的话变成喁喁私语……陈绍唐领命而去。
5月10日下午，象坊桥一带车少人稀。死气沉沉的青砖墙，围着低矮的灰色建筑；年事已高的老柳树，毫无生气地低垂着。只有停放在国会门前杂七凑八的马车，人力车和几个闲聊的警察，才显出一点生气。
今天，众议院举行全体会议，讨论对德宣战议案。
突然，一阵口号声和嘈杂声由远而近。警察惊异地发现，有二三千人的“请愿团”，从几条街道上汇拢而来，为首的举着大旗或横幅，上写“陆海军请愿团”，“北京学界请愿团”“北京市民请愿团”……实际上，这些人是乞丐、轿夫、失业游民和脱掉军装的军人和警察，是陈绍唐他们雇来的。老段曾竭力反对袁世凯搞暗杀和阴谋诡计，他自己也搞起来了。
来到门口，警察试图阻拦，被他们粗暴推开，你挤我撞进了大院，高呼拥护总理，对德宣战，要求国会通过参战议案等口号。他们把“请愿书”强行塞到议员手里，谁不收就大动拳脚。“公民团”代表还发表演讲，大谈参战好处。威胁议员不通过参战案就采取激烈手段……不知何时，开来大批军警，场内外站得严严实实，名义上是来“保护”议员的，就是这些“保护者”对议员只许进不许出。陈绍唐公然坐汽车来往指挥，靳云鹏、段芝贵现身现场。段祺瑞导演了这出丑剧，连起码的遮盖布都不要了。
下午两点多钟，议长办公室门被推开，“公民代表”一拥而入。议长汤化龙正给总统，总理打电话，他放下电话问：“你们干什么？”陆军部咨议张尧卿说：“我们要和你对话！”汤化龙说：“你们不是陆军部的人吗，怎么成了公民团？”咨议刘世钧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代表公民团！”
汤化龙无可奈何地说：“你们有什么话说？”张尧卿说：“第一，我们要列席你们会议……”汤说：“这不行，你们不是议员。”张继续说：“第二，你保证宣战议案通过。”汤说：“我无法保证。”张说：“那好，我们也无法保证公民团的过激行动。”
他们一窝蜂地撒走了。
开会了，议员们十分气愤，纷纷要求先解决骚扰事件，再讨论参战案。议员张伯烈提议让总理、司法、内务部长列会，问他们北京秩序还能不能维持，议员人身安全能不能保证？提议立刻得到一致赞同。议员宣布停会，分头给三人打电话，直到人到场才复会。
自从张尧卿、刘世钧等“代表”离开议长室后，“公民团”骚乱升级了。他们毁物、击掌、叫骂、捣门、砸窗、闹成一片。议员午饭没吃，工友送来食品都被公民团抢吃一空。并声称不答应要求，放火烧国会……下午6时，警察总督吴炳湘姗姗来迟。他既不驱散公民团，又不劝阻军警，只对“代表”好言相劝。
7点多，院里有人高喊：“总理到——”顿时，喧闹声嘎然而止，段祺瑞疾步走进会场，见他进来，议员一呼而上，将他围住，高喊：“对这一切做出解释”，“民国成立6年，为什么出现这种怪事？”“既然连起码的治安无法保障，你们有何面目立世”……段祺瑞径直走到台上，一双阴鸷的眼睛扫视着杂乱无章的会场和愤怒的议员，他的淫威震慑着几百名议员，会场渐渐安静下来。说：“朋友们，公民团请愿我真不知道，我一定严查肇事者……”
“嗵嗵”，“嘘嘘”，“撒谎”，“你让我们失望”……会场又乱了。
本来议员对参战案并无多大成见，段的政策大部分人可以接受，但他及其爪牙们的自作聪明反弄巧成拙，把问题复杂化，反导致议员们反战和倒阁两项共识……段祺瑞的丑行激起国人义愤。霎时，全国舆论大哗，纷纷谴责他的倒行逆施。就在这时，北京《醒华报》登出“公民”王合新的一封投诉信，披露他参加请愿团，言定自1时起，随大队包围参议院，每一点钟给大洋5角，散时立付……当晚往寻谭先生处领取公费大洋4元角5分，但谭吝而不予……大言恐吓”云云。一石激起千层浪，国人愤怒更达极点。
无独有偶。不久，北京英文报纸《京报》发发表举世震惊的消息：日本政府决定借给中国1亿日元，以聘用日本人主持中国军火工业，聘用日本武官训练中国参战军作为交换条件；5月7日日本参谋次长田中来华，秘密视察中国兵工厂并与段祺瑞密谈……消息传出，举国哗然，给摇摇欲坠的段内阁以致命一击！伍廷芳、张耀曾、谷钟秀、程璧光一日内先后递交辞呈，内务总长范源濂称“病”在家，新任财长李经羲压根不到任。结果，整个内阁只剩段祺瑞一人。成了名符其实的“光杆司令”。
虽如此，他依然坚持到院“办公”。他的坚韧不拔，处变不惊令人吃惊……三二复辟前夜星星隐去，东方泛出鱼肚白，大地升起轻纱般薄雾，玫瑰色的云飘在无垠的天幕上。段祺瑞又是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他起床了。由于一夜辗转，稀疏花白的头发，像一团杂乱的茅草，脸色憔悴不堪，眼角沾着眼屎。今天，他腿疼得厉害，一下床差点摔倒。他对阁员一哄而散十分伤心，连跟他最紧的范源濂也弃他而去，更令他难过。人哪，何以有真情，都是在逢场作戏呀！督军团也各怀异向，有的属意徐世昌，有的属意王士珍，有的倾情冯国璋。老朋友徐世昌、王士珍态度暧昧。其实，他们都在盯着总理宝座；冯国璋、张勋更是暗中掣肘，戏中有戏。他感到孤独、悲观、失望……“来人----”声音苍老而悲凉。
佣人端着一盆冰块走进来，放在凳子上。冰腿是他每早的“功课”。他却说：“请夫人来！”
平常都是三四姨太轮流给他冰腿、捶腿。他很少麻烦张佩蘅，本来还有跟他生活最久，感情最深的二姨太，可惜已经过世。今天，不知怎么他想跟夫人说话。
不一会儿，佩蘅匆匆赶来，她知道丈夫不轻易叫她，一进门担心地问：“芝泉，你怎么啦？”他疲惫地说：“没事儿。”佩蘅心疼地说：“唉，又是一夜没睡，腿痛得厉害？”段“嗯”了一声。（未完待续）
4月5日，军事会议开幕，列席会议的军官二三十人。海军总长理程璧光、陆军训练总监张绍曾，北京警察总监江朝宗等应邀出席。段祺瑞亲自主持会议。他慷慨激越，振振有词地作了蛊惑人心的演讲。首先分析国际形势，敌友力量对比；接着大谈中日亲善，大谈与协约国保持一致的好处；参战不必出兵，只需派一些华工即可。胜利后可以战胜国身分出席国际和会……李纯本是“长江三督”之一，是追随冯国璋的“主和派”，也经不住段的鼓噪改弦更张。大家推举他代表与会者作大会发言，加上倪嗣冲，李厚基，赵倜等人起哄，把会议推向高潮。纷纷表示同意对德宣战，拥护总理外交，并主动要求去协约国公使馆“联络感情”。段祺瑞早就准备好一条白绢，上写“赞成总理外交政策”八个大字，请督军及代表签名。大家争先恐后，与会者5人无一例外签了名。
段祺瑞这里春风得意，想不到内阁内部出现危机。财长陈**，交长许世英，因贪污受贿东窗事发被迫辞职；教育总长范源濂因对政府不满请假不朝；伍廷芳、张国淦因不堪忍受段的胡作非为递了辞呈；内务部孙洪伊免职后空缺无人替补……5月1日举行国务会，正式通过对德宣战时，只有段祺瑞，程璧光，谷钟秀（农商总长）张耀曾（司法总长）4人参加。面对令人尴尬的局面，老段镇定自若。因为，只要形势上通过，会议质量无所谓了。他说明参战的必要性，重要性后让大家表态。
空旷寂静的会议室鸦雀无声，名与会者有的闷头抽烟，有的以手撑头，谁也不说话。在门外等候的督军和代表，早失去耐心，他们不理解4个人的会议有多少话说。李厚基专好动手动脚，谁也听不清他的家乡土话骂了些什么。总好搞恶作剧的倪嗣冲鼓动李厚基进去看看，李厚基说进就进，随之，一哄而入。
4个各怀心事的人齐唰唰回过头。谷钟秀，张耀曾本能地缩着身子，程璧光不愧军人，推开坐椅站起来，厉声问：“你们干什么！”
李厚基玩世不恭地说：“参加内阁会呀。”程说：“你们不是阁员，没有资格。”倪嗣冲一副流氓腔：“资格？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能赶走我们？”
程璧光瞥了老段一眼，本想得到他的支持，把他们赶出去，但见段祺瑞面色阴沉，不动声色，于是，愤然落座，不再说话。
李厚基蛮横地说：“谁胆敢反对宣战，谁为难我们总理，先吃老子一枪！”说着，威胁性地拍拍腰间的手枪。
倪嗣冲击桌叫喊：“通过，快通过，谁不举手休想回家！”
张怀芝终于找到理论根据：“俺们山东人最恨德国鬼子，谁不尊重民意，闹出乱子来，俺可不答应！”
段祺瑞摆摆手终于开腔：“各位稍安勿躁，我最后问问三总长，参战势在必行，你们有何意见？”三总长面面相觑，还是默不作声，老段就坡下驴说：“好啦，既不发言便是同意。散会！”
张怀芝说：“痛快，这才是我们好总理！”
总长无话好说，只好起身离开会场。段祺瑞对督军们面授机宜：“很好！这一关算是通过，下一步是总统盖印和国会通过。明天，你们一起去找黎胡子，利用你们的威势，警告他以后不许干预内阁，逼他同意对德宣战。回头我再去找他盖印。”
倪嗣冲说：“对，要从气势上压倒他！”曹锟说：“让他知道督军团不是好惹的。”张怀芝说：“我问问他，他这也管哪也管，把总理置于何地？”李厚基说：“他不就是让人从床底下拽出来吓尿裤子的家伙吗？神气个球！……”段祺瑞说：“哎哎，朋友们，我们是去讲道理，千万要注意分寸。”
第二天，督军团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向公府，要求面见总统。黎元洪一听无名火起，知道是受了老段唆使来施压的。不能退缩，不能软弱，要理直气壮把这股气焰压下去！不然，他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的。这些年郁积在胸的愤懑、委屈和不快，已到不吐不快的地步。因此，什么后果他都在所不计了。他大步流星来到接待厅。
见他进来，督军们齐刷刷起立。在他们面前是一位脸色阴郁，表情呆板，面容苍老的长者。他一句话不说，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峻地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总统毕竟是一国元首，人们受几千年“王权至尊”的影响，不敢有礼仪上的僭越。椅子就在身后，竟无一人坐下，一时间也无人说话。二三十人的接见厅如入无人之境。
倪嗣冲想起前天的：“胯下之辱”，血一下冲到脑门，使他忘乎所以，一挺身说：“总统，半个世纪以来，中国在世界上无一席之地，到处受人冷遇，白眼，我国加入协约国，对德参战可以跟列强平起平坐。一旦胜利还可以参加国际和会，有什么不好？”
黎元洪训斥道：“无知，要胜不了呢？你吃罪得起吗？就算胜了，一个弱国能有多少好处？你参战就要讨好一些国，得罪一些国，人家不报复你？有精力用在富国强兵上岂不更好，干嘛仰人鼻息，做洋人走狗？”
“这……”倪嗣冲一时语塞，许久才迸出一句话，“我们会过几国公使，他们保证……”
一听会过公使，黎元洪火气更大，吼道：“住口！你是一省之长，谁授权你同外交使团接触？你擅离职守，跑到北京来干什么？”
倪嗣冲呐言道：“我，我是奉命参加军事会议的。”黎说：“这更荒唐，省长不是军人，参加什么军事会议？你不是又发通电又谈话，说什么‘参战必亡’吗？从多会起你变调了。”
倪嗣冲受到抢白，脸窘迫得似猪肝，黔驴技穷，哑口无言。
在一些人眼里，黎元洪是温和懦弱，毫无主见的庸人。想不到接触之后他这么“刺儿”。当年，项城在位时，对督军有求必应，从不得罪，相比之下，黎元洪并不是一个“软柿子”……李厚基对黎元洪恨之入骨，总想借机报复，这是因为昨天的一次交恶。
昨天开完国务会议，段祺瑞要李厚基代表督军团向黎通报会议结果——这本身就十足荒唐——而他这个利令智昏的土著竟然去了。不知是真忘，还是有意冷落他，黎竟“蹲”了他一个多小时。他本想拂袖而去，但因衔命在身，只好“含垢忍辱”地等下去。
李厚基说话时，黎紧闭双唇，始终不正视对方。待李说完，黎以讥讽口吻问：“怎么，你参加内阁了？我不记得你是内阁成员哪。”李厚基一愣：“我……我以督军团的身分。”黎抢白道：“谁规定督军可以参加国务会议？”李继续狡辩：“我……关心国家大事。”黎说：“国家大事由总统权衡岂容你饶否？你出去！”
李厚基叫道：“好啊，你这样对我，你会后悔的！”突然，门“哗啦”被撞开，十几个总统侍卫冲进来把他架走了……今天，李厚基要报一箭之仇。他趾高气扬地说：“大总统，你说督军不能参加国务会议，督军无权接触公使团，可是，没有我们军人，谁来保卫国家，谁来保卫总统。我们为什么不能参政议政，关心军国大事？”
黎元洪冷冷一笑，以审视，嘲弄的目光看着李厚基，说：“好啊，这么说你同意宣战，愿意打仗，那好，大总统有权调动军队，发布战争动员令，从明天起我任命你为远东军总司令，你跟倪嗣冲，一人带一个师赴欧洲战场。就这样决定了！”说罢，黎元洪站起身就走。
李厚基，倪嗣冲目瞪口呆。
晚上，黎元洪和几个心腹开会，研究下一步战略。显然，大家对黎的表现津津乐道，有的说，总统脾气发得好，这是一次重大胜利！有的说，让他们知道公府不是好欺负的。有人说，从气势上压倒对方，打击了段的气焰……黎元洪连战告捷，心舒意畅，他觉得心中块垒郁结已久，可该发泄发泄了。
哈汉章提出四条策略：一、继续以强硬态度对待段祺瑞与督军团；二，做倒段准备，积极物色新总理人选；三、广泛结好议员，让他们投反战票；四、联络冯国璋，陆荣廷、孙中山、康有为等人，施加舆论影响。
对以上四条与会者均认同。
同一天晚上，府学胡同段宅也在举行集会。段说：“黎胡子一再对督军发威，说明他立场顽固，决心与我为敌。看来局势严峻，总统和国会两关难以通过……”
陆军部次长付良佐嚯地站起来大声说：“没啥了不起，总统不盖印驱赶总统，国会不通过解散国会！”张国淦连忙制止：“不妥不妥，一切应沿着正常轨道运行，不然无法面对国人。”张国淦几次求去，不被批准。
沉思之后，段祺瑞意味深长地说：“我看这样，明天我再率阁员面见总统，拿着国务会议通过的宣战书请他盖印，尽量心平气和，不发生正面冲突。随后我再邀请议员代表，解释对德问题的四点质疑：第一，说明俄国发生革命后，俄国新政府（指1917年俄国推翻沙皇的“二月革命”后的临时政府）依然继续与我作战，所谓俄德媾和纯系子虚乌有；第二，保证对日没有秘密外交，中国不倒向任何一国；第三，中国虽宣战，只是名义不必出兵；第四，德国败势已定，没有取胜希望，中国可坐收利益……”
张国淦说：“好，这样才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什么。”别人也说好。
段祺瑞继续说：“还有一条，黎胡子不是很注重舆论吗？好，我们也舆论舆论。散会后，各督军代表尽快策动各省社会名流，人民团体发表文章、通电，向政府请愿，要求对德宣战，声势越大越好。散会后，段祺瑞把陆军部咨议陈绍唐留下面授机宜：看来不拿出点特殊手段制不服他们，你去找靳云鹏和段芝贵，组成特别行动小组，然后网罗部分骨干，回头……”段的话变成喁喁私语……陈绍唐领命而去。
5月10日下午，象坊桥一带车少人稀。死气沉沉的青砖墙，围着低矮的灰色建筑；年事已高的老柳树，毫无生气地低垂着。只有停放在国会门前杂七凑八的马车，人力车和几个闲聊的警察，才显出一点生气。
今天，众议院举行全体会议，讨论对德宣战议案。
突然，一阵口号声和嘈杂声由远而近。警察惊异地发现，有二三千人的“请愿团”，从几条街道上汇拢而来，为首的举着大旗或横幅，上写“陆海军请愿团”，“北京学界请愿团”“北京市民请愿团”……实际上，这些人是乞丐、轿夫、失业游民和脱掉军装的军人和警察，是陈绍唐他们雇来的。老段曾竭力反对袁世凯搞暗杀和阴谋诡计，他自己也搞起来了。
来到门口，警察试图阻拦，被他们粗暴推开，你挤我撞进了大院，高呼拥护总理，对德宣战，要求国会通过参战议案等口号。他们把“请愿书”强行塞到议员手里，谁不收就大动拳脚。“公民团”代表还发表演讲，大谈参战好处。威胁议员不通过参战案就采取激烈手段……不知何时，开来大批军警，场内外站得严严实实，名义上是来“保护”议员的，就是这些“保护者”对议员只许进不许出。陈绍唐公然坐汽车来往指挥，靳云鹏、段芝贵现身现场。段祺瑞导演了这出丑剧，连起码的遮盖布都不要了。
下午两点多钟，议长办公室门被推开，“公民代表”一拥而入。议长汤化龙正给总统，总理打电话，他放下电话问：“你们干什么？”陆军部咨议张尧卿说：“我们要和你对话！”汤化龙说：“你们不是陆军部的人吗，怎么成了公民团？”咨议刘世钧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代表公民团！”
汤化龙无可奈何地说：“你们有什么话说？”张尧卿说：“第一，我们要列席你们会议……”汤说：“这不行，你们不是议员。”张继续说：“第二，你保证宣战议案通过。”汤说：“我无法保证。”张说：“那好，我们也无法保证公民团的过激行动。”
他们一窝蜂地撒走了。
开会了，议员们十分气愤，纷纷要求先解决骚扰事件，再讨论参战案。议员张伯烈提议让总理、司法、内务部长列会，问他们北京秩序还能不能维持，议员人身安全能不能保证？提议立刻得到一致赞同。议员宣布停会，分头给三人打电话，直到人到场才复会。
自从张尧卿、刘世钧等“代表”离开议长室后，“公民团”骚乱升级了。他们毁物、击掌、叫骂、捣门、砸窗、闹成一片。议员午饭没吃，工友送来食品都被公民团抢吃一空。并声称不答应要求，放火烧国会……下午6时，警察总督吴炳湘姗姗来迟。他既不驱散公民团，又不劝阻军警，只对“代表”好言相劝。
7点多，院里有人高喊：“总理到——”顿时，喧闹声嘎然而止，段祺瑞疾步走进会场，见他进来，议员一呼而上，将他围住，高喊：“对这一切做出解释”，“民国成立6年，为什么出现这种怪事？”“既然连起码的治安无法保障，你们有何面目立世”……段祺瑞径直走到台上，一双阴鸷的眼睛扫视着杂乱无章的会场和愤怒的议员，他的淫威震慑着几百名议员，会场渐渐安静下来。说：“朋友们，公民团请愿我真不知道，我一定严查肇事者……”
“嗵嗵”，“嘘嘘”，“撒谎”，“你让我们失望”……会场又乱了。
本来议员对参战案并无多大成见，段的政策大部分人可以接受，但他及其爪牙们的自作聪明反弄巧成拙，把问题复杂化，反导致议员们反战和倒阁两项共识……段祺瑞的丑行激起国人义愤。霎时，全国舆论大哗，纷纷谴责他的倒行逆施。就在这时，北京《醒华报》登出“公民”王合新的一封投诉信，披露他参加请愿团，言定自1时起，随大队包围参议院，每一点钟给大洋5角，散时立付……当晚往寻谭先生处领取公费大洋4元角5分，但谭吝而不予……大言恐吓”云云。一石激起千层浪，国人愤怒更达极点。
无独有偶。不久，北京英文报纸《京报》发发表举世震惊的消息：日本政府决定借给中国1亿日元，以聘用日本人主持中国军火工业，聘用日本武官训练中国参战军作为交换条件；5月7日日本参谋次长田中来华，秘密视察中国兵工厂并与段祺瑞密谈……消息传出，举国哗然，给摇摇欲坠的段内阁以致命一击！伍廷芳、张耀曾、谷钟秀、程璧光一日内先后递交辞呈，内务总长范源濂称“病”在家，新任财长李经羲压根不到任。结果，整个内阁只剩段祺瑞一人。成了名符其实的“光杆司令”。
虽如此，他依然坚持到院“办公”。他的坚韧不拔，处变不惊令人吃惊……三二复辟前夜星星隐去，东方泛出鱼肚白，大地升起轻纱般薄雾，玫瑰色的云飘在无垠的天幕上。段祺瑞又是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他起床了。由于一夜辗转，稀疏花白的头发，像一团杂乱的茅草，脸色憔悴不堪，眼角沾着眼屎。今天，他腿疼得厉害，一下床差点摔倒。他对阁员一哄而散十分伤心，连跟他最紧的范源濂也弃他而去，更令他难过。人哪，何以有真情，都是在逢场作戏呀！督军团也各怀异向，有的属意徐世昌，有的属意王士珍，有的倾情冯国璋。老朋友徐世昌、王士珍态度暧昧。其实，他们都在盯着总理宝座；冯国璋、张勋更是暗中掣肘，戏中有戏。他感到孤独、悲观、失望……“来人----”声音苍老而悲凉。
佣人端着一盆冰块走进来，放在凳子上。冰腿是他每早的“功课”。他却说：“请夫人来！”
平常都是三四姨太轮流给他冰腿、捶腿。他很少麻烦张佩蘅，本来还有跟他生活最久，感情最深的二姨太，可惜已经过世。今天，不知怎么他想跟夫人说话。
不一会儿，佩蘅匆匆赶来，她知道丈夫不轻易叫她，一进门担心地问：“芝泉，你怎么啦？”他疲惫地说：“没事儿。”佩蘅心疼地说：“唉，又是一夜没睡，腿痛得厉害？”段“嗯”了一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