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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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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因为刚撵出去一个, 又亲眼见证了新贵兴起, 众少爷们今晚表现的格外卖力, 说学逗唱琴棋书画,但凡会的这会儿就都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少爷团中间还夹杂着数次商业互吹, 亲如一家, 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凤鸣留住。

    主客双方笑语盈盈, 整体气氛极其和谐,整个包厢内外宛如大型联欢会现场。

    后面孙经理又亲自过来送了几回东西,听说庞言,啊, 不对, 以后该叫庞默了。

    他听说庞默被抬举之后, 也替对方高兴,竟当场献唱一曲,虽然略有破音和跑调, 但贵在心意, 也不妨碍迎来阵阵掌声……

    刨除掉中间那点不和谐的小音符, 后面凤鸣和西林俩人玩的无比尽兴, 被孙经理他们簇拥着送出来时已经两点多了,哪怕首都望燕台号称不夜城,这会儿也有点冷清。

    一群人在后面九十度弯腰恭送,醉眼惺忪的凤鸣抬头瞅一眼自己的全黑座驾,恍惚中有种被三鞠躬遗体告别的错觉……

    回去的路上,她又被身在海外的尚疆一通电话轰醒, 更因为对方语气中洋溢着的浓郁醋香……以至于她觉得自己都不用吃醒酒药了。

    “这边有时差,我刚看到国内的消息,怎么,那个姓庄的小孩儿已经不得你欢心了吗?怎么又瞄上了郭平?”

    说这话的时候,尚疆那心里真是咕嘟咕嘟的往外狂冒酸气,装着平心静气都抵挡不住。

    他觉得自己可委屈了。

    他为了两人的合作绕世界的跑,这辈子都没这么努力过的工作,为了什么?

    可等到好不容易能松松弦、透透气了,一开机的功夫就发现心动的女士又招惹了一个野男人!那刺激,就跟寒冬腊月给人兜头泼了一盆带冰碴子的凉水似的!

    平心而论,不管是长相、身材还是身家,抑或是待人接物为人处世的能力,他都觉得自己无可挑剔。哪怕不敢说是一顶一的好,可至少不输给郭平吧?

    凤鸣啊凤鸣,咱们两个都认识多久了,也算交了心,这么些年的交情竟然还比不过一个才见过两回面的小导演?

    那人那么穷,又那么笨,究竟是哪点打动了你!

    想到这里,尚疆突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好像这郭平还是当初自己介绍给庄群飞的,而郭平又恰恰是因为庄群飞才接触到了凤鸣。

    所以严格算起来,还是他自己亲手为郭平牵线搭桥了吗?

    这他妈的也太操蛋了!

    尚公子表示他心里苦。

    凤鸣早就知道尚疆对自己的心思,可是并不打算接受,更不打算正面回应,因为在她看来这完全没有意义。

    她如此富有,又年轻美貌,随便调戏调戏哪个小帅哥不好?为什么非要固定下来,对一个人要生要死的?简直莫名其妙!

    “这么晚了,你打这么一通电话就为了说这点儿无关紧要的事儿?”

    好像喝的太多了,这会儿微微有些上头,凤鸣捏了捏额角,略显沙哑的嗓音中明显透出疲惫和困意。

    夜深了,路上灯光也少了,天空中竟也能隐约看见几点繁星,一闪一闪的,好像……不知道谁的好看的眼睛。

    听到她的声音之后,尚疆这才真正回神,终于意识到国内这会儿可正是深夜,也有些后悔,忙道:“瞧我这记性,行行行,你就当我没打这个电话吧,赶紧睡去吧!诶,不对呀,我听你这声儿,你是不是喝酒了?这么晚了,你去哪了?跟谁在一起啊,别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一块出去,太危险了!”

    可等凤鸣大大方方的说了云海会所的名号之后,尚疆剩下那些满肚子关心的话语就尽数胎死腹中,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好嘛,合着自己还担心对方受伤害,结果人家玩的不知道多痛快的!

    也不知怎么了?他忽然就对郭平又有了点儿额外的同情。

    看看吧,这才刚搭上线呢,这边就肆无忌惮的泡吧招公关了,也不知道那姓郭的小导演受不受得了。

    你们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死撑也没用啊,哼哼……

    *********

    该浪的时候毫无保留,该工作的时候也要全力以赴。

    三点多才回家,四点多才洗漱之后睡下的凤鸣照样六点半醒来,简单吃过早餐后准时到达办公室,一杯双倍意式浓缩下去瞬间精神抖擞。

    她苦的舌头发麻,却还是面不改色的喝完最后一滴,这才换了清水漱口。

    这玩意儿是真不好喝,活像大庆朝的苦药汤子,一碗下去魂飞魄散,她真心欣赏不来。

    不过唯独一点:醒脑提神是真管用,而这也恰恰是她最近最迫切需要的。

    临近年底,事情越发多了,不仅要应对各项检查、活动,还有自家集团的大小总结和业务汇总,更有私人应酬无数,哪一样缺席了都不好,着实忙乱。

    另外,凤氏集团本年度的招聘工作已经于12月22日正式结束,本部共计一百三十五名新员工中足有八十八人是女性,所占比重高达百分之六十五!

    过来汇报结果的时候,人力资源部副部长肖敏激动地眼眶泛红,声音都微微颤抖。

    这是近五年的最终招聘中,唯一一次女性比例远超男性!意义非同凡响。

    今天的结果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安娜也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还忍不住笑着问:“康部长没说什么酸话?”

    人力资源部的正部长是康明,一名油腻的中年男性,因为有严重的职场性别歧视,在招聘正式开始前曾被凤鸣当面斥责过,至今仍心有怨言。

    肖敏冷笑,“他也就只能酸了!”

    这次招聘全面公开,且接受公司内外部监督,谁也不可能弄虚作假,就算康明不满也没办法。

    凤鸣道:“技不如人,只能怪自己。”

    顿了顿又道:“员工入职大会就安排在24号上午吧,正好圣诞过后你们再进行正式培训,省的他们心不在焉。”

    肖敏点点头,“是。”

    等肖敏走后,凤鸣又将那份新入职员工名单仔细看了几遍,特意从中挑出几名打算重点培养的对象,心中十分满足。

    都是宝贝啊!

    这些人中既有从别的公司跳槽过来的有经验者,也有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将是凤氏集团的一份子。

    而她则会将他们熔炼到一起,使他们脱胎换骨,成为自己掌中最锋利的剑,所向披靡!

    私生活愉快,公事又进展顺利,女帝的心情无疑十分愉快。所以当快下班时田朗老头儿打电话来,酸溜溜的说什么“果然是不愿意跟他们这些老家伙说话”时,她立即非常痛快的前去赴约,切身实地的表明自己一视同仁的态度。

    没想到田朗是之前她跟郭平约见的那家茶馆的常客,经常闲着没事儿就跟老伙伴在这里碰碰头,赏赏花逗逗鸟,说点儿玩笑话,泡一壶茶慢慢下棋……所以田老头儿尤其有意见!

    你说你来都来了,竟然不跟我打个招呼,眼里光能看见那些水嫩鲜活的小伙儿了是吧?老年人不配拥有年轻朋友吗?

    出于对长者的尊重,凤鸣特意早到了一刻钟,然后看见了田朗带来的另一个老头儿。

    凤鸣一挑眉,嗯?这人,不就是慈善晚会上对自己态度微妙的陆清明么?

    四目相对,气氛一度陷入凝滞,而田朗就跟没发现一样,依旧笑的佛爷也似,又十分殷勤的站在中间为双方做介绍。

    “来来来,凤总,坐,我来介绍啊,这是陆清明,你喊他老陆就行了,他是弹古琴的,我觉得你们两个可能比较有共同话题。来来来老陆,这就是凤总。好像你们俩之前都参加过慈善晚会,不过估计也没说上话,正好今儿咱们聚一聚。”

    实际上田朗这个介绍真的非常接地气了,因为陆清明非但是弹古琴的,而且还是华国古琴协会的会长,在国际古典乐圈内的地位都非常之高。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真正的损友从来不搞虚的,哪怕他誉满全球,到了田朗嘴里,终究被稳准狠的汇总成一句话:“弹古琴的。”

    “弹古琴的”陆清明今天换了一件烟灰色的斜襟长袍,玉雕蟾蜍小衣扣上垂着一串上好水头的翡翠十八子,同色百纳底布鞋干干净净,头发照样梳得整整齐齐的,精神饱满走路带风,这会儿坐下了也是腰杆挺直,看向凤鸣的眼神中颇多挑剔。

    他是个传统惯了的人,待人处事难免过于严苛,也正因为此,人缘其实并不大好……

    而实际上,陆清明确实看凤鸣不大顺眼。

    年纪轻轻的后生,还是个姑娘家,可这风评何止一个一言难尽?

    在他看来,弹琴弹心,若是心性不纯,又怎么能弹奏出纯粹的乐曲?打动人心更是无从谈起。

    要不是对方身家远超己方,陆清明简直都要怀疑凤鸣是不是故意设套来讹老友了!

    见陆清明只是老神在在的喝茶,田朗气的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结果老胳膊老腿儿的架不住动作幅度太大,反而差点把自己弄抽筋……

    陆清明也疼的够呛,到底不好驳老友的面子,清了清嗓子,十分严肃的问道:“听老田说,你也弹琴?”

    他的双眼炯炯有神,笔直的看向凤鸣,如同一个活生生的打假标兵。

    田朗一边弯腰揉腿,一边叹气。

    瞧瞧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面试入室弟子呢!

    凤鸣早已将这两个老头的“眉来眼去”尽收眼底,非但不恼怒,反而觉得很有趣。

    两世为人了,她早已将绝大部分恩怨情仇都看淡,寻常事情很难激起她的情绪波动。

    反正打脸不分早晚,该疼的照样会疼……

    她点了点头,将茶盏中的茶梗吹了一吹,简单的丢了个鼻音出去,“嗯。”

    又对田老头儿尬聊:“这茶不错,地方也清净,回头我也办个会员卡。”

    大庆朝斗茶之风盛行,哪怕乡野小儿也能张口说上几句玩法,更别说王公贵族之间轮番举行的斗茶宴会,花样翻新、精益求精,只有想不到,没有玩不到。

    凤鸣……其实对这个并不大感兴趣,所以经常大方的将各地贡上来的名品茶叶赏赐给朝臣,一时传为美谈。

    在她看来,饮品咸的也好,甜的也罢,清浊轻重更是无关紧要,只关乎时运脾性。

    若是身心舒畅,就地打一碗井水来吃也倍觉舒心;

    可若愁云惨淡,饶是斟一碗玉露琼浆也味同嚼蜡……

    她正顺着一盏茶胡思乱想,殊不知陆清明见她这么倨傲,印象更是坏了十倍,更加觉得应该禁止自家好友跟她往来!

    田朗驾轻就熟的嗅到了危险的信号,当即果断提议道:“今儿大家都没什么事儿,要不就直接去老陆的工作室玩玩儿呗!”

    话音未落,陆清明就刷的看过来,特别认真又气愤的纠正道:“是弹,弹!”

    末了又飞快的瞥了依旧八方不动的凤鸣一眼,意有所指的说:“什么玩玩儿,连一点敬重之心都没有,怎么可能弹得好琴!”

    凤鸣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总算知道之前慈善晚会时,这老头儿为什么那么看自己了。

    作为有名的长寿皇帝,她不知熬死了多少政敌,生生把胸怀给熬的宽大了。说老实话,其实她对陆清明这种死守原则、心性正直的人是很敬重的,并愿意加以包容,但敬重归敬重,并不代表会放任他们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在她看来,人的一辈子有三个猫嫌狗厌的时期:

    少年时,初生牛犊不识人世艰辛险恶,见识浅薄,无知而令人发笑;

    中年时,数十年隐忍艰辛终换来扬眉吐气,一朝得意,忘形而令人发笑;

    晚年时,功成名就,所到之处人人皆给三分薄面,好话听多了,终究狂妄自大而难以自持……

    陆清明今年六十三岁,名利双收,地位超然,正是在漫天赞誉中迷失自我的年纪,也该有个大前辈为他狠狠敲一记警钟了。

    见她皮笑肉不笑,田朗老头儿忽然就来了点儿恶趣味。

    他把那双年轻时曾风靡万千少女的眼珠一转,抖着脸上几道褶子嘿嘿笑道:“不如这么着,咱们也与时俱进,你们俩斗琴,我做裁判,输了的人上t对方汪汪。”

    陆清明:“……”

    凤鸣:“……”

    仿佛感觉你踏马的在逗我!

    且不说这斗琴来的莫名其妙,就你?还当裁判?你懂个球哦!

    然而下一刻,鄙视链顶端的两人便同时看向对方,也不知怎么的,就都生出点儿“不能让对方好过”的阴暗念头,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大约终于意识到他们才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这么欺负一位年轻女士未免不大好,更何况对方也是个公众人物,当众汪汪什么的……

    陆清明皱了皱眉,挺严肃的问凤鸣:“当真要比?”

    凤鸣瞧了他一眼,竟也跟着点头,表情颇为忧愁,“确实有点不公平。”

    陆清明虽然性格古怪,但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的,听了这示弱的话早已消气,才要顺势说不过是田朗胡说八道,斗琴可以取消,却听又对方石破天惊道:

    “只怕回头说我胜之不武。”

    刚要说自己可以指点一番的陆清明:“……”

    取消你奶奶个腿儿!

    他的本意是敲打敲打年轻人,别这么浮躁:他早已誉满全球,即便再赢一个两个后辈,也没什么好处。谁成想对方竟变本加厉,大话放起来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听听,还胜之不武?简直大言不惭!

    古琴是那么好弹的么?

    他十八岁正式拜师学艺,如今弹琴已经有将近四十五个年头了,对琴了解的只怕比他自己还多些!

    可眼前这位凤大总裁也不过三十岁出头,哪怕她是怀里抱着琴出生的呢,满打满算才多少年?

    就这样还想赢过自己!

    凭什么?命吗?

    陆清明是个出了名的倔老头儿,下定决心十头牛拉不回;女帝更是金口玉言语出无悔,泰山崩于前不改初衷。

    难得互看不顺的两边竟空前默契,田朗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在一旁敲边鼓,于是这构成诡异的三人小组立刻转移战场。

    陆清明在望燕台的三环有一套花园别墅,既是住宅也是工作室,里面摆放着共计十二架古琴,都是他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

    花园收拾的很体面:挺拔的青松在这冬日也依旧满是翠意,中间还错落有致的栽种了几株梅树,枝干遒劲,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虽然此刻还没开花,倒也别有风骨,角落雪白的积雪更添几分风雅,与陆清明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像。

    田朗来过不知多少回了,熟门熟路跟逛自家后院没什么分别,当下直奔最粗壮的那颗梅花,抬手摸了又摸,满脸垂涎,又一脸渴望的看向老友。

    陆清明冷哼一声,防他跟防贼似的,“想都别想!”

    田朗都习惯了,当下转向凤鸣诉委屈,“听听这人霸道的,连想都不许了,我脑子里琢磨什么还得交税吗?”

    凤鸣:“噗!”

    田朗也知道这些梅花是老友的心头好,直接挖宝贝估计够呛,当下痛定思痛,转来转去,最终抱住一颗最细的,非常大度的退而求其次说:“那你把这颗小的匀给我呗!我不挑!”

    瞧瞧,他多善解人意宽厚从容啊!

    陆清明回了他一句高亢的冷笑,然后大步流星进了屋,显然不想搭理这个老不修。

    第无数次刮地皮失败的田老头儿也不沮丧,砸吧下嘴,转身冲凤鸣招招手,乐呵呵道:“来,快来,这老家伙家里可多好东西。”

    凤鸣失笑,您这到底干嘛来了?

    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将室外阳光过滤后筛进来,温柔洒落,整个空间都照的暖意融融,才刚进门,就见正厅中央一架黑色古琴正在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处透进来的阳光下幽幽发光。

    它的体型略肥,看上去圆滚滚的,很有点憨态可掬的意思,龙池凤沼面板上又各有一片桐木,特色鲜明。

    凤鸣仔细瞧了一回,就听旁边陆清明说:“唐琴,长三尺有二,不过是明代仿造的。”

    唐代的东西早已算是国宝中的国宝,就算早年曾在个人手中,估计这会儿也都进了国家博物馆,陆清明自然不可能拥有。眼下这明代的仿造品也算十分到位,难得琴音也不逊色,已经算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凤鸣颔首,“不错。”

    果然比之前田朗卖给自己的那架强多了,可以一弹。

    不错?陆清明哼了声。

    往前绕过一段走廊,在一处室内人工荷花池旁边,又有一架扁平狭长的古琴。若以人比,就好像……突然瘦下来似的。

    “宋琴”陆清明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凤鸣却已经一脸平静的接上去,“也是后人仿造。”

    刚要说话的陆清明瞬间噎住。

    一旁的田朗唯恐天下不乱,笑呵呵的碰了碰老伙计,“怎么样怎么样?凤总说得对不对?”

    陆清明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这回还倒背了手。

    田朗扭头冲凤鸣挤眉弄眼的,又比大拇指,看上去非常幸灾乐祸。

    等陆清明走远了,老头儿才凑过来,贼兮兮的问道:“好家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啊,是不是之前上网查过?”

    陆清明名气不小,关于他的藏品资料,外界大约也能找个八/九不离十。更何况凤鸣能量惊人,手眼通天,想调查点东西简直太简单了。

    谁知凤鸣却摇头,“没有。”

    调查这个?她犯不着!

    作为贵族,你或许做官无能,或许治国无用,但吃喝玩乐一定要精通!

    从生到死,女帝的生命中处处充斥着举世罕见的珍宝,外人眼中的稀世奇珍于她而言不过随时可以替代的杂物:

    一块块宝石像路边石头一样堆满巨大的楠木箱,一坨坨黄金如海中砂砾挤满库房,一匹匹绫罗绸缎似雨季茂密的竹林排满架子,更别提那前朝古玩字画,在一个个木架上挨挨挤挤,一并缩在库房深处不见天日,或许终其一生都等不到被女帝拿出来赏玩……

    偶尔阴雨连绵,她便喜欢命人取来特制的三足莲花白玉小缸,将各色珍珠宝石倒在里面,自己慵懒的靠着软垫,面向雨中池塘,随意拨弄。

    随着搅动,宝石与宝石、宝石与玉缸内壁之间相互碰撞摩擦,发出清脆诱人的响动。这声音仿佛带着独特的魔力,合着沙沙雨声,远比世间其他任何声音都来得动听……

    若是阳光好,她便会将珠宝捧起,然后对着阳光,任由它们从自己指缝中滑落,饶有兴致的看红的蓝的绿的宝石划过动人的轨迹,在日光下折射出美丽的色彩,最后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慢慢滚远。

    再或者,女帝还会命宫女们用价值千金的前朝珠宝玩投壶、抓子给自己瞧。

    或是干脆用包缠了棉垫的特质球杆来一场捶丸大赛,金的银的玉的嵌宝石的九转鬼工球她不知有多少,看着它们在地上叮咚滚动,确实要比空摆在架子上有趣得多……

    久而久之,真的看多了,便能一眼看出假的,因为它们不一样。

    或许所处的时空不同,但古董的形成条件和判定标准是不会改变的,行家只要一眼便能看破。

    想那宋代最晚的也要一千多年前了,可眼前这架古琴顶了天也不过百来年历史,除非古人死而复生,不然那就只有后世仿造一个解释。

    田朗向来心宽,也不继续问,只是砸吧了几下嘴,嘿嘿笑了。

    别说,他还挺想知道老陆这个老古板在网上公开“汪汪”会是怎样的奇观!

    这十二架古琴中,最名贵的莫过于陆清明日常应用的爱琴“君子”,长三尺二分又半,其音清脆悠长,平静而恬淡,最能将他的个人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

    陆清明是个真正爱琴的人,一天不碰就难受,这会儿饶是田朗和凤鸣在场,他也忍不住又轻轻摸了又摸,最后竟旁若无人的坐下弹奏起来!

    他为人正派严谨,音如其人,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正直和沉稳,仿佛能抚平心中一切彷徨。

    田朗听得如痴如醉,眼神都有点散了,口中喃喃感慨道:“唉,我要是能弹得这么好,这辈子也值了!”

    乍一看,他这幅样子似乎有些滑稽,可正是这份不顾一切的真诚和坚持,反而让凤鸣生出敬意。

    这世上,本就有些“傻子”执着的可爱。

    一时间,别墅里只剩下陆清明弹琴的声音,琴声悠然回荡,回味无穷,很有点儿绕梁三日的架势。

    一曲毕,陆清明意犹未尽的摸了摸爱琴,这会儿才又重新看向凤鸣,“怎么样?”

    虽然是问句,但他眉梢眼角都流露出强烈的自信,显然没打算听到第二种回答。

    “名不虚传。”凤鸣很诚恳地点头。

    陆清明的技巧和对这首曲子的理解早已无可挑剔,确实配得上他的名气。

    不过……

    见她这么爽快的肯定自己,陆清明的心情又好了一点,非常大方的张开胳膊,“该你了,随便挑。”

    凤鸣也不含糊,张口就来,“第五把,掠阵。”

    听她竟挑了那把琴,陆清明先愣了几秒钟,然后才皱着眉头出言提醒道:“那把琴过于狂暴激进,你还是另选一把吧。”

    虽然这是一场关乎颜面的比赛,但陆清明从来就没想过用下作的方式取胜。

    这会儿见凤鸣竟一开口就把自己收藏品中最为桀骜不驯的孩子选走了,陆清明着实为她捏把汗。

    这十二把琴的名字都是陆清明根据各自特色亲自取的:

    君子自不必说,包容万物,沉稳豁达,坦坦荡荡;而掠阵……就像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绝世猛将,从木材到琴弦,整个儿都流露着一股杀意!

    陆清明着实爱那把琴,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驾驭不了,弹出来的调子十分违和,只好束之高阁,不过倒是从未断了保养。

    听了这奉劝的话,凤鸣对他倒也有几分改观,但仍旧坚持自己的选择。

    田朗却有些急了,凑过去小声说道:“哎呀你有没有把握啊?别犟啊,那老东西嘴巴虽然毒了点,可从不害人,你还是听他的吧。反正不都是琴吗?”

    回答他的是一串杀气腾腾的琴音!

    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他从没想过古琴竟然也可以凶猛如斯!霸道至此!

    陆清明也跟着吓了一跳,眼睛瞪的快要脱框,嘴巴都合不上了。

    他实在该挑一挑对方的毛病的,比如说坐姿不够完美,态度不够端正,表情不够虔诚,准备不够充分,动作不够到位……这现在,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又或者,弹奏掠阵时,本就该这样洒脱不羁。

    凤鸣的动作大开大合,神色淡然而洒脱,看似漫不经心中却带着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勇猛果敢、一往无前,同陆清明的循序渐进、宽厚从容完全是两个极端。

    她分明是个来客的,可此时却反客为主,周遭一切人和事物都沦为陪衬。

    只是短短几句,陆清明便忍不住瞠目结舌:“她,她把掠阵压住了!”

    如果说“掠阵”是一头猛虎,那么凤鸣就是那拴在猛虎颈间的链子;

    如果说掠阵是随时会大开杀戒的绝世猛将,那么凤鸣便是可号令猛将的君主!

    此时此刻,四海臣服,她君临天下,而无有不从!

    田朗这个半瓶醋早已被震撼的魂飞魄散,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今天的凤鸣和她弹奏的曲子跟当日店里的简直判若两人!

    他几乎亲眼目睹了一位铁骨铮铮的将军的一生:铁骑争鸣,战场厮杀,几进几出,浴血沙场,马革裹尸,卷土重来……直到最后荣归故里,小隐于野。

    从铿锵到高亢,再从悲愤转为肃杀,这便是战争。

    凤鸣的起奏已经十分高亢,每当田朗和陆清明以为这就是顶峰时,她的指尖却又会猛地一挑,如同拨开云雾后再次出现在眼前的另一座高峰,整个调子高而不尖,锐而不劈,仿佛平地拔升的一条线,笔直地上升,又在空中狠狠转了几转,攀援而上如履平地。然后那勇敢的行人便在巍峨的山巅奋勇前行,那么危险,却始终不曾回头……

    而到了最后的部分,曲调变得缓慢又沉着,好似解甲归田的将军,虽是向往已经的平静生活,可他的心中早已放不下那陪伴一生的战场。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清明才意犹未尽的回神,脑海中却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回放刚才的曲子,自觉受益良多。

    这么多年了,他几乎已经忘记上一次从别人身上受到启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一抬头,就见凤鸣正眼带笑意的瞧着自己。

    陆清明痛痛快快的点头,“你很好,我不及你。”

    他分明输了的,可看上去却轻松又愉快,没有半点为难。

    凤鸣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尽兴了,好像将穿越以来的种种不适应统统发泄了出来,真是畅快无比。只是弹琴也是个耗精气神的活儿,弹奏的时候太过投入所以不觉得,现在站起身来竟有点脱力。

    她先整理下心神,这才摇头,“文无第一,这个实在算不上输赢,陆老曲风宽厚中正,是我所不及。”

    两个人各有所长,她不过是占了名师教导的天时,又有弹奏一辈子的地利,更有重生后对人生感悟的人和,所以才略胜一筹,这样的结果也实在没什么值得欢喜的。

    她是个爱才惜才的人,而身负大才的陆清明脾气古怪又不失坦率,为人耿直,也实在是位难得的君子,令人不忍为难。

    陆清明哈哈大笑,摆摆手,“我不是输不起的人。”

    不管个人真实实力如何,单纯就刚才他们两个的演奏效果来看,自己确实输了,这个无法辩驳,也不容抵赖。

    “对了,你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结构完整又考究,起承转合一应俱全,应该是正统的古调子,不知凤总是从哪里得来的,”陆清明好奇地问道,“我竟然从没听过。”

    古琴协会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复原古琴和琴谱,为此成员们一直都很注意搜集相关资料,多年下来几乎翻遍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地方。可今天凤鸣弹奏的这首曲子,陆清明竟半点印象都没有,难免好奇。

    凤鸣差点就本能地回答说是自己写的,可话到嘴边却打了个转儿,“偶然得到的,没有名字。”

    见陆清明有些遗憾,她笑笑,“如果陆老喜欢,回去之后我可以将它抄录下来,赠与古琴协会。”

    一首曲子而已,没什么要紧,她记得的还多着呢。

    陆清明又惊又喜,“凤总肯无私公开实在是太好了,不过公事公办,稍后我会联系大家,先进行公示……凤总,您”

    “都瞎谦虚啥啊,”田朗忙满面红光的道:“快,老陆,发talk啊!”

    真不容易啊,他等了大半辈子了,总算熬到老陆出洋相了!都想买挂鞭放放了……

    陆清明这才想起来,刚掏出手机就被凤鸣制止了。

    “不必了,”她笑道,“我已知道陆老是位君子,今天的事也不过是朋友间私下切磋,实在不必闹得人尽皆知。”

    陆清明却摇摇头,正色道:“正因为是君子之约,才更该遵守,并不能因为人多人少就赖账。愿赌服输,理所应当,要是连这么点儿约定都无法遵守,这样的人品哪里还配弹琴!”

    说完,他竟就真的认认真真打了一串“汪汪汪”,就连输入法自动跳出的卡通狗头也老老实实加上了,又了凤鸣。

    大约是这么写太莫名其妙,他想了下,又很真诚的补充了一句:

    “今天跟凤总切磋琴技,受益匪浅。”

    他不像田朗那个老风流,平时不大玩talk,上一条状态还是半月前公演宣传,今儿却突然来了一条画风诡异的,网友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陆老师被盗号了……

    看看吧,多吓人呐!

    陆老师和凤鸣这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凑在一起就够不正常的了,如今俩人竟然还搞什么古琴切磋?

    最要命的是,看这意思,艺术标杆陆老师还输了?!

    汪汪汪是什么鬼!

    开什么玩笑,陆清明是谁?那是号称本世纪头号古琴艺术大家的角色,竟然会输给一个卖电器的?

    于是就在陆清明诚恳邀请凤鸣加入华国古琴协会,并表示自己会亲自担任她的引荐人时,talk的官方客服亲自给他来了电话,礼貌的询问刚才那条状态是否是他本人编辑发送。

    陆清明:“……”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客服那边诡异的沉默了三秒钟,然后以一种一言难尽的语气再次询问,“请问您是陆清明先生本人吗?”

    陆清明:“……”

    卖电器的凤鸣笑道:“瞧见了吗陆老,群众都不答应了。这比也比了,发也发了,这会儿就删了吧。”

    好好的大宗师,又是汪汪又是狗头的,人设整个都坍塌了,这反差真是恐怖。

    “那怎么能行!”陆清明的倔劲儿上来了,“说到就要做到。”

    形势所迫,他不得不再次打开talk,编辑了本月第二条状态:

    “我是陆清明,刚才那条确实是我本人发布的,凤鸣田朗两位朋友也确实跟我在一起讨论琴技……汪汪汪什么的,是老田的主意,不过凤总的琴弹得确实很好。”

    他还在田朗的建议下,上传了一张才刚火热出炉的三人合影,背景就是那些足够开小型博物馆展览的古琴们。

    服务器终于不负众望的瘫痪了。

    这三个人平时哪怕随便单独拎出来一个,也都是实打实的流量担当,现在却凑在一起,还突然丢出这样的爆炸性新闻,不瘫痪都对不起粉丝的努力!

    摆弄talk实在不是陆清明所长,今天一连两条已然超出极限,这会儿见自己的话题刚上热搜就崩了服务器,非但不痛心疾首,反而长出了口气。

    这些电子玩意儿真累人……

    爽快的丢开手机之后,陆清明旧话重谈,再次提出希望凤鸣能够加入古琴协会。

    “想必凤总也知道如今是个什么局面,古琴凋敝,眼看老祖宗的精髓日渐萧条,实在令人痛心!凤总,您有能力,有号召力,如果能够加入,必然能让整个大环境焕然一新,我和诸多同好们着实感激不尽。”

    凤鸣非常感动,然后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明天的章节,明天要上收藏夹,不方便更新,今天提前更啦!

    对了,我大概是挡别人的路了,昨天晚上开始发现有人恶意打负分,直接就说“我就试试能不能打”的那种……又不能跟他们一般计较,不然反而叫他们如意了。烦躁。

    大家要是方便的话,顺手留个言吧,也不求涨积分,先把那些负分扣掉的抵回来吧……

    ps,今天也发红包哦!么么哒,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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