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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赤果果的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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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日低悬于山林之间,半隐半现,漫天浮云舞动桔辉,轻妙迷离。

    刘知府快步从前院出来,下了大门口的台阶,才甩着袖子长舒一口气。看到自己崭新的官服上沾了几片鼻涕眼泪,他皱眉摇头,难掩嫌恶。他今天亲自审了一天的案子,已疲累不堪,刚结束,想休息一会儿,沈谦昊就来请他,说是沈慷有话跟他说。见到沈慷,只说了几句问候之辞,还没入正题,就被沈慷哭得头晕脑胀。他实在受不了沈慷的眼泪,就找了个借口,逃命一般跑出了前院。

    卢同知一脸同情对刘知府说:“大人,沈大人还没跟你说正题,恐怕一会儿他还要请你过去。这件案子该怎么断,大人是否已有说辞?还请提点属下一二。”

    “回府、回府,不管谁问都答复两天之后一并审问判决。”刘知府满脸不耐烦,叹气说:“这件案子本是内宅勾心斗角,没想到却闹到不可收拾。可怜座师一世清名,却总是家门不幸、内宅不安,难怪他要屡次显灵。沈慷又不傻,沈谦昊跟他一说,他就明白十之*了。这件案子怎么断,我心里也无主张,怎么提点你?我拖延时间,就是在等上面的人暗示,他们怎么说我怎么断,瞎糊弄吧!”

    “辛苦大人了。”卢同知苦笑摇头。

    “我心不苦,肝苦、嘴苦,脑袋更苦。我真想不通,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怎么就如此心狠手辣,真敢下手,心思细密、计划周密,连我都很佩服呢。”

    “大人认为是沈大姑娘所为?听说她还受了很重的伤呢。”

    刘知府沉思片刻,说:“以本官目前掌握的情况来推断,再加上十几个人的口供,以及沈谦昊欲盖弥彰的掩饰,沈大姑娘就是这幕后黑手。哼哼,她受伤再重,换到别人嘴里不是说她被沈阁老责怪而伤了自己,就是她在使苦肉计。”

    “她不只自己受了伤,还伤了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这苦肉计的代价也太大了。属下认为大人不能忽略沈二姑娘,这件案子恐怕比我们想像得更为复杂。”卢同知主管津州府的刑狱,对断案目光极为敏锐,很得上锋赏识。

    “我怎么能忽略她呢?她是林阁老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连大长公主都要看顾三分。”刘知府凝望天际,一会儿,又说:“去年冬月,内阁重新组阁,首辅俞大人是林阁老的同门师弟,对林阁老很是敬仰,另外四位阁老两位是林阁老的学生,一位是宁大人的学生,一位是上一任首辅平大人的师弟。”

    “学生明白了。”即使卢同知断案再敏锐,也要输给官场的游戏规则。

    “呵呵,你明白就好,做人难得糊涂,当年,林阁老就是太明白了。”刘知府停顿片刻,又说:“我马上回府衙去,你留在这边按计划行事,下月接驾才是大事。你若不愿意留在篱园,就到灵源寺小住,孝恩侯正在灵源寺为其子做法事。你要多留心,篱园毕竟是大长公主的产业,不能再出事。这世上愚蠢又喜欢自作聪明的人太多,我怕被有心之人利用,若和圣上驾临联系起来,你我就麻烦了。”

    “属下不敢比林阁老,属下谨尊大人嘱托。”

    刘知府点点头,说:“若沈慷和沈谦昊找你,你尽力应付,不能太冷漠。不管沈家内宅有多少不堪之事,毕竟是我座师的府上,我也要给几分面子。”

    沈阁老是刘知府的座师,两人有师生之谊,这情分就是官场晋身的台阶。可刘知府却和沈家交情泛泛,换句话说,就是刘知府根本没入沈阁老的眼。沈阁老很注重生前身后的名声,怕有结党营私之嫌,跟他的学生来往走动并不多。

    沈慷是两眼望上的人,象刘知府这种出身寒门、官又做得比他低的人,他根本就不屑搭理。没想到沈阁老还没等沈家盘根错节的关系建立起来就辞世了,沈慷兄弟又不得不在家丁忧。这时候,他才知道沈家连刘知府都要捧起来巴结了。

    “属下遵命。”卢同知躬送刘知府离开。

    刘知府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甩了甩衣袖朝官轿走去。他刚要上轿,就看到沈荣华带着一群下人朝他走来,他赶紧挥退轿子,换了一张温和的父母官的脸。

    沈荣华恭敬施礼,高声说:“刘大人请留步,小女有话要说。”

    前院守门的婆子看到沈荣华拦住了刘知府,赶紧跑进院子报信了。很快,沈谦昊就出来了,匆忙朝这边走,卢同知迎上去,很热情地拦住了他。

    “沈二姑娘有什么事要跟本官说?”

    “我要说的话在后面,先让她说。”沈荣华给夏嫂子使了眼色。

    夏嫂子赶紧扑跪到刘知府脚下,哽咽说:“青天大老爷,民妇有事要禀。”

    刘知府微微皱眉,看了看天,才坐到衙役搬来的椅子上,“说吧!”

    看到刘知府要临时问案,衙役赶紧搬来桌椅,师爷拿出笔墨做记录。沈谦昊与刘知府等人隔了四五丈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又被卢同知和两个差役拦着过不来,急得直跳脚。卢同知一张笑脸,没话找话,沈谦昊再急,巴掌也不敢打笑脸人。他气得暗暗咬牙,恨沈荣华恨得手痒,却不得不分心应付卢同知。

    “回青天大老爷,民妇夫家姓夏,原在灵源寺帮厨,因贪财犯错被庙祝赶了出来。在寺里寄读的杜公子要把民妇荐到篱园来当差,只让民妇替他带几句话。”

    “哪位杜公子?”

    沈荣华忙施礼说:“回大人,夏嫂子所说的杜公子单名一个‘昶’字,是宁远伯府的旁支,就读蓝山书院,去年秋闱高中解元,很得小女的祖父赏识。”

    刘知府想起年前宁远伯世子杀人被阉,与宁远伯世子一起饮酒作乐的学子中有一个人叫杜昶。他是听话听音的人,觉察到这件事在深意,示意夏嫂子接着说。

    “民妇去年丧夫,上有老、下有小,很想有一份差事赚钱养家。杜公子让民妇带话给沈二姑娘,民妇也知道有些话很不好听,却不得不照做。”夏嫂子把杜昶让她带给沈荣华的话说给刘知府等人听,又抽泣着说:“民妇到了篱园才知道是二姑娘主事,也是二姑娘大肚,听民妇说出粗野的话,也不计较。要是换作别人,别说差事,民妇的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呢,可怜民妇上有婆婆、下有……”

    “真真斯文败类。”刘知府听了夏嫂子这番话,真的很生气,他习惯发威或气愤时拍惊堂木,可此时没有,他就拍了一个衙役的大腿,拍得那衙役直哆嗦。

    沈荣华听到刘知府骂杜昶是斯文败类,不是同感气愤,而是想笑。连成骏曾突发奇招,以刻骨铭心的方式让沈家人记住了斯文败类这个别称,每每想起,沈荣华都觉得可笑。今日,她也要以狠毒的手段让杜昶和斯文败类永远挂上钩。

    “民妇是粗人,与杜公子又没过节,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害民妇。”夏嫂子是真性子,又是个实在的愣人,当时,她替杜昶带话给沈荣华,就是觉得应该还杜昶一份人情。沈荣华和周嬷嬷把话跟她说开之后,她才感觉到害怕。她现在也知道,若是换成别人,别说差事,连命可能都没了,所以,她现在非常感激沈荣华。

    “你不能分辨话的好坏吗?真真是粗愚不堪的蠢人。”刘知府摇头叹气,在他治下有这样憨实的人不是坏事,可也要看从哪个角度说,若沈荣华一气之下迁怒夏嫂子就不是好事了,“好在是沈二姑娘大肚能容,不与你一般计较。”

    “青天大老爷,民妇上有生病的婆婆,下有三个孩子,来之前也不知道沈二姑娘在篱园主事。民妇感激杜公子给引荐差事,也想还他一份人情,就……”

    沈荣华哼笑两声说:“夏嫂子一介民妇,尚知感恩与诚信,实属难得。虽说她贫苦粗鄙,也知道欠下人情必还,这就是我留她在篱园当差的主要因由。”

    刘知府重重点头,对师爷说:“赏她五两银子,让她孝敬婆婆、养育子女。”

    夏嫂子见师爷拿出银子递给她,才知道知府大人说赏她是真,她赶紧掐了自己的手心,感觉到疼,才赶紧磕头,“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

    “起来吧!时候不早,本府也该回府了。”

    “青天大老爷,民妇还有话要说。”

    刘知府刚站起来,又坐下了,他也知道沈荣华这时候带夏嫂子来找他,并不是只想把被杜昶辱骂之事向他禀报,“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回青天大老爷,民妇被灵源寺庙祝赶出来之后,杜公子就说给民妇引荐差事,还说有些话不能在灵源寺说,他让民妇第二天到山脚下的一个庄子找他,说那庄子是杜家的,很好找。民妇第二天去庄子上找他,他把要带给沈二姑娘的话告诉了民妇,就让民妇回家等着,说过两天就有人带民妇去篱园见管事。民妇告辞离开,又因尿急返回庄子上茅厕,出来时听到他跟个婆子说话。”

    “说什么?”刘知府意识到这才是关键,刚才那些都是前奏。

    “他说费了好大劲儿才弄到火油和火雷粉,让婆子交给一个姓孙的。他正说着话,看到民妇,就沉着脸训了民妇一顿,还问民妇听到了什么?民妇怕他,不敢说,给他磕了几十个头才应付过去了。”夏嫂子愣了一会儿,又说:“昨天,杜公子让个婆子带民妇来篱园找宋嫂子,民妇才知道篱园出事了,正用人。民妇今儿才听人说篱园是因为火油爆炸才出了这么大的事,寻思了半天,那会儿才告诉了二姑娘。二姑娘说这是大事,非要民妇来告诉青天大老爷,民妇……呜呜……”

    “你哭个什么劲儿?姓杜的卑鄙,只是利用你带话,又没让你带火油和火雷粉来篱园。你把实话说了,自有青天大老爷给你作主,你别害怕。”周嬷嬷给刘知府行了礼,又拉起夏嫂子,说:“当年,我在林阁老府上为奴,我家老爷专审奇案,还审过鬼魂呢。刘知府是青天大老爷,这么小案子可难不倒他。”

    “呃,林阁老断案如神,本官佩服不已。”刘知府听周嬷嬷提起林阁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客套应付。杜昶让夏嫂子带话给沈荣华,言辞粗俗不堪,他相信这是真的。夏嫂子后来提到了这件事,他半信半疑,沈荣华想报复杜昶才出此下策也说不准。可沈荣华看上去沉静聪慧,会使用这么简单直接的小计策报复杜昶吗?若夏嫂子说得是真的,这件事他就不得不管了,而且还不能拖延。

    “周嬷嬷,你带夏嫂子回去吧!”沈荣华深沉而倔强的目光看向刘知府。

    “沈二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刘知府想听听沈荣华怎么说,这才是他判断的关键,断篱园的案子他要听上面人的意思,收治杜昶就不必了,只要证据确凿就行。宁远伯府他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只是宁远伯府的旁支子弟。

    “小女……”

    “知府大人面前也容你胡说?”沈谦昊一声喊呵,打断了沈荣华的话。

    卢同知和两个差役没能拦住沈谦昊,怕刘知府怪罪,赶紧跟上来劝解。

    沈荣华正不想多说呢,因为言多必失,沈谦昊这蠢货倒帮了她的忙。她就是要利用夏嫂子陷害杜昶,用简单直接的方法报复他,让他也尝尝平白被人暗害的滋味。刘知府很精明,沈荣华也怕说多了,让他发现端倪,再描补就困难了。

    “小女只求刘大人公正断案,小女的个人得失、名声折辱都不算什么。”沈荣华轻叹一声,跪倒在地,说:“篱园本是大长公主的产业,虽说赐予了小女的祖父,仍有皇家的标记。而今,篱园出了这么大的事,伤亡几十人,小女在篱园主事,不只要给死伤者一个交待,还要面对众多评说,要给外界一个说法。”

    “你竟敢置喙刘大人公正断案?你算什么东西?”沈谦昊被拦,没听到夏嫂子刚才说了什么,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都撒到了沈荣华身上。

    “沈贤侄稍安勿燥,沈二姑娘的话合情合理。”

    沈荣华用唇语吐出“蠢货”二字,又给刘大人施礼,说:“小女告退。”

    刘知府见沈荣华走了,暗暗斜了沈谦昊一眼,起身说:“打道回府。”

    “大人,家父一直把大人当挚友,今日好不容易见面,很是激动,失态也因情非得已。家父还有话要跟大人说,请大人再到家父房内小坐片刻。”

    “沈贤侄,本官刚刚已说过本官的女儿病重,本官也是为人父者,想回去看看她。沈大人有什么话跟卢同知说也是一样的,还请沈贤侄理解一二。”刘知府使了眼色,当即就有衙役推开了沈谦昊,卢同知赶紧过来跟沈谦昊没话找话。

    不管沈谦昊说什么,刘知府都苦着脸求他理解,他的嘴都快磨破了,刘知府还是走出了篱园的大门。他很气愤,也没理会卢同知,直接回去向沈慷禀报了。

    刘知府见沈谦昊回去了,才向卢同知招了招手,待人走近,才低声说:“你若去灵源寺,派人盯住一个叫杜昶的人,还有灵源寺山脚下杜家的庄子。若有时间,你亲自见见那个杜昶,套套他的话,再去那个庄子走一趟。”

    “敢问大人,这个杜昶和杜家的庄子有什么问题吗?”

    刘知府不想跟卢同知说得太多,夏嫂子的话事关重大,他还需斟酌,“多方了解、多方查看,方便本官断案,上面问起来,你我也有话说。”

    “是,大人。”

    卢同知留下两个差役守卫篱园,以便有事通风报信,他带人去了灵源寺。官府的人一走,篱园安定下来,夜幕降临,偌大的篱园被沉寂悲怆笼罩了。

    沈荣华主仆刚进茗芷苑的垂花门,就听到西厢房里传来尖厉的喊叫声和恶言恶语的谩骂声,一听就知道是沈荣瑶在发威。因她和沈臻萃以祭拜为名烤肉,篱园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伤这么多人,她自己也受了伤,怎么还不消停呢?

    沈荣瑶本身就是庶女,万姨娘也不是很得沈恺宠爱,而沈恺对他的子女都差不多,只不过万姨娘母女有沈老太太撑腰罢了。那不过是在府里,现在也不知她有什么倚仗,惹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官府都惊动了,她还敢折腾。

    前世,沈荣瑶嫁给五皇子做了侧妃,还生下了长子,母凭子贵,在皇室颇有脸面。五皇子得圣上喜爱,沈荣华祈盼五皇子登基,都觊觎皇后之位了。就凭沈荣瑶的品质和心性,又没有尊贵的身份和显赫的家势,更无才情可言,居然能高高在上。前世真是颠倒的黑白,难怪在沈荣华一梦之间就从头再来了。

    佟嬷嬷迎上来,撇嘴说:“四姑娘要搬到正房来,非让姑娘搬到西厢房去。”

    沈荣华冷哼一声,看了看异常安静的东厢房,问:“六姑娘呢?”

    “六姑娘睡醒了,听到四姑娘闹腾,也跟着嚷嚷,那会儿,四太太派人来跟六姑娘说了几句话,六姑娘哭了一场,就安定下来了,连大声话都不说了。”

    四太太吴氏不是莽撞人,想必她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怕沈臻萃受沈荣瑶挑唆,就派人来警告女儿了。这个节骨眼上还不开眼,还敢折腾,就是沈荣瑶这有娘养没娘教的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既然沈荣瑶非要做这个出头鸟,沈荣华也没必要再客气,她想震慑猴子,正少一只鸡呢。

    沈荣华想了想,说:“把江阳县主送来的瓜果挑一些稀缺名贵的给各房送去,守卫篱园的差役和虫七也不要漏掉,四姑娘那里就免了,还要多准备一些送到祠堂去。初霜,你去安排此事,祠堂的供果一会儿我亲自去送。”

    “是,姑娘。”

    “周嬷嬷,你派人告诉夏嫂子烧几个拿手菜,再把铜锅子支上,涮些新鲜蔬菜给大家清清火。你亲自去请李嬷嬷和江嬷嬷,就说我拿体己银子慰劳她们。”

    周嬷嬷派竹节去给夏嫂子传话,又冲西厢房努了努嘴,“姑娘,你看……”

    “别管她,让她闹,看她有多大的精气神,只要让人把她的门堵严了,别跑出来就行。你去请人,我不怕人知道,谁也没必要替她遮羞。”

    “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去。”

    沈荣华点点头,她紧张忙碌了许久,确实想放松一下。李嬷嬷帮了她很大的忙,她确实该慰劳李嬷嬷,说说闲话。至于从昨天就开始养病的江嬷嬷,不过是个陪衬。请江嬷嬷来还有一个作用,就是见证沈荣瑶泼皮粗蛮的模样。江嬷嬷是沈恺的奶娘,有些话沈荣华去说,沈恺会怀疑,江嬷嬷说,沈恺就会全信。

    初霜亲自收拾好送到祠堂的供果,又用大食盒装了点心当供品,交给了沈荣华。沈荣华让燕语和燕声拿到供果供品,又让佟嬷嬷带人引路,却了祠堂。

    “刘知府过两天才审案,放火烧祠堂的婆子和互通消息的媳妇婆子还要在茗芷苑关两天。你这两天打起精神来,让秋生和秋婆子也提高警惕,防止出差错。”

    “姑娘放心,老奴都安排好了,秋生很不错,秋婆子也是个得力的。”

    沈荣华点点头,又问了佟嬷嬷几件事,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祠堂门口。她让佟嬷嬷带人守在大门口,燕声和燕语跟她进了祠堂,摆好供果,也让她们出来了。两个丫头知道祠堂闹鬼,正恐惧呢,听说让她们出去,都如遇大赦一般匆匆出去了。沈荣华亲自拈香点燃,拜了三拜,又插香入炉,跪在供桌前沉思。

    昏黄的烛火照亮森凉沉寂的祠堂,烛火跳跃,影子晃动,如同隐藏在暗处的鬼魅随时准备伺机而动一般。窗外,黄昏的风拂过树梢,肃穆的山林如泣如诉。

    “你真的不怕鬼吗?”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她身后幽幽传来。

    “不怕。”沈荣华回答得很干脆。

    “色鬼呢?我是色中饿鬼……”

    “滚一边去。”沈荣华突然回头,看到一张惨白阴森柔美的脸,正睁着色迷迷的眼睛、吐着舌头慢慢靠近她,吓得她不由自主一声尖叫。

    “呜呼呼呼……啊哈哈哈……小美人,我来了……”

    沈荣华后退几步,差点被脚垫绊倒,她一把抓起脚垫,抡起来就向那只“色鬼”没头没脸打去,“让你色中饿鬼、让你色中饿鬼,你饿、饿、饿……”

    “小泼妇,我劳累半天才弄出这张脸,自己看了都害怕,你给我打烂了我就掐死你。”白泷玛赶紧双手护住自己的脸,又一脚踢飞了沈荣华手中的脚垫。

    “哼哼,就你那张鬼脸,也就吓你自己。”沈荣华指了指食盒,说:“这是给你带的点心瓜果,你先点补点补,一会儿我让初霜给你送炭火铜锅和新鲜的蔬菜羊肉过来。这几天,你也跟着劳心劳力,我也要好好慰劳你,你多吃点儿。”

    “哈哈,我正想吃炭火锅呢,你真善解人意呀!要是今晚你能给我找个美妞陪陪我就更好了。这里有吃有喝有祠堂住有祖宗当,日子过得可真惬意啊!”

    “给你找一个美妞?你要求真低呀!”沈荣华阴阴一笑,以一种比白泷玛还痞的腔调说:“你连日辛苦帮我,我非常感激,美妞不成问题,保证让你满意。”

    江嬷嬷来赴沈荣华的宴请,听到沈荣瑶闹腾,肯定会极力劝说。若沈荣瑶不开眼,连江嬷嬷的面子都不买,那今晚就有好事等着她了,让她后果自负吧!

    白泷玛很小心地揭下鬼脸,做了个怪样,说:“你真不象一个养在深闺的十几岁的少女,更不象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真不知道沈阁老是怎么教养你的。”

    前世七年惨痛的经历,哪怕只是在一梦之间,也会让她彻底改变。现在的她确实只有十三岁,也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然而又不是,这个身份在她重生那时起就成为了表象。现在的她其实是一个披了画皮的讨债鬼,随时都会向她的债主出手。不管今生前世,欠了债,总归是要还的,就看时间早晚了。

    “我象什么,你无须操心,你只知道我救了你的命,供你衣食住玩,你听我的话,为我做事就行。”沈荣华轻哼一声,没再理会白泷玛,转身快步走出祠堂。

    沈荣华带佟嬷嬷等人在篱园巡查了一遍,又跟秋婆子交待了几件事,才回到茗芷苑。李嬷嬷和江嬷嬷已经来了,李嬷嬷正在院子里和周嬷嬷说话,江嬷嬷则到西厢房去劝沈荣瑶了。江嬷嬷进去多久了,沈荣华不得而知,但自她回来刚一盏茶的功夫,江嬷嬷就被白雨掩护着跑出来了。一只茶壶追着她们出来,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江嬷嬷跑出来,扶着白雨喘气,脸色极为难看。

    “江嬷嬷,你没事吧?白雨快扶好了,先缓口气。”沈荣华扶住江嬷嬷,摇头叹气,说:“四妹妹这脾气越发暴躁了,小小年纪,真不知道她随了谁。”

    沈荣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沈荣瑶,你不作死,就不会死,你作死连阎王爷都救不了你。篱园现在住着大房、二房和四房的人,各在状况,又各怀心思。江嬷嬷与沈恺同心,维护二房的利益,希望沈荣华和沈荣瑶和平共处。如今,沈荣瑶连江嬷嬷都得罪了,沈荣华要治她,连个替她调解说情的人都没有了。

    李嬷嬷弯了弯嘴角,说:“听说四姑娘的生母姓万,这也真是门风。”

    现任万户侯没有女儿,他两个弟弟房里嫡出庶出女儿都不少,却没有一个能嫁到门风清正的人家,更别说讲礼数、重规矩的名门旺族了。万家女儿象万姨娘这样给人做妾的也不少,连她们生的女儿都被重体面的人低看一眼。

    前世,沈荣瑶是怎么嫁给五皇子做侧妃的?还在皇族混得那么有身份、有脸面,皇家不是最重规矩礼仪吗?先皇不是斥责万家女子污人耳目吗?唉!要论跟万家的关系,沈贤妃不更近一层吗?现在不也位列后官一等妃之一吗?

    “四妹妹生母姓万,我们的祖母也姓万,可四妹妹毕竟姓沈,作为晚辈,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说。”沈荣华装出很羞愧的样子,又说:“今晚请二位嬷嬷用膳,是想慰劳二位,祛火压惊,就别说这上得台面的事了,免得倒人胃口。”

    江嬷嬷叹气说:“二姑娘是通情达理有担当的,老奴和众人都看着呢。可四姑娘毕竟是二房的人,她要再这么闹腾下去,二老爷回来连老奴都没法交待了。”

    “我们关紧门窗,眼不见、耳不闻,照样清静。”沈荣华向众人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又说:“嬷嬷也知道四姑娘有倚仗,我无能为力,只好听之任之。”

    “不行。”江嬷嬷沉下脸,拿出管事嬷嬷的派头,说:“俗话说天遭有雨、人遭有祸,篱园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伤多人,都是她和六姑娘闹出来的,直到现在她还不消停。我是篱园的管事嬷嬷,不管她有谁撑腰,该管教也要管教。二老爷性子软,却也不是偏听偏信的人,等二老爷回来我跟他说,他能体会我的苦心。”

    “嬷嬷说得对。”沈荣华见火候到了,忙说:“我让人去劝劝她,再容她一个时辰,我们先去用膳。一个时辰之后,她若再闹,我自会处置她。”

    江嬷嬷点点头,说:“二姑娘尽管放手去做,等二老爷回来,老奴会跟他说。”

    沈荣华微笑应声,示意周嬷嬷带人进去,又低声跟初霜说:“四姑娘主仆这么能折腾,今晚的份例饭、茶水、点心就全免了,你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晚膳用了将近一个时辰,可谓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这几天,众人在恐惧、压抑和忙碌中度过,精神紧张早已超出底限,好不容易得以缓解和放松,众人都很珍惜。可有人偏偏不开眼,这时候跳出来影响大家的心情,不令众人气愤吗?

    沈荣华主仆送李嬷嬷和江嬷嬷等人出来,边走边说话。从厢房门口经过,一只装有点心的盘子飞了出来,别人都躲得快,独江嬷嬷这两天生病,反应有点慢,有幸中标。盘子砸到她头上,停留片刻,又落到地上,摔碎了。油乎乎的点心沫子弄了她一头一脸,衬得她头发越发花白,成块的点心又往身上滚落。

    江嬷嬷视沈恺如亲子,自然维护二房的利益。沈荣华和沈荣瑶两个二房的姑娘对上了,她瞻前顾后,左右为难,都急病了。不管她是真病,还是装病,反正这两天她是躲了。最终,她也没躲过去,沈荣瑶这个不长眼的莽货直接欺到她头上了。这一回,她若还能装做什么也没发生,她奶主子的那点体面就打水漂了。

    “二姑娘,老奴伺候了二老爷三十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四姑娘是你亲妹妹,你要给老奴个说法。”江嬷嬷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都渗出泪珠了。

    “嬷嬷放心,你是父亲的奶娘,自有体面,我不会让你受屈。”沈荣华沉下脸,高声发令,“佟嬷嬷,你带人去把四姑娘请到祠堂,让她在祖父的灵位前反省。再把那几个不劝解主子、只知道窝三挑四的狗奴才扒掉外衣,绑上双手,扔到祠堂前面的空地上呆一夜,哪个不老实,明天再打板子。”

    沈荣瑶此次来篱园,是与沈臻静结伴,奉沈老太太的命令来收拾沈荣华,带得下人不少。两个婆子,大小六个丫头,都是忠心得力的,可谓摆足了架式。白泷玛不是想要美妞吗?今晚不只有美妞,还有美婆婆,就让他尽情地玩笑吧!

    “是,姑娘。”佟嬷嬷给沈荣华使了眼色。

    沈荣华会意,赶紧让两个婆子抬来一顶竹轿,抬上江嬷嬷,她亲自陪着去了前面。等她回来的时候,六姑娘住的东厢房早已熄了灯,院子很安静。劳心劳力好几天了,她也想舒舒服服睡个好觉,明天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呢。

    果不其然。

    第二天,沈荣华起床之后,正在院子里散步,就有人来报,说差役在灵源寺后山发现了一具尸首,怀疑是篱园采买处的孙亮,让篱园的管事派人去认尸。沈谦昊不等沈荣华和李嬷嬷商量,就急匆匆接下了这份“美差”,亲自去了。沈荣华对沈谦昊做事不放心,随后又安排秋婆子和秋生跟着去了。

    秋婆子和秋生回来,跟沈荣华禀报说死者就是孙亮,官府也开始侦破了。他们又带来了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杜昶被官府控制了,据说是跟孙亮的死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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