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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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在春光中正对上她的视线，昳丽非常的眉目轻挑，划开春风中最烂漫的一笔，哪怕是被捉了个正着也不觉羞赧，仿佛都是理所当然。
陆稹平静地看着她，春风在他的眉梢，他开口问道：“学士今日未午憩么？”
“多谢护军关怀，今日奴婢不怎么困乏，是以没有午憩。”
她捉着他的手稍稍松了松，但他却没有丝毫想要抽离的迹象，反而是任由她握着，指尖与手腕的肌肤相亲，像是能汲取她身上的温暖一般，陆稹又问：“之前的书，学士看完了吗？”
“已看了两册。”
“合学士胃口么？”
“嗯，十分有趣。”
“学士喜欢便好，”他略略挑起了唇角，“书是我从文学馆借阅的，学士若是看完了，便将拿两册先交与我，我还到文学馆处，以便日后再借。”
有借有还，梅蕊讶异地扬眉：“护军去文学馆借的？我瞧着上面做有批注，还以为是护军的私藏。”
他噙笑，神情不骄不躁地，像是温润的玉石：“那便是巧了，因为这些书我早些年间恰好都读过，那时年轻气盛，每逢有所感悟便提笔在旁写下自己的注解，倒让学士见笑了。”
真是不得了，年纪轻轻便能有他这般的功业，她知道他必定读了不少书，人言腹有诗书气自华，他若没有些底子撑在那里，纵使皮相再好，那也只是虚有其表罢了。
可他不同，一举一动都透着底蕴，梅蕊这些日子未见他，倒将自己的思绪理了个通顺。当日她一直纠结在为何偏偏是陆稹这一事上，费了不少心思，前天望着瓷瓶中的桃花出神时，突然豁然开朗。
她为何觉得不能是陆稹，不过是因为自己面对着他无法将推拒的话说出口罢了，换作是别人，比如赵淳。她一直是晓得赵淳对她的心思的，但她觉得那不过是年少时的一些绮思，她于赵淳而言，大抵是同那位夷香苑中的胡姬一般，因得不到才会念念不忘，以至于头脑发热错以为是爱。
她能一口回绝了赵淳，却不能对陆稹的心迹视若无睹，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心思明朗后梅蕊瞧什么都觉得畅快，眼前的护军大人身长玉立，鬓角整洁，怎么瞧怎么顺眼，她此前在意的不过是他是个太监，可后来仔细想了想，这其实也不大碍事。
也不是她就会这样应了他，她还是需要再斟酌斟酌，她不愿意去受那一纸婚书的约束，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要慎重考量的。
梅蕊称赞道：“这些书护军从前就已经看过了吗？”碎发蜿蜒落了下来，扫在他的手背上，撩得他僵了僵，听她继续说，“护军如今连而立都未至，怎么说话这般老气横秋的，年轻时候，年轻时候的护军是什么样的？能写下这样令人惊艳的注解。”
她带着笑感慨，是发自内心的欣赏：“真想见一见这样的护军。”
陆稹却不以为然：“那学士倒不如考虑一下现在的我，比从前要好上数百倍。”他扬起下颌来，很是骄矜的神情，“再者说了，何时的我不是我？学士舍近求远，非智者所为。”
梅蕊扑哧笑了出来，顺道松了手，躬身撑在窗台上，以手支颐看着陆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原来是我疏忽了。”美人面比桃杏更娇，含笑轻声，“护军觉得我是智者么？”
“学士必然是智者。”他欣喜于她话语间的亲昵，不过是称谓改了而已，却显得没之前那样多的隔阂，关系又仿佛更近了些，她在窗内对着他笑：“那我是智者，护军又是什么呢？”
那一缕垂下的发扫过了叠放在书本之上的桃花枝，蕴开的桃花香让陆稹有些恍惚，他情不自禁地牵起缕发拈在指间：“是画地为牢之人。”下一瞬，薄削的唇便吻了上去。
梅蕊纵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却未放得陆稹这一手，霎时面红耳赤，素手一撩就将那缕发挽在耳后，嗔怪地睇了陆稹一眼：“护军这样轻薄，是同谁学来的？”
不待陆稹答话，她便回身去案头上将那两册已经看过的书本拿了过来，递给陆稹：“那么，便有劳护军了。”
“乐意之至。”陆稹接过了书，又把窗台上的书往里推了推，“学士若是嫌桃花看腻了，那么我明日便换一种花送来，杏花如何？一枝红艳出墙来。”
“护军又在说诨话，比之红杏我更偏爱白杏，东风不惜，西子难医，这样的情态才最适合将春色留住，护军也下得了手去折？”她将书册拿了过来，在手里略略翻了下，桃枝就握在她手间，衬得那只手莹白如玉，向他横去的那一眼格外风情，“护军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陆稹有些怅然若失地握了握方才被她捉住的手腕，听她那句嗔怪，挑笑道：“香玉又非学士，我惜了有何用。”
甜言蜜语从他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都不会觉得肉紧，梅蕊心头盛满甜意，像是咬了口才正好的糖糕。但他这般温柔，梅蕊又觉得有些牙痒，许是还未瞧惯，毕竟之前他只在小皇帝面前才有这样的形容。
她的面色突然沉了下来，抬手就要关窗，并轻声道：“这儿人多眼杂，护军还是莫要久留了，快些离去吧。”
话音才落，窗便阖上了，生平头一回品尝道被拒绝滋味的护军大人面色莫测地站在那里待了好一会儿，才掖着手慢慢往回走。一直躲在墙角的福三儿刚巧耐不住性子，小跑着跟了上来，先是端详了一下护军的神情，眉目中隐约得见几分愉悦的婉约，想必是有所进展，他这才放心大胆地出口问道：“大人，梅蕊姑姑她怎么说？”
陆稹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从不曾屈折过，只挑了挑眉：“上回去文学馆拿回来的那些书，还有多少？”
福三儿摸着额头，自打护军从陛下那儿得知梅蕊姑姑从麟德殿搬回掖庭养伤后，他竟然从护军面上瞧见了难得的恍惚，且护军麟德殿中坐了两个时辰，神在在地盯着空无一人的床榻，不知在想些什么。
福三儿是个伶俐人，别瞧他身上缺了茬，但情爱这一类的事情却是了如指掌，护军这副模样定是害了相思病。南衙的事务处理完便急匆匆地赶来看美人，哪知却扑了个空，美人早已不知踪影，失落是正常的。
陆稹也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纵然福三儿再讶异于他也会有倾心于旁人的时候，但细细考量之下，无论品貌还是情趣，梅蕊与陆稹都十分合衬。当初梅蕊与陆稹独处时他曾偷偷地瞧过，搜肠刮肚便只能想出天造地设这么个词儿来形容。
护军动一回心的难得程度堪比老铁树开花，福三儿作为一介忠仆，自然要替他好好把握住这一个机会，据他所知，宫中尚还有旁人对梅蕊心存歹念，连护军的心上人都敢抢，实在是胆大包天。
他便向陆稹进言：“护军若是想梅蕊姑姑，光是坐在这儿是没什么用的，不如先去瞧瞧她，顺便再带点儿梅蕊姑姑喜欢的东西去，让她欢喜，从而见着您也会欢喜，更进一步地欢喜您。”
陆稹思忖了片刻，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抿了抿唇，便差他往文学馆去让那里的宫人列一张学士往前在文学馆爱看的书籍名目。
护军这样用心良苦，福三儿觉得梅蕊不动心都说不过去，况且在他看来，梅蕊大抵是早就有些动心了。这样想着他还有些骄傲，毕竟是他家护军大人，架不住底子好，长得这般好看，任谁瞧了都会喜欢。
他嘿地一声：“还有几本呢，赶明儿再给梅蕊姑姑送来？”
“不必了，”陆稹将梅蕊还来的书拿给了福三儿，背着手继续走在前面，“再过几日，她的伤也好全了，总不能让她再一味躲懒下去，惯出一身坏毛病来。七日后你来告诉她，是时候上值了。”
陆稹将时间掐算得正好，七日后恰好是惊蛰，梅蕊的伤口开始脱痂，露出一道粉色的新肉来，春衫渐薄，怀珠在她穿衣时凑过来瞧，手指摩挲着那道粉印子，有些愁：“这算不算破相呀？”
梅蕊拉拢了衣领交叠起来，含笑看了她一眼：“我身上向来不会留疤，从前我还染上过天花，城中那些染病的人都被关在了城隍庙中，但每日还是有新添的人被关进来。那场并几乎要了城中半数人的命，却依旧有那么几十个人活了下来，我便是其中一个。”
听得怀珠合不拢嘴，抬手就又要扒开梅蕊的衣服，梅蕊攘了她一把：“你做什么？动手动脚的，一副登徒子形容。”
怀珠遂又捧起了她的脸，左看右看，竟真的没从她脸上找到什么瑕疵，惊叹道：“我听我爹娘说天花这样的恶疾，纵使能侥幸治得好，身上还是会留下疮印的。可我瞧你皮肤好成这般模样，竟没想到你还得过天花，蕊蕊，我之前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梅蕊只笑了笑：“陈年往事而已，若不是你提一句破相，我都快要记不起来了。”
可她笑里隐含了几分心酸的意味，怀珠看在眼里，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很了解她，对于她的过往，她向来都是只字不提。有那么一瞬，怀珠觉得梅蕊离自己很远，她闷闷地开口：“蕊蕊，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嗯？”梅蕊不解地看向她，见她有些郁郁的模样，便晓得她又是多想了，拉过她的手来，好言好语地哄她：“我从前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我也像你说过的，我父母早亡，如今在世上的亲人也只有江南的姑母，但我自来到长安城中便不曾与他们有过联络了。我这七年都是与你相处在一起的，你与我早已算是亲上加亲。来日你弟弟娶新娘子了，我还要凑钱替他备一份彩礼的呢！”
怀珠这才破涕为笑，虽然仍是噘着嘴，但面上的神情依然是喜不自胜，乜了她一眼：“谁稀罕你这点儿破彩礼，拿来凑零头都不够！”
“是是是，但总归是区区一番心意，还请怀珠姑娘笑纳则个。”梅蕊和她拽起了戏腔，柔婉的嗓音拖曳着音节念出来格外动人，怀珠听得痴了，正想缠着她再唱一曲时，外面传来笃笃笃的三下敲门声。
怀珠拧着眉不耐烦地去开门，见着福三儿把着浮尘立在门口，更是不快：“小福公公，你这是催命哪？”
福三儿满脸焦灼，急急擦了把汗：“什么催命不催命，现下这么要紧的时节，怀珠姑娘怎么开口就是这样的晦气话！”
梅蕊听到了福三儿的声音，便也走了过来，看他的神情，不免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
“梅蕊姑姑，”福三儿朝她拱手，压低了声音显得有些怪异，“您二位在里边儿闲磕牙，自然是听不到外面早乱作了一锅粥。”他气喘吁吁地，“老天爷不长眼，宫里出大事儿了！”
“你好好说，怎么了？”梅蕊想要迈出去，毕竟是姑娘家的房间，怎么能随便让外人进来，没想到却被福三儿拦了下来，他摇头道：“您别出来了，我就是特地来告诉您二位的，好生在屋子里面待着，尚宫局和御前那一块都替您二位告了假，每日的膳食都会寻专人给您送过来，等过了这段时日您二位再出来吧。”
“到底怎么了！”见福三儿顾左而言他地，老是不说重点，梅蕊稍稍提高了声，不顾福三儿跟前挡着，抬脚就走了出去，“你不与我讲，早晚我也会晓得的，倒不如我现在便去亲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去不得呀！”福三儿一声哀嚎，扑通跪在了梅蕊跟前，再也止不住泪，扯起袖子就开始抹面，边抹边说：“前些日子宫中便有人发高热，但都以为是寻常的风寒，并未引起注意，可今儿早上竟有人开始发痘，那可是恶疾啊！护军让我来告诉您，哪里都别去，仔细被染上了恶疾，大罗神仙都难救。”
梅蕊和怀珠面面相觑，方才才说到的病症，怎么这宫中说犯就犯了，但毕竟深有体会，梅蕊点了点头：“替我多谢护军的好意。”
福三儿刚要告离的时候，她突然又想起了一桩事来，便叫住了福三儿：“那么护军现下在做什么？”
依照梅蕊所想，陆稹定是在操心着如何遏制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但福三儿却僵在那里，面色青白交加，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口。
她心下生疑，福三儿是个经不得吓的性子，她厉声道：“说！”
福三儿捂着脸，水泽从他的指尖淌下，梅蕊听他断断续续地哽咽道：“护军……护军他……也染上恶疾……了……”
滚滚惊雷轰然在天际炸开，将蛰伏的冬虫惊醒，它张开了满是獠牙的口，开始一点点啃噬这个古朽皇城的百年基业。
梅蕊茫然回首，屋内瓷瓶中插养着的八枝桃花，竟在不知不觉中凋尽了。
那人在春光中正对上她的视线，昳丽非常的眉目轻挑，划开春风中最烂漫的一笔，哪怕是被捉了个正着也不觉羞赧，仿佛都是理所当然。
陆稹平静地看着她，春风在他的眉梢，他开口问道：“学士今日未午憩么？”
“多谢护军关怀，今日奴婢不怎么困乏，是以没有午憩。”
她捉着他的手稍稍松了松，但他却没有丝毫想要抽离的迹象，反而是任由她握着，指尖与手腕的肌肤相亲，像是能汲取她身上的温暖一般，陆稹又问：“之前的书，学士看完了吗？”
“已看了两册。”
“合学士胃口么？”
“嗯，十分有趣。”
“学士喜欢便好，”他略略挑起了唇角，“书是我从文学馆借阅的，学士若是看完了，便将拿两册先交与我，我还到文学馆处，以便日后再借。”
有借有还，梅蕊讶异地扬眉：“护军去文学馆借的？我瞧着上面做有批注，还以为是护军的私藏。”
他噙笑，神情不骄不躁地，像是温润的玉石：“那便是巧了，因为这些书我早些年间恰好都读过，那时年轻气盛，每逢有所感悟便提笔在旁写下自己的注解，倒让学士见笑了。”
真是不得了，年纪轻轻便能有他这般的功业，她知道他必定读了不少书，人言腹有诗书气自华，他若没有些底子撑在那里，纵使皮相再好，那也只是虚有其表罢了。
可他不同，一举一动都透着底蕴，梅蕊这些日子未见他，倒将自己的思绪理了个通顺。当日她一直纠结在为何偏偏是陆稹这一事上，费了不少心思，前天望着瓷瓶中的桃花出神时，突然豁然开朗。
她为何觉得不能是陆稹，不过是因为自己面对着他无法将推拒的话说出口罢了，换作是别人，比如赵淳。她一直是晓得赵淳对她的心思的，但她觉得那不过是年少时的一些绮思，她于赵淳而言，大抵是同那位夷香苑中的胡姬一般，因得不到才会念念不忘，以至于头脑发热错以为是爱。
她能一口回绝了赵淳，却不能对陆稹的心迹视若无睹，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心思明朗后梅蕊瞧什么都觉得畅快，眼前的护军大人身长玉立，鬓角整洁，怎么瞧怎么顺眼，她此前在意的不过是他是个太监，可后来仔细想了想，这其实也不大碍事。
也不是她就会这样应了他，她还是需要再斟酌斟酌，她不愿意去受那一纸婚书的约束，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要慎重考量的。
梅蕊称赞道：“这些书护军从前就已经看过了吗？”碎发蜿蜒落了下来，扫在他的手背上，撩得他僵了僵，听她继续说，“护军如今连而立都未至，怎么说话这般老气横秋的，年轻时候，年轻时候的护军是什么样的？能写下这样令人惊艳的注解。”
她带着笑感慨，是发自内心的欣赏：“真想见一见这样的护军。”
陆稹却不以为然：“那学士倒不如考虑一下现在的我，比从前要好上数百倍。”他扬起下颌来，很是骄矜的神情，“再者说了，何时的我不是我？学士舍近求远，非智者所为。”
梅蕊扑哧笑了出来，顺道松了手，躬身撑在窗台上，以手支颐看着陆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原来是我疏忽了。”美人面比桃杏更娇，含笑轻声，“护军觉得我是智者么？”
“学士必然是智者。”他欣喜于她话语间的亲昵，不过是称谓改了而已，却显得没之前那样多的隔阂，关系又仿佛更近了些，她在窗内对着他笑：“那我是智者，护军又是什么呢？”
那一缕垂下的发扫过了叠放在书本之上的桃花枝，蕴开的桃花香让陆稹有些恍惚，他情不自禁地牵起缕发拈在指间：“是画地为牢之人。”下一瞬，薄削的唇便吻了上去。
梅蕊纵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却未放得陆稹这一手，霎时面红耳赤，素手一撩就将那缕发挽在耳后，嗔怪地睇了陆稹一眼：“护军这样轻薄，是同谁学来的？”
不待陆稹答话，她便回身去案头上将那两册已经看过的书本拿了过来，递给陆稹：“那么，便有劳护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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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稹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从不曾屈折过，只挑了挑眉：“上回去文学馆拿回来的那些书，还有多少？”
福三儿摸着额头，自打护军从陛下那儿得知梅蕊姑姑从麟德殿搬回掖庭养伤后，他竟然从护军面上瞧见了难得的恍惚，且护军麟德殿中坐了两个时辰，神在在地盯着空无一人的床榻，不知在想些什么。
福三儿是个伶俐人，别瞧他身上缺了茬，但情爱这一类的事情却是了如指掌，护军这副模样定是害了相思病。南衙的事务处理完便急匆匆地赶来看美人，哪知却扑了个空，美人早已不知踪影，失落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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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向陆稹进言：“护军若是想梅蕊姑姑，光是坐在这儿是没什么用的，不如先去瞧瞧她，顺便再带点儿梅蕊姑姑喜欢的东西去，让她欢喜，从而见着您也会欢喜，更进一步地欢喜您。”
陆稹思忖了片刻，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抿了抿唇，便差他往文学馆去让那里的宫人列一张学士往前在文学馆爱看的书籍名目。
护军这样用心良苦，福三儿觉得梅蕊不动心都说不过去，况且在他看来，梅蕊大抵是早就有些动心了。这样想着他还有些骄傲，毕竟是他家护军大人，架不住底子好，长得这般好看，任谁瞧了都会喜欢。
他嘿地一声：“还有几本呢，赶明儿再给梅蕊姑姑送来？”
“不必了，”陆稹将梅蕊还来的书拿给了福三儿，背着手继续走在前面，“再过几日，她的伤也好全了，总不能让她再一味躲懒下去，惯出一身坏毛病来。七日后你来告诉她，是时候上值了。”
陆稹将时间掐算得正好，七日后恰好是惊蛰，梅蕊的伤口开始脱痂，露出一道粉色的新肉来，春衫渐薄，怀珠在她穿衣时凑过来瞧，手指摩挲着那道粉印子，有些愁：“这算不算破相呀？”
梅蕊拉拢了衣领交叠起来，含笑看了她一眼：“我身上向来不会留疤，从前我还染上过天花，城中那些染病的人都被关在了城隍庙中，但每日还是有新添的人被关进来。那场并几乎要了城中半数人的命，却依旧有那么几十个人活了下来，我便是其中一个。”
听得怀珠合不拢嘴，抬手就又要扒开梅蕊的衣服，梅蕊攘了她一把：“你做什么？动手动脚的，一副登徒子形容。”
怀珠遂又捧起了她的脸，左看右看，竟真的没从她脸上找到什么瑕疵，惊叹道：“我听我爹娘说天花这样的恶疾，纵使能侥幸治得好，身上还是会留下疮印的。可我瞧你皮肤好成这般模样，竟没想到你还得过天花，蕊蕊，我之前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梅蕊只笑了笑：“陈年往事而已，若不是你提一句破相，我都快要记不起来了。”
可她笑里隐含了几分心酸的意味，怀珠看在眼里，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很了解她，对于她的过往，她向来都是只字不提。有那么一瞬，怀珠觉得梅蕊离自己很远，她闷闷地开口：“蕊蕊，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嗯？”梅蕊不解地看向她，见她有些郁郁的模样，便晓得她又是多想了，拉过她的手来，好言好语地哄她：“我从前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我也像你说过的，我父母早亡，如今在世上的亲人也只有江南的姑母，但我自来到长安城中便不曾与他们有过联络了。我这七年都是与你相处在一起的，你与我早已算是亲上加亲。来日你弟弟娶新娘子了，我还要凑钱替他备一份彩礼的呢！”
怀珠这才破涕为笑，虽然仍是噘着嘴，但面上的神情依然是喜不自胜，乜了她一眼：“谁稀罕你这点儿破彩礼，拿来凑零头都不够！”
“是是是，但总归是区区一番心意，还请怀珠姑娘笑纳则个。”梅蕊和她拽起了戏腔，柔婉的嗓音拖曳着音节念出来格外动人，怀珠听得痴了，正想缠着她再唱一曲时，外面传来笃笃笃的三下敲门声。
怀珠拧着眉不耐烦地去开门，见着福三儿把着浮尘立在门口，更是不快：“小福公公，你这是催命哪？”
福三儿满脸焦灼，急急擦了把汗：“什么催命不催命，现下这么要紧的时节，怀珠姑娘怎么开口就是这样的晦气话！”
梅蕊听到了福三儿的声音，便也走了过来，看他的神情，不免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
“梅蕊姑姑，”福三儿朝她拱手，压低了声音显得有些怪异，“您二位在里边儿闲磕牙，自然是听不到外面早乱作了一锅粥。”他气喘吁吁地，“老天爷不长眼，宫里出大事儿了！”
“你好好说，怎么了？”梅蕊想要迈出去，毕竟是姑娘家的房间，怎么能随便让外人进来，没想到却被福三儿拦了下来，他摇头道：“您别出来了，我就是特地来告诉您二位的，好生在屋子里面待着，尚宫局和御前那一块都替您二位告了假，每日的膳食都会寻专人给您送过来，等过了这段时日您二位再出来吧。”
“到底怎么了！”见福三儿顾左而言他地，老是不说重点，梅蕊稍稍提高了声，不顾福三儿跟前挡着，抬脚就走了出去，“你不与我讲，早晚我也会晓得的，倒不如我现在便去亲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去不得呀！”福三儿一声哀嚎，扑通跪在了梅蕊跟前，再也止不住泪，扯起袖子就开始抹面，边抹边说：“前些日子宫中便有人发高热，但都以为是寻常的风寒，并未引起注意，可今儿早上竟有人开始发痘，那可是恶疾啊！护军让我来告诉您，哪里都别去，仔细被染上了恶疾，大罗神仙都难救。”
梅蕊和怀珠面面相觑，方才才说到的病症，怎么这宫中说犯就犯了，但毕竟深有体会，梅蕊点了点头：“替我多谢护军的好意。”
福三儿刚要告离的时候，她突然又想起了一桩事来，便叫住了福三儿：“那么护军现下在做什么？”
依照梅蕊所想，陆稹定是在操心着如何遏制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但福三儿却僵在那里，面色青白交加，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口。
她心下生疑，福三儿是个经不得吓的性子，她厉声道：“说！”
福三儿捂着脸，水泽从他的指尖淌下，梅蕊听他断断续续地哽咽道：“护军……护军他……也染上恶疾……了……”
滚滚惊雷轰然在天际炸开，将蛰伏的冬虫惊醒，它张开了满是獠牙的口，开始一点点啃噬这个古朽皇城的百年基业。
梅蕊茫然回首，屋内瓷瓶中插养着的八枝桃花，竟在不知不觉中凋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