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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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乡丁说,我知道,咱们的话题,应该是针对成人层次的读书,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几句题外话,只要是受了激发,人的思维经常有不由自主的时候。

    人是有七情六欲的动物,单从这一点儿上看,或许跟其他的动物没有多少差别,但因为其必然地要受到情绪的感染,所以才会复杂。

    由于提及了读书,我这时候居然记起了政治家曾提及的譬如师生、战友、同学之类的圈子理论,不觉深有同感。

    不过,我在这里关注这些圈子的焦点自又与政治家不同,而是这些圈子之所以能够容易地结成一体,除了根本利益一致之外,对于纯真年代诚挚交往的怀念和留恋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或许我的看法有些偏执与自私,但只是因为有那么一段交往,远远地看见,无论年代的久远,也不管当初是否存有芥蒂,都隐隐地会有一股感动涌上来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在那个年代,同学之间除了因为学习上的差别偶尔会存有嫉妒之外,没有根本利益上的冲突,看待对方的目光应该是清澈的,完全凭着由于性格上差异而产生的个人喜好,即使因为嫉妒或者喜好而产生的芥蒂,只要赶紧地走上前双手一执,常常就坦然而笑,反有一股甜甜酸酸的感觉。

    但美好的记忆只能留待回忆,回忆往往能够把这种美好无限地扩张。

    倘若重又凑到一起共事,感觉便不一样了:由于利益的加入,嫉妒会更炽烈,进而便是互相倾轧。

    所以同学之间恰如政治家所说最不能共事,譬如我和我那位做副书记的同学。

    我们在思乡镇镇的邂逅应该是一件十分值得庆贺的事儿,毕竟有十多年的时间未见了,我们打小就是一对吵吵闹闹不停的冤家:

    总是因为一件不值一提的诸如你多用了我二分钟橡皮我多用了你一张验算纸之类的小事儿而吵闹有时候甚至会拳脚相交大打出手,之后便是长期地因为觉得对方丑陋而彼此互不搭理,见了面,轻者故意地把头一歪装作看不见,重者甚至要重重地吐一口痰以示厌恶。

    起事的总是我,因为我是强者,胜利者总是我。所以,他总在躲避,尽管他同样不缺少玩伴,或许因为成绩的原因,他比我更有感召力,闹过之后,不少玩伴便会跑到他身边去。

    孤独是对人的一种折磨,绝非孩子所能承受。我想尽了办法,甚至不惜把自己珍爱的所有小人书拿给人看,虽偶尔也会有人跑回到我的身边,却只是短暂的,待他们厌倦了小人书,又会毫不迟疑地跑回到他的身边去。

    他显然在跟我搞对抗,他是个聪明的且心灵手巧的人,玩具总是花样翻新,今天折一只小船,明天又会叠一个元宝,尽是一些我无能为力的花样。我不服,便动用武力。

    噢,对了,在这里顺便提一下,我是个早长的人,小时候是班里最高大的男生,或许由于过早占尽了风流,现在反而其貌不扬了。

    武力未免不是孩子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只找茬儿整治了一个班里的倒数第一,便有不少人回到了我的身边。

    千万不要以为孩子的心幼稚不懂得轻重,初试牛刀的目标的选择,我是经过认真权衡的,因为要孤立他,我必须一招制胜。

    倒数第一,虽说是个丝毫不逊于我的大个,但对孩子来说,打架不能只看个头,只要成绩不好再加上家长不强梁,难免便要落个受欺侮的境地,而且受了欺侮还不敢告诉老师,因为他的成绩差老师原就不待见,稍有问题就容易把错误引到自己身上,倘若成绩差不多,则要另费思量了。

    这正是最关键的一点儿,无论如何不能让老师知道。倘若老师知道了,体罚还是轻的,最怕的是老师告诉家长,那将真变成了风箱里两头受气的老鼠了。所以,最能在同学中立威的,还是既要打得赢又能不让老师知道的措施。

    然而,武力只能镇住一时而不能镇住一世。由于那位学习成绩虽不怎么样但爹老子却是生产队长的小个子捣乱,我的自豪感还没来得及充分享受,已经开始人心浮动。如果要想完全控制住局面,必须要镇得住小个子。

    我实不知他用了啥招术竟让小个子如此俯首贴耳,为什么我就没有这样的朋友?我搞不懂,无法也不想搞懂,嫉妒却似火。

    但孩子们之间没有仇恨,喜欢逞强且不计后果只不过是孩子的天性,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逞强是赢得尊重的唯一手段,而且逞强必须要有能够站得住脚的理由,经过了一番精心策划,某一天放学,我故意倒退却赖他踩到了我的脚便大打出手打破了他的鼻,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个子,任我怎么引诱都不愿回到我身边的小个子。

    喜欢逞强的人外表往往都是强大的而内心却是虚弱的,及至见了血,我和小个子都呆了,随着围观孩子的叫嚷声,他“哇”地一声跑去找老师了,而我则跑回了家,闷闷不乐地吃着饭,心里却千遍万遍地想着自以为极为充分的理由,却仍难免要惴惴不安。

    要不是班主任住院,我立马就要挨尅。立马挨尅总要强过惴惴不安,之后的几天,我都在垂头丧气,毕竟做了错事儿,总担心随时就会有麻烦上身。那日子绝不能算过,绝对地熬。

    熬过了几天,原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爹却找上了我,他显然已知道了真相。

    我爹对我甚是严厉,所以我只要见了他就会心里发怵,幸好这次他没有打我,但严厉地训斥了我,要我注意团结。

    后来,我才知道,我爹那时正因为队长的不廉洁而跟他斗争。

    小个子是个鬼头,我爹虽没有打我,但他却召集了一帮小子听我家的墙脚。

    我爹训斥我的事儿自然全被他们听去了,小孩子崇拜强者原没有过错,这不仅是个让我颜面丧失殆尽的事儿,而且我的朋友全都跑光了,因为在我爹训斥我的时候,我示弱了,示弱是最让孩子瞧之不起的事儿。

    我自然要暗暗发恨,但孩子的恨因为没有冲突是不会持久的。或许便如我娘所说,屁大的时辰,只有在远处孤单地看着他们玩的我,忽然觉得他是那样的可爱,或许只因为他穿的那条裤子,那天他穿的那条新裤子无论怎样看都让人觉得顺眼眼馋。

    之后,我便谋划着跟他和好。他是个灵活的从不与人吵架的孩子,我先是常胆怯地加入到他们玩耍的行列,他显然没有反对。

    玩耍中必有碰面的机会,我的心思不在玩耍上,碰有机会就与他搭讪,他先是爱搭不理,后来便渐渐地应了。

    孩子们之间的吵架与和好就这样不需要理由,即便他是个记恨人的孩子,也经不住温语和免费用钢笔的诱惑。他用了我一个下午的钢笔,我们又成了好朋友。

    这只是我们分分合合中的一例,即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便是我们之间真实的写照。

    准确地说,我是肉体上的胜利者,而他却是精神上的胜利者,因为尽管起事的是我,首先服输的也是我,或许我们之间原就没有胜负,即使在学习上也互有上下。

    但我们并没有因为值得庆贺而庆贺,甚至连一丝重逢时该有的感动也没有,因为此时已不再是即使在学习上也互有上下的朋友与对手,而是一位副书记党委的三把手和一个糟糕透顶的倒霉蛋之间的重逢。

    他依旧是胜利者,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这笑里暗藏着逼人的傲气;而我则依旧是失败者,却并不因此而沮丧,脸上同样带着笑,只不过这笑里洋溢着顽固与倔强。

    如此两个人之间的交往,必然地要一波三折,前面的讲述中已有提及,在这里,话且从我们刚一见面说起,显然地,彼此已清醒地认出了对方,他却故作不识似地仰脸而去,这无疑让我突然涌上来的那股感动消失殆尽,原准备相认的话刚到嘴边就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小子因何发狂?我忿忿地想。——那时,我是一个自恋的极善用对比来克服沮丧的人。——小子原不过是一个畏缩的没有任何主见的见了谁都“好好,是是”的主儿,恰恰便是我最瞧之不起的那种人,这样的男人也能算得上男人?待我做到部门负责人时,他因为复读了三年仍是某中等专业学校的学生,岂不象一位成人在面对着穿开裆裤的孩子。想着,不觉就要以老资格自居。

    这个时候,人最不愿直面现实,因为一旦回到现实,难免会让人心虚。心虚,也要面对,因为这毕竟是现实。我便恶毒地去猜测,这小子必也是靠了裙带关系才会窜得如此快,因为我老婆的关系我最瞧不起裙带关系,认为那必定是不会幸福的,似乎只有这样心里才能释然。

    关于我老婆,前面已有详尽的讲述,在这里不再赘述。只说存有类似心理的人,尽管能够自我安慰,却常常是不健康的人。

    我曾认为,这或许是大人物和小人物的分别之一,不从大处去着眼只关注琐碎的细节,正是小人物的致命之处,尽管没有谁肯如此承认,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我的猜测果然没错,我很容易就了解到,他老婆的干妈是县里的一位女强人,尽管他老婆认女强人做干妈时女强人还不是女强人,因为他并不讳言这一点儿,反常提及这一点儿并以此能够博得尊重而引以为荣。

    没有出息的东西,我便尽力地想象着他喊干妈时的恶心相和因为沾了老婆的光而一生受老婆管制的惨相。

    想象并不等于现实,现实中他不仅比我窜得快,而且思想也比我转得快。这也是人的长处,应该让人敬佩,因为无论想象如何恶毒,并不影响现实中别人的快乐,倒真的让人敬佩了。当然,任何事物的变化即使具有惊人的速度也比不过人的意念。

    虽如此,仍难免要骂,难道组织部门的干部都瞎了眼非要用这样的干部?骂归骂,受煎熬的依旧是自己。难道组织部门的干部都作得了主?骂了人家,心里歉然,便要去为自己的骂找理由,居然想到了如此的理由,心终于肯稍安了些。

    在这里,如是说并不等于说所有提拔了的人靠的都是裙带关系,也并不等于说所有提拔了的人都是势利眼,只为了说明我和副书记之间的交往。

    其实,势利眼也没有什么不好,人毕竟还是要活到现实中,现实中的势利眼常常要混得好,尽管人们常常要从道义上予以谴责,其中难免有吃不着葡萄便说葡萄酸之嫌。

    或许恰如副书记同学所说,人有滋有味地活着才是永恒的真理,活与活是有本质不同的,同样是活,有的叫享受,而有的则只配叫做“熬”或者“混”。

    我们且不管他的用意何为,我都极为欣赏他的这句话,尽管他的这句话过多地注重表面上的物质上的东西而忽略了人内心世界的运动。

    在他看来,现实终究是现实的,没有任何可以替代的东西,而我的观点则恰如其反。人活着必须要追求内在与外在的统一,只有统一才会平衡,平衡了,人才会快乐。这是我的观点,我的观点则或许太过强调精神的作用。

    事实上,我也不够成熟,不够成熟的表现往往就是偏执与固执。由于前面讲述所提及的一系列的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原是决定与之老死不相往来的,直到我做了管区主任才有了这场迟到的交流。

    是他最先找的我,要知道,管区主任管着十几个村,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力量,用他自己的话说,人是必须要审时度势的。这或许便是他总比我有感召力的原因。

    他并不是坏人,但他太实用。或许人必须要实用一些,才会获得恰如他所说的实惠。这当然是我所无法接受的,由于它打掉了我所有美好的回忆,我不可能再与他成为朋友。

    在这里,我不妨再尽力地记忆一些我们之间交往的过程,当然只是为了说明咱们的观点,并非在丑化他。

    他终于肯承认我是他的同学,却从不肯去回忆过去,而且他的承认也是故作偶尔记起的,在一个偶尔的场合,说一些似乎好象之类的话。

    仔细地品一下,这里面可是大有讲究的:实用的人大多往往自认高明,其实,只要稍有常识就不难洞穿他们的假象——因为他们重自己的形象、声誉和实惠如生命,时刻都在以自我为中心维护着自己。

    待我意外地做了镇长,他才终于肯回忆一些过去的事儿,但仍是局限在极小的范围,因为我这个尴尬镇长的形势并不明朗。

    前面已经提及,直到我调走他替了我之后,他才帮我实现了一点心愿。

    2

    尽管不少人曾说,他帮我实现的那点心愿完全是为形势所迫,但我却宁肯相信他是为了那段同学情,虽然我后来了解到,他为我的走没少说了坏话,而且做的也尽是些表面上的文章,但他终于肯承认我是他的同学,并且认真地回顾了过去。

    我相信,过去终究是真的,不会有假的。

    鸠占鹊巢也是不对的,这镇长原就是他的,念及读书的那段,我竟慢慢地理解了他,他原也没有多大过错呀——无论怎样的追求,人不都是在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奋斗吗?不过,形式不同而已。难道换一种方式就不需要追求吗?我们终究不是那些一动怒便雷霆万钧的大人物,说到底,都是为了生存。为了生存,也不该失了标准,也不该堕落呀。想着,又犯起糊涂来。

    题外话?千万不要以为这是单纯的题外话,除了共同读书这个牵强附会的理由之外,这些题外话的本身就是读书效果的对比,更重要的,我想以此为诱因说明这样一个道理:读书的效果不在于考试成绩的好坏,关键的要看运用,而运用的诀窍则在领悟。

    人是必须要读书的,不少观点的形成都是因为读书,因为人不可能读尽天下所有的书,但读书过程中形成的观点与读书基础上实践的结果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深刻,后者或许会更深刻更实用。

    如此说来,你或许会认为我反对实用主义,却又是地地道道的实用主义,岂不矛盾?实用主义又有什么不好?倘若读了一辈子书,于生活却毫无用处,跟读死书又有什么两样?假若因为读书而常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那么读书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我可以自信地说,我这绝非危言耸听,不要以为便不存在这样的情况,而是类似情况甚为普遍。

    因为书里的观点是静止不动的,而客观的现实则永恒运动,倘若以不变的观点去衡量变化的现实,尴尬便会成为必然的事实。

    也就是说,必须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即与时俱进,而与时俱进的关键便是我们所说的“悟”。

    我们都曾经会注意到这样的事实:除了科学研究之外,各行各业的佼佼者往往都不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也不是那些愚笨的倒数者,更多的则是中间生,即成绩不好也不赖的那种。

    社会往往就这样,待到你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往往已只有空嗟叹的份儿了。这也是人与人之间差别的原因之一吧。

    现实的差距总要比书本大得多,也更有说服力。但这么说,绝非等于说这部分人便不读书,而是这些人读书的方法和形式不同而已。

    这确是一种值得推敲和深入研究的方式,现实是他们确创造了不凡的业绩。或许是因为他们彰显了自己的个性?这些应当是留待教育学家研究的问题,我们且不过多地讨论,只是谈一些象我们这种普通人才有的感受。

    读书是需要分时段的,我所说的读书当然是指成年人的那种脱离课堂的读书。

    这种摆脱了成绩约束的读书是我一惯追求的梦想,我曾无数次想象过这种随心所欲地读书的快感与愉悦:不论什么题材,没有任何障碍,想读什么就读什么,将是如何赏心悦目的一件事情啊。

    因此,我敢断言,不少人都会有象经营家那样束之高阁的经历,象我这种曾经被认为是优秀的人则往往做得更绝,我干脆将课堂里的那些书付之一炬以示自己的决裂。

    我也曾动过创造一番声迹的念头,却终没有勇气说出口。说出来,大家或许不信,象我,一个自诩要当作家的人,居然没有完整地读过一本名著,尽管也常将名著置于案头,却多是做做样子,总企图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以博得人们几句关于好学之类的可怜的赞扬。

    说起来,还是浮躁,并非自己不想读,而是实在无法读下去,尤其讨厌那些太长的人名地名,外国人真******坏,常干侵略的事,连起个名字也这样长,刚一读过,常常便忘了,总读不过两三页就厌倦了。

    居然也叫名著?莫不是自封的?这便是我的理由,但我还能意识到,不学无术终究是心虚的,如果不能尽快地让自己有所作为,虽然已没有了成绩作为检验,长期地夸夸其谈总有穿帮的一天。

    怎样才算有所作为呢?似乎应该发表点儿什么,但我实在没有作文的能力,对外投稿的那些自都是些无病呻吟的徒子浪费邮资的涂鸦之作,但我还是禁不住要这样做,总期望能有意外发生。

    意外当然是没有的,我只能强迫自己,强迫自己也没用,便又为自己找理由,说因为考试而耽误了自己。

    其实,这些理由是虚弱的无法站得住脚的,独有“自己绝非具有文学才能的人”这样一个现实却偏偏不肯承认,尽管有时候我甚至对自己感到了绝望。

    我发现但我实不愿说出口,我是争强好胜的,争强好胜必虚伪。上学的时候这样,毕业之后就更强烈了。

    不过,毕业之后与上学的时候又有不同,上学的时候尚有顶令人讨厌的成绩来证明自己的努力,毕业之后则完全要靠人的两片嘴皮去说了。

    关于毕业之后的事儿前面的讲述已多有提及,但咱们的读书既然定位在毕业之后,有些事还是必须要提的。

    按说毕业之后自己盼望的日子终于来到了,原该认真地读一些书,可我又实在读不下去。

    这一段应该是我读书的第一阶段,这一阶段,我是迷茫的,我不停地问自己,难道我选错了职业?我原是该做教师的,因为我自以为有不错的口才,但临到人前却往往又结巴起来。

    做教师或许会不一样,因为教师是居高临下面对学生的职业。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尽管我仍保持着必要的矜持,但我知道自己现在所从事的职业如果发展好了,同样会有居高临下的机会。

    关键的却是不能居高临下之前,我是不会处的,我不愿参加他们没日没夜地玩扑克或者随心所欲地喝闲酒,尽管似乎这样能够博得较高的威信,尽管我已无法读书,但我还是认为那是浪费生命。因此,到至关重要的民主评议的时候,我的得票是极低的。

    原以为是自己不参加他们的结果,到后来才知道,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如果平凡得象一张白纸是不容易树立威信的,而倘若非要出风头则又佼佼者易折,但如果自己能够居高临下便又不同了。

    于是,我便以自己只宜做一把手来安慰自己,而且居然从某位大人物的传记中证实了这种人必大有作为的证据。

    这种想法无疑是狂妄的,可不敢说出口,否则必又会成为笑料而让人笑掉大牙。

    幸亏我没有说出来,但有些事尽管不说出口,行事却常常要表现出来,白惹来一阵嘲笑,一些不雅的诨号不期而至。

    其实,关键还是不能居高临下的原因,从未见有人敢当面叫一把手的诨号,尽管有人私底下给他取的诨号更风趣更幽默,但还要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为尊者讳”。

    我不知道该怎样与他们相处,因为我手里别无一点儿长权,便又埋怨自己选错了职业,可强烈的适应感又在明确地告诉我,不干这又能干什么呢?怪只能怪自己太过狂妄。

    那一段,虽有着强烈的愿望,书却是无法读了。既无法读书,必要迷恋电视。当然,其他节目都被认为是假的,自是不会去看,唯一的迷恋便是《动物世界》,早早地就要等待,唯恐错过了,这等待竟也是一种寄托。

    ——那肯定是最真实的,或许整个世界就是一个食物链,每一个链结既是强者又是弱者,而且毫不讳言,强者便要毫不容情地捕猎,而弱者则只能无助地被捕猎,残酷而又公道,否则任谁都别想活。

    想着,却又会突然地意识到这《动物世界》居然也是人拍摄的,这说明人终究是要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念及此,竟是惶惶然。

    如果非要把读书分段,不,准确地说,从我个人的经历看,到目前为止,关于读书是可以客观分段的,因为处于一帆风顺的环境人是不容易改变的,必要有挫折,才能够有突破,即所谓的“吃一堑,长一智”。

    读书也这样。因为现在终究不是上学的时候有学习成绩在作怪,而是随心所欲完全凭个人的修养了。

    按照这样的原则,加上刚才所说的第一段,这个过程大致可分为三段,至于以后是否还可以继续再分则只能是以后的事儿了。

    依着顺序,第二段便是我考公务员的那一段。关于这一段,前面的讲述已有提及,便不再赘述。在这里,着重将第三段,即现在这一段。

    这一段,正是我尝试着经商失败自觉百无一用的颓废期。——官场就是这样折磨人,把其当作一生的事业来追求,终日里小心翼翼总算有了结果却被人当成异己,稍不留心就坠入谷底,待要从谷底爬上来,费劲了气力且不说,早已过了人生的黄金期,还想再做什么事?

    但只要还没有彻底绝望,人就要挣扎,即使挣扎无效。——那位欣赏我的邻县领导,或许便是我的贵人,但由于他的失败,也让我再度坠入了深渊。

    这实在是一个高风险的行业,赌注便是人的一生,当我终于肯冷静下来找原因时,却只涌上了这么一句感叹,因为除了任谁都会的组织协调之外,我别无所长,再加上经商的打击,我的思想无疑正处于激荡期。

    难道我从此完了吗?我经常问自己。我不甘心失败,也从不相信自己会失败,然而,我失败了,彻底失败了,连一个正经的发挥作用的空间也没有了!

    人多不敢正视自己的错误,要说错误,可能便是自己太过直率,表态过多,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碎话过多”。由此,我似乎懂了大家何以会总是缄口不语和“这样的话也敢说?”的深意。

    但我还是想不明白,难道人便不该有自己鲜明的性格吗?有个声音却在说,不明白也要明白,这便是一个只有服从而没有性格的职业,否则便只有失败。

    ——不就是做事儿吗?事当然要做,谁做不是做呢?仿佛明白了,又越发糊涂,我便处于这样一个似是而非似明非明似暗非暗的状态。

    一切都那么平常而随意,丝毫妨碍不了别人什么;一切都那么明白无误,或者简单的如同一条线,但只要一个连自己也无法意识到的偶然就足以扼杀你,这便是我所认识的官场,除了稳定的工资收入,必须扼杀性格的地方。

    切不可以忽视“人最明白的时候常常是最糊涂的时候”这样一个道理,如果没有坚韧不拔的毅力,切不可以涉足,除非你肯把自幼就确定的事业观念变成“劳动是谋生的手段”,但只要涉足其中,人就难以做到,除非你甘受煎熬。

    如此想着,连自己也糊涂了,百无聊赖便是最真实的证明。

    适逢所谓的官场文学在我们那个地方火了起来,所谓的火,实际上便是时髦的力量。

    时髦的,必是流行的,但只要是流行的,必不可能流传。

    这是我对时髦的基本看法,难道这些年我们这个地方流行过的东西还少吗?平头、喇叭裤、超短裙、染指甲、高筒靴……不一而足,可转了一圈终又转了回来,男人似乎还是短发好,而女人还是长发更有女人味,要不然,说“头发长见识短”的那位老祖宗泉下有知岂不要大发雷霆。

    所以,我总在本能地反对时髦,为此甚至混上了“古董”的雅号,要不是实在闲着无事,我是肯定不会尝试着找一本来读的,如此时髦的东西!

    却不料,竟是颇多感慨,甚至可以说共鸣。

    我知道,这多是因为心境的问题,其中的不少情节似曾相识却又是我们绝对所不曾想到的,尽管这些情节多是更高一级官场所发生的,象乡镇这一级或许因为太过琐碎还没有人认为值得去写或者他们压根便不了解即使偶有提及也总是极端猥琐或者不屑花太多的笔墨,但如此便可以了解管自己的官的官的生活,岂不更能满足人的窥测欲?而且无论层级相差如何大,其追求的过程或者说命运却应该是相似的,便容易让人实现由此及彼的推论。

    3

    这种推论如果放到有过类似经历的人身上,很容易就能让其把故事与自己的经历联系起来,而一旦实现了这种联系,就会觉得故事竟是如此的真实和令人羡慕,连其中的做法竟也要跟着模仿。

    这便是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魅力所在吧,我甚至在后悔,自己刚毕业时为什么没有类似的书读,倘若有的话,自己必不是现在的样子,尽管我知道书本毕竟不是现实,但我还是不能自抑。

    我是一个执着的人,执着的人便容易犯痴迷的错误,或许这也算不得错误,因为与书本共鸣的感觉已是久违了的事情,毕业之后便再也没有发生过。

    我原以为自己的感情或许已经如大学同学给我的留言“岁月必将把你磨得鹅卵石一样光润可鉴”,却不料仍是容易动情,而且反而更脆弱了——书中的不少情节常让我不得不停下来扼腕叹息,再想想自己的经历,对比一番,更感叹作者观察的之深之细,不觉直想要哭。这便是我读第一本官场小说的感觉。

    在此后的两三年时间里,我不断地找一些类似的书来读,而且总是要一口气读完,便再盼望着有新书的出现,常有写书的总要比读书的要慢这样的感叹。

    尤其是这些书的作者把握形势的能力不能不让人感叹,有不少新的政策尚未来得及传达到我这一级,而他已经成书了,便要想到自己,倘若自己要写一本这样的书必定会是落伍的。

    书也有落伍的吗?倘若这样,必定便只能时髦而不能流传的了。

    书读得越多,这样的感觉就越强烈,因为很快就感觉没有好书可读了——时髦的东西总是这样,刚开始还有些创意,之后难免便要一个鼻孔对人。这样的东西凭什么流行?难免便要探究一番。

    曾有一位良师益友多次提醒过我,说研究问题要善用逆向思维,这让我不得不注意这样一个事实——难道官人不都在用逆向思维吗?或许这位良师益友在知道了我已进入了中国最低级的官场才说的这话。

    即使最低级的居然也是这样的思路,象我在读这些书的时候居然也用的是逆向思维。如果逆向思维用得不恰当,往往会收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正是因为用了逆向思维,我越来越觉得,书读得越多,自己的官场经验仿佛越丰富,常能够夸夸其谈,但我尚无付诸实践的能力和勇气,倘若当真具备了这样的环境和条件,我难保不会尝试一番,因为总会有一股跃跃欲试的感觉在折磨着我,因为我苦于没有这样的机会,或者说我尚存了最起码的理智。

    这样的理智无疑是脆弱的,我生平第一次提着东西去看那位老领导难道便不是这样的理智吗?虽然我没有得到或许是我心目中最想要的东西,但我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真情。

    凡真情必首先是正义的,失却了正义,绝不会存在真情。真情除了让人激荡之外,更能让人清醒。

    清醒之后的现实,便是意识到自从痴迷这些书籍之后,除了时间过得飞快外,生活并没有真正充实起来,悲观和颓废的情绪反而愈重。

    我隐隐感到了后怕,怕蛇咬似地扔掉了手中的书,事实上,即使不扔掉,对于千篇一律的东西,我也没了读下去的热情。

    那一段,我明显感到了乱,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涌上来,我甚至会想到了历朝历代何以会不遗余力地禁书?原来书这东西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倘不能因势利导,常常能惹起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

    书是无法禁的,要是能够禁得了,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的书流传下来?书既流传下来,必有流传下来的理由。古代既把写书作为一个目标,写书的必定不少,流传下来的终究还要算作少数。

    可我弄不明白,象这种千篇一律的东西究竟凭什么力量流行起来了呢?偶然的想法提醒了我,莫非这便是进步?政治上的进步。

    要知道,官人在中国古代史上始终是一个神秘的团体,这些书岂非正迎合了人们探究神秘的心理?如此想着,心里登觉释然。这也算是一种进步。

    不妨再关注一下流行的群体,除了身有同感的人,便是普通的百姓,但都是有社会责任感的人,或许这样的人并不受有些人的欢迎,但现实如此。

    据我了解,春风得意的人绝不会去关注的,因为其中某些比之更春风得意的人的下场确是凄惨的,难免不会让人忧心忡忡。倘若如书中那样引以为戒,岂不快哉?

    书是一种呼唤,呼唤正义,呼唤良知,人任什么都可以丢弃,唯独不能丢弃良知。这便是我的一点儿心得。

    别以为只有吃和谁才是人生存之必需,现在这年月,只要不存在过高的奢望,这些原始的简单的愿望还是容易满足的。

    问题是,人终究不同于动物,这些愿望满足之后还会产生许许多多远远高于这些愿望的欲望。在这里,我只提“脱困”。

    “脱困”与其说成是一种欲望,倒不如说是人的本能,就象人的求生欲一样,只不过实现的方式略有不同而已,或迎难而上解决困难或另辟蹊径或从此自甘堕落。

    对于“脱困”,必要有个正确的对待,自甘堕落倘若能够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也未免不能算作一条路子,关键的是要看自甘堕落的标准。

    无论怎样的标准,若非迫于无奈又有谁肯自甘堕落呢?即使真的迫于无奈,更多的还会选择中间的路子。

    所有的这些,并非便是这次毫无目的却因为痴迷而昏天黑地的感受。所谓的感受或心得,刚才已畅酣淋漓地讲过,或许便是我不适宜从政的证明。

    或许恰如某些作者所说,说半句话办模糊事才算素质,我显然不具备这样的素质,却又羡慕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不能不说是我的悲哀。

    但所谓的“开卷有益”,却让我充分感受了前有深谷后有大海的急迫,人是必须要有所选择的,不可能总立于那块狭小的地方发呆。这也算是一点启示。

    我必须要选择,却又因为一无所长而别无选择,而且我不想也没有勇气放弃这份能够固定地给我足以购买填饱肚子的食物的金钱的工作,我无法想象放弃之后的结局。

    但我还是要别无选择地选择,便是写书,又不放弃赖以生活的工作。难道这便不是堕落吗?

    堕落便堕落吧,我感觉总要给自己一个交待,我不能让自己一无所成。仔细想起来,这应该算是读书的结果。

    在我看来,这些书并不是那么难写的,我想我也能写。重提写书,已不如过去那样急躁,而且我把目标定的极高,不求流行,但求流传,哪怕在我死后。

    人必须要有目标,而且目标必须要高,我甚至没有想到要出版,虽然有时候也隐隐地感到有所不值。只要这个念头稍有闪现,我立即便将其扼杀于襁褓之中。

    这并不等于说我便能够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尽力地摒弃欲望而让自己平静,然而只要想便说明存在,尽管如此,我还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写书上,工作倒处于次要地位。

    其实,原就没有多少工作要做,但每逢领取工资时,我还是会隐隐感到不安。

    现实却是,打那之后,我与同事之间的争执明显少了,人缘也变得出奇地好。

    这似乎又激发了我的某种欲望,多少次都想放弃自己这个越来越让人觉得幼稚的做法,却最终没有放弃,因为这项占据了我所有业余时间的工作越来越多地成为我的一种依赖,尽管我知道自己所写的这些连故事情节这样最起码的要素都不具备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流传,甚至称不上一本书,或者只是梦人在胡说八道,但确让我充实起来。

    我一直认为,所谓的充实便是能够发现并解决自己不足的过程。自打有了并开始落实写书这个计划,自以为才高八斗的我居然发现自己有太多不懂的东西。

    事实上,这是个非常浅显的道理,随便地写一点儿东西就容易发现自己的不足,或许恰如我一位同事所说,写与说是不一样的,有时候能够说出来的东西,要写出来便不容易了。确是如此。

    我确是一个轻浮的人,虽发现了自己的不足,也为自己的浅薄而懊恼不已,却又不去读书,而且竟然美其名曰地说什么“唯恐干扰了自己的思路”来为自己辩护。

    说真的,除了偶尔地翻看几页名著,我从不去翻书的,因为我根本无法去翻书,那些莫名其妙的的人物总在满满地占据着我的大脑,时而激情飞扬,时而悲观失落,时而觉得一部名著就要问世,时而又觉得完全在胡说八道。心情实已浮躁之极,根本就不象一位正心定气闲的写书人。

    难道名著的问世都这样吗?我疑惑,却又在鼓励自己。虽然我不追求经济效益,却又难免会想到版权的事儿,尽管我仍不知道自己的东西到底能不能达到出版的水平。

    据说,现在出书也简单,只要包销不让出版社赔本的数量,谁都是可以出书的。

    象我这种经济原不宽裕的人,又不能不认真地计算,凭空又添了一份担心。

    这样的书不出也罢,何苦为了一时虚名?!说归说,心里却又常常幻想着某位不长眼的企业家或许会给自己赞助。赞助的话,岂不又欠下了人情?人情是不能欠的,处事两利岂非原则?这便是当时的我,凡事总要无缘地问些为什么,为什么问得多了,不仅多了些担心,反而常会把自己的计划打碎。虑事需要周详,但绝不可以婆婆妈妈徒招人嫌弃。这或许又是我的一处致命伤。

    如此地反复,我已经有好几次想放弃自己的计划,因为我心里实在没底,象我这样辛辛苦苦地到底为了啥?用自己的劳动换取别人的快乐?我似乎还远没有这样高尚。

    问题是,心里没底,我也无法放弃,因为落实计划已成为我生命的一个重要部分,我无法想象,倘若突然失了这个计划,我还会不会象现在这样尽管累却快乐地生活着。此时,已完全超出了名利的界限。

    话既已说到了这个份上,必要再啰嗦几句,因为我已不能自抑。

    要说不读书可能是真的,但若要不接受信息却是不可能的,不要说写书,人无时无刻地不在接受和反馈信息,读书也只不过是接受信息的一条途径。

    这个时候,不要说我还要敏感地感受生活和通过电视剧激活我体内的沉淀重复形成新的信息,单是漫无天际地回顾的信息量已是个十分浩大的工程,但我却并没有感觉到累,随心所欲,想写的时候写上一段,不想写的时候干脆不写,从不给自己定指标。

    这并不妨碍计划的核心便是还原一个真实的但绝不是演员能够演的那种真实,或许少了些情节,但多了些感受。人的感受是因时因地而不同的,众多的感受往往能组成真实。

    话虽这样说,但我自己也弄不清自己这样做到底会有怎样的结局,但我还是会走下去。

    人终究不是只会吃喝拉撒睡的动物,必须要对自己有个交待。或许我的这种交待便是堕落,所谓堕落便是核心的我的背叛。

    按照这样的理论,我已经开始堕落,但仍未彻底堕落,因为只要存有一丝希望,人就不会绝望,只要不绝望,就不会彻底地堕落。

    但人毕竟是个社会化的动物,如果非要把我置于核心的位置,就不能不说是堕落了,即使你是无可奈何的,即使你有上千上万条的理由,即使你只是在等待。

    等待虽说也是一种希望,却是消极的,倘若你能为此辗转反侧,则说明你良知未泯;而如果你能面对等待坦然处之,这并不能说明你的心理素质太强,只能说明你已完全堕落了,因为你已经麻木了。

    如此就不难理解我的骚动与挣扎了,偶尔也会有浓浓地歉意在罩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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