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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激战无定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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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风怒号,飞雪扬沙,大军顶风冒雪艰难地行进。四十万马步军,再加上粮草辎重车辆,像一条黑色长龙在雪原中蜿蜒伸展。兵士、马匹全都喷着白气,全都精疲力竭,勉强挣扎。

    汉王杨谅忍不住第三次对杨广说:“殿下,这样行军,队伍非拖垮不可,还谈何作战,扎营休息吧。”

    杨广抬头看看西方的天空,昏蒙蒙黄迷迷,西斜的太阳,在风云沙雾中沉浮。一忽儿被云雾吞没,一忽儿又露出晖光。他断然拒绝:“不可,天色将晚,路径艰难,我们必须按原定计划赶到双口驿。”

    杨谅大为不满:“殿下,双口驿尚有三十里之遥,今晚无论如何是赶不到了。”

    “传令全军,加速前进。”杨广下达命令后,为安抚杨谅,又格外解释几句,“王弟,兵贵神速,双口驿为守卫京城最险要的隘口,若迟到一步,为突厥抢占,我们再夺双口驿,就要付出成千上万士兵的代价。带兵之道在于严,宽纵不是爱兵,而是害兵。”

    杨谅不言语了,但心中不服。他想的是你我同为元帅,为何事事都得你杨广说了算?无非因为你是太子吧。到双口驿就好了,就不会再受窝囊气了。行前父皇有旨,在双口驿分兵,那时就是自己说了算了。

    行军速度加快之后,一些羸弱的士兵开始掉队。有几名士兵坐在雪地上喘息,恰好挡住杨谅的去路。按说杨谅策马绕过去也就是了,由于对杨广的气没出,他便将不满冲着这几个兵士发泄:“都滚起来,跟上队伍。”

    掉队的士兵们挣扎几下,仍未能站起,杨谅手中皮鞭劈头盖脸猛chou下去:“殿下明令加速前进,你等竟敢擅自休息,真是目无军纪。”

    士兵们被抽得面部腾起紫红血痕,有人痛得呻吟,有人求饶,也有不服者:“王爷,你们也太心狠了,连续行军四个时辰,我们实在走不动了,要打要杀随便吧。”这士兵索性躺在雪地上。

    杨谅怎能容忍士兵如此不恭!一怒拔出佩剑:“我看你是活够了!”挺剑便刺。

    杨广伸手架住杨谅臂膀:“王弟,使不得。”

    士兵们趁机围上来,议论纷纷:“王爷也好,元帅也罢,别不把我们当人看。”

    “我们实是走不动了,要杀一起杀吧!”

    呼拉拉,几十人同时躺倒。

    杨谅有气,又有几分幸灾乐祸地对杨广说:“怎么样?都吃不消了,法不责众,传令扎营吧。”

    杨广想了想跳下马:“军士们,我们必须赶到双口驿扎营,那里有吃有住可解饥寒,大家咬牙坚持一下,确实无力行走者可以上车。”说着,杨广走近最先躺倒的士兵身边:“来,你乘坐我的战马。”他和王义把这名士兵扶上了马背。

    士兵懵懵懂懂,待骑到马上猛然醒悟:“殿下,这如何使得?小人岂不要折寿。”他要跳下马来。杨广把他按住:“有何不可?你只管坐就是。”他又回头招呼躺倒放赖的士兵:“是英雄好汉,咬牙起来走。不然扔在这冰天雪地里,只怕性命难保。”风狂雪猛,杨广大踏步向前。

    士兵们一见无不欢呼:“殿下能走,我们也不是孬种!”都争先恐后跟在杨广后面。骑着杨广战马的兵士,止不住涕泪交流。

    双口驿虽说只几千人口,但在这塞北荒漠也算是个大集镇了。这里两河交汇,原为汉代一所驿站。后来逐渐繁荣起来,地名故曰双口驿。四十万官军拥入,犹如老虎挤进鸟笼,这双口驿几乎被撑破。多数部队只能露宿野外帐篷中,仅有的客栈民房,抢先入镇的官兵争执不下,粥少僧多,各队之间不免就演出了一场争夺住宿权的火拼。

    史万岁官拜左卫大将军,部下数万精兵。他是汉王杨谅亲信,便处处要占上风,住房也就当仁不让了。杨素部下先期抢占了一排民房,自然不肯相让,双方话不投机,就在街头厮杀起来。

    史万岁为汉王杨谅找了一处上好宅院,室内洁静富丽,炭火正红,杨谅非常满意:“史将军,你倒是有心人,为本王寻到如此合适的安身之处。”

    “也颇费周折,杨素老儿部下,欲霸此宅院讨好杨广那厮,是我授意下属强行夺到手中。”

    杨谅美美喝口香茶:“好!干得好。”

    “王爷,杨素一伙可是有太子撑腰,他们不肯服输,眼下街头还在打着呢。”

    “怎么样,你手下能否吃亏?”

    史万岁一笑:“王爷放心,咱史大将军何曾做过赔本生意。杨素部下已死伤数十,我的部属嘛,不过轻伤几人而已。”

    “你的手下便这般好武艺?”

    “王爷,一则我们人多势众,能合上五个打一个;二则我们先下手为强嘛。”

    “好,我们不吃亏,那就打着吧。”

    汉王与史万岁对视一眼,都得意地笑起来。

    双口驿镇外,依旧是寒魔肆虐,风雪漫天。杨广与杨素在视察部队扎营情况,整个营地惟沿河一线秩序井然。兵士规矩,营帐整齐,火头军已埋好锅正在造饭,这哨人马约有万人。再看别处,还都是乱糟糟。杨广大为感叹,走过去问:“这是哪位将军所部?”

    李渊闻声步出大帐:“不知殿下驾临,下官失礼。”

    杨广因李渊曾偏袒过杨勇本无好感,今见李渊带兵治军如此严整,不免当面称赞:“李将军大才也!部下军纪严明,可见平素训练有方。”

    “殿下过奖,下官愧不敢当。”李渊躬身礼让,“请殿下入帐叙话。”

    杨约匆匆跑来,对杨素说:“兄长,史万岁部下大开杀戒,把我营士兵已杀伤数十人了!”

    街头火拚的势头业已扩大,双方投入兵力已达数百人,喊杀声和兵器撞击声震耳欲聋。店铺都吓得关上闸板,居民们都从门窗缝隙向外张望。

    杨素来到现场,一见自己部下大为吃亏,登时火冒三丈:“这还了得,我杨某人岂是好欺负的!”拔出腰刀,冲入阵中,刀光闪处,史部兵士非死即伤。

    杨广随后赶到,见状怒喝一声:“都与我住手!”

    太子殿下,又是大元帅发令,谁敢不听,参战双方全都僵立不动了。但仍都是厮杀架势,似乎随时都会杀向对方。

    杨素怒气不息:“殿下,史部无端挑衅,杀伤我部下数十人众,请殿下务必做主。”

    史万岁也已闻讯赶到,他恶人先告状:“殿下,我部已先行住进此处民居,杨大人部下强行入内,率先动手伤人,我部系被迫自卫。”

    杨素部下岂能容忍:“殿下,史万岁颠倒黑白。”

    杨谅为给部下撑腰也来到现场,他假意责骂史万岁:“史将军,你好大胆!”

    “王爷,您错怪末将了。”史万岁装出几分委屈,“殿下、王爷试想,杨大人官居上柱国,又身为国公,权倾朝野,手下五万精兵,我史万岁再傻,也不敢以卵击石呀。属实是杨大人部下先动手,我部下无奈自卫。”

    杨谅便点点头:“也说得是。”

    “胡说!”杨素手指史万岁,“你身为大将,竟然强辞夺理,混淆是非。”

    杨谅转问杨广:“殿下,你看该如何处置?”

    杨广早把一切看清,显然是史万岁一方理亏。但大敌当前,激战在即,不能不顾及团结。考虑再三,违心地发出将令:“大军出征,为住处而自相拚杀,实乃有辱我军声名,为百姓耻笑。为严明军纪,着将杨素、史万岁插箭游营。以惩治军不严之罪。”

    杨素当然不服:“殿下处罚不公。”

    杨广不容他分辩:“你还有何话说!看李渊所部,主动在河岸扎营,既不扰民,又军纪严明,哪像你等刀兵相见争抢民居。传令下去,对李渊嘉奖。”

    军令如山,杨素、史万岁头顶各插一支狼牙箭,在全军营地走了一圈。史万岁一副无所谓的神态,他对杨广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乐于接受,这样他就占了便宜。杨素则是气呼呼,他虽然明白杨广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心里总是咽不下这口气。

    李渊营地,收到了杨广派人送来的一百只肥羊。这非但未使李渊喜悦,反而暗生隐忧。杨、史二部火拚,他感到高兴。李靖的话便又响在耳边,壮志豪情又上心头。可是当杨广妥善地处理了这一事件后,他又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希望之火几乎熄灭。他意识到,杨广并非庸碌之辈,绝不是无能的对手。他在想,杨广如此精明强干,李靖所说之言,还能够实现吗?

    “祥福顺”米号本是个宽敞的四合院,由于史万岁进驻,这里成为大将军临时行馆后,店主一家和男女用人都挤到一处,就连小姐与丫环也杂处一室。夜半时分,好不容易等到官军们都熄灯睡下了,小姐由丫环陪伴到户外小解。此时风停云散,月明星稀,积雪泛着清光。史万岁茶喝多了,碰巧也起夜出来,与小姐不期而遇,见小姐面容娇美,带着七分醉意,扑上去把小姐抱在怀中:“哈哈,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快放手。”小姐挣扎。

    丫环呼救:“快来人哪!有人抢小姐了,老爷、夫人快来呀。”

    史万岁一脚将丫环踢倒,他乃降龙伏虎的武将,丫环弱柳柔花,怎禁这千钧力气的一脚,登时倒毙于雪地上。此刻,小姐已被吓昏,被史万岁像夹面袋一样弄回房中。

    侍卫被惊醒,点亮油灯,见史万岁把一女子放在炕上就扒衣服,忙问:“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滚你的,外屋侍候,老子要干事。”史万岁三下五除二,扯下了小姐的衣裙内裤。

    侍卫是清醒的:“大将军,您喝醉了,这万万使不得,军纪律条不容啊,这可是死罪呀。”

    “滚你妈的蛋!”史万岁把侍卫推出去,自己便动手脱衣服。

    店主夫妇已寻到外间屋,掀开门帘,看见女儿赤条条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为娘的不由号啕出声:“我那苦命的女儿呀!”

    店主则扑进房,抱住史万岁的腿:“大将军,我孩子才十二岁,千万饶了她吧。”

    史万岁此刻欲火烧身,哪管许多,只恨店主碍事,又飞起一脚,正窝在店主心口,他哼叽几声,双手一摊,一命呜呼。

    女主人见丈夫丧命,扑到尸体上放声大哭:“天哪!这是什么世道,未受胡人欺,先遭官军害,我可怎么活呀,老天爷。”

    米号老家人义愤填膺,打开院门冲到街上,手中提着一面铜锣,狂敲猛击起来:“各位街坊邻居老少爷们,官军为非作歹,踢死我家老爷丫环,又要糟蹋小姐,大伙看在以往交情份上,出来主持一下公道吧。”

    人们是胆小怕事,可是老家人到处呼叫,使他们把积郁了半夜的怒气,像火山爆发一样发泄出来。转眼,街上集聚了上百人。他们敲着铜盆,发出震天动地的狂呼:“快交出小姐,给死者偿命。”

    史万岁肆无忌惮地在小姐身上发泄shou欲。侍卫急得跳脚:“大将军,众怒难犯哪!”

    史万岁提上裤子:“怕什么,不就一百多人捣乱吗,传我将令,集合队伍,将这些反叛者乱刀砍杀。”

    杨谅出现在门前:“大胆!你还嫌乱子闯得不够大吗?”

    史万岁方始感到有些不安:“惊扰王爷好梦,末将罪该万死。只是对这些穷百姓,莫如杀了痛快。”

    “混话!国法森严。父皇得知,你全家还想活命吗?”杨谅授意,“快把姑娘送出去,以免事态扩大。”

    “末将遵令。”史万岁吩咐侍卫照办。

    侍卫把小姐扶起,帮她胡乱穿好衣服,把她送出门外。面对黑压压愤怒的人群,侍卫有些胆怯。他把小姐一推:“人交给你们了,快都散去吧。”

    小姐一头扎进母亲怀抱,哽咽着泣不成声:“母亲,女儿无颜再活于人世了。”

    “怎么,他们把你?”母亲还残存一线希望。

    “母亲,您莫要问了,多多保重吧。”小姐说着推开母亲,一头向石墙撞去,顷刻间香消玉殒魂归地府。

    老板娘扑过去抱住女儿尸身:“我的孩子,你们父女都去了,还叫我怎么活呀!”地上有一把刀,她拾起来横向颈部,自刎而死。

    米号一家三口,转眼间死于非命。人群震怒了,纷纷拾起地上的刀枪:“杀呀!为死者报仇。”

    史部官军在门前设下防线,与百姓刀枪相对。侍卫高声警告:“百姓们退后,别再过来,当心性命。”

    可是,群情激愤,后面的如潮水向前涌,前面的被推着压过来,眼看就要冲垮官军的防线。

    侍卫跑回房内,向杨谅、史万岁告急:“王爷、大将军,百姓就要冲入院中,快拿个主意吧。”

    杨谅此刻也无招法,只有埋怨史万岁:“如何是好?你闯下大祸了。”

    史万岁也有些六神无主,但他依然嘟囔着说:“干脆大开杀戒吧,就说他们是胡贼同党。”

    不知何故,外面突然静下来。三人甚觉奇怪,侍卫出去打探,方知是杨广、杨素到了。

    百姓中的长者正与杨广交涉:“太子殿下,官军如此胡作非为,焉能抗击突厥?国法森森,律例如铁,殿下若能为民做主,我等当然不再闹事。”

    杨广毫不含乎:“列位父老乡亲放心,本宫身为大元帅,一定把杀人凶手擒获,明正典刑,为死者申冤。”

    长者不放心,又问:“殿下,你不会徇私枉法?”

    “哪怕是皇亲国戚,也要按律处治。”

    侍卫听到此处,急忙回去报信。

    史万岁一听杨广要严惩凶手,不免发慌,求援地对杨谅说:“王爷,这便如何是好?您可要为末将做主呀。”

    杨谅发怵:“杨广是太子,况且民怨沸腾,你这事被抓住把柄,本王亦无能为力。”

    “王爷,您就眼看末将人头落地吗?我死倒不足惜,只怕无人再肯为王爷舍死效命。”

    杨谅无语,默默打量侍卫。

    史万岁明白时间紧迫,杨广一进来他就没命了,便抄起双刀:“事到如今,我只有拼命杀开一条血路。”

    “你能杀得出吗?”杨谅反问,“你是杨素的对手吗?”

    “我。”史万岁有些气馁,“杀死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反正我不能坐以待毙。”

    “算了,你此举实乃下策。”

    “王爷,那么何为上策?”史万岁急得七窍生烟,“杨广一进来,末将就没命了。”

    “如今只有李代桃僵了。”

    “王爷的意思是。”史万岁有几分明白,用手一指侍卫。

    这一下侍卫可慌了:“王爷,大将军,你们想怎样?”

    杨谅向史万岁使个眼色。

    史万岁会意,上前按住侍卫,倒剪双臂绑起来。

    侍卫挣扎:“你们不能如此对待我。”

    史万岁劝说:“兄弟,今天这事除你替代我,是无路可走了,只有委屈你了。”

    “不!我不能死,我家中妻娇儿幼。”

    杨谅近前:“放心,我会给他们重金,让她母子一生享用不尽。”

    “不,我不,我还不到三十岁呀。”侍卫不肯就范。

    门外传来杨广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史万岁情急:“王爷,怎么办?”

    杨谅点拨史万岁:“不能让他说话。”

    史万岁心领神会,抠出侍卫舌头,钢刀一闪,齐根斩断。侍卫满口流血,呜呜哇哇一个字也说不出。

    杨广、杨素步入,见此情景,杨广问:“这是为何?”

    杨谅代答:“王兄,这厮奸淫民女,又逼杀其父母,史将军大义灭亲,将贴身侍卫绑了,交王兄处置,以平民愤。”

    杨素生疑:“这满口流血,是何道理?”

    “啊,”杨谅随机应变,“这厮听到王兄要严惩凶手,大骂不止,实难入耳,史将军惟恐有损王兄威仪,割去其舌头。”

    侍卫又跳又挣扎,一双眼睛盯住杨广,似在诉说,似在求救,其情甚哀,杨广悟到其中定有隐情。

    杨素见多识广,也已看出问题:“他该不是替死鬼吧?”

    侍卫又复呜呜哇哇不停,挣扎不止。

    杨广明白是杨谅做假了,但他考虑再三,眼下就要分兵合击突厥,若认真起来,将杨谅亲信史万岁处死,杨谅必生怨恨,战斗中不予配合,岂不有误大事。从长远计,此事只能故做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杨广看了一眼那受屈的侍卫,在心中长叹一声。

    侍卫到底还是成了屈死鬼,一场风波平息了。

    清晨,惨白的太阳在瑟瑟寒风中无力地升起。雪粒、枯草、败叶,在双口驿打着旋儿。街路上的斑斑血迹清晰可见,侍卫的人头悬在高杆。他那一双眼瞪得好大,似乎在眺望家中的妻儿。然而他被欺骗了,杨谅、史万岁早把杀他前的诺言抛在脑后,留给他的只是无边的风雪。

    隋朝大军分两路离开了双口驿,一路由杨广统帅,二十万人,向西北方向挺进;一路由杨谅率领,亦为二十万人,向东北方向进发。杨谅的战马闲着,他耐不住严寒,钻入了锦毡篷车。皮毛披风裹在身上,暖和多了,他闭目养神,甚是得意。今日分兵,总算与杨广争得个平等。按原定计划,杨广应分兵三十万人,因为西北方向乃突厥主力,有达头指挥的二十万大军。而东北一线,仅有突厥元帅巴闷统率的十万人马。离京时,文帝的方略也是杨广分兵三十万,抗击达头主力。但杨谅坚持秋色平分,而杨广竟然迁就了他的要求。杨谅感到自己与杨广平起平坐了,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慰。

    西北路行军队伍,在寒风中快速推进。杨素乘马追上几步,几乎与杨广平行了:“殿下,老臣实实不懂,你为何惧怕汉王?”

    “我会怕他?笑话!”杨广并不在意。

    “殿下声称不怕,为何多给他十万人马?而且把李渊的精锐交他指挥?”

    “杨大人问得有理。”杨广对心腹大将道出心思,“本宫是为全局着想。”

    “老臣愚钝,请殿下明教。”

    “汉王只会纸上谈兵,并无实战经验,十万人马绝非巴闷对手。而本宫的方略是,由我顶住达头攻势,形成相持局面。而杨谅那里,以二十万对十万,又有李渊助阵,定能大获全胜。击溃巴闷之军后,他们按我布署到达头侧后包抄,届时即可形成我以四十万对敌二十万之优势,岂不一举全胜。”

    杨素本是能征惯战之大将,听罢至为叹服:“殿下用兵稳妥,胜券在握,我军凯旋有期。”

    杨广还有一丝担心:“但愿杨谅指挥有方,将士奋勇杀敌,提防胡贼劫营,莫中敌之埋伏。”

    杨素劝道:“殿下多虑了,李渊谋勇兼备,断不致如此,他会提醒汉王的。”

    杨广所以同意把李渊留给杨谅,也是基于这一点:“但愿如此。”

    大军如黑色的铁流,滚滚向前。

    无定河流经舍力集的一段,是为上游,河水不甚丰满,而今虽已冰封,但未冻实。达头大军到此后,因辎重车陷入冰河中,好不容易才退回北岸,遂下令在舍力集暂做休整。也难怪他们不能实现当初制订的作战方案,一路上掠获的金宝财帛难以计数,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也是一个沉重的包袱。他们的行军速度明显放慢,战斗力自然也就下降了。

    达头的宝帐内,几十盆炭火驱散了风寒,十数员大将及重臣陆续来到,参加御前会议。达头的暴突眼扫视一遍,发觉还少一个人:“左元帅因何未至?”

    护军统领回奏:“小人已去传过将令,怎奈他沉醉不醒。”

    “本王早有明令,军中不许酗酒,他竟敢触犯军法。”

    “大王,左帅得汉女,贪恋姿色,多饮几杯,故而大醉。”

    “激战在即,隋军将至,他身为一军统帅,竟如此恋色贪杯,儿戏军情,这还了得。”达头传喻,“速将他们绑来见我。”

    王令如山,统领奉命,不多时将左元帅与汉女一起捆绑押到。二人衣着仅及遮羞,几近赤裸。

    达头怒拍书案:“左元帅,你可知罪?”

    左元帅酒尚未醒,犹在醉中:“大王,你太不够意思,把我这样绑来,岂不有失大雅?”

    达头见他这般模样,也不想多费唇舌,当即传旨:“左元帅公然违犯军令,其罪当诛,着即推出帐外,连同汉女一起斩首。”

    旨下山摇地动,哪管左元帅求饶,三通鼓响,两颗人头落地。统领进帐呈验后,悬于高杆示众。立刻,帐内大臣俱不寒而栗。

    达头环视一遭:“列位,想必也都皮帐藏娇吧?都放明白些,本王此番倾举国之兵南下,为的是攻占长安,夺取隋室江山。不是为美女金宝,尔等要以左元帅为鉴,抛却羁绊,全身心地作战。”

    文臣武将同声应诺:“臣等遵旨。”

    达头把话引上正题:“火速召来众卿,实为军情紧急。据探马报,隋军四十万由太子统领已到双口驿,想来三日内即可与我军遭遇。我军入隋以来,一路势如破竹,然而即将面对的战斗,方是真正的硬仗,而且必将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恶战。我军当如何应敌,请众卿各陈高见。”

    商议结果:一,立即分兵五百,押送掠夺的人丁金宝返回突厥,明令所有将领均不得私藏女人与财物。二,就地扎营,以逸待劳,以静制动,在舍力集与隋军决战。三,快马传令巴闷,留下两万人马与杨谅周旋,要巴闷率八万大军绕到杨广背后,发起夹击。待全歼杨广部队后,再回头收拾杨谅所部。

    应该说,达头的布署是一着好棋,双方都是用的侧击合围战术,就看谁先识破对方的意图,打乱对方的布署,从而取得战争的主动权。杨广与达头,确是势均力敌的对手,谁胜谁负,实难预料。

    斜阳缓缓滑向西方的天际,万顷黄沙,点缀着皑皑白雪,一眼望不到边。落辉为沙海涂抹了一道道紫红色的血痕,仿佛大地在流血。突厥大营内,准备遣返的财物正在装车,马嘶人喊,一片嘈杂。

    杨广与杨素伫马河边,向对岸观望。身后,二十万大军已陆续到达。两军都是忙乱的情景,南岸隋军忙于安营扎寨,北岸突厥军忙于整备遣返的车辆。

    北岸,达头在门旗下,也在窥视南岸。大将莫罕建议:“大王,趁隋军立足未稳,我带五千铁骑过河冲它一下,至少狠狠咬上一口。”

    “不妥,”达头指点着说,“隋军尽管初到,忙于扎营,但队列有序,忙而不乱,这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杨广不可轻视。”

    南岸,杨素也在打这个算盘:“殿下,胡贼忙于装车,各营纷乱如麻,何不派几千精锐骑兵,过河猛冲一下,折折敌人锐气,显显我军威风。”

    “不可,”杨广也曾有此打算,“你看,敌中军营帐坚如盘石,纹丝不动,说明达头早有准备。且胡贼木栅围营,有障可守,不需出兵应战,只要乱箭齐发,我军必定吃亏,赔本的生意不能做。”

    “那么,殿下就静等汉王抄胡贼后路才开战吗?”

    “也不尽然,本宫自有打算。”杨广暂不说破。

    夜,肆虐了一天的北风停息了,但是天气奇冷。两岸敌对二军,都挂起了灯笼,巡夜军士梆声不断,战岗的哨兵怀抱刀枪冻得缩颈藏头。隋军大营后部,一支三千人的骑兵正悄悄出发,为首两员大将,乃韩擒虎、贺若弼,他二人在马上向杨广拱手施礼:“请殿下放心,末将一定不负厚望。”

    “本宫静候佳音。”杨广目送突袭队离开。

    这支奇兵直插西南,行出约五里路,从上游过无定河,向突厥大营西北翼悄然接近。待看清营帐灯火,韩、贺二将发一声喊,三千铁骑如山洪暴发猛冲过去。突厥军措手不及,仓促迎战时,隋军已突破木栅,杀入营中。三千铁骑纵横驰骋,恣意砍杀,足有半个时辰之久了。

    贺若弼知会韩擒虎:“韩将军,殿下意图业已实现,可以收兵了。”

    韩擒虎正杀得性起:“已经得手,胡贼无力抵抗,何不扩大战果。”他又向纵深冲杀过去。

    突厥军第二道营栅内乱箭齐发,隋军为骑兵目标大,立刻有十数骑中箭倒地。

    贺若弼见状忙传将令:“全军回撤。”

    锣声响起,隋军退走,然而一支突厥骑兵竟追击过来,隋军只得且战且退。

    南岸,杨广、杨素在高坡之上观战,见敌之西北翼已乱,甚感欣慰:“好,二将得手了!”

    杨素也觉兴奋:“这是给达头的当头一棒!”

    二人正自得意,自己大营东北角突然发生混乱,喊杀声震耳欲聋。

    杨广猛然大悟:“不好!想不到达头也如法炮制。”

    莫罕的五千铁骑已突入隋军大营,转眼间杀伤隋军无数。隋军东北翼乃副将长孙成营地,他虽年仅三旬,但却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立即组织起有效抵抗,用拒马等很快设成一道防线,使敌之骑兵难以插入纵深。又调集强弓硬弩弓箭手,箭发如飞蝗骤雨,遏止了突厥军的攻势。这时,杨广调集的队伍即将包抄过来,莫罕一见形势逆转,不敢恋战,旋风般退出战场,返回北岸大营。

    这一夜,双方分别偷袭了对方,突厥军死伤近千,隋军损失约八百,可说是基本扯平。这一仗使双方都认识到,对手绝非平庸之辈,谁想战胜谁都不是轻而易举的。因而,双方都在期待着在前后夹击合围中取胜。

    当红日跃上青空,满天阴霾尽扫,阳光亮丽,寒意稍减,双方都忙于战后的善后处理,埋葬尸体,救治伤员,修补营栅。

    杨广站在辕门口,望着突厥大军营帐出神,任凭冷风侵袭,久久伫立不动。

    王义来到身后:“殿下,该进早餐了,这样会着凉生病的。”

    杨广不语,仍在沉思。

    杨素也来催促:“殿下,饭菜已温过几次,无论战事如何,早饭总是要吃的。”

    杨广如若网闻,过了片刻,忽然向杨素提问:“达头既然也想到劫营,会不会也派兵抄我军的后路呢?”

    这一问使杨素恍然大悟:“殿下所虑极是。”

    “那么,我们即该有所防备才是。”

    杨素不愧为久经沙场的老将:“立即派出一支两万人的骑兵,在我军背后隐蔽设伏,敌人如若从背部偷袭,就打他个措手不及。”

    “是个好主意。”杨广还有深远的考虑,“我拟派贺若弼率五千骑军,暗中赶赴汉王战场,协助他尽快消灭巴闷贼军,也好早日实现前后合击。”

    “殿下布署万无一失,设伏的两万人马就由韩擒虎指挥。”

    杨广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可是他哪里知道,汉王杨谅另有打算,根本未按他的意图实施作战。黑泥铺战场,如今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只因杨谅有意贻误战机,而杨广寄与厚望的李渊也心怀异志,几乎使这个意气扬扬的太子陷入极其险恶的处境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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