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XT小说网 > 大长今 > 第一章 梦(1)

第一章 梦(1)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万古第一神

TXT小说网 www.txt8.org,最快更新大长今最新章节!

    脱弦之箭御风疾飞,气势逼人。惊心动魄的利箭插进靶心稍偏的位置,噌棱棱一阵激颤,便凝固不动了。

    射箭之人正是莽石,见此情景,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不等收拾起失望的表情,他匆忙观察起了排列在右边的士兵们。所有的人都是满脸的尴尬和惊诧。

    与此同时,列队在左边的士兵爆发出高亢的欢呼声。一位年轻的军官神色紧张,站在莽石刚才的位置上拉满了弓。

    “喂,天寿!一定要射出水平来啊!”

    “千万不要忘了,今天晚上的酒肉就全靠你了。”

    天寿注视靶心,眼睛里充满了紧张,但他好象并不急躁。只见他沉着地咽了口唾沫,射出了早已迫不及待的利箭。箭去如虹,直奔靶心。刹那间,空旷的靶场陷入了更为空旷的沉默。为了确定中靶的位置,天寿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就在这时——

    “中了!”

    “胜利了!”

    左边的士兵高举双手,蜂拥而上。直到此时,天寿脸上的紧张方才渐渐褪却,迈步向靶子走去。

    “太棒了,天寿!托你的福,今天晚上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了。”

    “今天晚上一醉方休!”

    士兵们热烈地拍打着天寿的后背,天寿却拨开人群走向箭靶。近前一看,他发现插在靶子上的只有箭头,而箭杆却孤独地躺在地上。天寿不由得大吃一惊,但他很快也就镇定下来,暗想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等他伸手捡起落在地上的箭杆,身体却在突然之间变得僵硬了。整个右手血肉模糊。他满腹狐疑地端详着弓箭,却看见刚才还绷紧的弦无力地断了。

    天寿惊慌失措,转身去看自己的同伴们。他的脸立刻就变成了土灰色。同伴们正齐刷刷地举起箭来,瞄准天寿的胸膛。莽石也混杂在人群中,正狡猾地冲他眨着眼睛。

    瞄准天寿的军官们缓缓地缩短着与天寿之间的距离。天寿条件反射般地想要后退,无奈两条腿怎么也不听使唤。天寿僵住了,双腿动弹不得。他想拔腿躲避,而军官们已经紧贴到了他的眼前。“赶快停止这种可怕的玩笑!”他很想厉喝一声,不料连嘴也张不开了。

    他们不是开玩笑。为防万一,莽石拉满了弓。这时候,士兵们也都不约而同地射出了手中的箭。流矢如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天寿无可奈何,只有胡乱摆动着满是鲜血的双手。

    “啊,不要啊,不要!”

    天寿以为自己终于张开了嘴,却发现眼前豁然开朗。

    “难道我是在做梦?”

    晨曦穿过门缝,射进了房间。

    身体下面潮湿一片。天寿擦了把冷汗,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心。没有血迹。

    “原来真是做梦。”

    虽説手上并没有丝毫血迹,然而梦中受伤的部位却火辣辣地疼。真是奇怪。

    站成两列的命令一下,原本聚拢在一块的军官们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四散开去。

    “明明知道会输,怎么还要比赛?”

    表面上是自言自语,听语气却分明是想让对方听见。天寿再三打量着磨蹭不动的莽石,尽管是个噩梦,然而莽石手握弓箭面带狰狞笑容的目光却浮现在他的眼前,栩栩如生。

    “喂,天寿,今天该轮到我们红军胜利了。”

    天寿埋头在纷乱如麻的思绪中,没有听见莽石説话。

    “喂,天寿,我跟你説话呢!”

    “嗯?”

    “你这人,怎么大清早就没精打采的?莫不是昨天晚上用力过猛?”

    “没有啊。”

    “那为什么听不见我説话?”

    “你説什么了?”

    “你看你看,把我説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我要你比赛的时候不要太卖力。每次输给蓝军,副将都是凶神恶煞,好像要把我们活活吃掉,吓死人了!”

    “比赛总要决出胜负,这有什么办法?谁都要靠实力取胜。”

    “行了,你这家伙!説话这么难听,哈哈哈。”

    莽石夸张地笑了,説完便回到了红军的队伍。

    “难道这次比赛我会碰上困难?”

    望着莽石的背影,天寿暗自思忖。为什么昨天夜里会做那么可怕的梦呢。这不过是内禁卫士兵之间的规模极小的赌博而已,与其説是射箭比赛,其实更接近于游戏。

    “喂,徐天寿!你怎么了,刚才就看见你魂不守舍?”

    从事官*(朝鲜时代的临时官职——译者注)的催促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天寿,他这才从紧紧橛住内心的噩梦中摆脱出来。

    内禁卫是君王身边担当护卫职责的部队,在朝鲜时代所有的军队中待遇最高。从世宗时代开始,内禁卫士兵全部来自五品以下义官*(朝鲜后期隶属于中枢院的官职——译者注)的子弟,几乎个个文武双全且容貌英俊。士兵们自感地位殊拔,言谈举止不免流露着自负。

    靶场上清风徐徐。莽石走出了右侧的红军队伍,老远就能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紧张神色。

    从事官举起令旗,莽石竭尽全力拉满了弓。箭矢应声飞出,落在了稍微偏离靶心的位置。红军士兵遗憾地连连叹息。

    天寿突然想起刚刚忘却的梦。为什么偏偏就是梦中的位置呢。天寿有些害怕了。他迈步上前,脚下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蓝军呐喊助威的声音响彻耳畔,天寿才刚瞄准就把箭射了出去。浮现在天寿脑海中的念头无关胜负,他只希望这个瞬间快些过去。

    “中了!”

    “胜利了!”

    天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是而非地瞄准,漫不经心地放箭,竟然正好命中靶心,不偏不倚。他的眼睛首先去寻找插在靶子上的箭杆。从远处就可以看得很清楚,箭杆安然无恙,正插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天寿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天寿来到靶前,伸手正想拔箭,竟不料箭杆无力地掉在了地上。天寿缓缓抬起颤抖的双手,顿感眼前一片漆黑。手心里竟然满是鲜血!

    “哎呀,天寿,你的手怎么了?”

    “天啊,他的手上流血了!”

    蓝军士兵蜂涌过来,把天寿团团围住。他茫然若失地望着润湿了地面的血滴,感觉方才宛如一场大梦。

    “你们都干什么?还不赶紧止血?”

    身后传来的分明是莽石的声音。

    这时,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了靶场,看衣着穿戴好像是承政院的使令*(官厅、军营里当差的人——译者注)。男人走到从事官身旁耳语一番,然后两人就消失在大本营的遮篷之中了。

    “承政院使令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莽石一边举起天寿的胳膊忙着止血,一边望着大本营的方向喃喃自语。

    “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事……”

    天寿也在自言自语,心里纳闷承政院使令怎么来到了靶场。

    “説的是啊,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了。”

    不大一会儿,从事官推开遮篷走了出来。他神情悲壮地逐一打量着散乱的官兵。他眼珠迅速转动,最后落在天寿的脸上。

    “徐天寿!”

    蓦地,天寿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还有李莽石!”

    “到?”

    “赶紧准备准备,跟我来。”

    来不及问清缘由,从事官已经催促他们上路了。

    “看来这件事非同小可啊?难道跟昨天夜里的恶梦有关?”

    嘴上这么説,莽石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从事官走了。

    八月的某个正午,山路上幽暗而阴沉。路边盛开的白色狼尾花随风摇曳。内禁卫从事官骑马开道,紧随其后的是刑房承旨*(朝鲜时代的五品官职,负责礼仪、接待等事宜——译者注)李世佐、义禁府*(朝鲜时代的司法机关——译者注)都使、史官、军官和士兵。所有人都是面色阴郁。

    “令监*(朝鲜时代对从二品和正三品官员的称呼——译者注)大人!”

    山路上只有马蹄声,从事官低沉的嗓音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但是李世佐却眼望前方不做回答。

    “令监大人!”

    “她不是被流放,只是圈禁而已。”

    “……”

    “她只不过是在圈禁的时候出了趟门,难道这也是不可饶恕的死罪吗?”

    “……”

    “再説了,她为什么出门,不就是想远远地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吗?”

    从事官拼命解释,李世佐始终闷闷不语,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只有眼皮是活动的,偶尔合上然后再慢慢翻上去。

    “闷死我了,您倒是説句话呀,令监大人。”

    “这是圣旨,我有什么办法?”

    “她可是元子*(王长子,在未被册封为世子之前称为元子——译者注)的亲生母亲啊。等到元子即位时……”

    “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听到元子这两个字,李世佐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从事官。一阵棕耳鹎的鸣叫声传来,又凄凉地散去,带走了李世佐的话语。

    天寿和莽石的身影也夹杂在队伍中间。他们两个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红包袱走在前面,书吏、官员、内禁卫甲士跟在他们身后。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乌云。

    郁郁葱葱的树林深处传来了鸡鹞的叫声。此时此刻,天寿盼望自己能像鸡鹞一样放声痛哭。昨天夜里的噩梦,难道就是今天的预兆吗?

    “要不要来一杯?”

    莽石从怀中掏出一瓶酒来,对着天寿窃窃私语。莽石大概已经喝过酒了,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天寿用力摇了摇头。

    “喝一口吧!你这么清醒,怎么去面对那样的场面呢?”

    天寿不停地摇头。趁官员们不注意,莽石又咽下了一口酒。

    从事官还在前面殷切地劝説着李世佐。

    “在圈禁状态下出一次门就要赐死?这样的处罚未免也太严重了!”

    “哼,你这人!那你想怎么样?难道让我抗旨不成?”

    “我的意思是説,现在死也是死,将来死也是死。元子即位之日,就是令监大人和我被砍头之时,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她的确是个可怜的女人,可是我也没有办法。难道要我抗旨?”

    李世佐态度坚决。话都説到这个份儿上,从事官也只好缄口不语了。

    一行人走过山路,在一座桥前停了下来。这座桥与废后娘家的村庄相连。李世佐心事重重地过桥进村,脸上的表情无比凝重,甚至带着几分悲壮。

    “走!”

    李世佐命令一下,从事官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一把小锥子。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他用锥子迅速刺向坐骑的臀部。马头猛然蹶起,从事官颓然栽落在地。

    “呃——啊!”

    从事官的惨叫声悲痛至极。天寿就站在他的身后,这时候赶紧放下手上的包袱跑上前去。莽石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那匹疯了似的奔马。李世佐下马过来,忧心忡忡地问道。

    “你呀你,没事吧?”

    “呃!呃啊!”

    从事官双手紧握脚踝,没命地连连呻吟。

    “你给他看看!”

    李世佐命令道。天寿过来,刚刚碰到从事官的脚踝,他就拼命惨叫起来。

    “呃啊!天啊!我要死了!”

    “怎么样?”

    “好像是脚踝崴了。”

    “嗯。”

    “不……不好意思,令监大人,马突然……”

    从事官咬紧牙关努力解释,李世佐默默不语。这时,莽石突然插了一句。

    “嘿嘿,连马都疯了似的跑开,看来它也不愿去那儿。哈哈哈哈……”

    一路走来,莽石几乎喝光了整整一瓶酒,满嘴都是酒气,他无聊地大笑不止。李世佐皱紧了眉头。

    “你嘴里怎么有酒味?”

    李世佐冷若冰霜地説道。莽石立刻扑倒在地。

    “令……令监大人,小的该死。”

    “执行圣旨的人竟敢如此不忠?”

    “请您……请您处死小人吧。”

    “就算立即把你杀死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不过现在我还没时间处置你,就算你命大吧。从事官怎么样了?可以走路吗?”

    “是的。”

    从事官回话倒是很痛快,却没有马上站起身来。等到好容易站起来了,却又尖叫一声倒了下去。

    “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

    “是,令监大人。就算是找个人搀着,我也一定要奉旨办差。”

    “好了好了,你这个样子还奉什么旨啊?”

    “哦,不,我能行!”

    “不行!来人哪!”

    李世佐冷如冰霜的目光转向了莽石。

    “在,令监大人!”

    “你的罪过我们秋后再算,先送从事官去医院。”

    “遵……遵命。”

    李世佐二话没説上马便走。莽石略做犹豫,也背起了从事官。天寿事不关己的样子,从头到尾都在旁边看热闹。

    “要晚了。立刻出发!”

    李世佐猛提缰绳一声断喝。天寿拿过莽石的东西一并抱在胸前,紧紧跟在队伍后面。莽石朝天寿吐了吐舌头。从事官的脸上流露出安然的神色。

    “废后尹氏生性凶险,贪恣暴虐,作恶多端,罪孽累累。念其身为元子生母,格外开恩,优柔日久,未能及早处置,不料竟致国事纷扰,以至于斯。着即于八月十六日,赐死于家中。”

    宣读圣旨时,李世佐的嗓音分明是在颤抖。废后身穿素服,俯首坐在赐药瓶前,她的神情看上去是那么坦然。

    “我要面见殿下。”

    尹氏的声音十分低沉,但是很坚决。

    “如果是殿下亲手赐我毒药,我肯定会毫不迟疑地服下。把殿下请来!”

    “戴罪之人,岂敢放肆?这是圣旨!”

    “不可能!殿下怎么会要我死呢……这不可能!殿下绝对不会让我那年幼的元子伤心的,我是母亲啊,我赤脚跑出去看一眼元子,难道这也是不可饶恕的死罪吗?殿下不会因此就赐我毒药的,肯定是奸臣企图谋害元子。快把殿下请到这里来!”

    “罪人不得无礼,不许侮辱殿下!”

    “你这混帐!竟敢……”

    “罪人,赶快遵旨服药!”

    “不行!见到殿下之前,我绝不服药!”

    “闭嘴!你已经身为废后,竟然奢望见到至尊的大王殿下!”

    “我是继承王室血统的元子的亲生母亲!”

    听到这里,李世佐的态度愈加坚定起来。

    “把元子带来!”

    “不行。来人哪!给罪人喂药!”

    “你们……如果你们一定要我死,那就把元子带来!我要当着元子的面领受赐死药。”

    “磨蹭什么?还不赶快给罪人喂药?”

    废后盛气凌人,李世佐冷若冰霜,天寿夹在中间,感到左右为难,愣在当地汗水涔涔直流。最先采取行动的还是内禁卫的甲士们,他们正缓缓缩短着与废后之间的距离。天寿万般无奈,也只好违心地迈出了沉重的脚步。

    “你们这群混帐!还不赶快给我退下?”

    听见废后怒气冲冲的声音,天寿停下了脚步。就在这时,李世佐也大声呵斥,“还不赶快给她灌药?难道你们想抗旨不遵吗?”

    天寿紧闭双眼,感到头脑中一阵眩晕。当他再度睁开眼睛,天寿努力不往废后那边看,只是不停地催促甲士们。

    “把罪人牢牢按住!”

    还没等走出几步,甲士们就被废后的声音震慑住了。

    “站住!还不赶快给我站住?”

    “你们中间谁敢违抗圣旨,统统处死!”

    再也无路可退了,天寿只希望这场恶梦能够尽快结束。

    “退下!退下!退下!”

    废后咬紧牙关,字字句句无比艰难地吐着言语。当天寿走到废后面前伸出双手时,她的脸上终于现出绝望的神色。

    “别碰我!我……我是这个国家的国母。我自己喝!”

    八月的艳阳让人窒息,此时此刻正无情地照射着围观者的头顶。围墙外面的榉树上,知了在齐声嘶鸣。

    废后尹氏缓缓举起盛有赐死药的药碗。直到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流泪的母亲申氏才向她跑过来。

    “王后娘娘!”

    迷迷糊糊中的天寿以整个身体挡住了跑来的申氏。申氏在天寿胸前苦苦挣扎。

    “不要,不要啊!王后娘娘!”

    废后凝视着哭喊的母亲,目光渐渐移向远方。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难道是在寻找元子所在的宫殿吗?

    “元子啊!你一定要继承王位,为母亲报这血海深仇!”

    凝结在眼眶的泪水仿佛马上就要滴落下来,然而就在转瞬之间,废后把碗里的毒药一饮而尽。当药碗滚落在地时,申氏挣脱天寿的阻挡冲上前去。

    暗红的鲜血流出了废后尹氏的嘴角。

    “王后娘娘……”

    年迈的母亲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望着女儿走向死亡,她的哭声哀绝之极,令人扼腕叹息。吐血的人是废后,可是废后母亲那哀肠九转的哭喊声中仿佛也有鲜血在流淌。

    临近断气前的最后时刻,废后以仅存的气息和浑身的力量取出一件汗衫,一件绸缎汗衫。喷涌而出的鲜血霎那间染红了汗衫。

    “告诉元子……告诉元子……把这些人的恶毒和霸道……一定……一定要……告诉……元子……”

    説到这里,废后好象已经咽气了。然而就在最后一瞬,她又勉强撑起了快要合上的眼皮,恶狠狠地瞪着天寿。

    “你们今天所犯的罪行……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这诅咒是废后尹氏最后的遗言。呼吸已经停止了,但她仍然不肯合上双眼。死人的双眼直直地盯住天寿,这样的凝视比死者生前更为犀利。天寿汗如雨下,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鸡皮疙瘩。

    申氏帮助女儿合上双眼,放声痛哭。夏日的正午,连知了都懒得鸣叫了,是老人的哭声撕破了正午的寂静。天寿不忍心看这凄惨的一幕,转移视线向着远方的天空,而天空也蔚蓝得让人悲伤。

    树叶摇曳的声音飘洒在夜风里,从未有过的深邃的凄凉。尽管这条山路每天早晚都要两次经过,如今却有种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天寿不停地回头张望。月光映照下的松叶宛如废后无力伸出的手,正在悲切地招呼天寿。才只三杯烧酒,就让天寿的身体颤抖不已了。红角鸮在蒙栎树梢上尖叫。这样的夜晚,就连自己的呼吸都是那么恐怖。

    天寿逐渐加快了脚步。树叶随风摇曳的声音仿佛是废后的呜咽。脑海里一旦浮现出这样的恐怖念头,恐怖感便一刻不停地追随在身边,紧紧抓住他的后脑勺不放。天寿几乎跑了起来,边跑边频繁地回头看。月光下轻轻摇摆的树叶就像废后凌乱披散的头发。

    天寿拼命地向前奔跑。等他再回头看时,后面齐根斩断的树木正披头散发追赶而来。天寿早已是魂飞魄散,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跑出了路边。天寿跑啊跑啊,突然间一脚踩在树叶上,滑落到山下了。

    睁开眼睛时,天寿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山洞里,身边传来滴水声。听见滴水声,天寿感觉自己已经神志清醒了,就想努力坐起来,最后还是放弃了。也不知道哪里受了伤,手臂竟然伸展不开。

    “你醒了吗?”

    起先,天寿以为这声音来自遥远的地方。然而,煤油灯下盘腿而坐的轮廓分明是个人。当他逐渐适应灯光,也就看清了坐在那里的是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一位非同寻常的老者。

    “你的手臂受伤了,短期之内可能行动不太方便。”

    “我好像是从山坡上一脚踩空了……这么説是道长您……”

    “先把这药吃下去吧。”

    床前放着一碗药。天寿使出吃奶的劲好容易坐起身来。药有些苦,苦中又略带一丝甜味。

    “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老人双眼紧闭,纹丝不动。

    “请您告诉我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

    “前辈!晚辈就此告别了。从这里出去的路……”

    “看起来你也不像害人之人,可是虎口上怎么有血气呢?”

    天寿大惊失色,连忙对着老者仔细端详。老者仍然闭着眼睛,天寿实在读不懂老者的内心。

    “您,您説什么……”

    “命途多舛啊……你这辈子跟女人的冤仇深之又深啊。”

    “前辈!哦,道长!我的命运怎么了,何以见得我命途多舛?”老人这才睁开紧闭的眼睛,目光炯炯有神。

    “三个女人把握你的命运。”

    “三个女人?”

    “第一个女人,你想杀她,但她却死不了。”

    “我……我会杀女人?”

    “第二个女人,你救了她,她却因你而死。”

    天寿听到这里,顿时哑口无言。

    “第三个女人,她杀死你,却救了更多的人。”

    听説自己会被人杀死,天寿异常惊讶。

    “这真是我的命运吗?那我该怎样做,才能摆脱这样的命运呢?”

    “……”

    “道长!请您告诉我该怎么做。”

    “躲避才是最好的办法。”

    “怎样才能避开那些女人呢?”

    “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天寿又一次张口结舌。

    “我已经见过并将她杀害的女人,那不就是废后尹氏吗?”

    天寿毛骨悚然,感觉后背上冷汗直冒。

    “那不是我的本意。”

    “所以説嘛,你的命运注定不幸。”

    “道长!只要我能避开第三个女人,不就可以活下来吗?我该怎样做才能避开这第三个女人呢?”

    “其实不然,你只要避开第二个女人就行了。”

    “第二个女人?那就请您告诉我避开第二个女人的方法吧。”

    老者站在那里缄口不语。

    “道长!”

    天寿连声呼唤,而老者却始终不肯开口。天寿注视着老者,心中倍感失望,当他决定放弃时,却看见老者拿来笔墨,在纸上写着什么。

    不一会儿,老者将一挥而就的三张纸抛向天寿。天寿慌忙接住,急匆匆地打开来看,三张纸上分别写着“妗”、“顺”、“好”三个字。

    “这……这是什么意思?”

    天寿抬头去看,然而老者方才坐过的地方只剩下阴森森的冷风。天寿忘了疼痛,连忙跑了出去。

    “道长!道长!”

    急切的声音变成了回声,返回来响彻在天寿耳畔。老者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妗’字表示轻佻,‘顺’字表示温顺,而‘好’的意思就是美好,这些字代表的都是女人吗?”

    “有什么含义吗?”

    “怎么説呢,轻佻的女子,温顺的女子,美好的女子……仅凭这些还无法得知含义,依贫僧之见,只好拆字了。”

    “拆字又是什么意思?”

    “太祖建国前夕,民间广为流传‘木子得国’的故事,施主可否知道?”

    “大师,我越来越糊涂了,您説的怎么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

    “木和子,结合起来是什么字?”

    “是‘李’字啊。”

    “对。所谓‘木子得国’,説的就是姓李的人统治国家。就像这样,如果表面看不出内在的奥妙,那就只能拆字了。‘妗’字是由‘女’和‘今’组成的,拆开来看,就是你今天遇见的女人。施主是什么时候得到这些字的呢?”

    “昨天。”

    “昨天有没有遇见什么特别的女人?”

    天寿眼前一片漆黑。

    “难道废后尹氏就是第一个女人?”

    天寿脸上血色顿失。

    “看你脸色苍白,就知道的确存在这样的女人了。”

    “大师,请您帮我解释一下另外两个字。”

    “依贫僧之见,‘顺’字左边的‘川’表示水,右边的‘页’表示头,其奥妙也许就在于这两个字吧。”

    “表示水的川,表示头的页……”

    “至于‘好’字嘛,则跟女儿的‘女’、儿子的‘子’密切相关。”

    “女儿的女、儿子的字……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跟女儿的女和儿子的子相关呢?”

    “贫僧无能,不过是略为拆拆字而已。”

    “既然大师都弄不明白,我又怎么能懂呢?”

    “你还没见到代表‘顺’和‘好’的女子吧?只有菩萨的慧眼才能看见你今后将要遇见的这两个女人。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

    看来再等下去也不会有准确的答案,于是天寿把纸放进袖筒,向大师合掌作别。

    迈步走出一柱门之前,恰好传来的木鱼声留住了天寿的脚步,他转身回望刚刚离开的庙宇,佛像所在的大雄宝殿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庄严而灿烂。

    有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天寿正在穿鞋。下半身仍然留在院子里的莽石只把上半身探了进来,他的脸活像一个裂开的西瓜。

    “你没事吧?”

    天寿低着头,默默地穿鞋。

    “我知道,新君即位后,你一直惴惴不安,其实你的自责根本就是多余。”

    一只蜻蜓落在门外的泡菜缸上,很快就飞走了。清晨的阳光新鲜而灿烂,温暖而祥和,这是秋天将至的前兆。

    “转眼之间就过去了十四年,那些事情你也该忘了吧。”

    十四年,天寿默默地念叨。都过去这么久了吗?然而他非但没有忘记,那个夏日的正午反而日益变得清晰,就像一把匕首牢牢插在他的心上,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你就听信一个疯老头子胡説八道,四十岁的人了还不肯结婚,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算婚可以不结,可你为什么对女人这么冷淡,竟然看都不看一眼?”

    听完这话,天寿轻轻地笑了。

    “可怜的人啊!即使忘掉过去成家立业,你也不会痛快的,你又要结束军旅生涯?”

    莽石越想越气。而天寿全然不顾莽石的情绪,起身收起挂在墙上的军装,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对这身旧军装竟怀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原来你根本就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那你辞去军官职务靠什么谋生呢?”

    “我要离开。”

    “离开?去哪儿?”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什么时候动身?”

    “等最后的班值完了,第二天早晨就走。”

    “你什么时候值班?”

    “今天。”

    “真没见过像你这么没有人情味的人。你呀你,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莽石做出满脸哭相,偷偷去瞥天寿。

    “上次闹瘟疫的时候,我失去了妻子,这么多年来我都是和你相依为命,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抛开我説走就走呢?”

    听着莽石的话,天寿感觉鼻子阵阵发酸。

    “对不起……”

    “如果你真感到对不起我,那就不要离开。你还能去哪儿?我们两个留在这里,相依为命,直到老死。难道非要跟老婆一起才能过日子吗?”

    “很抱歉,但我一定要走。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你这人怎么这样,那个疯老头的话比我更重要吗?老头儿不过是随口説説,你竟然让他吓成这样,还要抛下我一个人走?”

    莽石感觉到天寿的毅然决然,索性纠缠起来。

    “你太让我伤心了!愚蠢的家伙!无情无义的家伙!”

    “我无法忘记那个眼神。”

    “眼神?什么眼神?”

    “废后临死抛向我的怨恨眼神。”

    也许是想摆脱这眼神的困扰,天寿粗暴地取下军装,可是腰带怎么也系不上。

    “要説圣上也真是的,杀头鹿也就罢了,怎么能连恩师也杀呢?想起这件事来,我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好象真的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説到最后,莽石猛地抖了抖身体。

    这段时期,燕山君的暴虐在百姓中间广为流传,其中有两件事更是满城风雨,首先是燕山君射死了先王珍爱的鹿。

    燕山君与鹿之间的恩怨要追溯到燕山君还是世子的时候。有一次,先王成宗把世子隆叫到身边教他为君之道。听到父王的召唤,隆立刻跑了过去。刚要接近父王,一头鹿突然跑了过来,伸头舔了舔隆的衣服和手背。隆勃然大怒,忘了父王就在旁边看着自己,便朝那头鹿一顿猛踢。成宗大怒,狠狠地训斥了隆。隆登上王位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来那头鹿,乱箭射死。

    传闻还不只这些。隆有两位师傅许琛和赵子书,他们两个都是德高望重的学者,是成宗请来专门教育世子的。这两位师傅的脾气判若天壤,赵子书性情严厉,一丝不苟,而许琛则宽厚豁达,为人大度。隆动不动就逃学,严厉的赵子书经常吓唬隆説,要把他逃学的事禀告大王。许琛的态度与之形成鲜明对比,他总是很和气地微笑着,就连责怪也是和颜悦色。隆登基后,首先杀死了师傅赵子书。

    莽石长长地叹了口气,心头依旧萦绕着难以排解的愤恨。

    “你也听説了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竟然连自己的师傅都能杀,还有什么人不能杀呢?”

    岂止是听説!正是因为听説了这些事情,天寿才毅然决定放弃军官身份远走他乡。

    “对。如果那老者真是神机妙算的道士,为了你的安全,也许离开才是完全之策。”

    莽石沮丧的话语重重地敲打着天寿的心灵。对天寿来説,莽石是值得生死相托的好朋友。

    “别太伤心,只要还活着,早晚有一天我们还会重逢。”

    “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唉!先到处转转,再找个落脚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罢了。”

    “那么,一定是个没有女人的地方吧。”

    “也许是吧。”

    “哎呀,那肯定很无聊。”

    “你又不在,就更无聊了。”

    一个是鳏夫,一个是老光棍,两个好兄弟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两个男子汉的眼圈都红了。

本站推荐:斗罗大陆3龙王传说伏天氏元尊医武兵王沧元图斗罗大陆IV终极斗罗修罗刀帝万古神帝圣墟赘婿当道

大长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TXT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柳敏珠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柳敏珠并收藏大长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