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XT小说网 > 血羽檄 > 第七章

第七章

推荐阅读:弃宇宙剑来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

TXT小说网 www.txt8.org,最快更新血羽檄最新章节!

    由于其中的一人提及了他,所以使他抛开一切别的话声。专心聆听。

    听过寥寥数语。已经晓得那两人乃是在谈论自己是什么来路和出身,不过结果对他却很利,因为他们一致认为他不是江湖中人。

    这两人的话声.似乎有点耳熟,可惜太飘忽不定,所以他全力用在捕捉内容,而不暇顾到别的方面。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

    “咱们再守候一阵,假如瞥师弟尚未能赶到,我打算留下暗记,便驱马上路。”

    另一个说道:‘如此甚好,这一回无论如何,也须侦查出一点线索头绪才行。”

    第一人道:

    “大多数人都认为应该封锁开封府周围百余里之地,但我却觉得不如另出奇兵,比方说我们这一路,或者向许昌方向侦查。”

    第二人道:

    “此意极佳,您为何不这样做?谁能限制咱们不成?”

    第一人道:

    “我曾细加考虑过。并且把那魔头多次的出手情形,细细想过。发现这魔头心思缜密而手段毒辣,使人感到无从捉模。因此之故,咱们行事务须小心在意,以免被他所乘,太以不值。”

    第二人啊了一声,道:“放眼当今武林之中,谁能把程真人你怎样么?”

    第一人道:

    “话不是这样说!大师你也不是外人,贫道不妨直言无隐。那就是目下武林各家派的情势,十分混乱,贫道认为除了妨备那魔头之外,尚须分心防范这些看似同道之人。”

    第二人道:“贫尼早就有此同感,只不过放在心中,没说出来而已。”

    阿烈听到此处,恍然大悟,忖道:

    “是了!这两个人一定是武当派的天风剑客程玄道真人,一是华山派高手荆山梅庵主,他们在那里说话?为能看得见我?”

    几乎是同时之间,他也知道这两位当代高手乃是躲在车,低声交谈。事实上车子与他相距只有丈许,竟不知因何缘故,使他一直觉得语声飘忽不定,忽远忽近,因猜测不出说话的地点。

    阿烈仍然闭目养神,其实心中波澜起伏。

    最使他心情激动的,是他们分明细看过他,但居然认不出他就是几个月前那个小孩子。

    其次,他们要追捕之人,当然是施展“血羽檄”使得天下大乱之人。

    这人无论如何,必与化血门查家有关系,因此阿烈突然对那隐秘莫测之人生出一种亲近的情绪。

    照理说,阿烈他今日之所以飘泊江湖,慈母惨死,全都是由于那个施展血羽檄的高髻小妇引起。

    所以他应该恨她才对,但相么的他反而生出了亲切之情,这一点使他自己竞也大是不解。

    他的心思转到别一点。那就是这程真人和梅庵主的对话,何以既低微而又飘忽无定?

    本来近在咫尺,焉有听不出是从何处传来之理?

    这一点使他非常之感到兴趣,想了一想,决定挪几处地方,看看有什么不同之处,或者可以找出一点眉目。

    他打个呵欠,转眼伸腰,然后装出这处树脚坐得不舒服,挪到七八尺远的另一棵古树下面。

    这样子,一连换了四处地方,远近俱有。可就发现了许多妙窍,深信自己下一次一旦又碰上了有人作如此耳语之时,必定可以马上判断出方向和距离。

    他如果晓得那程真人和梅庵主,乃是使用近乎传声那种低语交谈的话,必定万分惊讶自己的听觉。

    正因人家是运内力压低了声音,是以才显得飘忽不定。

    阿烈无意之中,运用智慧,订到了破去此法的秘诀,收获之大,实在不是他所能预料得到的。

    阿烈正在闭目假寐,突然间,一阵踏声,由远而近,最后到了全的面前,停了下来。

    他暗吃了惊,心想:“莫非是丐帮之人来了?”

    当下睁开眼睛向来人望去。

    这一望之下,更为吃惊。

    原来来人竟是北邙三蛇之一赤练蛇祁京。他虽是勒马在阿烈前面,但双眼却没有向地上望去。

    阿烈连忙抑制下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惊讶之色。

    恰在此时,祁京低下头来。

    他们目光没有相碰。虽则阿烈是直接瞧望他。这是由于祁京乃是一对斗鸡眼,明明望住对方,而对方偏偏感到他是望向别处。

    幸而阿烈早已晓得了他斗鸡眼的方向,所以竭力不露一点神色,很自然地移开目光,投向别处。

    他心中想道:

    “祁京认不认得出我呢?别人认不出我,还不希奇。如果他也认不出我,则普天之下,再也无人能知我的真正身份了。”

    这一刹那的时间,在他感觉中,不知有多久。终于祁京移开了目光,嘴唇微微嗡动,并没有声音发出。

    阿烈双眉一闭,凝神定虑之际,马上就听到了股细如蚊叫,飘忽不定的声音,一听而知,正是祁京发出。

    他道:“程真人梅庵主两位,可在车中?”

    车箱内传出程、梅二人的声音,祁京又道:

    “目下咱们的包围网已经缩小,那厮除非从此销声匿迹,不然的话,定必被咱们擒获。”

    程真人道:“祁京可曾查到此人确实的形貌么?”

    祁京道:“程真人敢是另有所获,是以对我等以前的线索,感到疑惑?”

    程真人道:

    “那也不是,贫道并无所获。只不过感到奇怪的是,那凶手既然有了形貌特徽,以咱们这许多人的力量,何以查不出一点头绪来呢?”

    祁京沉吟一下,才道:

    “程真人的高见,这等情形是何缘故?”

    程真人道:

    “也许是那凶手能改形易貌,甚至可能以前的线索情报,完全错误也末可知

    祁京道:

    “程真人这话很有道理。在下得好好研究一番。不过依目前的情形来说。那凶手最近所做的两件血案,经咱们严密封锁各处要道,定必尚在这千里方圆之内。咱们决定缩小至开封一地,严加查搜。假如尚无所获,则咱们非得改弦易辙不可了。”

    程真人道:“这也是一个考验真伪的好办法。”

    梅庵主道:

    “说起来值得多加考虑。那凶手自此之后,杳无踪影,但血案却未有间断,假如是凶手已经完全变易形貌,咱们如何会有一点线索都得不到呢?。

    阿烈听到此处,已暗惊这些老江湖实在厉害,这一下可就从歧途中转了回来。

    假如那高髻少妇仍然施展血羽檄,相信这一次必定难以光过这些老练江湖人物利眼。

    祁京又道:

    “在下继续往前面联络。至于两位的行踪去向,不知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程真人缓缓道:

    “贫道,刚刚和梅庵主商议,此处想留下梅庵主,贫道则单身前赶许昌,也许别有所获,也末可知。”

    祁京讶道:

    “程真人转往许昌,甚为突冗,令人大感不解!只不知真人能不能示知一二?”

    程真人道:

    “这又有何不可?贫道打算前往许昌,提醒那鹰爪门的招老施主一声!以贫道推算,这下一次,只怕会轮到鹰爪门了。”

    祁京怔了一下,说道:

    “程真人这个想法,可说是奇峰突出。鹰爪门二十年来,已经日见衰微,人才露落,以致我们许多人都没有想起这一派来。”

    程真人缓缓道:“祁兄还没有说出高见,贫道很想听听祁兄的猜测

    祁京想了一下,才道:

    “假如是旁的事情,兄弟一定不好意思反对真人的高见。但目下此事非同小可,一则鹰爪门今非昔比,那凶手大概不会去光顾他。二则万一咱们这一次收紧搜索网,果然抓到凶手。其时一场激烈血战,势所难免。如若少了真人在场,咱们这一方的实力,损失难以估计?”

    梅庵主道:

    “贫尼早先亦如此劝过程真人,但程真人坚信下一次定必发生在许昌,是以认定非去不可。”

    祁京道:

    “既然如此,咱们自然不便多说了。不过最好留下一个通讯之法,以便有事之时,可以立刻通知真人。尽快赶回来。”

    程真人道:

    “这个不难,贫道在山上之时,平日有暇,以养鸽自娱,久而久之,也就训练了不少信鸽。贫道吩咐一个弟子前来见你,有事之时,祁兄可命传讯,贫道很快就能收到消息了。”

    祁京立刻辞别过他们,纵马驰走。

    阿烈也拍拍屁股,起身走出大路。

    他一边走一边想道:

    “祁京说他们封锁这开封周围的地面。我如若再往前走,等如投入他们的网中。虽然他们已认不出我,然而假使丐帮的人也帮忙他们之时,便可以认得出我了!因此,我不如避开他们的封锁网,先往许昌那边,只要侦知武当程真人急急赶回开封,那便是祁京他们向他发出讯息,有所收获了。”

    此意虽佳,但最使他放心不下是冯姑娘,他在丐帮高手紧紧追缉之下,会不会被他们抓到呢?

    好在现在他们仍然是向开封的方向行去,须得抵达郑县,才能转向南下,前赶许昌。

    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扎眼可疑的人物,因此他很不明白祁京所亩封锁网,到底怎么回事?

    他保持相当快的速度,中午时胡乱吃了一碗面就上路了,因此,下午申牌时分,已抵郑县。

    这处地方没有什么看头,阿烈心中有事,更不流连,便又一迳出城,踏上南下的富道,匆匆行去。

    走了不久,暮色已开始笼罩大地,路上的行人车马,却显得疲乏和匆忙,一望而知,这些行旅们,都经过一整天的跋涉,正急于赶取预定地点投宿。

    阿烈感到后面有人跟路着,这是因为目下于向郑县之人多,从郑县南下之人少,所以他很容易就感到有人跟着自己。他不由得暗暗嘀咕起来,在心中反复猜测跟踪之人是谁?

    但他可不敢停下来回头去瞧,而必须装出毫无所觉,续奔前程才行。

    暮色渐深,他突然发觉不妥,因为假如他有目的的赶程,自是考虑过宿站。反之,他若是不知行止,定会起人疑窦,以致被跟踪之人上来查诘。

    这个念头使他万分不安,脚下也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在那暮色迷蒙而又荒凉无人的大道上,他心不在焉地连绊了几下石头,幸而没有摔跌地上又走了一程,四下似乎更为荒旷,不知何处方有村镇可供投宿?因此他不时迟疑四顾,寻觅歇足之所。

    此时,后面的人突然追上来。追到切近。阿烈早已有了觉察,却是诈作不知,不敢回头瞧看。

    他灵敏的感觉,告诉他有一个人已欺到身后,与他相隔只有两三尺,他心中暗暗吃惊,想道:

    ‘假如这人拿刀剑向我刺来,我非死不可了”

    念头方转,可又感觉后面的人,伸手向自己肩肿抓来。

    他一直没有回头瞧看。所以连自家也不明白为何能从感觉中,很清楚的知道对方的动静?

    果然,霎时间肩上被一双手搭住,阿烈虽晓得,仍然骇了一跳,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向肩上的手望去。

    这双手有着起皱纹的皮肤,一望而知,乃是老年男人的手,同时也看见那灰色布料的宽大衣袖。

    后面这个人说道:“孩子,你吓了一跳是不是?”

    阿烈一听这声音,顿时大感轻松,回过头去,望住那人,点头道:

    “是的!差点儿骇坏我了。”

    但见此人身着道服,须发斑白,容貌清古,手中拿站了个长形包袱,里面大概有一把长剑。

    阿烈一听声音,便知是武当风火双剑中的天风剑客程玄道。

    他一来知道武当派之人,甚是正派侠义,不似祁京这等人,心狠手辣,反复无常。

    二则程真人乃是前赶许昌,所以直跟来,并不希奇。

    和玄道向他微笑一下,又道:

    “你一日之前,从洛阳行到此处,脚程之快,耐力之强,已经很少人比得上你了,贫道姓程,号玄道,你贵姓大名?”

    阿烈冲口应道:“小可姓白”

    突然想起丐帮之人已知道他的名字,反正是假的,何妨再换一个?”

    当下接着道:“贱字飞卿,老仙长有何见教?”

    程玄道道:

    “贫道见你脚下已经缓慢,又绊了几下,大概已经很疲累了。但你也许不识路径,所以找不到投宿进食之地,对也不对?”

    阿烈道:“老仙长真是料事如神。”

    程玄道一笑,道:

    “我虽是来自武当,但道路却甚为熟悉,晓得附近没有人家。不过前面里许,我记得有一座庙宇,虽是荒地废坍了一部分,但好象还有香火道人,咱们可以到那儿歇上一夜。”

    两人放开脚步,往前走去。

    不久,便抵达那座破庙。庙里虽有香火道人,但没有食物,只给他们烧了一点开水。

    他们在神殿右边”一间尚示破坍的侧屋内,席地而坐。夜色已经降临,外面风声呼呼,气候大见寒冷。

    玄道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小锡罐,倒了一点茶叶,泡两碗茶。又取出一些干粮,分给阿烈。

    阿烈自小过惯清贫生活。所以这等清茶干粮,也吃得津津有味。

    他喝了一大半碗茶,忽然发觉这茶颜色极清,并且有一股扑鼻清香,使他的精神一爽。

    当下问道:“老仙长,这是什么茶叶?”

    程真人道:

    “此是我在悬崖绝顶加意栽站的几株外种佳茶。每当茁吐嫩芽之际,即行摘采,世间之人,虽是贵为帝王公候,亦尝不到这种佳茗。”

    他微微一笑,又道:

    “我有时须得下山办一点事,但江湖人心险诈,无奇不有。往往有下毒谋害之事,所以我在焙制此茶之时,加上几种花草,因此此茶不但特别芬芳,兼有解瘴抗毒的灵效。

    这样,我每逢在外面进食之时,泡上一杯食用,即可放胆进食了。”

    阿烈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两人吃完了之后,阿烈倚墙闭目,程玄道则盘膝打坐,准备渡过这寒冷凄凉的已夜。

    突然间,已阵蹄声传来,阿烈初时没有睁眼,过了一阵,蹄声越来越近。程玄道叫了他已声,阿烈应道:“老仙长有何吩咐?”

    程玄道道:

    “在这等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所在,黑夜之中,竟有单骑驰到,甚是奇怪。等会若是有事发生、你最好别作声。”

    他环顾屋中一眼,又道:

    “如若有事,你可躲在那边的破柜后面”

    阿烈应了一声“是”目光投向程玄道面上,但见他表情沉重严肃得很,似乎这黑夜飞骑不单是奇怪而已,其实尚与他大有关条一般。

    那一骑霎时间已抵达庙门、程玄道站了起身,向阿烈道:“我还是出去瞧瞧的好。”

    说罢迈开脚步,走了出去。

    阿烈也站了起身,从窗隙间向外望去。由于地形的关系.他只能看得见神殿门口的一点地方。

    此时虽是十分黑暗,但阿烈却丝毫不感到防碍,明如白昼看物。这自然是他服过仙坛花露之后,所显现的灵效异处。

    蹄声歇后,转眼间一个人走入来。

    但见此人乃是个女孩子,长发披肩,身段苗条。她似是看见了什么,突然停步,恰好在阿烈视线之内。

    阿烈身子一震。既惊讶而又有点喜出望外。敢情这个女孩子,正是以前帮过他忙的欧阳菁。

    数月不见,她似乎出落得更加娇艳和美丽了!阿烈看在眼中,那颗心不知不觉的跳动得快些,这种奇异情形,连他亦不知是何故。

    她那对乌亮的大眼睛,四下流转扫视,之后,就凝望着前方,亦即是供奉神像之处。

    阿烈疑惑想道:

    “程真人,一定站在那儿,但看起来他们似乎未曾照面,否则必会开门说话了!只不知程真人在那处作什么?”

    方转念间。欧阳菁已喂一声,娇脆的声音,传入阿烈耳中,使他泛起了熟熟悉亲切之感。

    欧阳菁眼中,只见到前面有个老道人的背影,当她确定四下并无异状之后,这才发出声音.要他回过头来。

    程玄道可真没想到来人竟然是个女性,听口音便知十分年轻,所以也十分惊异,回过头来瞧看。

    神殿内甚是黑暗,故此程玄道诈作望不见对方,缓缓道:“谁呀?”

    欧阳菁道:“老道长,你一直在这儿么?”

    程玄道:“是的!你是谁?”

    欧阳菁:‘你可曾见到一个人,骑的一匹黑马。”

    她的话声突然中止,沉吟忖想起来。

    程玄道道:“那人是怎么一个长相呢?”

    她摆摆手,道:“算啦!你这庙中可有别的人没有?”

    程玄道道:“当然有啦!你问得好生奇怪啊!”欧阳菁道:“我想找个地方歇歇,明儿才走。”

    程玄道伸手拨亮了神座前的长明灯,但光线仍然不够,殿内呈现一片黯淡蒙陇的光景。

    他装作假藉灯光向欧阳菁打量一会,才道:

    “此庙除了这殿堂之外,剩下只有两间屋子,勉强可以容身。可是一间是我老道和一个火工所居。另一间已有一个年轻男子占用了!你如果要暂歇一夜,只好在这殴堂内。”

    欧阳菁道:‘那年轻人是谁?”

    程玄道道:“是我的一个侄子。”

    她低哼一声,大有不相信之意,开始搜索,一下子就找到了侧屋,见到阿烈。

    火光一现,原来是她打亮了火摺,因此看见坐在草堆上的阿烈。

    她居然还有蜡烛,那只是很短小的一截。

    点燃之后,便搁在那个破柜上面。

    微弱的烛光,照出阿烈英俊而又青春焕发的面庞。他瞪大双眼,望着欧阳菁,并没有一点害羞之意。

    事实上,以欧阳菁这等俏美的姑娘,男孩子见了,绝对不会害怕而只有爱慕。纵然不敢与她对看,那也只是被她的娇美所慑,加上一点害羞而已。

    阿烈想道:

    “奇怪?几个月前,我只觉得她很美丽而已。但如今看起来,除了美丽之外,还十分的迷人,使人想到搂抱她和亲近她。”

    欧阳菁突然哼了一口,皱眉道:“你这人为何直着眼睛看我?”

    阿烈连忙低下头,心想:

    “一定不只是我一个人直着眼睛看你,你何必那么凶?”

    欧阳菁冷冷道:“抬起头来。”

    阿烈惊讶地如言抬头,向她望去。

    欧阳菁道:“你长得一对贼眼,定然不是好人。”

    阿烈摇摇头,道:

    “姑娘怎可这般诬辱别人?在下乃是读书守礼之人,如何会长着贼眼?”

    欧阳菁道:

    “什么读书守礼之人?依我看来,大凡是你这种酸丁,反而找不出一个真正君子出来。”

    阿烈微微一笑,道:

    “姑娘被成见所囿,在下纵然舌璨莲花,亦是无用,不过在下窃以为一个人对任何事情,在未获确证之时,最好别下断语。孔子尚且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又岂能轻轻一句话,把天下读书之人,都推落河中。”

    欧阳菁道:

    “你倒是很会辩论的人,但只怕事到临头,做的和说的完全不一样!我爹常常告诉我说,凡是口里说得好听的人,往往就是最坏的人。”

    阿烈道:

    “令尊之言实是不错,甚至许多声誉高崇,素负道德之望的人,心中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欧阳菁一听他赞成自己之言,立刻消了不少气。

    可是只听阿烈又道:

    “但在下却决不敢说凡是有道德名望之人,皆是坏蛋。”

    这两句儿一来,仍是打根本上推翻她的立论。欧阳菁吃了一记闷棍,气得咬住嘴唇,泛起不怀好意的神色。

    此时程玄道痰咳-声,一步步走入来。说道:

    “这位姑娘,可要喝一杯热茶么?”

    他一打岔,欧阳菁因而忘了对付阿烈,回头道:“好呀!你们有茶么?”

    阿烈起身替她弄了一碗茶,双手端上。

    欧阳菁白他一眼,欲接不接。

    阿烈心知她尚未释嫌,便笑道:

    “姑娘别怕,在下已洗过碗,不会有毒的。”

    欧阳菁一听“毒”字,仰天一晒,道:

    “这世间上已很难找到能毒死我之人,假如你有毒药在身,立刻可以试上一试。”

    程玄道忙接口道:

    “姑娘别听这孩子胡说,这儿是玄门清静之地,那得有毒。”

    欧阳菁接茶啜饮,但觉清香扑鼻,兼之又是热腾腾的,可以驱去路途间的风寒之气,便一口一口的喝着。

    不久,竟把一碗都喝干了。

    阿烈突然接回那个粗碗,突吃一惊,道:

    “姑娘,你怎么啦。那儿不对了。”

    只见欧阳菁本来娇娇艳嫣红的面色,已变得十分苍白,还频蹙起蛾眉,似是感到很痛苦。

    程玄道亦大吃一惊,道:

    “怎么啦!贫道此花有辟瘴解毒之功,何以姑娘反而感到不适?”

    正在说时,突然又有一阵蹄声,随风传来。

    欧阳菁微微呻吟一下,道:

    “真该死,原来茶里有辟毒药物,快弄一碗水给我”

    阿烈怔了-怔,这才如言去倒开水

    欧阳菁道:“可是有人来么?”

    阿烈侧耳一听,道:“是呀!有马蹄声。”

    欧阳菁呻吟道:“快点,一定是我的仇人来了。”

    她张惶四顾,竟找寻藏匿之所的意思。

    阿烈道:“那破柜后面好不好?”

    欧阳菁道:“快扶我过去。”

    阿烈放下水碗,抓住她的手臂和肩,掖她过去。一面道:

    “那碗水还要么?”欧阳菁拿出一包粉来,断断续续的道:

    “放在开水里,我要喝”

    阿烈抱住她。但觉软软绵绵微香,真舍不得放手。但他又急于让她解除痛苦,所以不得不快点让她进入柜里,然后一双手拿过那小包。

    欧阳菁又断断续续的道:“小心,那是很毒的药物别溅在手上”

    阿烈急急走去,倾倒在热水中,方自端起。那阵马蹄已益发的近了。

    程玄道道:“贫道出去外面,假如能应付得走那来人姑娘当可安心了。”

    欧阳菁涩声道:“喂,吹灭那火”

    阿烈赶快吹熄蜡烛,并且把开水放在柜上,才绕行到屋角,低声道:

    “姑娘,你可是说那包粉未有毒么?”

    她有气地力地道:“是的!”

    阿烈道:“你打算吞服么?”

    她又道:“是的!快拿来痛死我了”

    阿烈道:“你就算是感到剧痛,也不须服毒轻生啊!我决不拿那碗水给给你”欧阳菁怒道:“混蛋”接着呻吟两声,又道:

    “快拿来,快拿来,我没空多说”

    蹄声已到了庙门.欧阳青咬牙,低低道:“拿来吧你也躲过来”

    阿烈晓得她怕来人听到话声,所以蹲下去。挤近她身边,俏声道:

    “若那是毒物,我不但不去拿,还要阻止你拿来饮服。”

    此时外面已传来说话问答之声,来的人只有一个,嗓音不高不低,腔调平板,使人一听便有乏味之感。阿烈猜想那人一定是面目可绍,无人愿意接近的人。只不知是谁?

    竟能使冀北欧阳家的大小姐如此畏惧。

    他大概点起自备的灯笼,话中提及欧阳菁的形貌衣着,说是他的侄女儿,因受责骂而逃了出来。

    任何人听了这等现由,都会相信是真话。为了使家长可以管教孩子,必定老老实实说出欧阳菁在此之事。

    阿烈低声悄语道:“他真是你的伯父么?”

    话刚说完,一双软绵柔滑的玉手,已按住他嘴巴。这双手带着一点点香味,阿烈顿时神魂颠倒,着意领略这等温柔香艳的滋味。

    只听程玄道那苍老的声音道:

    “没有看见这么一个姑娘,或者她一直过去了。”

    那个平板的声音道:

    “不会的,此刻路上十分黑暗,又有寒风小雪,连我也罩不住,她岂能不找地方歇脚?这附近可有村落?”

    程玄道道:“有!有!再过两三里,就有个村庄了。”

    那人道:“好!我去瞧瞧。”

    阿烈松一口气,微微移动嘴唇,磨擦她的玉手。

    忽觉她软软的倒在他身上,阿烈心中一喜,略一侧头面,就吻到她的粉颊。

    他得寸进尺,又找寻她的红唇,然后又毫不费力地找到。初则轻柔,继而热烈地吻啜她的香唇。

    欧阳菁虽不挣扎,但亦没有反应。阿烈马上觉察,心顿时起了悔恨之意,暗自付道:

    “她明明是痛苦得失去了气力,所以任得我为所欲为,但这等情形之下,就算占有了她,亦有何趣味?唉!我真不该如此鲁莽冲动,还以为她送上门来”

    他一向很尊重人家,亦十分自尊,所以悔念一生,便把她身子扶起,让她靠在墙上。

    由于她软绵绵的任他摆布,所以他猜想她已失去知觉。

    忽听那平板乏味的声音说道:

    “老道,你只是经过这儿的,并非主持此庙之人,是也不是?”

    程玄道讶道:“施主如何得知呢?”

    那平板声音道:

    “假如你是主持此庙之人,刚才必定随口说出那村庄之名,哼!你休想在我面前搅鬼,我搜查一下,便知分晓。”

    程玄道道:“那么施主请搜吧!”

    平板声音道:“这个自然,假如我搜出人来,明年的今g,便是你的忌辰了。”

    他举步走去,灯光摇动,很快的就走入这间偏屋内。阿烈不作声,睁眼望住灯笼照过来的光,那平板声音在门口升起来,道:

    “老道,我已嗅到蜡烛蕊的气味!那儿不是有一根蜡烛么?我敢打赌还余温,必是刚吹熄的。”

    阿烈听到此处,硬着头皮,从柜后爬出来,站起来,大声道:

    “伯父,他是谁呀?”说时,定睛向那人望去。

    灯光之下,但见那人中等身材,不肥不瘦,身上衣着,十分普通,绝不起眼。面貌变如身材衣着,看去甚是平凡无奇,五官一点不歪斜,也无缺憾。然而阿烈一眼望去,便不由自主的对此人涌起一阵厌恶之感。这真是十分奇怪的反应,此人既无足以使人不喜的特征,又没有开罪他,何以会感到如此厌恶呢?

    这个人的年纪,约在四五旬之间,可以说得是不老不少,总而言之,此人由头到脚,甚至他的年纪,都没有特别之处,偏偏能令人憎厌,恨不得离他远些。而这原因,连阿烈自家都说不出来。

    程玄道道:

    “这位施主,来此寻找一个人,你睡你的,不要多管闲事。”

    阿烈装出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蹲下去缩起身子,好象很冷一般。

    程玄道心中一震,忖道:

    “这少年聪明得紧,竟晓得利用这等动作,解释出他躲在柜后之故:这等恰到好处的急智.岂是平常的人所想得出来的?”

    那平见得令人憎厌的中年人开口道:

    ‘孩子,我且问你,你何时踏入此庙的?”

    阿烈不作声,因为那人的平板腔调,亦使人十分厌倦乏味。

    那听人又问了一声,阿烈不高兴地瞪他一眼,道:

    “你为何不问我的伯父去?”

    那人用平板不变的声调道:“我问你,你就得回答,我又不是问这老道。”

    阿烈不理他,迳向程玄道道:“大伯父,我得回答他么?”

    程玄道淡淡一笑,心想:“好小子!你竟想把这个厌物交给我去办?没有那么便宜。”

    当下说道:“你为何不回答呢?”

    阿烈笑一笑,露出整齐洁白而又巨大的牙齿,这两排牙齿.显示出他的青春和活力。

    他高声道:

    “我也不知何故,觉得很厌烦,不想跟他说话。”

    程玄道心中喝声采,想道:

    “真有你一手,这分明是故意砸锅惹事,而我老道身为伯父,岂能不管?这样说来,这少年竟是知悉我的身份,所以才肆无忌弹,故意要惹翻此人了?”

    他虽是不甘被这少年利用,但目下自行拆穿刚才的假,话,亦即是马上否认伯侄关系。除此之外,别无卸责脱身之方。然而他身为鼎鼎大名的武当双剑之一,又焉能这样做呢?

    阿烈见他眼珠微微转动,已猜出其故,禁不住得意地笑一下。

    那人嘿嘿笑了数声,说也奇怪、他这个人连笑声亦无高低喜怒,跟说话之声一般令人讨厌。

    笑过之后,他才说道:

    “小伙子,你总算说对了!我有个外号,问遍天下、都没有人会异议的,你可猜得出来”

    阿烈大感惊奇,道:“那么让我想想看”

    那人转眼望向程玄道,又道:“老道你也猜猜看,如何?”

    程玄道道:

    “贫道不愿伤这个脑筋,反正俗世之事,与贫道全不相干。”

    那人道:“那也不见得。假如我殴打这个小伙子,你难道都不管么?”

    程玄道道:

    “贫道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假如贫道无能无为力的话,管与不管都不要紧了”

    他的话滑游异常,答了等如没答。

    阿烈这时插口道:

    “我没法子想得出来,如果硬是给你起个外号,只怕会招恼了你,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那人道:“你但说不妨,我这一生没有别的长处,就是不会恼人,勉强可算是我的优点。”

    阿烈道:“如果你当真不恼,我就说出来了。”

    那人道:“好极了!你说吧。”

    阿烈道:“人家叫你老厌物,对也不对?”

    那人摇摇头,道:“不对!只说中了一个字。”

    阿烈一怔,道:“那一个字说对了?”

    那人道;“我的外号是‘鬼厌神憎’你说中了一个厌字,算你有本事。”

    他的话声虽然平板乏味如故,但似乎含有喜悦自得之意、这真使阿烈觉得大惑不解。

    阿烈忖道:“莫非此人竟以博得别人憎厌为乐么?”

    他也相当的大胆,眉头一皱,道:“好啦!我受够了,别找我说话了。”

    程玄道斥道:“你怎可如此元礼?”

    阿烈道:

    “大伯父,我知道你心中十分讨厌他,只不过口里不讲出来而已,我可不管这一套,讨厌就讨厌、何必瞒他”

    说到这里,转眸盯了那人一眼.忙又移开目光,满面皆是厌烦不耐之色。

    那自称为“鬼厌神憎”之人说道:

    “小伙子!你既然不爱说假话,那么你说一说,可曾见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阿烈拱手作揖不迭,道:“我求求你,别找我说话。”

    程玄道心中冷笑一声,想道:

    “这小伙子滑得很,竟用此法避不作答,但此人若真是那个‘鬼厌神憎’的话,包你脱身不得。”

    他幸灾乐祸地瞧着这一场好戏,默不作声。

    鬼厌神憎道:“小伙子,你家在那儿呀?”

    阿烈道:“你找死我也不告诉你,省得你找上门去。”

    鬼厌神憎道:

    “这话很有道理。但你得提妨我死跟着你,而你早晚也得回家、对也不对?”

    阿烈道:“我虽怕你,但我可以跟着我伯父,你总不能赖在这观里吧!”

    对方又发出那种可厌的笑声,道:

    “有何不可,我若是决意跟定了你,那怕你十八层地狱、我也不走,反正我是个弧魂野鬼、那儿都可以住下去。”

    他们斗起嘴来,自是越说话越多,阿烈十分后悔,使闭口不言。

    程玄道在一边盘膝坐下,闭起双眼。

    阿烈决意以沉默对抗这个讨厌的人,那知一到一盏热茶之久,他就晓得没有成功之望了。

    原来那厮一直用平板的声音,钉住一个问题,反复向他询问,聒絮不休。竟使得阿烈乏起作呕之感,恨不得跳起来把他打出门外。

    他老询问有没有见到欧阳菁这句话,阿烈一想,不是设法反击,就得屈服,总之不能再被他聒絮下去。

    当下叹口气,皱眉道:“假如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走不走呢?”

    对方应道:“我虽然有鬼厌神憎之名,可是却很有信用,你大可以相信我。”

    你唠叨的口吻、使得他的可厌程度,增加了一倍还不止。

    不过阿烈没法子不听下去,饶他如何聪明,何等能作伪,也掩饰不住满面憎厌之色。

    对方似是感到满意,这才说出结论,道:“你如果说出真话,我就拍拍屁股走开。”

    阿烈跳起来道:“这话可是当真?”

    那人道:“自然是当真了。”

    阿烈忽然替欧阳菁担心起来,问道:“你找到了她的话,想把她怎样呢?”

    那人笑了数声,道:“我要对她施展我的绝技。”

    阿烈道:“什么绝技?”

    那人道:“就是你也害怕的讨厌之感,我将使她烦恼得自杀。那时我对死尸也没有法子,只好走开。”

    阿烈恶狠狠地瞅住他,道:“什么?你想弄死她?”

    那人又乏味的笑起来,道:“哟!你这小伙子敢是看上了她么?”

    阿烈道:

    “其实我何必替她担心?她一定有家人和亲友,你若是死缠着她,她的家人非揍死你不可。”

    他说到‘揍死你’这些字眼之时,不由得咬牙切齿,十分用力,心中也感到一阵痛快。

    那人道:

    “笑话,我曾老三若是随随便便就揍得死的话,早就死了千百次啦,那女孩子是冀北欧阳家之人,对我已用尽手段,尤其是拿手的下毒也使出来,仍然奈不了我的何

    哈哈”阿烈道:“你就算是本事很大,但她多找几个人,你也架不住。”

    曾老三道:

    “你去打听订听看,鬼厌神憎曾老三怕过谁来?欧阳家没人敢惹,但他家可不敢惹我,那女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我非收拾了她不可。”

    阿烈道:“这个何必呢?你一把年纪的人,她却是个年轻姑娘,你饶了她吧!”

    曾老三道:

    “使得,我给你两条路走,一是你自愿代她受罪,另一找是她拜我为干爹,侍奉我一年半载。”

    阿烈惊叫一声,道:

    “天啊!拜你为干爹,侍奉你一年半载?那还是死了更痛快些,说到要我代罪,我可没有本事承担。”

    程玄道突然接口道:

    “无量寿佛,这叫做死罪好受,活罪难当,曾施主,你何不放过我这孩子?”

    曾老三头也不回,但目光闪烁,露出警戒之意。

    口中却应道:“不行,除非他坦白说出那女孩子的下落。”

    程玄道哼了一声,道:“她大概已回到家里了,你那里找得到她?”

    曾老三道:

    “笑话,她家距此数千里之遥,那能现在就回到家里?不过你既然这样说,咱们也不妨聊一聊。看看她到底可不可能返到家中?”

    他开始计算路程,唠叨不休。

    那话声在屋子里升沉,使人几欲掩耳而逃。

    阿烈高声道:“大伯父,这屋子里闷热得很,我出去走一定。”

    程玄道:“是的!你出去散散心吧。”

    阿烈起身向门口走去,曾老三目标已转过来对准程玄道,所以也不加拦阻,亦不理会。

    程玄道溟目跌坐,阿烈的步声消失之,后才高声道:

    “曾施主,贫道乃是玄门中人.只要摄心入定,神游太虚,你纵然说到唇破舌绽,亦无用处。”

    曾老三笑声大作,久久不绝,一会儿总算停止再笑,说道:

    “老道,你打算向我挑战么?”

    程玄道淡淡一笑,道:

    “假如你是妖精鬼魅,贫道便请雷公殛死你,可惜你虽讨人嫌,却非邪魔鬼怪,贫道如何对付得住你呢?”

    曾老三道:

    “妙啊!妙啊!这个隐喻真是高明不过,你的道行果然很深,我还是找你侄子为是。”

    话声甫歇,一阵蹄声响处.迅即远去。

    曾老三当那蹄声起时,一晃身子,已到了门口,快得如同习电。但他忽然定住不动。

    目光罩定程玄道。

    大概因为他从蹄声中,听出速度惊人,自知不易赶上,所以决心舍弃那个偷了他马匹的阿烈,牢牢钉住这个老道,免得两头落空。

    程玄道微笑道:

    “曾施主真是老练之极。无怪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可惜你今日碰上了贫道,大概得陪了夫人又折兵了。”

    曾老三道:“这话怎说,你是谁?”

    程玄道道:

    “你的马匹,正好给那孩子做脚力,免却了长途跋涉之苦,另一方面,贫道别无所长,但这脚底功夫。却有独到之处,保证你不容易钉得住我呢,你可有意试一试?”

    曾老三笑了几声,几乎把柜后的欧阳菁迫了出来。

    程玄道道:“曾施主笑什么呢?”

    曾老三道:

    “你如此不自量力、惹火烧身,那就等我解决了你,才找那女孩子的晦气,你打算如何比脚程法?”

    程玄道:“贫道只要想法子溜掉,你便输了,对不对?”

    曾老三道:

    “话虽如此,但行起来不见得就办得通,唔!对了!你还未说出你的来历呢?”

    他的声音分明全无情感,音节也极少有抑扬顿挫、如此平板的说话,听见之人,偏觉得厌恶之极。

    怪不得他的外号称为“鬼厌神憎”原来真有这等本领,单单是说话的声音,就足以令人想掩耳逃了。

    程玄道道:“贫道岂肯说出来历,以致惹鬼上门?你小心了,我要开溜啦!”

    曾老三道:“好哇!你请便吧。”

    程玄道右手起处,竖掌如刀,作势欲劈,这一招尚未施出,已经凌厉得足以使人打个冷战。

    曾老三忙忙仰身后退,右手已快逾电光石火,掣刀出鞘。

    刀光方自一闪,突然消失。而整个房间也是漆黑一片,原来曾老三的灯笼,不知如何灭了。

    灯灭之时,风声飒然,显示有人跃出门外。

    曾老三虽然知道,却不敢跟踪赶出。因为对方如果躲在门后,侯机暗算,便落在下风,动辄更有丧命之虑。

    他一早就发觉这个老道。非是等闲人物,可是却料不到他的武功如此之高,大出意外。

    同时才智更是过人,暗中在脚尖上面放置了石子之类的暗器,先以掌诱散他的心神、而其实石子从底下飞起,击灭了灯笼。

    这等心计才智,固然很高明,但如无真正高明的武功为辅,亦是无用。

    放眼天下,只怕很少人能够用脚尖挑踢之势,施放暗器。

    他停了一停,才全力冲出门外。

    四下既黑且静,那个老道,已经不知去向了。

    曾老三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子吃亏。最不甘心是对方本有两人,那个少年不大济事,在这等情形之下,他自应万无一失。然而如今果如对方所言,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欧阳菁在墙后透了一口大气,全身的精神,都松弛下来。不过她仍然不敢起身,也不敢弄出任何声响。

    过了一顿饭之后,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步声,走入房来。

    这阵步声轻微的宛如猫行,假如她不是一直处于极静和警戒的情况下,必定不能察觉出来。

    她的心又提到喉咙间,暗想:

    “来人必定是那个令人烦厌欲呕的曾老三,假如被他逮住,惨状不堪设想。”

    正惊疑间,只听有人低低道:“欧阳姑娘,你还在不在?”

    这口音一听而知是程玄道,她顿时大喜过望,侧身串出去道:

    “在!在!您老回来啦,真是谢天谢地。”

    程玄道道:

    “我却担心那孩子被他追上,那家伙的追踪之术,天下无双。若是在大白天,连我也休想摆脱得掉,唉!这家伙真是可厌,我看千百年来也少有这等人才出现。”

    他们忽然都不作声,原来外面传来异响,似是有人走来。

    连天风剑客程玄道这等人物,也觉得很紧张。因为以情理推想,走来之人,除了曾老三,不会再有别人。

    他们在黑暗中,各自运功力,准备有所行动。或是出手袭敌,或是遁走,那得看情形而定。

    果然有人行近了门边,然后停住,隐约见到一个人,屹立在门口当中,既不前进,亦不后退。

    双方僵持了一阵,门口那人道:“哎!吓死我了,原来是你们在此。”

    声音传入屋内两人耳中,竟是阿烈。欧阳菁松了一口气,忽然全身乏力,双脚一软,向前倾跌。

    阿烈奔入来,一把抱住,程玄道道:

    “咳!奇怪?你竞看得这般清楚?”

    他功力深厚,双目又特别训练过,可是在这等漆黑之地,仍然只依稀见到影踪而已。

    因此早先没法子认得出阿烈。

    可是阿烈却认得出他们。

    其次欧阳菁仆跌之事,他也看得见,赶上抱住。程玄道虽然老练之极,亦不由得深觉诧异,说将出口。

    阿烈道:“我自小在黑夜中就看得见景物,人家说我是鬼眼。”

    程玄道道:

    “假如你真是天生如此,那就是神眼而不是鬼眼了,但你大概不是天生如此的,我可想起了你脚步声十分低微,似是武功极是高明之人。”

    他忽然停口不说,因为他同时也想起了对方走来之时,步声虽然轻微。可是步伐并不均匀,如是武功出神入化之人,纵然处处可以作伪,但这步伐的节奏,很难骗得过他这等大行家。

    阿烈道:“在下实是天生如此,啊!这位姑娘浑身发颤抖,如何是好?

    程玄道道:“你且点起蜡烛,待我瞧瞧。”

    阿烈把她扶到干草堆上躺着,然后点燃蜡烛拿了过来。

    程玄道藉这烛光,细细审视欧阳菁的情况,又伸手按住她腕上脉门,闭目诊查脉息。

    欧阳菁口中发出呻吟之声,全身发抖,使他很难定心诊脉。

    好不容易才有点头绪,门外突然传来那阵平板可憎的口音,道:

    “好啊!三个都在这儿,我曾老三运道不坏。”

    人随声现,那个各方面都没有特征的曾老三,走了入来,立时使房间内的空气也沉闷起来。

    他又说道:“奇怪!奇怪!这个擅长使毒的小妖精,怎么也很象中毒了?”

    阿烈回头望去,赶紧皱眉转回头,不敢多看。

    程玄道暗中已运功蓄势,随时可以暴起攻敌。以他的功力造诣,如若暗袭,天下间只怕没有什么人能招架得住。

    曾老三一点也不知道危险,兀自边笑边说的道:

    “你们快快走吧,这个小妖精交给我就是,唉!你们害我老曾跑了十里的冤枉路,但我仍然可以不计较,只要把这女孩子给我。”

    程玄道业已准备妥当,正要暴起出手,除去这个可憎可厌之人。

    谁知阿烈突然起身,使他一愣,并且因他所阻,无法出手袭敌。

    阿烈望也不望曾老三一眼,迳向后角行去,曾老三宛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动。

    随着阿烈移去。

    他大概亦是想知道阿烈打算干什么,而由于这么一来,程玄道便完全失去了偷袭伤敌的机会了。

    阿烈向大碗伸手欲取,但是一双手阻住他的支作,一阵讨厌乏味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来。

    阿烈浑身都不舒服,连忙让开几步,皱眉向他望去,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曾老三道:

    “没有什么,我曾老三走了一整天,口渴得紧。所以等不及让你送来,自己就动手了。

    阿烈大声道:“我是拿给那姑娘喝的,不是给你”

    曾老三道:

    “正因如此,我才肯要呀,假如你不是恰好起身,阻住了那老道,使他无法出手暗袭我,我还不肯相信你呢。”

    程玄道一怔,道:“曾施主好高明的眼力。”

    曾老三笑道:“过奖!过奖!老道,你猜我如何不拿下你的侄儿,以作人质要挟于你?”

    程玄道道:“贫道愚笨得很,想不出是什么缘故。”

    曾老三道:“我说穿了很简单,因为这年青小伙子,根本不是你的侄儿”

    程玄道这回真是打心底佩服出来,说道:

    “无怪曾施主在江湖上纵横了多年,虽然许多人对你恨之入骨,竟也无可如何,敢情真是眼力通比,洞察隐微,贫道是佩服之至!”

    曾老三笑道:

    “得你一言之褒,实胜旁人千万句话的夸赞。”

    他拿起水碗,阿烈点点头,道:“我给你再舀一碗水,这碗已经不够热了。”

    曾老三道:

    “太热的话,那女孩子便不能一口气喝光,对也不对?你倒是挺体贴小心的,但我曾老三也不爱喝热水。”

    他把水碗端到口边,阿烈毫不掩饰心中的憎厌,瞪视着这个各方面都那么平凡之人。

    曾老三似是大感快意,哈哈一笑,道:

    “我每逢见到别人憎恨我,就感到十分快乐,我这辈子也专做别人憎恨厌恶之事,小伙子,你可没有想到吧?”

    阿烈道:“你要喝就喝,不喝就拉倒,我才不在乎呢。”

    曾老三道:

    “这话反面的意思,分明是希望我别喝,好让你拿给那个女孩子喝,哈!哈!有意思得很。”

    阿烈态度忽软,道:“这样好不好,我先让她喝一半”

    曾老三道:“她等一会也不会渴死,你何必如此着急?”

    为了要使对方着急痛苦,便开始吸碗中之水。

    这曾老三不愧是‘鬼厌神憎“,他一边喝水,一边还细瞧阿烈着急的神情,欣赏他的痛苦。

    直到阿烈看得放弃地移开了目光,他才一吸而尽,随手一扬,那个水碗飞撞墙壁,发出清脆的进裂声,接着便是碎瓷片纷纷落地之声。

    阿烈受惊似地直退回程玄道身边,程玄道迟缓地站起身,说道:

    “飞卿,照顾着这个小女孩子。”

    曾老三笑道:“小女孩子?笑话,这对年青男女凑在一起,简直就是干柴烈火。”

    他边说边笑,然而笑声突然变得有点奇怪。

    他的笑声本来一直是那么平板乏味,目下渗入了一点别的意思在内,顿时不再那么无聊可厌了。

    阿烈肚子里雪亮,晓得是那碗水中的毒药,已发生效力。

    他早先装模作样,就是利用对方喜欢使人痛苦的心理,使他赶快饮下那碗毒水。现在他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得意,暗想:

    “那毒药何等厉害,欧阳姑娘曾警告过我,连溅在手上也不可以,你这可厌的家伙,喝下了一大碗,看你如何还能活命。”

    假如不是有程玄道在一旁,他一定开心的纵声大笑起来。

    但为了不让程玄道误会自己是个残忍嗜杀之徒,所以只在心中暗笑,同时藉抱持欧阳背的支作,掩饰面上的表情。

    程玄道却爆出得意的笑声,定睛望住对方。不但如此,还有一股杀剑气,直涌出去。

    曾老三焉能觉察不出对方随时随地能出剑攻到,然而他这刻正集中全力,抗拒剧毒。

    正是留下不可,走又不行。

    这一辈子,只旧以这刻最为张惶慌乱了。

    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之人,情知自己乃是江湖上一大厌物,几乎可以媲美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因此,程玄道如惹趁机杀死了他,天下武林中人,只有额手称快,决计无人会加以谴责。

    程玄道笑完之后,才道:

    “飞卿,你且望望那厮,好象是满面死相,大有凶多吉少之象。”

    阿烈抬头望去,点点道:

    “是呀!但现在似乎没有早先那么讨厌可憎了,不知是何缘故?”

    程玄道道:

    “你略施手段,便教他自坠圈套之中,目下他活得成活不成,只有老天晓得。”

    曾老三眨眨眼睛,心想:

    “原来这是那老道施展的手段,怪不得那少年懵然不知。我原以为那少年早已知情,作态引我入彀,若是那样,这个少年心计之工,实是足以使人震惊了”

    他自知目下正处于危险之中,尤其是体中的剧毒,极为厉害。如若是旁人中了此毒,眼下早已肚烂肠穿而死了。

    程玄道妨他垂死前反击,是以目光如炬,注定在他身上。

    阿烈也是好奇地望着他。

    两人四道目光,把对方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他面色越来越白,眼神也渐渐昏弱。紧接着奇事发生,把个见多识广的程玄道,直瞧得目瞪口呆。

    阿烈初涉江湖,更是不在话下。

    原来那鬼厌神憎曾老三的眼眉毛,突然间纷纷掉下来,一根也不剩。

    使得他那紧张平凡无奇的面庞,出现了罕见的特微。对比之下,印象特别强烈和深刻,使人永远难以忘记。

    眼眉掉完之后,两边的须发也开始掉落,有如雨下,不一回工夫,整个头都变得光秃秃的。

    他那张白素素的面庞,在光秃秃的头卢衬托之下,显得异常可怕,而且任何人一眼望去,都可以察觉“死神”已站在他身边,等候着攫夺他的生命。

    程玄道哼了一声道:

    “无量寿佛,这厮叫做自作孽,不可活。飞卿。你把那姑娘拖出去,我随后就来。”

    阿烈也不想看见他倒毙,尤其是对方形相如此可怕,若然倒下之时,还不知变得如何难看。

    因此他把欧阳菁纤巧而又香喷喷的娇躯,横抱起来,急急走出房外。

    殿内一片黑暗,不过经过一番折腾,离天亮已不远了。

    到了殿中,欧阳菁又开始发出呻吟之声,可见得她一直是强忍疼苦,同时神智犹在。

    刚才的经过,好都悉数知这

    她伸出双手揽住阿烈颈项,好象是求他爱护照顾。

    阿烈真想低头吻她,可是刚才曾老三的可怕印象,犹在脑中,所以他的绮念并不强烈。

    只听她继继续续的说话,他侧耳凑近她的嘴巴细听。

    欧阳菁道:

    “快快走那老道迟早会收拾你快走”

    阿烈吃了一惊,道:“不会吧?他是正人君子”

    欧阳菁道:“他必须杀死我们以免传出江湖坏了他的名头。”

    阿烈心中不信,道:“现在他在里面干什么呢?’欧阳菁道:“快走再迟便来不及了。”

    她的面颊偎依着他的,使他心中一片迷糊,也不忍得拂逆她的意思。当下向殿外走去。

    他们在黑暗中,奔行于旷野间,阿烈如果不是服过仙坛花露,业已脱胎换骨的话,别说这酷寒天气难以忍受,单是这崎岖之路,就夫法走得动了。

    天色放亮之时、阿烈停步回顾,说道:

    “前面有座村落,我们到那儿借地歇脚,顺便买点东西吃吧。”

    欧阳菁道:“不行!只要进入村落,消息就很快传出,被那老道查悉。”

    阿烈道:“那怎么办?啊:那边的塍陇上有一间草寮,要不要过去瞧瞧?”

    欧阳菁道:

    “好!目下既有风雪,必定无人留在寮中,我们不妨在那儿歇息一下。”

    她已经没有痛苦的现象。但她仍然让阿烈饱着,不肯下地行走。阿烈并不乏力,也乐得抱住这个美丽的少女,顷刻,已抵达那座草案。

    寮内果然一无人影,他进去之后,阿烈踢开一堆干草,把欧阳菁在草地上,然后掩上那柴扉

    他依从欧阳菁的话,在她身边落坐,柔声问道:

    “你觉得怎样了?”

    欧阳菁笑一笑,道:“好啦!好得足以起身杀人”

    阿烈眉头一皱,道:“拿杀人来比喻,似乎不大恰当吧?”

    欧阳菁道:“你如果不喜欢,我收回就是了。”

    她的目光,在阿烈面上转了向转,才又道:“你不怕我么?”

    阿烈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欧阳菁道:

    “因为你净在我面前装蒜,而我擅长使毒,假如一不高兴,向你加害,也不是奇怪之事。这一点,以你这般聪明之人,一定早已考虑过了。”

    她含笑而言,好象不是当真。但阿烈已见惯了含笑杀人之辈,所以并不把她的话当作说笑。

    欧阳菁又道:“现在我们共有两个敌人,在你说来,却有三个之多。”

    阿烈道:“就算连你也加上,我也只有两个敌人才是。”

    欧阳菁道:“你忘记了那鬼厌神憎曾老三么?”

    阿烈讶道:“他还活得成?”

    欧阳菁道:

    “起先,我也被他瞒过,但现在才想起来,原来他是施展‘金蝉脱壳大法’,把毒力附在他那一层外皮上脱掉。这个人功力奇高,鬼计多端,真是可怕!”

    阿烈道:

    “假如他真的死不了,那果然是极为可怕之事,至于你和那位老道长,大概不会对我怎样。”

    欧阳菁冷冷一笑,道:

    “老道会不会找你麻烦,我不知道,但说到我,可说不定了,除非我爱上了你,但这恐怕不大可能。”

    阿烈记起自己曾偷偷吻她之事,心中一惊,忖道:

    “莫非她为了那件事恼了我?”

    欧阳菁见他变色,咯咯而笑,道:

    “这就对了,你诚然长得英俊,人也聪明。但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所以你休想我会移情别恋。”

    阿烈缓缓道:“就算如此,我对你也没有害处,你何须对付于我?

    欧阳菁道:

    “我为了自家着想,非取你性命,然后埋藏起你的尸体不可,那时候曾老三和那老道都急于先找到你,我便可以轻松自在了。

    阿烈摇摇头,道:

    “你这个想法,未必行得通。再说这等用心,也太狠毒了,只不知你打算何时下手?

    用刀呢?抑或用毒?”

    欧阳菁讶道:“你问之何益?难道准备抗拒么?

    阿烈道:

    “我真想不通这世上之人,何以尽多心狠心辣之辈?咱们明明无冤无仇,甚至还可以说我曾帮过你忙。然而,你却转过来要杀死我?唉”

    欧阳菁冷冷道:

    “好吧!我把真正原因告诉你,我非杀死你不可之故,便是因为我生怕自己会爱上了你,这是我的大忌,万万不可如此。”

本站推荐:狼与兄弟天下第九剑来神祇飞剑问道三寸人间大符篆师白袍总管仙帝归来巅峰赘婿

血羽檄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TXT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司马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司马翎并收藏血羽檄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