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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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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了,街上灯火辉煌,车来人往川流不息。劳碌了一天的红男绿女在夜晚的美丽与奢华、机会与危险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乐趣。

    他喝的醉熏熏,恍惚中就上了灰暗的六楼天台。站在天台上,他的头脑里一片混乱。

    他今年四十二岁,在国企里捧着十几年的铁饭碗,却在一夜之间,被改革踢了出来——下岗了。

    从下岗开始,命运似乎就一直捉弄着他。先是妻子也跟着下岗了,然后又与他离婚,甚至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命运又一次向他挑战。

    最近,他总觉得食欲不振、恶心、腹痛、全身倦怠乏力、面色发灰,他去了趟医院。

    “你得了酒精肝。”医生盯着他说“你要戒酒,否则将导致肝硬化。”

    “酒精肝?”他赶紧把衣领解开,他简直被勒得透不过气来。这些年的孤独生活使他整天沉溺在酒精的世界,无所作为。

    出了医院,他感到难于忍受的烦闷。他遇到了一起下岗的同事“竹竿”

    “为什么不去赌一把呢?”于是,他跟随“竹竿”走进一家赌场赌了一把。不幸的是他输个精光,被人撵了出来。

    他感到羞愧,他把这个月全家的生活费都输光了。自从妻子离开他后,他心灰意懒再也没有心思去找工作,每个月仅靠老父亲那点退休金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孩子都十五岁了,马上就要上高中了,可学费还没有着落。

    钱真是可恶的东西,没有它寸步难行。虽然他嗜酒,却从未参加过赌博。他本希望赌一把能赢,那样,他就可以给老父亲买点东西,那样孩子上学的钱就有了着落。可是,他赌输了,一生中仅有的一次赌博他就输了个精光。

    回家的路疲惫冗长,似乎没有尽头。

    真想喝一口酒,他觉得全身无力、难受,他知道酒瘾上来了。他把手伸进口袋一掏,只剩十元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想找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落歇息一下。

    刚在一家店门口坐下,店里立即走出一个胖子,大声吆喝着:“走拉!别挡在这里,要做营业的!”

    生活的大门对他紧闭着,即使是这里也不让呆,他只好不停地往前走。

    都市的夜晚的确很迷人。音乐缭绕,五光十色的霓红灯一闪一闪,红的、绿的、黑暗的带着种种诱惑。

    各种各样的娱乐场所,进进出出着商人、富人、政府官员,他们个个嘴唇油亮亮的,身上散发出葡萄酒味、女人的香水味。他们喝得醉熏熏的,可谁也不会说他们是酒鬼;他们开宾馆赌博,大把大把的赌,可谁也不会说他们是赌鬼,为什么?因为他们有钱有势,有的是赌本。他终于明白了赌博的游戏规则:没有赌本的人是没有机会翻身的。

    他悔恨极了:他真不该去赌啊!明天的生活该怎么办呢?

    还是去喝个烂醉,暂时的忘记一切烦恼,他终于用仅剩的十元买了瓶白酒。

    “走不完红男绿女,看不尽人海沉浮,喝不尽醉人醇酒”他一边哼着曲子,一边摇摇晃晃的在小巷里穿行。

    长路漫漫,不知该走向何方。他茫然地抬头看,惨白的月亮挂在头顶,冷冷的逼视着他,似乎要把他逼到路的尽头。于是,他蒙蒙地上了天台。

    天台上很肮脏,他却满不在乎地坐下。除了这个肮脏的天台,似乎再没有什么让他支撑、歇脚的地方了。

    他坐在地上喝着酒,内心的深处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明天的生活究竟该怎么办?这种孤独、颓废的日子如何摆脱?难道没有赌本的人就没有机会翻身?

    “喂!有人想自杀!”寂静里,突然有人看见他,惊恐地叫起来。“好象是个酒鬼!”

    于是,很快就有不少人开始聚集在一起,仰着头看他。

    “喂,酒鬼!快下来!”

    他早习惯了人们对他的说长道短,嘲笑他酒鬼也罢,嘲笑他懦弱也罢。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心灰意懒。步入中年的他,衰老的痕迹已逐渐在他的身体显露出来。

    他既没有那些年轻受过良好教育的白领所拥有的知识资本,又不如那些寻找生计的民工年轻力壮;在知识上他明显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在体力劳动上又竞争不过那些进城的民工;在生活的夹缝里,他是那么的落寞,是那么的无奈与悲哀。

    生活中的美味佳肴,有的人翘着二郎腿,坐在那津津有味地品尝,而有的人则像个实习生,只能站在一边咽口水,看着别人大吃大喝而无法走近。

    他想做点小买卖,摆摆摊卖点物品。可一提借钱,亲戚好友就他嗤之以鼻:“借钱喝酒吧?没有!”

    “瞧!世态多炎凉,人情多淡薄。”他气恼的想。

    他抓起酒瓶拼命往肚子里灌,他感到心里堵的慌。他真想大哭一场,借助泪水减轻心中的憋闷,减轻对自己软弱无能的蔑视。他曾经是辉煌的工人老大哥,曾经是家里的顶梁柱,曾经支撑起一个美满的家庭。但在这个讲知识的新时代,命运把他抛到了塞边,让他失去了方向。在无望的生活里,他无可奈何的沉沦在酒精里,寻找瞬间虚幻的安慰。

    忽然间,他听见有人在叫:“想自杀就快跳啊!都老半天了怎么还不跳啊?”

    天台下,围观的红男绿女在窃窃私语,在嘲笑,嘲笑他没有勇气面对生活的挑战。

    他们的话让他心乱如麻,受不了,今天他比任何时候都更痛苦,他是头一次站到人生的赌台,就输个精光。他真想找个人推心置腹的谈谈,告诉人家,他自己并非天生就是懦夫,并非天生就是酒鬼,并非天生就是赌徒;相反,他常常想,若是口袋有钱,该给老父亲一个安逸静谧的晚年;若是口袋有钱,他想让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将来不再像他因为贫穷被人瞧不起

    他极力想让自己镇静,他的手不住颤抖,他的头疼,耳朵里翁翁地响。迷糊迷糊中似乎又看见老父亲恳求他的那一幕:

    “不要再喝酒了。”老父亲满脸悲伤,用沙哑的声音恳求着:“像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活着的意义?整天沉溺在酒精的世界的他,已经麻木不仁,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是个酒鬼!是个累赘!是个赌徒!他感到羞愧难当。他决定明天要去找个活干,哪怕是搬运工也成。以后再也不酗酒了,再也不去赌博,再也不能让老父亲和孩子因他而羞愧。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但他浑身没有力气,两腿发酸,勇气与冷静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

    “快跳啊!”下面又有人在喊,在欢呼。他突然感到积怨已久的怨恨堵到心头,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似乎有把火在燃烧。他在天台上环顾了一周,抓起一块砖头,朝人群狠狠的砸下去,人群立即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他带着哭泣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喊道:“见鬼去吧。”

    他的嘴唇不住的颤抖,他的手脚冰凉。突然之间他感到死亡的威胁与恐惧:谁能拯救他赌输的命运?

    但是,没有人会同情一个赌徒的命运。天台下,几个围观的人不约而同地喊着:“快跳啊!做什么秀啊!”看热闹的人们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他喝完了最后一口酒。他的心潮澎湃,在这个冷漠的社会,难道只有他一个人感到难于摆脱的痛苦、颓废?下面那一群半梦半醒的看客沉浸在一种幸灾乐祸中,看得开怀!今天赌输的是我,明天又该轮到你们中间的谁呢?

    他站在天台上俯视着这座城市的夜景:远处绚丽多彩的广告灯,路边矗立的街灯,来来往往的汽车灯;它们透出的光芒将下面的都市男女照的赤裸裸

    他绝望地啐了一口:“可悲的都市男女!”

    晚风徐徐吹来,酒也醒了,他终于撇下那一大堆混沌的思想:该向这个冷酷的世界告别了!但他的心却在隐隐作痛,他最后瞥了一眼这个美丽的城市,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在人生的赌台,一个没有赌本的人,输了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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