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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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古历近年关的腊月二十六，我和小黎打算到延安去，傍晚车行到了仁家岭，小黎说好久没去看望仁家岭他姨妈了，今晚不妨就到那儿借住一宿，明天早上再走不迟。
我们顺着官路旁的小道向下走着，岭上风大，一阵阵呜呜地叫，路边的干枣刺棵在风中乱摇着，发出金属的铮铮声，极远处是一岭岭绵延不绝的山，一波波地起伏，傍晚西射的阳光普照在丘岭梯田上，远远近近的羊肠小路像一条条白练交错相通，小黎指着不远处的几孔窑洞说姨妈家不远了。
推开一扇虚掩的门，挡铃响了一下，小黎禁不住内心喜悦，叫一声：“姨妈！”我打量了一圈院落，挺宽敞的院子，中间三孔窑洞上了砖，东边是一棚马厩，里面一头老黄牛正低头反刍，尾巴甩来甩去“哞”地叫了一声。
“谁呀？”只听得屋里一声问话，中间窑洞的门帘掀起来，一位四十多岁看上去挺精干的农妇自屋里走了出来。
“我呀，姨妈，这是我同学，我俩想去延安，今晚要在你这儿将就一晚。”小黎说道，我忙上前称呼了一声姨妈。
小黎姨妈一看可乐坏了，急忙问这问那地把我们迎进里屋，又拿出苹果、糖、瓜子来，趁她姨妈去西屋拿茶叶的当儿我打量着这窑里的摆设：长长新式的组合玻璃柜上放着一台25寸彩色电视机，紧挨着它的是一台落地风扇，此外还有一台缝纫机，看样子家境还是中等的吧。
这时院子里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个是小女孩叮当脆的声音，另一个是十五六岁男孩子的声音，边说边走进了窑里，小黎站了起来，高兴地叫道：“立军、小红你们到哪玩去了？”
俩小孩见了哥哥便扑上来一左一右地拉着问长问短，末了又过来拿起红苹果往我们手里塞。我问小红：上几年级了？小女孩调皮地拿起一颗糖，剥了糖纸放在我手里，说三年级了，我又问期末你们老师给了你多少分哪？这时正巧姨妈从西屋出来了说：“她呀，就知道贪玩，数学96，语文85，班里四十个娃娃，她是十一名。”她边泡茶边说：“立军倒是不错，每回总是第一第二。”说完，似乎为这个挺争气的儿子自豪，脸上有了微笑。
这时我才注意到墙上的一幅相片镜框旁边正贴着几张奖状，内容都是奖给三好学生向立军的字样，我回过头看那个大约十五岁的男孩子，只见他倒有了一种羞涩的神情，看我看他反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挺文静的一个小伙儿。
我问叔叔去哪了，姨妈答说办年货了，现在可能在回来的路上。小黎插过来说他是小煤窑上管事的，一年难得几次回家，即使回来也是脚不点地又走，煤窑上事多，他又要对工人们的各种事务负责，只有这几天能清闲一下，年一过初三又得开工，为煤窑一年的生计打算，小黎说到这儿打住了。姨妈叹了口气说他这人就是闲不下来，到家也坐不住，这不还不回来，说不定又到哪个老哥家喝去了。又说他一年不回来帮不上家的事情，只剩她一人支撑，种地上肥料，作务果园还好说，到了夏季麦子才难收到家来呢！又说夏天熟了的果子怕几里外的人来偷，整天提心吊胆的。“今年夏天就碰到那边煤矿的工人偷苹果，亏得邻家小伙帮忙才吓跑了他们，这世道，有的人也太过份了。”姨妈愤愤地说：“其实，他们即使要吃，我也会让他们吃的，不就几个苹果嘛。”
我暗想：这真是一户勤劳的人家呀，山里人交通不便，要赚俩钱不容易，但是他们却对人是十分的淳朴，亏得姨妈精干，还搞了副业，这于家也是一桩不少的收入啊！
小黎逗那俩兄妹在土盘的炕上耍着，窑里姨妈生了火炉，热乎乎的，将窑外寒冷的天气隔成了两个世界，在这暖烘烘的冬天的夜晚，这是多幸福多祥和的一幅图画！
门忽然响了，一股冷气冲了进来，一个人就堵在了门口，这是一个满脸络缌胡的大汉，四十开外，满脸热气，脸色黑红，刚喝过酒的样子，这肯定是叔叔了，我想。
“他爹，你又到哪喝去了？”姨妈站了起来，给那大汉介绍了我，我们说着客套话，末了大汉道：“小伙子，还没吃饭吧，娃他妈，先去弄些菜，小黎也好久没来了，大家热闹热闹。”说完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坐下，这边我们又聊开了，而姨妈这时已悄没声地去西屋弄菜去了。
我们便知道了叔叔是去仁家岭下的桑树坪办年货，在集市上却碰见了几个多年不见的老哥们，几个人去开了一桌，叔叔说一年难得这么一次，一天天总是忙，象屁股上上了锥子，坐不住。在矿上，没有这个工夫，而且总是累得散了骨架，难得今天这么高兴。他说这话时黑红的脸由于兴奋而更显得黑了。
从大汉的言说中，我渐渐感到了他的直爽，他的强悍，下苦的人，他们在人前是无所谓的，不会文雅，不会文明，但他们有着山里人的淳朴，他们对人说一不二，如果有人要欺骗他们，他们准会想不通而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不一会儿，菜端了上来，爆炒鸡蛋、小拼盘、菜花过油肉、凉牛肉，外加一碟热腾腾的清蒸鲤鱼，又拿来白白的馒头，姨妈和叔叔应声让着。小黎说：“姨妈生活越来越好了！”
“什么呀？比起人家还差远呢！”姨妈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笑的。
大家边吃边唠着，不知不觉便过了夜里十一点。
一夜无事。
第二天，推开屋门出来时，漫山遍野一片银白，原来昨晚下雪了，给这青山裹了一件白色斗蓬，太阳出来了，红红的，圆圆的火球一样静浮东天，我和小黎要出发了，而姨妈却在东屋里给我们往包里塞苹果，我说好了好了，姨妈却说自家种的，带去路上尝个鲜。
我拿出我的钢笔送给小红，告诉她要好好学习，象他哥一样考第一名，小女孩眨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点点头。
走上那面坡时，我回过头，那家四口人已成了四个小黑点，我心里默默地说：“愿你们一家人生活得永远幸福！”
1994年3月14日晚
是古历近年关的腊月二十六，我和小黎打算到延安去，傍晚车行到了仁家岭，小黎说好久没去看望仁家岭他姨妈了，今晚不妨就到那儿借住一宿，明天早上再走不迟。
我们顺着官路旁的小道向下走着，岭上风大，一阵阵呜呜地叫，路边的干枣刺棵在风中乱摇着，发出金属的铮铮声，极远处是一岭岭绵延不绝的山，一波波地起伏，傍晚西射的阳光普照在丘岭梯田上，远远近近的羊肠小路像一条条白练交错相通，小黎指着不远处的几孔窑洞说姨妈家不远了。
推开一扇虚掩的门，挡铃响了一下，小黎禁不住内心喜悦，叫一声：“姨妈！”我打量了一圈院落，挺宽敞的院子，中间三孔窑洞上了砖，东边是一棚马厩，里面一头老黄牛正低头反刍，尾巴甩来甩去“哞”地叫了一声。
“谁呀？”只听得屋里一声问话，中间窑洞的门帘掀起来，一位四十多岁看上去挺精干的农妇自屋里走了出来。
“我呀，姨妈，这是我同学，我俩想去延安，今晚要在你这儿将就一晚。”小黎说道，我忙上前称呼了一声姨妈。
小黎姨妈一看可乐坏了，急忙问这问那地把我们迎进里屋，又拿出苹果、糖、瓜子来，趁她姨妈去西屋拿茶叶的当儿我打量着这窑里的摆设：长长新式的组合玻璃柜上放着一台25寸彩色电视机，紧挨着它的是一台落地风扇，此外还有一台缝纫机，看样子家境还是中等的吧。
这时院子里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个是小女孩叮当脆的声音，另一个是十五六岁男孩子的声音，边说边走进了窑里，小黎站了起来，高兴地叫道：“立军、小红你们到哪玩去了？”
俩小孩见了哥哥便扑上来一左一右地拉着问长问短，末了又过来拿起红苹果往我们手里塞。我问小红：上几年级了？小女孩调皮地拿起一颗糖，剥了糖纸放在我手里，说三年级了，我又问期末你们老师给了你多少分哪？这时正巧姨妈从西屋出来了说：“她呀，就知道贪玩，数学96，语文85，班里四十个娃娃，她是十一名。”她边泡茶边说：“立军倒是不错，每回总是第一第二。”说完，似乎为这个挺争气的儿子自豪，脸上有了微笑。
这时我才注意到墙上的一幅相片镜框旁边正贴着几张奖状，内容都是奖给三好学生向立军的字样，我回过头看那个大约十五岁的男孩子，只见他倒有了一种羞涩的神情，看我看他反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挺文静的一个小伙儿。
我问叔叔去哪了，姨妈答说办年货了，现在可能在回来的路上。小黎插过来说他是小煤窑上管事的，一年难得几次回家，即使回来也是脚不点地又走，煤窑上事多，他又要对工人们的各种事务负责，只有这几天能清闲一下，年一过初三又得开工，为煤窑一年的生计打算，小黎说到这儿打住了。姨妈叹了口气说他这人就是闲不下来，到家也坐不住，这不还不回来，说不定又到哪个老哥家喝去了。又说他一年不回来帮不上家的事情，只剩她一人支撑，种地上肥料，作务果园还好说，到了夏季麦子才难收到家来呢！又说夏天熟了的果子怕几里外的人来偷，整天提心吊胆的。“今年夏天就碰到那边煤矿的工人偷苹果，亏得邻家小伙帮忙才吓跑了他们，这世道，有的人也太过份了。”姨妈愤愤地说：“其实，他们即使要吃，我也会让他们吃的，不就几个苹果嘛。”
我暗想：这真是一户勤劳的人家呀，山里人交通不便，要赚俩钱不容易，但是他们却对人是十分的淳朴，亏得姨妈精干，还搞了副业，这于家也是一桩不少的收入啊！
小黎逗那俩兄妹在土盘的炕上耍着，窑里姨妈生了火炉，热乎乎的，将窑外寒冷的天气隔成了两个世界，在这暖烘烘的冬天的夜晚，这是多幸福多祥和的一幅图画！
门忽然响了，一股冷气冲了进来，一个人就堵在了门口，这是一个满脸络缌胡的大汉，四十开外，满脸热气，脸色黑红，刚喝过酒的样子，这肯定是叔叔了，我想。
“他爹，你又到哪喝去了？”姨妈站了起来，给那大汉介绍了我，我们说着客套话，末了大汉道：“小伙子，还没吃饭吧，娃他妈，先去弄些菜，小黎也好久没来了，大家热闹热闹。”说完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坐下，这边我们又聊开了，而姨妈这时已悄没声地去西屋弄菜去了。
我们便知道了叔叔是去仁家岭下的桑树坪办年货，在集市上却碰见了几个多年不见的老哥们，几个人去开了一桌，叔叔说一年难得这么一次，一天天总是忙，象屁股上上了锥子，坐不住。在矿上，没有这个工夫，而且总是累得散了骨架，难得今天这么高兴。他说这话时黑红的脸由于兴奋而更显得黑了。
从大汉的言说中，我渐渐感到了他的直爽，他的强悍，下苦的人，他们在人前是无所谓的，不会文雅，不会文明，但他们有着山里人的淳朴，他们对人说一不二，如果有人要欺骗他们，他们准会想不通而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不一会儿，菜端了上来，爆炒鸡蛋、小拼盘、菜花过油肉、凉牛肉，外加一碟热腾腾的清蒸鲤鱼，又拿来白白的馒头，姨妈和叔叔应声让着。小黎说：“姨妈生活越来越好了！”
“什么呀？比起人家还差远呢！”姨妈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笑的。
大家边吃边唠着，不知不觉便过了夜里十一点。
一夜无事。
第二天，推开屋门出来时，漫山遍野一片银白，原来昨晚下雪了，给这青山裹了一件白色斗蓬，太阳出来了，红红的，圆圆的火球一样静浮东天，我和小黎要出发了，而姨妈却在东屋里给我们往包里塞苹果，我说好了好了，姨妈却说自家种的，带去路上尝个鲜。
我拿出我的钢笔送给小红，告诉她要好好学习，象他哥一样考第一名，小女孩眨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点点头。
走上那面坡时，我回过头，那家四口人已成了四个小黑点，我心里默默地说：“愿你们一家人生活得永远幸福！”
1994年3月14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