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XT小说网 > 断簪记 > 第72章 等待

第72章 等待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万古第一神

TXT小说网 www.txt8.org,最快更新断簪记最新章节!

    凌欣等人回到勇王府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从前一天早上起来,骑马奔入京城,接着就是策划,入冷宫。年关夜,她是在牢中过的,倍受刺激!她感到疲惫不堪。进了府门,凌欣匆忙去见也熬了一夜的勇王妃,余公公也在,凌欣讲了牢中的情形,又对余公公说了狱中所需的东西,就马上去睡了。

    可是她睡得并不实在,在梦中,她一会儿见到贺云鸿的血身,一会儿听到蒋旭图信中的话语——若我泯灭于尘……一会儿看到一个人在城上看着她,一会儿又回到了牢房中,那漫长的甬道总也走不完……

    她只睡了三个时辰就醒了,胸口处一阵阵钝痛,再也无法入睡。

    凌欣躺在床上长吁短叹——这就是心中不安!贺云鸿这份考卷,她虽然不是零分,但该算是不及格。她都疼成了那样,完全可以想象勇王见到他的云弟时的感觉!

    懒了会儿,受不了脑子里的自怨自艾,凌欣唉声叹气地起了床。丫鬟们进来帮她洗漱梳头,凌欣放弃地任她们摆弄。穿戴好了,玉兰走进来笑着说:“姑娘醒了,就去王妃那边去吧。”凌欣点头,随着玉兰往王妃姜氏处走。

    一进正堂的门,凌欣举手还没行完礼,小螃蟹就跑了过来,张开手臂叫:“姑姑!姑姑!”

    凌欣强笑着将他抱起,脸贴着小螃蟹的脸说:“小螃蟹啊!姑姑现在不舒服!”

    小螃蟹抱着凌欣的脖子:“姑姑不要不舒服!”

    姜氏笑着从桌边站起:“姐姐快来,这早餐已经给你摆了。”

    凌欣抱着小螃蟹坐下,看着一桌饭菜,想起贺云鸿肿胀的口舌……凌欣颓丧地叹气:“我不想吃。”

    姜氏轻声说:“余公公告诉我,今早上,我们府中的人和你带来的江湖义士们都成了狱卒,穿了衣服。他们分了班,日夜会守在那里。牢里的饭食也不用担忧了。余公公让人送去了被褥衣服和矮榻屏风,有人会在那里照顾贺侍郎,也给贺相和二公子以及女眷都送了日常的东西。今早上,有个人来王府递了信,说要入刑部的那些人,这两天就该有公文发到勇王府。余公公还跟我说,那位郎中很是了得,贺侍郎睡得安稳,烧退了,伤都包扎了……”

    一想到贺云鸿昨夜的样子,凌欣浑身疼,摇头说:“别说了别说了!王妃,我求你个事。”

    姜氏忙点头:“姐姐请说。”

    凌欣心虚地说:“勇王殿下回来,肯定会气死了,请王妃帮我说几句好话吧。”

    姜氏垂头笑了一下,又抬头道:“姐姐不必如此,王爷该是感谢姐姐,如果姐姐不来,有谁能出手……”

    凌欣哀叹:“出手有用才行呀!我晚了一步!这事办得一点都不漂亮!”

    姜氏宽慰道:“姐姐昨日才到,又能如何呀?”

    凌欣不敢说出自己的反省,只能变相倾诉:“我其实是可以早些到的,至少可以早一天,城外碰上了一起挖金的雷参将,和他商定南边的事……这只是京城附近哪,我们来的路上,随便挤一挤,就多出几天了。”

    姜氏刚要说话,凌欣接着忏悔:“就是昨天到了,我还洗了个特别长的澡,那时,贺侍郎正在受刑吧……”凌欣使劲抱小螃蟹:“姑姑真的很失败啊!”

    姜氏忍着笑,宽慰道:“姐姐,那时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说了,你怎么不想,若是你再晚到几天呢?贺侍郎不伤得更惨?弄不好命都保不住了。”

    凌欣不看姜氏,认真地对小螃蟹说:“咱们不要和更大的失败做比较,要向成功看齐!”

    小螃蟹使劲点头:“好!我听姑姑的,要成功!”

    姜氏又笑,对儿子说:“快让姑姑吃饭!别饿着姑姑!”

    小螃蟹忙说:“姑姑我喂你吧!”他吃饭一向要人喂!

    姜氏噗地捂嘴,凌欣知道她一定听说了昨夜自己干的事,忙整顿表情说:“王妃,这事我觉得歉疚,主要是因为辜负了勇王殿下的重托!”

    姜氏垂着脑袋使劲点头:“是,是,我明白,姐姐这么难过,只是,只是,觉得对不住……对不住……王爷……我得进去一下!”姜氏捂着嘴急忙往内屋去了。

    凌欣看她的背影,小螃蟹说:“娘去看弟弟,我喂姑姑吃?”

    凌欣回头对他一瞪眼:“喂我?!你自己会吃饭吗?”

    小螃蟹说:“会呀会呀!”

    凌欣把小螃蟹放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我旁边,吃吃我看看!”

    小螃蟹马上拿了把勺,玉兰过来给了他一小碗饭。凌欣和小螃蟹一起开始吃,你给我夹个菜,我给你一口饭。姜氏好容易在里屋笑够了,擦了把脸出来,见状惊喜地说:“衡儿好好吃饭了?”

    凌欣看小螃蟹,“吃的很好呀!”

    小螃蟹骄傲地咀嚼,姜氏坐下,说道:“他就是爱闹,吃饭的时候要追着喂他才吃些东西,才不会这么老老实实地坐着的。”

    凌欣表情怀疑地看小螃蟹:“你这不是和我吃的很好吗?除非……”凌欣又瞪了眼睛:“你是在糊弄姑姑?!你其实不会这么吃饭?!”

    小螃蟹忙说:“没有!我会我会!”

    凌欣点头说:“会就好,我明天会再来试试你哟!”

    小螃蟹说:“好好!明天我和姑姑吃饭!”

    姜氏笑着叹息:“姐姐是个聪明人,可是怎么到了那事上就糊涂了呢?”

    凌欣眨眼:“我可不聪明,因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姜氏笑不可支,凌欣叹气:“为什么这次来我总觉得老有人在笑话我呢?”

    姜氏起身说:“对不住姐姐,我又得进去一会儿……”笑着走了。

    凌欣无力地摇头,收拾起自己情感上的软弱,开始筹备下面的事情。

    她前来京城本来是要找蒋旭图,然后和他一起帮着勇王抗敌,真有危险,带着他们逃出来或者躲起来。现在蒋旭图不在,勇王没有回来,太子登基了,城外戎兵守着,她要救贺云鸿……这看着都有些偏离她原来预想的轨道。

    她得尽量回归,干些事情,也能压制住想起昨日狱中的贺云鸿的样子时心中感到的疼痛。她真的不能再惦记这事了!……这里的男子们都很封建,就是兄长再温和宽厚,也不会喜欢自己的未婚妻去见她的前夫,还给他喂吃的!

    这事日后绝对绝对不能告诉他……有了孩子以后都不能说!

    凌欣整理精神,让人带着她出府,先去诚心玉店看那了帮山寨的弟弟们,被常平等人激动地围着叫了半天“姐姐”,然后又去了北边城墙下,看了那些被炸过的民居和城墙。

    贺云鸿再醒来,眼睛轻易地就睁开了,首先看到了牢房带着铁栏的窗口和外面的蓝天,恍惚中,他脑中浮现起昨夜的一切,像是一个美梦,他的心一阵跳。刑伤和牢狱,与那个梦相比,都已无足轻重!她真的来了,到了自己身边!她根本无视自己在信中的劝阻,一意孤行!就如过去一样任性!可是他现在怎么这么喜欢她的性子……

    他在城上多么希望她远离,现在就十倍强烈地希望她再回来!……

    贺云鸿痴痴地看着窗口,听见有人在身边问:“贺侍郎醒来了?”

    贺云鸿还有些迟钝,转过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趟在地上,却是很低的榻上,他的榻边就是个小几,上面是茶壶和茶杯。一个白屏风,挡在了床榻和牢门之间,给了他一个隐蔽的空间。

    榻脚有两个火盆,燥热的炭火正好平和了房中的阴冷,他的周围温暖湿润。

    他的身体被布条裹得密实,一只胳膊放在被子外面,手握着一件盖在被子上的斗篷。

    一个身着狱卒服装的人正坐在他身边,面目平常,有种让人记不住的感觉。

    贺云鸿想起上次醒来时的情景,突感失望,又想起那时流入口中的凉凉酸甜,嘴唇微微地动了下。狱卒伸手拿了茶壶,将壶嘴塞入放入他无法闭合的口中,说道:“郎中说你要喝这个,咱们别讲究了,直接喝茶壶吧!”贺云鸿勉强吞咽了几口,从满口血腥里尝出了药味儿,疼得皱眉。

    狱卒拿开茶壶,说道:“郎中说贺侍郎口中的环先不要摘,免得太子来。”

    贺云鸿垂目,狱卒又说:“所以贺侍郎要忍忍,来,把这一壶都喝了!”

    贺云鸿面露难色,狱卒坚持:“喝!不然那个郎中会找我的麻烦!”

    贺云鸿觉得这个人不是面目平常,简直面目可憎了。他皱着眉,将一壶药喝了,疼得出了一身虚汗,而汗又让全身更疼,只好一动不动,闭眼等着痛意过去,很想念那个一勺勺不厌其烦给他喂药的人。那个人在的话,肯定不会让他这么对着茶壶硬喝的……

    狱卒将空了的茶壶放回小几上,又坐下,百无聊赖地转脖子。

    牢房里一片安静,贺云鸿难以遏制地想念凌欣,猜测她此时在干什么。她买通了牢房上下,走了宫中的关系……可是太危险了——太子该正式登基称帝了,有了几十万禁军的支配权。太子肯定会再来折腾自己,昨夜见到自己,她那么难过,照她的性情,定会去阻拦,但有可能拦不住,所以郎中才说不要取环……该告诉她没关系,不要暴露,不要与太子公开对抗,不然太子不要说除去她,就是将勇王府灭了也是易如反掌,她已经做了太多!不能再冒险了,要按兵不动,等着勇王回来……

    忽然牢门处有人在哭,狱卒扭头往外看,走廊里有人呵斥道:“你是什么人?!”

    雨石的声音响起来:“我……我来看看贺公子……”

    很严厉的声音:“谁让你进来的?!不知道他是重犯吗?”

    咚咚的磕头声:“大爷!大爷!求您让我去看看贺公子!”

    那个声音断然道:“不行!”特别狠!

    雨石哭了:“大爷!求您!这是银子!我带来了衣服,天冷,公子前些日子病过,请给他穿上吧!”

    狱卒哼道:“我不管!”

    雨石急忙说:“我来!我来给他穿!”

    贺云鸿身边的狱卒起身,绕过屏风走到门边,问道:“你想来照顾他?”

    雨石又使劲磕头:“我想我想!”

    狱卒哦了一声,开牢门的声音,片刻,雨石抱着个包裹弯腰进了牢门,踉踉跄跄地绕过屏风,不及细看周围,见到贺云鸿当场跪了下来,哭道:“公子啊!……”

    狱卒过来拍拍他的肩:“先别哭!好多事呢!他们放你进来看来是同意你留在这里了。你听着,每两个时辰,灌一壶药。一个时辰,翻一次身。一会儿有粥送来,一定要让他全喝下去,多疼也不能剩。双腿每天要抬高半个时辰,郎中来换药时,你要打下手。火盆别灭了,炭在那里,随时烧着水,郎中很挑剔,他会杀人的,你别惹怒他……”

    雨石愣住:“大爷您……”

    狱卒说:“我出去遛遛,这么憋在这里真让人难受!”然后出了牢门,哗啦将门关了,对着外面的人打招呼:“老关!你刚才演的真好!我去找他的家人来……”有人应和,他的脚步声远了。

    雨石呆呆地左右看,然后又看贺云鸿,贺云鸿睁了下眼睛,雨石又哭了:“公子!吓死我了!你伤得重吗?我这些天都没法睡觉,一想到公子我就哭……”巴拉巴拉……

    贺云鸿皱着眉闭上眼睛,心中的思绪总被雨石的话打乱,凌欣的面容显得模糊不清,昨夜,只看到了她的手和前胸……

    “公子!你哪里疼?!哦,你没法说话,我问你,你点头好吗?”……

    好吧,方才的那个狱卒也不面目可憎……至少我还能想她,得告诉她我的看法……

    贺云鸿暗叹了下,艰难地举起一只手,比划了一下。雨石毕竟跟了贺云鸿许多年了,马上领悟:“公子要写字?”他扭头起身,四处踅摸。

    牢门处又有脚步声,牢门开关,片刻后贺霖鸿转过了屏风,到了贺云鸿的榻前,他还穿着被抓时的锦缎衣服,只是已经残破肮脏。他一见贺云鸿微肿的脸,被迫张开的嘴和露在被子外缠满了布条的手臂和手指,一下就跪在贺云鸿的榻边,含泪道:“三弟……三弟……你还好吧?”

    贺云鸿闭了下眼睛,贺霖鸿忍不住哽咽:“三弟!三弟!你可不能有事啊!不然父亲……父亲……真的会受不了……”

    贺云鸿皱眉,眼中也有了泪光。

    方才的狱卒走到了贺霖鸿身后,开口道:“公子不必担忧,那位郎中在江湖上有‘起死神医’之称,平时看诊全凭他的心境,可他看过的病人都痊愈了。他欣赏贺侍郎的忠义,定会尽力。”他知道孤独客和太子有仇,自然会好好医治贺侍郎。

    贺霖鸿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那位郎中还去看了父亲,给了父亲药……”他使劲擦了下眼睛。

    雨石过来拿着支捅炭火的铁签,问贺云鸿:“公子,能拿这个写字吗?”

    贺云鸿点了下头,半抬了下手,贺霖鸿忙扶着他的胳膊:“三弟,慢点儿。”

    贺云鸿用缠着布条的手握了铁签,艰难地侧身,往地上写了几个字,贺霖鸿一下又哭了:“三弟……三弟……”

    雨石也流泪:“公子……”

    旁边的衙役叹了一声,贺云鸿看向他,他行礼道:“好,我这就去告诉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雨石哭泣着将铁签从贺云鸿手里拿开,贺云鸿慢慢地躺平,他这一写字牵动浑身伤口,疼得冒汗,只能皱眉闭眼忍着。

    贺霖鸿勉强笑着说:“昨夜,我看见她了……”

    贺云鸿突然睁开了眼睛,看贺霖鸿。贺霖鸿点头,尽量详细地描述:“她穿着黑色的短装,袖口衣襟绣着粉色的连枝桃花,鹿皮靴上都绣着花……该是……”他刚要说该是勇王妃做她的嫁妆,因为和认亲那天穿的是一种式样,可赶紧改口道:“她来的时候,穿着件黑斗篷……就是你盖着的这件,你看,这料子是剪绒缎子,上面再叠绣花朵,衣料垂沉,就是常用来做斗篷的,穿了走时不那么飘。我娘子也有一件,是猩红色的,帽边上还缝了翻毛,穿上特别好看,像昭君出塞似的。可是她有一次披了,母亲说她轻佻,她就再也不敢穿了……”他又差点哭,不得不停了片刻,暗自发誓这次出去之后,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娘子再那么受委屈。他现在理解了凌大小姐那时的一顿训诫:死亡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活着,就该对人好,没有什么人该压着别人一头……

    贺云鸿似是疲惫地闭了眼睛,贺霖鸿忙接着说:“凌大小姐走出来时,看着特别担心的样子。”贺云鸿没有睁眼,贺霖鸿以为他不信,认真地说:“真的!她皱着眉,一直低着头走……”

    贺云鸿还是没睁眼,贺霖鸿不知道贺云鸿昨夜醒过,他明白自己这个三弟对凌大小姐的心,昨天宁死也不愿去拖累她……一念至此,他才意识到,从昨天贺家被抄,至此时才不过一日夜,但他却觉得过了十年。他的世界几经颠倒,由生入死,入死又生。昨日此时,三弟还是个玉树临风的俊美青年,可现在却口含着粗环,满身刑伤,卧榻不能起……

    贺霖鸿心中悲凉,险些又落泪,但他怕贺云鸿心思郁结,不能好好养伤,低声安慰:“三弟,她没忘了你。昨天她过了子夜就来了,离她进城还不到一日夜,你看,她行动多快!天牢都被她打通了,你牢门外的狱卒都是她的人,她还带了那么好的一个郎中来……”

    贺霖鸿见贺云鸿的眼角溢出一滴泪水,自己也想哭,想起贺云鸿方才写在地上的那句话,轻声说:“三弟,凌大小姐非同寻常,她一定能斗过太子的……”

    贺云鸿微点了下头——是的,虽然他依旧忧心忡忡,可是在心底最深处,他开始相信她了。

    被贺云鸿惦记着的凌欣,一点没有按兵不动。她从城中转回来后,又去见余公公。余公公向她展示了京城已经买下的地宅图,告诉她哪些已经建成了暗堡,哪些只是宅地,存了多少粮食……

    凌欣看着近百个地点说道:“这比我对勇王殿下说的多多了呀!”

    余公公笑着说:“多亏了云山寨的玉器,雷参将的金矿,最重要的是,贺家散尽了家产。贺家先是买下了二十余处,围城后,地价大跌,在贺家被抄之前,贺家又买了三十来处。”

    凌欣听了,心中耿耿,无法对答。余公公小声说道:“方才牢中的人传了信来,贺侍郎醒了,他在地上写了句话:无需阻太子前来。”

    无需——不需要……这是说他能承担刑讯吗?

    想起贺云鸿昨夜的样子,凌欣眼睛湿润,忙低下头,掩盖了过去,哑着声音说:“您让人对他说,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什么事,有勇王府顶着呢!”

    是你顶着吧?余公公笑着点头:“老奴听姑娘的。”

    凌欣的脸有些红,她不敢多谈这个事,就对余公公说:“晚饭后,公公召集大家吧,咱们得商量下后面的事情。”

    余公公答应了。

    天黑时分,勇王府最大的厅堂里灯火高照,挂了京城和国土的地图,书案上摆满纸笔,除了与凌欣同来的人们,勇王府的余公公带着十几个勇王府的护卫头领也在座。

    余公公向大家传递最新消息:“今日大年初一,太子登基,年号裕隆。”

    杜轩哈哈笑起来:“戎兵就在城外,他还只想要富裕兴隆?不能这么爱财吧?!”大家也笑了。

    凌欣站在众人面前,她早上由丫鬟们梳妆打扮了,现在穿了一身很华贵的深紫色系的冬装,裙摆衣襟上绣了粉色的荷花,头上还被插了钗环,猛一看,真有大小姐的模样。可是她一开口,这种虚假的闺秀气质就全破坏了——凌欣手一举说道:“诸位!他现在手握兵权,还有官吏的任命,大家可以说说,后面的几天会发生什么吗?”

    关庄主不屑道:“当初戎兵将太子送回来,是因为如果城里有不投降的皇帝,就要费一番攻城的功夫,现在这个愿降的皇帝登位,是不是该马上投降了?”他突然变了个腔调,像个蚊子般哼哼着:“我投降!我投降呀!嘤嘤嘤……”

    人们都笑了,一个人说道:“老关,我没见过太子,但是我觉得你真像!”

    又是一片笑,杜轩等人笑过,说道:“其实也不见得,你们想想,登上了皇位,马上投降,那不就等于丢了皇位了?”

    关庄主说道:“可是他不投降,戎兵会放过他?戎兵一攻城,他再投降不就晚了?弄不好再次被俘,那可就有他的苦吃了!”他又变调:“好苦好苦啊!嘤嘤嘤……”

    等大家笑过后,凌欣说道:“你们都对,所以太子今天登基,实际上,马上就会面临两难之地。”

    韩长庚哼了一声说:“我觉得他会很快降了,自称孙子之类的,当个藩王,”

    凌欣叹气:“这其实是我最担心的。”

    杜方点头:“这样一签降书,我朝颜面全无,就是后面再反抗,也落下个降而后叛的恶名!”

    关庄主握拳说:“所以我们决不能让他这么干。”他很趾高气扬。

    有人问道:“这是你自己吗?”

    关庄主说:“这是大将军好不好?我不够气派吗?”

    有人笑道:“还是当你的庄主吧!”

    杜轩把歪的楼拉回来:“可是怎样才能阻止裕隆帝投降呢?”

    凌欣说:“这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给他希望,让他觉得他有可能成为真正的皇帝,而不是个降奴。”

    韩长庚问:“怎么办?”

    凌欣看向余本:“余公公,想法给宫里传去消息,就说北面童老将军纠结了二十万人马,很快就会打回来,西边安国侯也领着五万人前来勤王了,再加几个消息……反正随便说!只要不提勇王就行!”

    关庄主愕然:“这也行?”

    凌欣点头:“让他觉得有足够的兵马可以与敌一战,至少能迫使北朝以和谈的方式来解决这个困局,他能够保住王位。”

    余公公缓缓点头,说道:“现今围城,军报稀少,就是有些不实之报,也会传入宫中的,这个倒是能做到。”

    韩长庚问道:“如果他不信这些军报,一意投降呢?”

    凌欣揉太阳穴:“希望他别这样干!不然我们就得效仿他对安王做的事,这涉嫌抄袭!而现在勇王还没在京中,太子登基,可接着死了,国无主君,怕会出现混乱,大敌当前,这不是在自残吗?”

    有人说道:“那能否囚禁他?”

    凌欣摇头:“他既然是借着北朝的允许回城,肯定不会与那边断了联系!毕竟,赵将军不是他的人,他一定提防着赵将军。”

    韩长庚呸了一声:“他拿着戎兵那边的力量对着自己人,这个卖国的贼子!”

    凌欣苦笑:“可现在的权宜之计,反而是要让他先安坐帝位,别马上投降。”

    余公公说道:“老奴也算认识太子……哦,裕隆帝这么多年,老奴觉得,但凡有一线能当主君的希望,裕隆帝是不会放弃的。”

    杜方说:“对呀!不然他怎么会在戎兵营中忍辱偷生,宁可投靠北朝也要回城夺皇位呢?!”

    又一个人担忧地说:“可是万一裕隆帝信了军报,先不投降了,戎兵那边等着他投降却没等到,他们难道不会攻城吗?”

    凌欣说:“还不会,因为他们也在等。”

    关庄主问:“他们在等什么?”

    凌欣说道:“他们在等大军到来。”

    勇王府里的一个人问道:“大军会有多少?”

    凌欣点头:“我只是听说,那边号称百万……”屋子里的人们都瞪大眼睛,凌欣说:“我才不信呢,北朝总共才有多少人?”

    人们笑了,关庄主说:“我还以为只有我会装相。”

    凌欣继续说:“他们这些日子围而不攻,应该是在等待后军。我们冲过来的时候,我只看到了营帐,没有看到大型的攻城设备。所以,只要大军不到,裕隆帝如果一时不降,他们也会忍耐,顶多用老皇帝威胁,该还不会马上攻城。”

    有一个人问道:“那勇王能不能在戎军大军到来之前进城?”

    大家都看凌欣,凌欣说:“我估计应该可以。因为我通过别人传过消息,让他靠近京城……”她想起了与蒋旭图的通信,此时竟然显得那么遥远,凌欣忙收回思绪,接着说:“北朝先锋南下如此迅速,该是不在北朝原来的计划中,不然他们也不会孤军深入,没有配合。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不是周朝兵力过于软弱,北朝一万人的先锋和后面的三万骑兵,早该被灭了!”

    有人笑了起来。凌欣敢如此说,已经不容易。人们提起北朝的骑兵,都胆战心惊,哪里敢说他们该被消灭?

    凌欣接着说道:“勇王一收到北朝军队南下的消息,必然已经启程往回赶,那时北朝该才意识到他们胜得轻易,开始筹集大军增援。我觉得虽然勇王行军速度可能不及北朝骑兵,但是他占了个先机,该是能比北朝大军提前到达京城。”虽然她说是估算,但众人都显出了松一口气的神情。

    一向乐观的关庄主忽然面现忧虑,说道:“以前皇帝和太子都往外逃,话说如果日后北朝大军到来,勇王殿下该入京城吗?在外面不是更安全吗?”

    凌欣没说话,看余公公,大家见了她的目光,也都等着余公公作答。

    余公公弯了下身体说道:“老奴是看着殿下长起来的,殿下是纯孝之人,现今贵妃娘娘尚在宫中,王妃和殿下两个幼子在京中,殿下不会考虑个人安危,肯定是会入城的!”

    大家都喝了声采:“殿下是有情义之人!”

    一个勇王府的人出声道:“那勇王殿下回到京城,日后北朝大军攻城,我们能否守得住京城?”

    凌欣说道:“守得住守不住无关紧要!”

    关山庄主皱眉:“姑娘是什么意思?”

    凌欣挥拳说:“关键的,是能否给予对方最沉重的打击!”

    人们愣住,可一直没开口的孤独客轻拍了拍手:“好!姑娘好气魄!”

    凌欣礼貌地笑笑,心知自己其实没说真话——只要守住京城,将敌人的主力吸引在这里,梁成运了炸药包到时,就能扭转败势……但这话,不能到处张扬,只能先做出个不投降的节义姿态,与贺云鸿那种拿着他的性命去报国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别开小差!凌欣忙继续说道:“我觉得,我们既然来了,就要为勇王做些准备工作。第一,是收集爆竹火药,现在正是新年,但是城外敌兵压境,大家也没什么心思庆贺,许多人家里应该有过年用的爆竹,多多收集,我可以稍作改进。第二,是如何迎接勇王殿下入城……”

    等到凌欣讲完,大厅中人们各自认领任务,又半个时辰后,人们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大厅,小声议论着:“这可真的有意思!”“是啊!想想我就乐啊!”……

    凌欣回到后宅,见了姜氏。

    姜氏笑着问:“我听说贺侍郎醒来了,姐姐明日可是要去探望一下?”

    凌欣回避着姜氏的目光:“我们……已经和离了……额,还是不去了吧……”

    姜氏温和地看凌欣,凌欣心乱地说:“哦,跟那些人打交道,我还是别穿长裙女装了,我总觉得他们在笑话我。”

    姜氏一笑:“好,我让她们日后都给你短衫,只是,我想他们不会笑话姐姐的,姐姐的心智超人,谁能不敬?”

    但是我还是把事情办砸了!凌欣垂头丧气。

    太子完成了简单的登基仪式,穿上了皇帝的龙袍,成了新帝,年号裕隆。

    在朝堂上被百官朝拜后,裕隆帝心情舒畅地回到后宫,福昌跟在他的身后。

    裕隆帝做在过去父皇才能坐的蟠龙椅子上,接过福昌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叹息道:“福昌啊,回来的感觉真好。”

    福昌低身:“陛下德高福厚,自然是好。”

    裕隆帝笑着:“你的名字也好啊!这么叫着,就把好事叫来了!”

    福昌又低身:“陛下夸奖了。”

    裕隆帝看看天色:“今天是朕的好日子,你安排一下,朕去看看贺三郎,好好弄弄他!”裕隆帝哈哈笑起来。

    福昌语气真诚地说:“陛下是真龙天子,当爱护龙体,刑部天牢那些地方,阴气太重。今日是陛下的登基之日,大喜大吉之时……”他没说完。

    裕隆帝想了想,说道:“那让萧尚书写个折子来,让朕读读他干了什么。”

    福昌点头:“奴婢这就差人去告诉萧尚书。”

    裕隆帝说:“你多替朕盯着些,贺相威风了这么多年,想来有许多人想帮着贺家。”

    福昌低着头说:“贺相现在伤残,长子也死了,贺家一门,就剩了贺三郎,谁不知道陛下恨他,能有谁还想来替他翻身呢?”

    裕隆帝哼了一声:“朕那五弟可是和他甚好。”

    福昌小声说:“陛下那日才说过,勇王殿下和贺三郎因为那门山大王的亲事,早就闹翻了脸,互不往来了。”

    太子想起来:“哦!勇王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福昌摇头说:“奴婢让人日夜看着,没有动静。”

    裕隆帝又笑了,“就是呀!这个时候,谁敢动,可真是傻子。”

    福昌点头:“现在贺三郎在陛下手中,陛下想让他怎么死,他就得怎么死,谁还能说个不字?”

    裕隆帝深吸一口气:“是呀!朕想让他怎么死呢?”

    福昌等了片刻,小心地说道:“奴婢听说,史上犯谋逆大罪的,可是要被活剐而死的,人犯忍到最后一刀,才会被戳心而死的。只是,咱朝已久不用此刑了……”

    裕隆帝笑:“那就用在贺三郎身上吧!让贺家的人都在一边观刑。别只剐刑,要剐三天三夜,足三千刀!”

    福昌低身说:“陛下英明。”然后带着些遗憾道:“这剐刑,小的从来没亲眼见过……”

    裕隆帝点头道:“朕也想亲眼看着贺三郎被活剐,一定很让朕舒心。”不然判剐刑有什么乐趣?也看不到。

    福昌像是为裕隆帝想主意,说道:“要不,让他们把刑场设在午门?也不见得那么近,可陛下能看见……”

    裕隆帝认可:“午门是献俘之门,也可用于斩首,就让他们在那外面下手吧,现在正是在年中,就等到出了年,正月十六!朕要好好看看,巧舌如簧的贺家三郎,探花郎,怎么被活生生剐死!让贺相听听他最喜欢的小儿子的惨叫!”他又哈哈笑了。

    福昌深深地弯身:“陛下英明!”

    傍晚时,萧尚书收到了宫中的密旨,忙到书房中摊开笔墨,仗着他对酷刑的熟悉,描写起他指使人对贺云鸿用的种种刑具,因为前一日太子亲眼见了他对贺云鸿的刑讯,倒是不疑有假,还很是欣赏萧尚书的文笔。

    当夜,福昌去见自己的干爹,过去太子贴身的老太监。

    福昌对着老太监行礼,将一盒食物放在了桌子上。

    虽然分开才不到半个月,老太监却像是比以前衰老了许多。他看了眼桌子上的食盒,使劲咳嗽起来。

    福昌从袖子里又拿出了一枚蜡丸,放在了桌子上,低声说:“这是向御医要的,说能治咳嗽。”

    老太监咳嗽过了,叹息着拿起了药丸,捏开蜡壳,将药丸放在嘴里,也不喝水,只是含着。他含糊地问道:“他问起过我吗?”

    福昌摇摇头。

    老太监又问:“太子妃……皇后……如何应对陛下?”太子当初的太子妃是皇后选的,皇后深爱太子,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受儿媳妇的左右,就选了个郑氏主要同盟的女儿,长的不那么好看,脾气软弱,太子一直与之不甚亲近,这次出城,竟然没有带着她走,只带了嫡长子。谁能想到……

    福昌低声回答:“非常有礼,并不多话。”

    老太监问道:“不曾对陛下哭?”

    福昌又摇头:“不曾。”

    屋子里很安静,良久,老太监叹气:“那时,我还怨他不带着我走……哪知那是我的福分哪!命啊!反是让你吃了那么大的苦头。”

    福昌点头,垂头不语。老太监看了他许久,嘴里的丸药都咽了下去,才终于说道:“你放心,我虽然服侍了他那么久,可是你们是我带大的……”

    福昌抽泣了一下,眼泪掉在腹部的衣服上。

    老太监的眼睛也红了,再次说:“这真是命啊!”他坚持了这么多年,看得出周围有人被收买了,他不想再告密,因为换上来的,早晚还是会被夏贵妃那边威逼利诱地给拉过去。皇后太子身边,就是些老人还算可靠。他在行事上为太子小心隐瞒,尽量避开夏贵妃的那些钉子。太子的餐饮茶水,都交给了自己信得过的人,他把自己抚养起来的福昌给了太子,就是知道福昌是个忠心的人。

    谁知道,临了临了,连他也……老太监摇头。那家人为他的父母养老送终,恩情不能不报,人家把孩子托付给了他,结果……何况此时,连皇后都与裕隆帝离心,裕隆帝长不了了,凭自己一人之力,哪里救得了他?福昌是有孝心的人,自己日后唯一的依靠,是福昌,可不是裕隆帝!

    他叹气:“你就是我的孩子,以后,只有咱爷俩了……”

    福昌哭得哽咽,跪下又给老太监磕了一个头。

本站推荐:斗罗大陆3龙王传说伏天氏元尊医武兵王沧元图斗罗大陆IV终极斗罗修罗刀帝万古神帝圣墟赘婿当道

断簪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TXT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清水慢文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清水慢文并收藏断簪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