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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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于番外篇前──

    兴起写纱织的故事的念头时,我犹豫了很久。

    老实说,这本书是先有了纱织的故事雏型,才有了后续的魔美发展,不如这么说吧,魔美的逃亡成功,是遂了了纱织的遗憾。

    人有七情六欲,也有着自己的骇惧或迷信,一直到现在,我依然不会在十三号星期五──“黑色星期五”的日子里,开机用电脑。

    你可能会说那没什么,但是迷信如果不只是开机用电脑,而是更广大的范围呢?

    对我而言,纱织和年轻人是我这本书的重要原动力之一。

    番外篇──双胞胎

    “我很喜欢秀次郎。”女娃娇脆的声音如是宣布。

    “我也很喜欢他呀。”另一道较细、也较怯生生的声音也插了进来,显然这声音的主人没有前者那么开放,换句话就是比较含羞带怯啦。

    一对如画般的小小女娃正坐在神社前,她们珠圆玉润的五官同出一辙,乌溜溜的眼儿及红嫩的嘴儿非常小巧精致,令人不得不赞叹这般的出色。她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色服饰──芙蓉村内的吉祥色彩,将一身雪白肌肤衬得吹弹可破。

    “那怎么办?秀次郎只有一个人耶。”小小的纱织歪着脑袋瓜儿,显然对这问题挺苦恼的,继而灵光一现,开心的击掌大笑:“那还不简单!哪,千织,既然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不如咱们一块儿嫁给他好啦。”

    哟,瞧她说得多简单,好像只是决定晚餐要配青菜还萝卜似的。

    “这样不就解决了?咱们一起当他的新娘,今天你先陪他玩扮家家酒,明天就换我啦。”真是一举两得,好康到相报。

    “纱织小姐,你说反了吧?”比这对双胞胎大上五岁、被叫做秀次郎的男孩苦下一张脸。“是我在陪你们玩扮家家酒耶,不是你们在陪我玩。”这点非得弄清楚不可,因为是他在“牺牲”自个儿和其它小孩钓鱼的机会,奉命来陪这对千金小小姐的。

    “一样一样啦!”五岁的纱织很豪气地将手挥挥。“好吧,秀次郎,你要先选谁当你的新娘啊?”她仰起期待的小脸。

    “这个嘛──”俊秀的小男孩煞有其事地考虑一会儿,然后牵起千织的手。“我选千织小姐。”

    “为什么?”纱织不服气大叫。虽说长幼有序,姐姐先是没有什么关系,可她这个做妹妹的就是不服气秀次郎的抉择哩。

    “因为──她不必像你一样需要被人抱来抱去,又重又麻烦。”秀次郎大声说完,不顾小纱织气红的脸,哈哈大笑的拉着千织就跑。

    “你──给──我──回──来!”

    ““芙蓉姬”啊,吾等惶恐,已经半年没有下过一滴雨了,请问是我们哪儿触犯到您呢?”神官静代身着乩卦时的锦绣礼服,吟着从古所流传下来的咒经,请示着上苍及他们的守护神。

    案上摆着一卷白纸及墨宝,静代走上前,拿起毛笔沾上黑色的墨,笔尖轻轻点着纸面,闭上眼睛,凝神以待。

    她在等待着,不知道“芙蓉姬”会下什么样的懿旨。但不管是什么样的要求,村内都必需全力以赴办到,以免灾祸降临──

    半晌。

    “不行。”静代颓然的败下了,娇妍的脸上一片沮丧。““芙蓉姬”不肯给任何指示哪。”

    “唉──”旁边列座的长老也叹息着,万般无奈。“真不知道“芙蓉姬”在生什么气算了,静代,今天你就先休息吧。”

    “是。”静代也巴不得正有此意呢。纱织今儿个一整日人不太舒服,有点儿发烧,回去赶紧给她洗个热热的澡,弄她上床睡觉。

    “那么静代就先告退了。”她急忙回家看小孩喽。

    长老们看着这个匆忙告退的小女人,当然也知道她的仓促为哪桩。

    “哎,静代也满可怜的。辰夫死得早,一个女人家要照顾小孩也不容易,尤其其中一个还生下来就下肢不正常,像是被什么给下咒般。哼,若不是纱织也是神官的可能继承人选后补者,那种畸型儿早该一生下来就丢到井中溺毙算了。”

    “也许“芙蓉姬”不高兴的就是这个。”

    “谁?纱织?不可能吧?若是如此“芙蓉姬”怎么会在十年后才来不欢喜呢?”

    “不不,我倒不这么觉得想想那孩子出生时,天劈雷电、风啸雨嚎,天哪!那不就是“芙蓉姬”给我们的暗示吗?”

    “那么千织小姐呢,你又做何解释?她可是个完美无瑕的神官继承人。”

    “完美无瑕完美无瑕一个不就够了吗?就是因为千织小姐实在太完美无瑕,所以你不觉得纱织小姐根本就是多余的吗?再者,老六当初为怀孕的静代把脉时,也没发现会是对双胞胎,直到她生产时”

    “是啊,真是可怕极了。”

    “那孩子”

    “说不定是个妖鬼呢!”

    这句话可真是石破惊天,大家全都噤若寒蝉,猜忌的心灵纷纷惴惴不安起来。

    “不不会吧,我瞧那孩子满可爱伶俐的”

    “可爱有什么用!也不能改变她就是妖鬼的事实啊!”反对无效!

    “妖鬼”

    “那我们该怎么办?”

    看着一对稚女熟睡的脸蛋,静代是全天下最满足的母亲。

    虽然结?数载的丈夫早逝,可是他留下的这对女儿成了她生活的支柱,是她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不过──哎,将来神官之位还是会由千织继承吧。现年已经十岁的她们也开始学习有关神官及祭典仪式等知识,纱织明显学得比千织优异,又快又好,说什么教一遍就记住了,那举手投足的架势比千织还十足。

    可惜的是纱织的脚──天生就是那样,连她这个做娘亲的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在纱织尚在襁褓之际,她在无数无眠的夜中掉过多少泪呀?幸好辰夫一直体贴的安慰她:一枝草、一点露,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才慢慢抚平了静代的伤感。

    但,不可否认的,照顾纱织比千织格外地费了好几倍心思,也让她一颗柔软的慈母心不知不觉倾偏于她。

    哎,人心永远是偏的。

    “母亲?”嘤咛一声,千织醒过来了。她惊喜的踢开小棉被一骨碌爬起来,快乐地投向母亲温暖的怀抱。

    “乖,”静代笑着搂住她,一部份心思仍放在纱织的高烧上。“你今天的学习进度如何呢?”

    “嗯,我已经会默诵新年仪式中要使用的经篇喽。”这真的让千织很开心。因为不如纱织读过一遍就能默写,她昨儿个夜里可是偷偷爬起床温习了一回又一回,今天才能如此琅琅上口呢。

    “母亲?”千织满怀希望看着她,期待赞美的言词。

    “好,好。”静代随口敷衍两句。

    千织随着母亲的注意力看去──只见静代的手已经搭上沉睡的纱织的额,慈母关怀之情溢态无遗。

    “糟糕,你看纱织的烧是不是又高了些?”静代有些焦虑的抱怨,半是自言自语。

    “母亲,你不觉得我──”

    “乖,你很棒,待会儿再说──”还是将早上煮的粥热热,看纱织能不能多少吃下一点,毕竟白天纱织也没吃多少东西──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擂门声响彻屋内。

    这么晚了会是谁?“谁──”静代才开了门,赫然见到一片人山人海,火把照亮他们坚决的神情,仿佛不论有什么目标都非达到不可。

    “有什么事吗?”面对如此浩大的阵容,静代手足无措。

    “呃──”被群众推出来的长老为难极了。老天,他对纱织那个孩子没有特殊好感或恶感,但是也不想得罪神官静代,可是此刻背后却又是全村村民的怒火啊!

    “把那个妖鬼抓出来!”可没有人像长老这么好风度呢。

    “对!”

    “把那个妖鬼抓出来,一定是她害“芙蓉姬”生气的。”

    “所以才半年没有下雨了!”

    “多可怕啊”“那个残废的小孩会害死大家的!”

    “对!”

    “把她交出来!”

    “对,把她交出来!”

    静代脸色大变。“你们在胡说八道些──呀!”

    已经有粗暴的男人不耐烦,一把推开她兀自冲进去。

    “失礼了!”

    “哇──母亲!”不一会儿小孩的尖叫随之响起。

    “不──纱织!”静代一下子便被人抓得牢牢的。

    “母亲!母亲!”千织也尖叫连连。

    “你们不能杀她,我要立纱织做神官的!你们不能杀她!”

    “此言当真?”长老一愣。

    “她绝不是什么妖鬼,她的脚只是天生──天生就──”

    “对!纱织小姐的脚天生就是那样,又不是她的错。”好不容易随后赶来的秀次郎跑得气喘嘘嘘,涨红一张清秀少年郎的脸。他是刚刚才知道大人们竟决定做这么错误的行动。

    “秀次郎”千织害怕的跑到他身边,寻求依慰。

    可是他根本没注意到她。“我我很喜欢纱织小姐的,所以她不可能会是什么妖鬼啊!”他的话震白了千织的小脸。“这──”长老又瞄了纱织一眼,后者已承受不了高烧而昏死过去。他终于断下结果。“不能杀。”

    “长老!”

    “可是──”别急,还有但书。“我们必需将纱织小姐关到永不见天日的屋内,让在天之灵的“芙蓉姬”看不见她──就这么决定。”

    “不!”静代发出悲凄的叫喊。她的女儿要被软禁吗?她无法接受──整个人晕倒不醒。

    “阿京替纱织小姐送过饭没有?”

    “送过了。”

    “喂,你知道吗,纱织小姐好像一点都没有长大耶,看起来居然还像个八、九岁的孩子,真是可怕!”

    “对啊,我从三年前看到现在──她就是那个样子呢。”

    “她倒底是多大了?”

    “你忘了?她和千织小姐是同年的,千织小姐都十七岁了。”

    “对哦,不知道她和秀次郎的婚礼什么时候会举行啊?”

    “哼哼,那可有得等喽──”

    “怎么说?”

    “咦,你不知道吗?听说秀次郎他喜欢的是──”

    “──等我们婚礼一举行,您也可以放纱织小姐出来了吧?千织小姐。”

    晚风习习,不停拂吹着这对散步在夕阳中的年轻男女脸上。

    “秀次郎?”

    “是。”

    “既然我们都将成亲了,你可以不用再叫我“您”或“小姐”了。”像个真正的丈夫唤我的名字吧。

    高大俊朗的秀次郎为难的锁了眉头。如果可以,他的确也想这样叫唤她,他不是看不懂千织美丽的瞳中情意,只是──

    他默然了,无法回应她的要求。

    春风般的笑在千织脸上凝住了,她别过头,小心藏好脸上的痛心及妒嫉──为了这个不爱她的男人,以及他所爱上的对象

    “我不能放她出来的。”收起了笑,千织的气质依旧一派高贵。

    “为什么?”秀次略微暴躁的问:“她是你的妹妹不是吗?”

    没有人比我更痛恨这一点。“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我那现在神智失常的母亲──以及你,能够接受纱织的不正常情况。秀次郎,大家都怕她呀──”

    “我不怕。”

    “但是你不能否认的,纱织被关起来的这十多年,一切风调雨顺──”

    “那都是借口,借口!”

    “秀次郎──”她没有去追他急遽离去的背影──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在他身边的是她千织不是纱织,是她呀!为什么他还是

    什么时候了?

    上午?中午?还是晚上了?

    无所谓,反正在这种不点灯便无法视物的屋内,白昼黑夜又有什么差别?

    啪哒啪哒啪哒

    有人来了。

    纱织意兴阑珊地睁开眼。啊,原来是送饭的阿京。不太寻常的,男人的脸孔一片醺红,靠近时还能闻到一股酒味──

    “你喝酒了?怎么,是哪家在办喜事吗?”

    “今天──嗝──可是千织小姐和秀次郎的大喜之日──”

    匡啷!被拿起的碗一摔,在地面上碎成一地。尖锐的破片还在她背上刮破好几道血口子──

    阿京见状,不禁害怕的跑开。

    “快、快来人哪──”

    又二十年眨眼瞬过。

    纱织这年,三十七岁。

    镜面映出一张幽幽的脸,依然的稚气柔嫩、依然的精致娇巧。不同的是女娃那双瞳眸,再也不是天真无虑,而是饱受沧桑折磨,以及一股对冥冥上苍的怨恨质疑

    她,会不会死?为什么还不快点死?她前生是造了多大的孽吗?竟注定此生要拖着如此妖诡残败的身子活着──

    “纱织小姐?”

    “秀次郎!”匐匍的以双肘靠地,她好不容易将身子转个圈,望见那张不复年轻,却英俊如昔的脸孔──半是激动、半是思念的。

    “你最近如何?身子还好吧?”急切的问候连珠带炮。

    “嗯。”对纱织而言,生命已经没有多少可期待的事物──和秀次郎的晤面便是其中一项,尽管为时都很短暂,而且次数愈来愈少。

    “这是今年第一朵盛开的芙蓉花──”一只插了花的细颈水瓶勉强挤过栅栏间隔的空间。“给你。”

    “谢谢!”她绽出难得的笑容,看得他为之痴迷。说纱织的容颜有什么改变,那就是年长的成熟,虽然没有在那张娃娃脸上──却在那份气质上留下岁月,妩媚的妇人之笑和那张娃娃脸协调又完美地搭配圆满,令人不着迷也难。

    “我好想你。”她终于靠近至栅栏边,亲吻着他勉强伸进来的手的每根指头。

    “我也是”

    夜半,纱织被一阵陌生的脚步声吵醒,紧接着竟是开启门锁的金属声。

    “千织?”她迷糊的认出来者。

    岁月在千织身上留下了痕迹,现在的她是位头发掺有些许银丝、却依然高雅的中年美妇,变的是她向来轻柔优美的语调──

    “他送花给你?”缓步走着,千织突然一把扫掉那只花瓶,嗓音无法控制而拔尖:“二十年了,他与我成婚二十年了!别说是朵花,他连一根草都没送过我!为什么?为什么──”她说到最后竟然不停的跺脚,仪态尽失。

    “我是那么──那么那么爱他!为什么他不肯多看我一眼?为什么他不肯爱我?”

    因为没有人能说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不忍卒睹的纱织别过头,真的很不忍心看她──尤其还是她的双胞姐姐,如此伤痛情悲。

    “不,我不会认输。”擦去眼泪的千织重新振作自己,声音又恢复一贯的高雅:“我恨不得你赶快去死,纱织。我会活得比你长,紧紧守住我的丈夫,你是得不到他的。”

    鸟语花香是过去,流金砾石不复见,一雨成秋后,便是朔风烈烈的冬。

    又一年了。

    头发脏了,不知道多久没清洗了,无所谓了。

    身上的衣裳隐约有丝酸味,算了。

    她的被褥、房间中摆设,好久没有人来清扫洗涤──得了吧。

    无所谓了、算了、得了吧!似乎,没有人再会关心自己了,说不定将她给忘了呢。

    她也想将自己给忘了。忘了吧,忘了自己是谁,想哭的时候笑,想笑的时候发发脾气,一天又一天,一年复一年,再多的日子,只须十根手指头掐掐,还不都全过去了?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小意思,难不倒她。

    “纱织小姐终于疯了!”这消息不胫而走,不到一盏茶光景便传遍全村。

    “你疯了?”千织出现了。

    这一年,她们都五十岁了。

    “嘻嘻嘻嘻”纱织垂着流涎,傻笑不止。

    “疯了,最好。告?你,秀次郎现在也躺在床上一病不起,动都不能动呢,高不高兴啊?”至少她就非常开心。因为近年来想老来得子的丈夫竟不顾她的反对,纳了一名小妾阿蛮,还要她替他生个儿子哼,看她会怎么修理她!

    “呵呵呵呵”纱织的小脑袋高兴的猛摇猛点。

    “我想你也很高兴,耐心等着,以后咱们会更高兴的”

    千织走后,纱织的头仍然猛摇猛点,猛摇猛点可是不知怎么的,晶莹的泪水也潸然而下

    当千织带着那名小男孩出现时,她们彼此已经六十三岁了。

    她,已经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

    而她,却依然是一张可爱有加的苹果脸。

    稚颜对白发,这对名为姐妹,外表却似祖孙的女人再次碰首时,都以不同的、崭新的眼光看着对方。

    “这张脸”千织甩头,努力想厘清那份震撼。“我好像又看见以前的自己。”

    而我,却在你身上看到渴求的未来。纱织坦荡荡地承受千织嫉疑交加的眼光──那是羡慕吗?不必,我才羡慕你呢,我亲爱的姐姐呵,你才是值得嫉妒的一方啊。你从小就一路成长,有过貌美如花的少女时代,继承了母亲的神官之职,和秀次郎成婚,体验了人子、人妻、人母的角色,那都是我今生梦寐以求的啊。

    “这个孩子是──”纱织静静转动双眸,看向满脸沉默倔强的黑发小男孩──心下一动!

    那鼻、那眼、那眉、那唇──纱织以为自己没有泪了,那,此刻盈满眼眶的又是什么?

    “看出来了?”千织扬起淡笑,不怀好意的。“简直就是秀次郎的翻版不是吗?”

    她粗鲁的将小男孩往前一推。“还不快叫声姨。”

    秀次郎的孩子!是秀次郎和千织的小孩?

    “不是我。”千织的话是由牙关间咬出来的。“这孩子是阿蛮生的。”所以她一见到这孩子就恨得痛心绞肺!光从她铁青的脸色便可见一斑。

    “所以呢?”纱织警觉的问。她带这孩子来找自己做什么?

    千织没睬她,只是严厉的对小男孩吩咐:“看见没?她就是你服侍的对象。她说东你就不能往西,她洗澡你就必须替她擦身子,她吃饭你就必须替她盛菜,明白吗?”

    “千织,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做姐姐的顾念到你生活上的行动不便,送你一个贴身小厮啊,我还不够体贴吗?”

    小男孩就真的这样留了下来,才六、七岁的年纪,做事沉默。就算纱织主动想跟他聊些什么,往往也不得其门而入。

    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小脸,纱织的心便无可避免的疼痛。男孩和他的父亲长得真像,往往勾起她童年时少许欢乐时光的片段

    “咦,那些你要拿到哪去?”她发现他将午餐留下的一点饭及一块鱼悄悄的打包起来。

    “我──”男孩僵住了,显然没有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答案。

    “是拿去喂什么吗?”她进一步猜测。“你在养动物?养狗?”

    “──猫。”男孩终于正眼瞧她。“我捡到一只小猫。”

    纱织颔首:“抱来我看看?”

    “好。”男孩眼一亮,将一直藏在屋墙角落的小猫抱了过来,献宝似地交给她。

    “好可爱。”纱织惊喜的眨眨眼。“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这只猫后来被命名为“袖珍”

    “你准我养吗?”男孩似乎觉得非常诧异。“我还以为你──”

    “不会准?”纱织逗着小猫,睨他一眼。“怎么,我会那么没人性是吧?”也不知道千织到怎么对他说自己的?

    男孩一脸沉默的表情让她知道,自己还真的猜对了。

    “秀──你父亲呢,他怎么会准你跟到我身边的?”这是纱织始终的疑问,虽然答案早隐约浮现在心头,却缺少有力的证实。

    “他今年春初去逝了”男孩的童音不免激动了起来。

    “我知道了。”

    男孩的出现为她死水般的生命注入新的生机。

    反正她什么都没有,就时间最多了。她开始教他习字、阅读,他们一起钻研从战国时期便留下来的故事,分享感想。

    由于他的出现,纱织又慢慢和村内的事务有了接触,也耳闻了这一代的“芙蓉姬”意欲和其夫婿相偕逃离的事──

    她,就是美智子,魔美的母亲。

    “抱我出去走走。”纱织朝他伸出手,看着他毫不费吹灰之力抱起自己轻盈的身子,带着些许久违的羞涩心情,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男孩长大了,现在的他是名俊朗出色的年轻人。眼看着他一天天成长,那是种宽慰也是种折磨,他长得愈大,便愈像秀次郎

    如果这就是千织所给的蓄意,那么她认栽了。不为什么,就为了这么一个“情”字呵。

    不过有一点千织倒答应得满大方的──那就是对她行动自由的拘束放宽了,只不过纱织却不肯面对村民,宁愿趁夜阑人静时才出来散散心。

    人的面貌太可怕,她甚至可说是懦于再次接触。

    “满月啊”今晚夜色好明媚。“以前父亲常常抱着我,牵着千织,要母亲带着包有梅子的甜饭团,然后我们就在雪中走啊走的,走累了就下来休息,吃饭团当消夜,玩堆雪人”

    年轻人倏然将她搂得紧些,俯下脸,唇逼近──

    纱织屏住呼息,以着不可置信期待的盯着他──

    他突兀的顿下,硬生生的站直身子。

    “你──”

    年轻人抱着她大步往前走,僵硬迅速,两人完全没有了“散步”的兴致了。

    她失神的盯着他英挺立体的侧颜,发现自己的心湖竟搅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是他们第一次的动情。

    虽然他们都不想承认、假装不知情,却又无法逃避彼此。

    秋季即将结束之际,千织病危,打破了不正面的王见王局势,要人召她来到床榻边。

    “你们都退下──”

    老垂朽矣的千织挥动枯瘦的手腕,要其他的人全离开这个房间。

    “千织夫人──”

    “退下!”

    其他对纱织还颇有忌惮的人也只好都退下。

    纱织蓦然伸手扯住年轻人的袖子,无言地要他留下。这个微小的举动并未逃过千织敏锐的老眼。

    纱织定定的看着对方的脸──很久很久,她,无语以对。

    “你还真长命妖鬼,真的是个妖鬼”千织苦涩的想大笑,却没有力气了。此番再见到她,百般酸甜苦涩齐涌心头。她想像以往一样恨她却发现在面对那张稚气又成熟的脸,更多的却是挫折

    “我要将神官的位置传给你,明天我就会要人准备交替的仪式。”千织合上眼。“就这样。我要休息了。”

    “家族中还有其他的女孩吧,并不一定要我这个妖鬼来继承吧?”

    “是有其他人选。但她们离我们家的血缘分系得太远,能力没有那么强不说,也没有见识与担当足以胜此大任,非你莫属。”

    “我以为你恨我。”

    “我恨你,一辈子都恨你。从小的时候开始,你除了身子的残障外,每一方面都胜过我。母亲喜欢你、秀次郎爱你为什么他们的眼中都只有你,他们都把我放到哪儿去了?我以为和秀次郎成亲就是赢了可是他都不肯碰我。他真的那么讨厌我吗?讨厌到不肯碰我,还蓄意又收了小妾──为什么会这样?我爱他,我是他的妻子啊!”纱织深深动容了,不禁往年轻人觑去,后者的脸绷得紧紧的,克制住山洪般的怒气。

    “所以你一直虐待我及母亲?”他冷不防插口。

    “那又如何?阿蛮至少得到了秀次郎晚上的怜爱,而我却什么也没有凭什么我不能报复?我不喜欢你,从来都不喜欢,谁教你和他长得那么像”千织愈说愈缓,不愿再多谈的陷入睡眠中。

    纱织转身扑进他的怀中,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纱织小姐”

    千织的骨灰被供了起来,焚香奉果,芙蓉村的人全体哀悼。

    “好奇怪,我现在一点都不恨她、怪她了”

    一大一小合拢在一块的身影伫在瑞雪初飘的土地上,纱织伸掌掬取那轻若鹅毛的冰凉结晶物,看着它迅速融蚀。

    生命,不就如此吗?

    “我很想死如果我死了,到时候你就忘了我吧。”

    “不。”

    “我不会抛下你的,就算是死也一样。”

    “因为我是纱织小姐?”她索求他的答案。

    “不,因为你是”年轻人终于鼓足勇气,慎重的捧着她的脸蛋吻下去。“我的爱”

    雪花,落得更急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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