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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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做过手术,整个人衰弱的只剩一把骨头,明明和自己爷爷差不多的年纪,境遇却如此不同,白雪心里伤感,站在门外看着病房里头顾长宁在里头和护士说话。

    “患者需要绝对的静养,不是探视时间不要让人进来。”顾长宁交代。

    两句话没说完,忽听走廊一番吵闹,护士一听不妙,连忙跑到门外。

    门外那几个大嗓门,完全无视医院走廊的警示牌,一路走一路吵,惹的两侧病房的病人和家属纷纷开门查看。

    走在最前方的是老人的儿子,刘建,他老婆气势汹汹回头骂:

    “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就让我们家拿钱?你那脸皮怎么那么厚!”

    后头紧跟着的是老人的女儿,只听她直接就炸了庙:

    “谁脸皮厚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听说过没有?再说了,你们结婚时候给你们买房,我出嫁的时候才几个嫁妆?让我拿钱,房子先分我一半再说!”

    护士跑过去拦住他们:

    “医院不许大声喧哗,你们小点声说话!”

    谁知一直没出声的刘建开口了,对着护士吹胡子瞪眼:

    “我爸在这住院我们一家人怎么就不许说话了?你一个小护士瞎插什么嘴?你们领导谁啊?我和你们院长吃过饭知不知道?”

    小护士被吼的缩了一下脖子,白雪看见了,忙走过去:

    “刘先生,你们父亲现在还在昏迷中呢,你们能不能先关心一下他?”

    刘建老婆看见白雪,忽然就抬手指着她,喊起来:

    “你还敢来呐?要不是你们什么狗屁节目非要来挑拨离间,我们家老头还不能心脏病发作呢?你知不知道我们得花多少医药费啊?你得赔给我们!”

    说着,就气势汹汹朝着白雪走了过去。

    “都给我闭嘴!”

    紧闭的病房门打开,顾长宁从里头走出来,把白雪往身后一拉,对护士沉声道:

    “叫保安来。”

    刘建是在国企工作,见过不少领导,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看着气度不简单,没敢像先前那么跋扈,说了一句:

    “你吓唬谁呢?”

    顾长宁正眼都没看他,把病房门一关,转头问白雪:

    “没吓到吧?”

    白雪摇头:“没有。”

    保安一听是顾医生叫,一路狂跑,顷刻之间赶来。

    刘建眼看着上来的四五个保安,嚣张劲退了一半:

    “我来看我爸,你们凭什么拦着我?”

    护士有保安在旁边,恢复了胆量:

    “现在不是探视时间。”

    顾长宁搭住白雪的肩膀,转身就走。

    忽听刘建的老婆尖着嗓子在后头说了一句:

    “我就说这记者长了个狐媚样子吧,这么一天的功夫,怎么跟医生搞一起去了?我看那么多的医药费,你们是串通起来坑我们家吧?”

    顾长宁脚步顿了一顿,白雪刚要回头理论,却听顾长宁问:

    “这个患者儿子叫什么?”

    白雪被这一问分了神,不知他问这个干什么,答道:

    “叫刘建,好像是一个什么厂子的组长。”

    顾长宁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少跟这种人吵,影响智商。”

    刘建回到工作单位,心情极其不好,此时正处在升职的节骨眼上,家里怎么出这样的事?

    老头居然找电视台记者来家里,万一要是被厂子领导知道,这不影响他升职吗?岁数大了不安分,真是累赘。

    正想着,手下小唐急匆匆跑进来:

    “刘组长,厂长叫你有急事!”

    刘建一听领导有事,急忙站起来:

    “怎么,是不是升职之前的谈话?”

    小唐回忆了一下厂长的脸色,摇了摇头:

    “不像,厂长特别生气。”

    刘建心里咯噔一下。

    厂长生气可不是什么好事,少不得又得赔笑一番了,想着,从抽屉里拿了包好烟揣进兜里朝厂长办公室走去。

    不许人间见白头3

    刘建来到厂长办公室, 一进门就感觉非常不妙,不仅厂长在这, 就连书记也在屋里,看见他进来,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厂长0一句就问刘建:

    “你父亲的病怎么样啊?”

    刘建听了就是一愣,这才一天的功夫,自己也没和人说,厂长怎么知道他家里的事呢?

    但是脸上是笑着:

    “多谢厂长关心,没什么事, 老人年纪大了就是容易有病。”

    厂长看见刘建一脸油滑那个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和书记对视一眼,抬手敲了敲桌子:

    “刘建,接下来的谈话, 我希望你端正态度,不要总是避重就轻。”

    刘建没来得及说话, 书记将话头接过去:

    “刘建, 有人反映你不赡养家里的老人,父亲住院了不愿意交医药费?你要知道, 我们是国营的厂子, 对员工,尤其是有可能升职为领导的人, 在思想道德上是有要求的。”

    刘建一听当即就慌了,忙解释:

    “这是哪个混蛋污蔑造谣, 我没有干过这样不孝的事!”

    书记一听这话,眉毛直接拧成了一个川字:

    “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哪个混蛋?你的问题,是主管经济的区长亲自给厂长打的电话!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咱们厂在领导那留下什么印象?还不承认?还狡辩!”

    区长亲自反映的情况?

    他是何德何能还惊动到区长那去了,刘建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是领导现在正在气头上,忤逆不得,于是赶紧把兜里的烟掏出来,抽出来给书记递过去:

    “两位领导别生气,我这不是工作忙,难免对家务事就有疏忽,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肯定是我老婆不懂事”

    话没说完,只见书记一把挥开他递烟的手,似是忍无可忍:

    “我再说一遍,刘建,端正你的态度!我不是和你扯皮呢,现在是在和你谈话,不赡养家里的老人,这不仅是不孝,还是违法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这么嬉皮笑脸,推卸责任,不接受批评教育,就不要留在厂子里了!”

    这回刘建真愣了,他绝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书记看了他一眼:

    “你今天写一份检查,明天我再找你谈话,你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做吧。”

    书记出去了,刘建转过脸问厂长:

    “厂长,那我提采购经理的事”

    厂长简直要笑了:

    “还采购经理呐?没开了你就不错了!”

    刘建背后冒了一股冷汗,声音焦灼:

    “那我应该怎么办啊?”

    厂长看着他,说:“我不知道你是被谁盯上了,但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呀,就回家把你那老父亲供起来,好好孝顺,别干缺德事,不然,随时饭碗难保。”

    白雪陪着顾长宁在医院食堂吃饭,一边吃一边摇头。

    “怎么了?”顾长宁问。

    “你说那个老人出院以后怎么办啊?我看他儿子可能还得把他赶出去。”白雪托腮叹气。

    顾长宁看她那发愁样子,给她夹了一块排骨,说道:

    “别愁了,都解决了,那个不孝子肯定不敢再把老人赶出家门。”

    白雪唰一下将手撂下,看着顾长宁:

    “你又插手啦?”

    在白雪眼里,顾长宁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存在,不管是上学时候被流氓校霸追求,还是长大后学业工作遇见的阻碍,只要顾长宁插手,就总是能无声无息的解决,白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觉得神秘又帅气。

    她再次双手托腮,只是一扫愁眉苦脸,换上崇拜的星星眼:

    “顾长宁,你只是个医生吗?为什么这么像为民除害的超人呢?”

    谁知顾长宁停下夹菜的手,很认真的看着她:

    “我当然不止是个医生。”

    难道他真的有什么特殊身份?

    白雪差点相信自己的脑洞。

    只听顾长宁说:

    “我还是你的未婚夫。”

    白雪一下红了脸,四下看了一下,伸脚就在桌下踢了顾长宁一下。

    顾长宁一皱眉,压低了声音:

    “这下我记住了,先记账吧。”

    白雪吐吐舌头,做了个口型,无声:

    “顾长宁是小气鬼。”

    婚礼的这一天,白雪没有穿婚纱,而是穿了传统大红的喜袍,小巧圆润的一张脸,乌溜溜一双眼睛,东看西看,一点也不像个新娘子,倒像来看热闹的。

    来往的亲友带了小孩子来,小孩子领到他们面前,说吉利话来讨红包。

    “祝哥哥姐姐白发齐眉。”

    小孩子乖巧听话,讨了顾长宁一个大红包。

    白雪头上顶着一堆假发和装饰的钗环,累的脖子酸疼,又不敢乱动,怕把头上的重物甩掉。

    正难受着,忽然感觉后脖子上一只手轻轻给她揉捏,白雪舒服的眯了眯眼睛,懒洋洋的说:

    “顾长宁,等我俩老了,头发花白,整天腰酸背痛的,就得指望你给我按摩了。”

    顾长宁却说:

    “想得美,我现在给你按摩,等到老了就轮到你伺候我了。”

    宾客散去,两人回到住处。

    白雪一进门眼珠就一瞟:

    “切,就说你是小气鬼吧,整天跟我算账,女朋友时候算,今天我都是你媳妇了还算!”

    顾长宁若有所思:

    “当我媳妇,还差一步啊。”

    “我们手续没办全?”白雪瞪大眼睛。

    “你是不是傻。”

    顾长宁笑了一声,一把抱起了白雪,径直上楼去。

    白雪忽然双脚离地,惊呼一声,这才觉出顾长宁话里的意思,搂住他的脖子,深深的低头,腿却不停的蹬来蹬去,声音都娇柔了:

    “顾长宁你这个流氓!”

    顾长宁纠正她:“合法的不叫流氓。”

    这一番折腾,等上到二楼,白雪头发上的装饰全掉了,恢复了原来短发的样子,蓬松纷乱像个蘑菇似得。

    顾长宁将她放在床上,也不起来,顺势俯下身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白雪的腿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朝着顾长宁就踹了一脚。

    这一脚正踹在小腿骨上,顾长宁当时就疼的嘶了一声:

    “谋杀亲夫呢你?”

    心里想着,白雪这个踢人的坏毛病是得让她改一改了。

    白雪闯了祸,不敢动了,她躺在那,听见顾长宁说:

    “你这每次踢我我都记着呢,我都得找回来”

    白雪今天顾长宁很不一样,但是小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气,不就踢过他几下,难道还要踢回来吗

    白雪迟钝的脑筋转了三圈才明白,可明白过来早就晚了。

    城池失守,溃不成军。

    这不是平时那个顾长宁!说好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呢?救命啊!

    ***

    离发车还有二十分钟,白雪在火车站探头探脑的看,这次偷偷跑出来出差,只跟一个摄像,她怕顾长宁唠叨,于是打算先斩后奏,等到了东北再给他打电话。

    白雪计划的美美的,一抬手,突然发觉手里空空。

    糟了!包呢?放哪来着?

    白雪顷刻之间慌了,忙回头去刚才的座位那找,结果一回头,就撞在一个胸口。

    撞的额头生疼,白雪捂着脑袋,抬头,就看到自己的包被拎的高高的在自己眼前晃。

    伴随着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你是找这个吗?”

    白雪不过大脑的0一反应就是,包不要了!

    心虚的想跑,刚转过身,就被顾长宁一把拉住后领子又给抓了回来:

    “往哪跑,回来。”

    白雪唉声叹气:

    “哎呀,我知道大兴安岭林场里人少,又冷,还有野生动物,我看电视时候说我要去追狍子都是开玩笑的,你别抓我回家了好不好?”

    顾长宁看她一眼,却说:

    “谁要抓你回家了?”

    他拎了拎另一只手中的行李包:

    “我和你一起去。”

    白雪欢呼一声,大庭广众之下一把搂住顾长宁的脖子,双腿悬空跳了一下:

    “顾长宁,你最好了!”

    被抱着的人无奈的摇头:

    “我不是小气鬼了?”

    白雪拨浪鼓般摇头,豪气的推翻了自己以前的结论:

    “不是,这么善解人意的顾长宁,怎么会是小气鬼呢,谁这么没有眼光,说你是小气鬼啊?”

    就这样,顾长宁跟着白雪和那个摄像一起去了大兴安岭。

    东北的冬天,城市里尚且动辄零下二三十度,更北的大兴安岭山中就更加的冷。

    摄制组后续还会来几个同事,但是头两天,只有他们三个,很多工作还不能做,大多数时候是玩。

    雪在房顶积压的足够厚时,会变成那种圆润的线条,就像童话书里的画的小房子一样,感觉整个房子看着像个白面包,一阵风吹过来,树上,房上的浮雪被吹下来,纷纷扬扬好一会,就和正下着雪一样。

    白雪看见顾长宁头发上薄薄的一层白,指着他笑:

    “顾长宁你头发白了,像个老头!”

    顾长宁抓起她的手让摸自己的头发:

    “你也一样,老太太!”

    一瞬白头,白雪兴奋的不得了,嚷着要跟着当地的渔民去看冰窟窿里打渔。

    冬季河里冻上了厚厚一层冰,要下网,就得把冰面剖一个圆洞然后再洞口下网捕鱼。

    所谓棒打狍子瓢舀鱼,每一网下去都能打好多鱼上来,白雪惊叹不已。

    河边人不算太少,许多孩子在冰上抽冰嘎玩爬犁。

    白雪交代顾长宁一定要在这给她选一条最肥的鱼晚上炖鱼汤,然后颠颠的跑到那群玩耍孩子中间去。

    这边顾长宁刚挑了一条鱼让人装起来,就听那边的几个孩子惊呼了一声:

    “涛子掉冰窟窿里啦!”

    打渔的大叔一声大吼:

    “说了那昨天开过洞,让你们别靠近!”

    喊着就脱了军大衣往那边跑。

    顾长宁站起身也跟着往那边跑,然后就眼睁睁看着白雪,想也没想,直接跳到进了冰窟窿。

    “小雪!”

    顾长宁那一声,声嘶力竭。

    不许人间见白头4

    笔直的站着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现在不是自己倒下的时候。

    顾长宁隐约能听见身边的哭泣之声,可是眸光涣散, 眼前像蒙着一层东西,让他无法看清周围,直到他的听觉捕捉到他自己的名字:

    “长宁,来见见那个孩子吧。”

    那一刻,他的视线才突然的凝聚起来,然后入眼的是白雪的一张笑脸。

    白雪笑起来特别好看,和煦如暖阳, 带着温度,整齐的一排牙齿争着出来亮相,笑的不大淑女,但是特别真诚有感染力。

    只是这笑容,已永远的凝定在照片之中。

    和他说话的, 是白雪的姐姐白枫。

    白枫神情憔悴双眼通红,但是依然支撑着, 处理照看着整个灵堂的事宜, 因为妹妹的突然离去,全家几乎都倒下了, 只有她还强撑着能在悲痛里收拾这一切, 此刻的白枫嗓子是嘶哑的,她见顾长宁一动不动, 又补充了一句:

    “那个小雪救下来的孩子,他父母特意从北方赶过来参加葬礼, 此刻就在门口,说想要见见你。”

    顾长宁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往门口走,远远的就看见那个孩子。

    当时的小雪就是想也没想,直接跳进了冰河将那个孩子托了上来,就在大家都稍松一口气的瞬间,被冰下突如其来的一股暗流卷进了水底。

    那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

    顾长宁伸出去的手只来得及碰到她的指尖,他看到白雪甚至还笑了一下,可就在下一秒,她就消失在了水面。

    他在一秒钟里,永远失去了她。

    顾长宁来到那个孩子面前,孩子小名叫涛子,掉进冰水里大病一场,才出院就和父母踏上了来南州的火车。

    “快,跪下,磕头,给叔叔磕头!”

    涛子的爸爸眼睛通红,压住孩子的脖子,不由分说的让他跪下,让他给灵堂上那张美丽的照片,给顾长宁磕头。

    顾长宁恍惚中忽然想起,白雪曾撒娇的抱着他的手臂说: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他产生幻觉,那轻快娇俏的声音,似乎就回荡在灵堂里,伴随着清脆的笑声。

    “顾长宁,怪你女朋友太善良,根正苗红啊!”孩子听话的跪下来,头还没磕下去,却被一双手扶住。

    顾长宁蹲下去,紧紧抱住那个孩子,深深的低着头。

    耳边似乎听见她的声音,那声音问他:

    “顾长宁,你怎么哭了?”

    涛子懵懂的感觉到一股深切的悲痛,也哭了起来,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无声一个有声,所有来吊唁的宾客全部跟着压抑的哭泣起来。

    顾长宁保持了这个姿势许久,才松开那个孩子,然后说:

    “答应叔叔,一定要保重身体,好好活着。”

    这是她生命最后一刻的愿望。

    葬礼结束,宾客散尽,白枫回家去看二老,顾长宁留在灵堂,轻轻抚摸那张照片。

    她丢下所有人走了,他要永远记得这笔账,早晚要向她讨回来。

    空旷的灵堂里,寂静无声中坠落一朵白色纸花,发出极轻微的啪嗒一声,顾长宁一个人坐在地板上,疯魔一般放纵自己的幻觉。

    他听见一声叹息如风回荡:

    “顾长宁是小气鬼。”

    那么以后,我再也不和你算账了,你能不能回来?

    他没能保护好她,他食言了,他失信于白家爷爷。

    白家人在悲痛里熄灯入睡的深夜,只有值夜的哨兵知道,顾长宁一个人在白家门口跪了一夜,又在黎明时离开。

    自此以后,他长达三年无法拿起手术刀。

    每当他面对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他就会想起白雪被打捞上来时那没有温度的躯体。

    河水那么冷,她的心脏不跳了,她被暗流卷裹了几百米,沉入陌生的水底,整整八个小时,出水的时候,还宛若生时。

    每每想起那个画面,他的手就会不受控制的颤抖。

    最后他选择到学校去当老师,去培养新的人来接替他。

    他救不了她,也再救不了其他人。

    周惜梅在厨房忙得井井有条,豌豆酥已经放进了烤箱定好了时间。

    她坐下来,和木兰接着聊天。

    “你听熠辰说过的吧,长宁和白雪的事情?”

    “嗯。”木兰点头,却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周惜梅看她的样子,笑了笑:

    “不用这样避讳,我认识长宁的时候,熠辰还小呢,他知道的也不多。”

    周惜梅轻叹一口气:

    “就是现在,我自己的家里人,还觉得我嫁给长宁图的是顾家的钱。”

    木兰握住她的手:

    “熠辰不会这样觉得的,老师更不会。”

    周惜梅微笑:“我当然知道,当时我算是穷酸人家的孩子嫁入豪门,引起了许多议论纷纷,只有姐姐一个人相信我,不是我的姐姐,是长宁的姐姐,你的婆婆,只有她相信我不是为了钱。”

    周惜梅是顾长宁教的0一批学生。

    那时候顾长宁还不是博导,教的都是本科生,一上课,不管是不是这个班级的学生,总是满屋子的人。

    那个时候的周惜梅总是坐在角落里,戴着眼镜,不和别人一样花痴,只是专心听课。

    可是,不是这世上所有人都能心想事成的,她努力了一个学期,最终奖学金还是被更优秀的人拿走了。

    周惜梅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之后,藏到了学校山坡上的小树林里,坐在石头凳子上,一个人默默的流眼泪。

    贫困补助的钱,只够勉强交上学费,如果日常吃喝开销都算上,她就需要这笔奖学金。

    家里父亲的病又复发了,住院又是一笔巨款,周惜梅从来没觉得人生有这样艰难。

    她坐在那哭了一下午,一点也没注意周围有没有人经过。

    后来的事,就像天上掉馅饼,顾长宁不知道是怎么知道她这个籍籍无名的学生的,总之他资助了她,解决了她的困境,却完全没有图任何回报。

    周惜梅去感谢他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的说一句:

    “不用感谢我,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他觉得自己是举手之劳,如果小雪知道,会支持他帮助别人的。

    可是却不知道自己这一份爱心,在周惜梅心里,种下了怎样的情根。

    直到毕业,周惜梅也没再来找过他,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发一条简短的祝福短信。

    后来她工作了一段时间又回到本校读书,再次出没在他的视线里。

    她再一次来拜访他,已经不是那个穷困潦倒的贫困少女。

    “这回我的谢礼,您是一定会收下的。”

    她胸有成竹:“我一共做过五十多台手术,其中有四十六台患者康复继续他们的人生,这个数字算不算回报您当年资助我的谢礼?”

    那个时候,顾长宁头一次在她面前笑了。

    那一刻周惜梅觉得,就算自己累死在手术台上也值得。

    后来,两个人从师生变朋友,周惜梅渐渐知道了一些顾长宁的困境。

    顾长宁前妻去世的早,他还很年轻,长辈们都觉得他不应该这样孤单下去,就连他前妻的父母都开始劝他,让他向前看,不要再固执的留恋了,让他再找一个新的女朋友。

    “后来,长宁的母亲因为这个事情和他吵架晕倒了,我那时候就觉得,那是我唯一的机会了,于是我厚脸皮的和他表白,你猜他怎么做?”周惜梅问。

    木兰摇头。

    “他和我讲了他和白雪的故事,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讲了整整一个下午,他记得他和白雪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那个陌生的女孩的形象在他的讲述里越来越清晰,他讲给我听,是想让我退却,放弃和他在一起的念头,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接受自己爱的人心里永远都爱着一个影子,可是他大概没想到,我也是一个一根筋的人,和他一样的固执,他不在乎白雪还在不在这世上,他只是爱她,而我不在乎他爱不爱我,我只知道我爱他,我对他没有任何奢求,只希望能陪着他,哪怕我需要永远的保持一个距离,不去打扰他的爱,我也愿意。”

    让木兰惊奇的是,周惜梅说这些的时候,眼里真的没有伤痛,满是平静坦然,她听见她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觉得很幸福,这世上像你和熠辰一样的幸运儿不多,多数人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感受,而我能遇见他,已经知足。”

    这么多年,周惜梅给人的印象,一直就是一个温婉居家的人,木兰想象着她年轻的时候和顾长宁说,我做过五十台手术,有四十六个病人康复时的那种骄傲和风采。

    一切都是为他,为他拿起,为他放下。

    点心的香气,在厨房里弥散,周惜梅起身去烤箱里拿豌豆酥。

    这时候门铃响起,看时间,是陆熠辰来接她回去吃饭。

    木兰走去玄关,门一打开,陆熠辰带着一身细雪站在门口,先就拥抱了她一下:

    “外边又下雪了,还是我老婆暖和。”

    木兰轻轻打他一下:

    “你又不是走来的,卖什么苦肉计?”

    陆熠辰顺势抓住她的手,问:

    “舅舅醒了没有?”

    周惜梅听见,看了看表:

    “这个时间应该醒了,你去看看吧。”

    顾长宁是醒着的,和陆熠辰又聊了一会,木兰坐在边上,细看才发觉,老师的鬓发已经斑白了,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之前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偶尔觉得,老师身上有仙风道骨的意味,就像并不留恋这红尘。

    如今才知道,这超脱的原因。

    他是因责任而留在这世上,心早就跟着另一个人离去了。

    顾长宁,周惜梅,都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痴人,原来真的有人会在旁人看起来绝望的境况里,深切的爱着一个另一个人,一辈子。

    临走时,周惜梅包了一份豌豆酥给木兰带去顾长安家当饭后甜点。

    木兰提着点心,在门口告别,路上,木兰抱着温热的糕点降下了车窗,有细碎的雪花飞进来。

    陆熠辰一边开车,一边提醒:

    “你小心感冒。”

    雪花飞舞着在车窗的边缘积落。

    “我刚才看舅舅头发有点白了。”她说。

    陆熠辰默然一会,说:

    “舅舅的年纪本还不至于两鬓斑白的。”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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