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XT小说网 > 俪人行 >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大明1617

TXT小说网 www.txt8.org,最快更新俪人行最新章节!

    很冷。一股冷意从半敞的窗户,随着几丝细雪进入房中,沁入她的血液里,使她全身发抖。

    “冷吗?”正在烧着炉火的男人察觉她的颤抖,迅速地起身来到她的身边。一双大手为她拉拢身上厚重的被子,但都不及他的体温来得温暖。

    他将她拥在怀中,像是一个珍爱妻子的男人那般。

    突然她觉得好想哭泣,因为这必定是个梦。

    昨天婆婆才听乡人说,今年他又不在返乡的名册当中。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他了,托人送去同关的信,都像是石沉大海般,没有只字片语的回函。她猜想他一定很忙、很孤单。

    而每每想起他孤单的背影,她就很想上前拉住他,在他回过身时好告诉他,不要觉得孤单,她会一辈子站在他身边,如果他同意的话

    早在九岁那年嫁入他家门的那天起,他就成为她的天。

    她很想跟他一起支撑起一片逃讠,好让他不用那么辛苦,能够有机会分享彼此的生活。可是爹说不行,娘说不行。没有人会同意她跟他一起支撑住他们的家。唯有他,才是家中的支柱。

    “你在哭,是伤口疼吗?”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似乎离她很近,却又飘渺难以捉摸。

    他的手小心地探索着她的胸腹之间,似乎想抚平从那里隐隐浮现的痛楚。

    然而,使她流泪的并非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在她发现,她永远等不回自己的丈夫时,那种被遗弃、背叛的痛苦。成亲那天,他在祖先堂前发誓,会永远照顾她,可是他一去就不回头了。她不能指责他没有照顾她,因为他的军饷全数都寄回了家中,但他仍然背弃了她,在感情上。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回头看看我?”她双手狂乱地挥舞着,原以为会落空,却不意捉到某个实质的东西,像是一条钢铁般的手臂。她紧紧捉住,突然猛睁开眼睛,看着梦中殷殷思念的那个人。

    卫齐岚任她将手指掐进他前臂的肌理。她狂乱的眼神使他意识到,她并非真的清醒,而是仍在梦中。

    是梦见从前了吗?她问他,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回头看看我?

    那令他的思绪倏地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很年轻的某段岁月里,从军中回到家的那段时间。

    那是他第一次在战场上杀了人,朝廷根据他砍下的人头数量估算他的军功。他的双手染上可怕的鲜血。当时他软弱得无法面对自己。

    发现家中有个人总是远远地看着他,眼中写着渴盼,似想叫他分享他杀人的故事时,他无法回头看她。那种感觉一直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里,使他尔后也总是刻意去忽略那紧紧相随的视线。

    掐在手臂上的力道突然减轻了,她的手滑了下来。知道她又昏睡了过去,他再度为她拉拢棉被。为不用立即回答她梦中的质疑而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照顾她三天了,这三天来,她断断续续地发着高烧,时常呓语。大夫说这是最关键的时期,如果能顺利退烧,那么她就脱离险境了。

    化脓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但未来恐怕会留下疤痕。那道疤,伤在她的身上,却仿佛也烙在了他的心头。

    沈大夫将一间小屋子借给他们使用,这几天与她形影不离,使他听见了太多过去不曾细想过的事情。想必他是个自私的人吧,他耽误了她。心头浓浓的歉疚也许得用一辈子来偿还。

    他轻轻抚过她苍白的脸颊,忍不住喊出她的名。“潇君”

    下床添加炉火时,失去他的热源,她突然又清醒过来。“你又要走了是不是?”

    不,她尚未清醒。他迅速回到她身边。“没有,你睡,我不走。”现在就算是有军令下来,他也不打算走。

    “你说谎,你总是离开,一再地离开。我不等了,我不想再等了,你听到没有?”她牢牢的揪住他衣襟,为他眼中的温柔而啜泣。

    当年她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下,一把火烧了一切,远走他乡的吗?

    她恨他吗?还恨他吗?

    “潇君,你恨我吗?”终是忍不住问了出口。尽管这是在窥视她或许不欲为人所知的隐私,但是他想知道她的真心话。

    “恨你?”她的眼中出现迷惘。“不,怎么会呢?我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想再等你回头来找我了,我想、想去找你,想要有朝一日站在你面前,告诉你,英雄的妻子不好当”

    “我算不上什么英雄。”他缓缓地说。说不出自己对这众人加诸在他身上的名声有多么地反感。而当他的妻子不容易,是吗?

    “每个人都认为是。”她生气地捉起他的手狠狠地咬下一口,也不管那条手臂上头已经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咬痕。

    他就让她随意地咬。“我只是刚好打赢了一场应该会输的仗。”

    “可是你赢了。同关告急时,我担心你或许再也回不来了,幸好你赢了,我宁愿你就当个英雄,只要别死”

    “即使这个英雄忘了他还有个家?”甚至忽略了最应该好好守护的事物。

    “我说过我会去找你的。”

    “找到我,让我知道我的妻子不好当,之后呢?”他不得不问一问这个问题。

    “”她好半晌没回答,他以为她又睡了过去。“潇君?”

    但她突然又说,声音几不可闻。“太晚了”

    “什么事情太晚?”

    她从他温暖的怀里勉强撑起自己,脑袋昏沉沉,以为自己在梦中。她双手探索着他英俊却略显消瘦的脸孔。摸索到了,那真实的抚触刺痛着她的心。“因为是在梦里,我才说的,你懂吗?”

    他点点头,不敢开口说话,深怕惊醒了她,就听不到之后的话了。

    “我本来只是想,总有一天要让你正眼瞧我,没想到我会入了朝廷,做了官。做官之后,才知道原来可以改变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但是如果没有人去做的话,那就永远也不可能改变了。所以,我想要改变。这样一来,总有一天,东陵的所有男子都会正视站在他们身后的女子,每个人都可以做他想做的事,很自由,不再有限制国试,只是开始,还有那么多事情得做这得花上一辈子才能实现的吧”她看着他说,目光却没有聚焦,仿佛正望着很遥远的地方似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卫齐岚终于听懂了她的话。如果她想要颠覆的是东陵这个国家长久以来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那么,也许真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吧。人心的改变,不可能是三年、五年的事。

    “你怕等待吗?”他语调很轻的问。

    她没有回答。这回她是真的再度睡着了。

    但他仍看着她,很认真的告诉她说:“我想你是,但我不能再次放开你了。”他轻轻地吻上她的发顶。“所以,我等你。”

    无论现在才发现爱上自己的妻子会不会太晚,他都已经做出决定。无论多久,这回,在身后等待的人,将会是他。

    一股很重的葯味和寒冷的气息使她悠悠转醒过来。

    她半坐起身时,察觉到自己的虚弱,但眼神却已经渐渐恢复清明。

    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单衣,衣服很干净,像是刚刚换过。她无力走下床铺,只好用眼睛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

    矮房子,茅草屋顶,一张木桌、两张木椅,两口小窗,一盆火。屋子不大,大概只容得下两、三个人在里头活动。

    窗子和门都微掩着,只开了一点点隙缝,好让空气流通。然后,她眼波流转,注意到桌上的一柄长剑。

    银蟠剑。

    那么,不是梦了?

    他真的在这里?从遥远的边关赶了回来

    依稀记得,昏睡中,有个人细心地照顾着她。替她更衣、拭汗,原以为是秧儿代劳的,却没想到有可能是他

    他为何要这么做?

    正想着这问题的时候,屋门被缓缓地推开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葯汁走了进来。

    在他细心地重掩上门时,她瞥见外头仍下着纷飞的白雪。而他却冒着风雪,在外头熬葯?

    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从喉头处漫淹上来,她强忍住那股滋味,意识到胸腹上那道伤口所带来的疼痛,直到他挺拔的身影站在她面前,那疼痛都未稍稍减轻。

    “醒了?”不算是个问句。她的眼神已经恢复明亮,他知道她是真正地清醒过来了,而不只是前几日受困于高烧中,时醒时睡的发出呓语。

    将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他伸手碰触她的额头,测试她的体温。高烧已退,应该就没事了。

    不知道该不该躲开,他碰触她的方式似乎太过熟悉。她只好问:“这是哪里?”

    “沈大夫的家中。”他说。“你差一点就走进了鬼门关里。”轻描淡写的语气中,有着无法错认的关切。

    “那么,我得谢你”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惊慌起来。“我来这里几天了?”

    “今天是第六天。”

    她脸色瞬间发白。“得赶紧回去才行”挣扎着从棉被中起身,想要马上回到凤天城中。

    但他轻轻将她按了回去。“别急。你伤势还没有痊愈,不要勉强。”

    她执拗地摇头。“我一定得回去。”又挣扎起来,双脚才刚刚接触地面,还来不及站起,她就已经软倒在地,并为自己的虚弱感到讶异。

    卫齐岚在她跌倒前,赶紧将她抱回床上。“坐好。你现在还不能走,直到你的伤势痊愈为止,你都不能离开。”

    她虚弱地抗议。“但我”一天不回去,她身分就多了一分被揭露的危机啊。

    然而他只是站在床前,一双深邃的黑眼幽幽地看着她。随后他端起那碗葯。“喝葯吧,喝完葯,会好得快一些。”

    她并不愚昧,知道他说的没错。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尽快痊愈。

    接过葯碗时,两手几乎捧不稳那轻轻的一只粗瓷葯碗。

    他在她弄翻葯碗之前接过来,同时间坐到她的身边,让她能够舒适地倚着他的身躯,不需要费力支撑住自己。

    与他贴近之际,她脸颊微红,却只是说:“谢谢。”

    “不用谢。”然后他拿起汤匙,开始一匙一匙地喂她喝葯。“忍忍,葯很苦。”早先,他已经尝过。

    确实很苦。但不能不喝,她勉强自己喝下去。闭着气喝完苦葯,这才问:“你怎么知道?”

    他收好葯碗,离开床边。

    以为他不打算回答,她追问;“你怎么知道葯很苦?”

    卫齐岚怪异地清了清喉咙才说:“因为早先你一直喝不下去。”他只好一口一口地喂她。

    那么她后来是怎么喝下去的?意会到他的话背后的意思,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眼下这情况是这么地令人尴尬。

    在他俩都对她的身分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曾经是她丈夫的男人。

    尽管他体贴地没有当面戳破她的身分,但事实终归是事实。依稀,她想起他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她轻声问他:“你怎么跟大夫说的?”

    这名大夫会大方到把一间房子借给他们住,可见得跟他颇有交情。他究竟在人前是怎么说的?会不会泄漏了她的身分

    “不要担心。”他端了一碗水给她润喉。“沈大夫不是个多话的人。”

    “他知道我是女儿身?”她声音略微颤抖地问。一定的,毕竟是大夫医治了她。他一定早就发现她是

    他很明白出她在忧心什么。“他只知道你是我妻子。”

    她猛抬起头来,差一点被水呛到。

    他失笑,接过她手中的碗。“当我妻子真有这么不容易吗?潇君。”她倔强的表情使他万分无奈。

    她讶异地沉吟了片刻。“我现在不是秦潇君。”不再是了。

    他摇摇头,更正地道:“不,你现在是,离开这里以后才不是。我想在这十天之内,还不至于有人发现你不在尚书府中的事情,所以这几天你就先安心在这里静养吧。”

    他使她说不出话来,只好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卫齐岚摇头笑了笑。“不要紧,你在梦中已经说了不少,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所以你不用说也没关系。”

    她因此吓了一跳。“我、我说了些什么呀?”

    他专注地看着她,斟酌地回答:“你说了很多你的抱负。”

    “就这样?”她怀疑。

    为了解除她的忧虑,他继续说:“你还说了很多你的计画。”

    “还有吗?”

    “还有,你想沐浴吗?”

    啊?“什么?”

    “我在外头的炉灶上烧了一锅热水,如果你想梳洗一下,我就去把水提进来。”

    他说得那么自在平常,使她无法说不。特别是在他提议到沐浴这件事之后,她就注意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梳洗过了,她的身体和头发都有些黏腻感这让她渴望起一桶干净的热水。

    “好,我想梳洗。”她说。

    他兀自微笑,转身去外头提水,仿佛为她准备一桶洗澡水,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似的。这使她突然有些不懂他了。在她昏睡的这几天当中,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吗?她蹙着眉回想着这几天来那混乱的记忆。

    没多久,水来了,被倒在一个浅浅的大木盆里。

    但是他没有离开,反而还逗留在屋里,像是打算协助她入浴。那使她心慌意乱。“你不走?”她暗示地问。

    “我怕你摔跤。”他说。

    以她现在虚弱的程度,确实有可能。“那么等我真的摔跤了,你再来帮我。”

    “我可以转过头去。”他说。还是不离开。

    “你可以站到门外去等。”她毫不退让地说。即使曾为夫妻,但他们不过是有名无实的那一种。在分别那么多年以后,她不认为自己能逾越了那道分际。

    “外头在下雪。”他说。

    她从窗缝瞥了一眼屋外的雪景。心软了。“好吧,你转过身去。洗好了我会叫你。”

    他点点头,转过身去。他屹立的站姿使小屋的屋顶看来更为低矮。

    事实上,会坚持留在屋内,并非因为怕冷,而是担心她。然而他也不是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曾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这使得他们之间的所有接触,在她恢复清醒后,变得有一点令人难为情,仿佛是两个陌生的人同处一室。尽管如此,他就是无法礼貌地走开。总觉得一旦真的走开了,那种生分,会使他与她从此形同陌路。

    她站在浴盆边,没有马上宽衣入浴。在确定他不会转身后,她才缓缓地脱下身上唯一裹身的一件单衣。不敢去想是谁为她更衣的。

    他出声时,她正好踏进澡盆中。澡盆很浅,根本遮不住什么东西。她吓了一跳。

    但他没有回过头,只是说:“别让伤口碰到水。”

    她松了一口气。“我晓得。”然后才开始小心地沐浴。不是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境况已经太过亲密。这个男人,若非是她的丈夫曾经是她的丈夫她能允许他在她梳洗时,站在三尺以外吗?

    屋里有火盆暖着空气,因此并不冷。她想尽可能洗快一些,但是热水的蒸汽烘暖了她的脸,使她舒服地轻叹出声。而无力的手脚也只能缓慢地动作着。她因此洗得很慢。

    他始终没有回过头,但敏锐的听觉却无法避免地听见了她的叹息声与细微的水声。从头到尾,他都得紧紧握住双拳,才脑扑制住自己勃发的情欲。过去他从来不曾寻求过女人的安慰,而被讥为“圣人”他也曾真的以为自己不需要再者,他已经有一名妻子等在家中只是过去他不曾好好地看过她。

    但现在,当下,就在他的背后,他的妻裸身沐浴,一种只属于夫与妻之间的亲昵感笼罩在屋舍中,任凭屋外大雪纷飞,都无法稍减他胸中的热。若不是爱上了这名性格刚烈坚毅的女子,或许他仍能心如止水吧。然而遇上了她,动了心,今后将如何才能掩饰住这份情动?为此,他失笑。是他心甘情愿放她去飞的,怎能再强求她回到他身边?

    在天空中,她是一只自由的鹰,得以自由飞翔;在他身边,她只会是一名普通男人的妻。他舍不得不放手,却又因放手而心头作痛。

    水声停息不久,她松松穿上衣服,站在他身后。“你可以转过来了。”她唤他,沐浴后的脸庞微红,看起来比之前稍有精神一些。

    他转过身,看见她已经洗了发,一头没能完全扭干的头发正湿漉漉地滴着水。

    “你会着凉。”他大步走上前去,将她带到火炉边,坐在一张凳子上烤火,同时拿来一条长巾,开始擦拭她的长发。

    他不自觉对待她的方式,宛如她是他的妻。虽然事实上,她是。

    她发觉到了,并为此心慌意乱不已,但没有出声打搅他的动作。因为一旦说出,就难以闪避那被点破的事实。既然如此,还不如继续假装。

    他为她擦干头发,让火烘干她的发丝,就在她舒服得差一点闭上眼睛,昏昏欲睡时,他取来一柄木梳,开始细心地梳理她的头发。

    那让她想起一首少年时读过的诗。

    夙昔不梳头,发丝披两肩

    她为此热泪盈眶。

    为何是现在?在她已经不能满足于单纯的夫妻相守的现在?

    仿佛了解她的思绪,他轻声唤她。“不要哭,我不会挡你的路,但是现在请让我照顾你,这是我欠你的”

    她眨去泪水,按住他的手。“你没欠我。”

    他不作声,也没再反驳她。已经太晚了,如今再争辩谁欠了欠,的确已经没有必要。他重新执起木梳,细心梳理她的长发,仿佛那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

    片刻后,她累得睡着了。安顿好她,他去唤来沈大夫,听诊过后,他背起弓箭,到雪中去猎兔,打算为她炖一锅滋补的肉汤。

    与她相处的时间所剩不多,他的心就像白雪一样的清朗。

    再度醒来时,她看见他正坐在门边,手执一柄匕首,在剃胡子。

    一锅肉汤在屋外临时堆起的灶上闷煮着,飘出阵阵香味,她感到有些饿。

    察觉到她的动静,放下匕首,他瞬间来到她身边。

    正伸手要搀扶她,但她摇摇头。“我已经好很多了。而且我要去解手。”

    他胡子剃了一半的脸颊上,竟出现一抹可疑的红晕。

    敝哉,大将军也会脸红吗?

    她笑了笑,却没料到他会一把将她抱起,使她倚在他温暖的怀中,他竟说:“我带你去。”吓坏了她。

    “不、不用,这种事”她的拒绝拗不过他的坚持,他打了一把伞,带她去屋外的茅厕。待她解手完毕后,站在雪地上的他,脸上又满是雪花,颧骨上有被冻伤的痕迹。

    她忍不住笑了。

    如果现在的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而他只是寻常人家的男子的话,或许他们真能试着平平凡凡地过一生吧。至少她不曾听说过,有哪个丈夫会打理妻子解手私事的,他却毫不避讳地做了,甚至做得那样坦荡荡,使她哑口无言。

    “唉,你”她轻叹一声,就融化的雪水洗净了手,却差点没被冻着。“好冷。”她低呼。他笑出声,将伞交给她,抱起她回到雪天中仿佛已然遗世独立的小屋。

    “沈大夫之前来看过了。”他告诉她;“他说你伤口事小,但内腑因为伤毒的关系,需要再静养几天,等你能离开时,我再送你回去。”

    原以为她会反对,因为之前她一直急着想离开,以免身分被政敌发现。却没想到她听了他的话之后,只是沉吟了半晌,没有作声。

    他立时明白,她不再反对留下来养伤了。

    他因此松了一口气。“想喝点汤吗?”

    她点头。看着他脸上剃到一半的胡子,又开始想笑。

    但回过身去端来肉汤的他没有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他盛了一碗肉汤递给她,看着她一口一口缓慢地进食。

    “你好很多了。”仿佛要安定自己的心,他说。之前刚回京时,看见濒死的她,差点夺去他的心神。就是在那时候,他发现了自己已经无法回头。

    “这是新鲜的肉!”她尝出滋味来时,有些讶异。“这种大雪天里,沈大夫真是好心。”一般人家在冬季里,大多是吃腌制的肉类的。

    见卫齐岚没有回话。她顿了一顿,看见角落里的弓箭,终于领悟。“是你为我”在大雪天里去打猎?

    他摇摇头,只说:“快吃。”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憔悴。为了照顾她,他这几天显然瘦了不少。或许也没有睡好,他看起来有些疲倦。脑海中,一个印象一闪而逝。她突然想起来,他风尘仆仆赶到她身边,脸上满是忧虑的神情。他说她是他的妻,他说他不会让她死。

    为她,他七日夜不眠不休地赶路回来,他为何要这么做?

    才搁下手中汤碗,他立即又为她添满一碗。

    她摇摇头,感受到他的用心,但多日未进食使她一时间没办法吃太多东西。忆起他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他欠她

    是歉疚使他眼色如此忧愁吗?

    “你不需要”她想说他不需要这么拼命,他真的不欠她啊。

    但他打断她的话。“尽量再多吃些吧,多吃一些,体力才能尽快恢复。”

    看见他固执的眼神,她不再推辞,又勉强吃了几口,不想辜负他的用心。

    卫齐岚啊,她心中无言地喊着,我实在不懂你的心思。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她再也吃不下后,他才跟着吃掉剩余的食物。而后他收拾好锅碗,拿起之前的匕首,坐在门槛上继续剃剩下的胡子。

    她躺不住,提着火炉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正苦恼地摸索着自己的下巴,锐利的刀锋斜划过去,片刻后,他吃痛一声,一丝血丝从他下巴处渗了出来。

    她拧起眉,放下火炉,接过他手中的匕首。

    他讶异地看着她。半响,他说:“这里没有镜子。”才会不小心刮伤下巴。

    她点点头。“让我帮你。”

    “不用,你回去休息。”

    “让我帮你。”她坚持地说。然后试着握稳那把锐利的匕首,指尖轻轻沾去他下巴上的血丝,等他仰起脸。

    他从来没有让人替他剃过胡子,因此十分犹豫。

    误以为他是担心她捉不稳匕首,她抬高手让他看个仔细。“看,我的手很隐了,没有在抖。”吃过肉汤后,她的体力恢复了很多。“让我帮你吧。”

    他这才仰起了头,让她看见他下巴上布满的细微疤痕。看来他过去经常弄伤自己。这男人,全身上下,有哪一处是没有伤痕的吗?她想起她偶见过他布满伤疤的胸膛,左胸那里,有几道经年的致命伤。他曾经活在生死边缘,那是一个她无从窥见的世界不知,他杀过几个人?

    在她匕首落下前,他闭起眼说:“能拿着利刃靠我这么近的,你是第一位。”

    她从冥想中回过神来,笑出声。“我会小心不割断你的喉咙。”东陵女子在出嫁前,就要先学会如何服侍丈夫,因此她们都精于为丈夫修剪头发和剃胡子。她也不例外,只是她从来没机会这么做过。

    摇摇头,甩去那份突如其来的念头。她谨慎地剃去他的胡髭,牢牢记住逐渐显露出来的英俊面孔。这个男人,要忘记他,不容易。从开始到结束,完全没有割伤他的肌肤。这是一份信任与被信任的极致体验。

    事后,她将匕首还给他。“将军”

    “不。”他阻止她的同时,也接过那把匕首。“别说。在你伤愈前,暂时不要,好吗?”

    “不要什么?”她看着他幽深的眼神,不敢妄自猜测他的心思。

    “不要去想你是谁,或者我是谁,可以吗?”也许这辈子,这短暂的几天,将是他们唯一能相处的时刻。从前他老急着逃离她,现在却无比珍惜与她在一起的片刻,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你是指不要想起我是秦潇君,而你是我的丈夫?”她试探地问。

    他眼神流转,展臂一揽,下一瞬间,她人已在他怀中。“潇君”她终于肯正面承认她是他的妻了。

    “唉”她轻叹一声,依偎在他肩上。“算了,不要说了,都不要说了”她曾经多么期盼这温暖的怀抱,即使在鬼门关前,最想见到的,也仍是他。所以在几日前,昏沉沉见到他时,她还以为是梦,没想到真是他、真是他呀在许多年后,他回到了她的身边,眼中只有她的身影。这曾是她奢望了一辈子的早在九岁那年嫁给他时,她就已经心折为这男子顶天立地的丰姿他是她的英雄、她的将军,也是她的夫婿啊只是,如今已回不去了。

    突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她惊慌起来,为他。“你私自回京”要是被人知道,恐怕

    “别去想。”他沉声说。守将私自离开边城,当然会被惩戒,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背弃过她,因此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绝不再放手。就算被夺去爵衔或军职,也都不要紧。

    天下早已太平,边关无事,他已失去他的战场,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容四郎说他太冲动,其实并非如此,他仔细想过了,在他心中,有件事情比当个将军还要来得更要紧。所以,他来了,回到她身边。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语气中的平静,像是早已决定了什么事。那份笃定的心情安定了她忧虑的心。“好吧,最坏最坏的结果就是”

    她的身分曝光,当不成尚书,女子国试无人推动,一切重新来过。而他也当不成将军,被削了爵,也许还会有牢狱之灾很糟的结果。

    然而,在这白雪纷飞的太冷天里,拥着火炉,坐在他的身边看纷落的飞雪,为何还会觉得很安心呢?

    她困惑地想着,不知道那也正是他此刻的感觉。仿佛天地已冻结在这一刻,转瞬中,地久天长。

    怕她冷到,他拥紧她,分享自己的体温。“冷吗?”

    素来畏冷的她摇摇头。“不,不冷。”

    沈大夫每天都会来小屋探视她一次,每次都刚好在她睡着的时候。

    第八天了,这回他来,总算她是清醒的。

    当大夫检视她外伤的愈合情况时,卫齐岚就站在她的身边。大夫所看见的,他也都看见了。

    在他面前,她几乎已经没有隐私。只有真正的夫妻,才会如此亲近。从没想到他俩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大夫走后,他替她拉拢好她的衣襟,为她披上温暖的裘衣。他的手指粗糙多茧,为她换葯时,经常刮痛她的肌肤,但她全无抱怨。

    “从来没有人发现你是女儿身吗?”忍不住地,他问。

    “一开始见到我时,你曾怀疑过吗?”她反问。

    他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初春。她身穿黑色大氅,看起来玉树临风,没有一点儿女儿样态。他摇摇头。“我那时没有想到,只觉得你看起来比东陵一般的男子削瘦,身量稍矮一点。”

    她面容清俊,不似一般女子举止娇娜多姿,穿上男装后,看起来俨然就是一名清秀的年轻男子。但此刻,她半倚枕上,乌黑的发丝披散两肩,身上只穿着素色的单衣,脸上全无脂粉,只有双颊微微晕红,他却又觉得她比一般女子来得更加妩媚。他因此怀疑起自己怎么可能错认过她,更不用说,她胸前微微的隆起那不是男人能有的线条。

    他知道他脸红了吗?她好笑地想着,没有戳破他,也没有多做解释。

    女扮男装,或多或少,是有许多难为之处必须克服,她不认为跟他解释那些不方便之处是一件妥当的事。就由他随意去猜好了。

    然而他并没有多花心思去猜测她不打算回答的事情。今天是第八天了,她的伤势已经稳定,也许明天,最迟后天,他一定得想办法送她进城,无法再拖延下去了。然而,此番分别,也许日后很难再见面了。

    他是边关守将,她是朝廷重臣,两人肩上的责任都无法轻易放下。而日后,当他远在边关时,万一她又出了事届时他能即时赶回她的身边吗?比如这一次,他差点就失去她七日夜的路程,竟使他感到却步了。

    “你在想什么?”他沉默的太久了,使她也跟着想到了一些无可避免的事。既然无可避免,也只能面对了。或许,他们想的,是同一件事。最迟,在十天之内,她一定得回到城中,出现在朝廷之上。

    在朝中,官员告假,必须经过太医的诊断,除非重病在身,否则不能超过十天不在职守。十天,是底线了。

    她已经在此休养了八天,也就是说,她只能再留两天。便是由于太过清楚自己的底线何在,所以前日她清醒过来之后,才没有坚持马上离开,而是留下来,用最识时务的方式,将伤给养好。

    大夫继续为她开出温和的葯方,他每天亲自她熬葯。他不提军务、不提她的官职,想必是与她一样清楚那条底线。不知此刻,他在想什么呢?

    屋外的雪已连续下了许多天,将小屋前后的路径都封闭住了。隐居的生活就像是现在这般吧,没有沉重的责任,也没有尔虞我诈的算计,有的只是彼此关切的相守。这种生活,曾是她一心所盼。曾经。

    他抬起头来,欲言又止。最后他说:“再躺一会儿吧。”说完,要扶她歇下。

    但她捉住他的衣襟,摇了摇头。“不了,我睡得够多了,你陪我坐一会儿。”

    原要起身离开的,闻言,看了她好一会儿后,才又坐了下来。他坐在床沿,凝视她秀逸的面容,仿佛想要牢牢记住,此生再也不忘。

    也许是因为一起想到了必须面对的事实,当她提议:“来下盘棋,如何?”

    他说:“好啊。”

    下棋是东陵国的新流行,打从十多年前,一名海外商人引进象棋后,几乎人人都开始学习这新颖的玩意儿。

    但此刻他们手边没有棋。他们谈棋路,用一张嘴下棋。

    并在用讲的方式“下过一盘棋”后,讶异地看着对方。

    “没想到你的棋艺如此精湛!”她说。

    “你棋路十分高明!”他也同时说。

    第一回,棋逢敌手。而后他们相视对笑了。却在一笑过后,两双眼睛同时忧愁起来,久久无法再言语。

    是她先开口的。“明日,送我回去吧。”

    这回他没有再反对。他站起身,面向门外。“我去张罗马车。”

    他推开门要走出去,她唤住他。“等等。”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等侯着。

    “告诉我,你会再娶一个妻子。”她不会让他为了她而苦苦等候下去。不确定他是不是曾经说过要等她之类的话,那像是个梦。然而他的所有举动,都已经清楚表明了,他不打算放下她,让他们从此各走各的路。

    她会耽误他的。

    他原本要出门去张罗马车,但她的话使他再度大步地走了回来。

    他来到她身边,蹙着眉。“你说什么傻话,东陵男子一生不得二妻,你忘了吗?j

    “没忘,但是”她已经不能当他的妻子了呀。

    “没有但是。”他直接打断她的话。“你就是我的妻子。”

    他说得如此笃定,使她无法反驳。“所以那是真的吗?”她问:“你说你要等我?”清醒后这两天,她断断续续想起一些疑似在梦中说过的话,但她不能确定那是真或假。

    他先是瞇起眼,而后笑了。

    “一辈子。”他这么说。

    她的心沉沉地震了一下。“是什么原因,让你在有机会从一桩你不想要的婚姻中脱身时,你却执意要将自己困住?”

    他有点讶异她竟会不知道原因。“你看不清楚吗?”

    “你是指,看清楚你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为了弥补一件过往的错误,不惜毁掉自己的前程从边城回来救我?”在她心中,他早已不是当年她心目中那位无情无义的英雄将军。相反的,他有情有义到使她几乎痛恨起他们不可挽回的境况。

    没料到冰雪聪明的她在处理自身的事情时,竟会如此盲目。他伸手向她,握住她的肩,眼中闪现炙热的情感。

    “当年我不敢把你放在我的心上,也许就是因为,一旦心中有了你的位置,就再也无法放下了。我对你的亏欠,只怕一辈子也无法还清,但那不是我真正放不开的理由。”与之前捉住她时一样突兀地,他放开她,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潇君,我放不开,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跟我亏欠你多少,没有关系。”

    生平第一回,她怔住了。她不迟钝,甚至擅于察言观色,她当然看得出来他对她有感情。好不容易才找回舌头,她吞吞吐吐:“每个人都认为项少初是个祸国殃民的小人”而人人钦敬爱慕的大将军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小人?他的眼睛都在看些什么东西呀?

    “项少初真是个小人吗?”他在她身边重新落坐,手指不自觉把玩着她垂落的长发。“或许,在政敌的眼中,他是。可是在我眼中,他所做的事却比其他人都要来得更加正确。他要改革国试,我赞同;他要改变这国家长久以来男尊女卑的陋习,我也支持。在朝中,如果要选择朋友,我会选择站在他这一边。不为了私人的交谊,只因为他心比天高,却不是为了恋栈权位才做下这一切。倘若他是一名女子,我定会登门求亲;倘若他正好是我妻子,我会”

    “你会如何?”

    他看着她,不愠不火地说:“我会倾我一生。”

    他的话深深地渗进了她的心中。她从没想到能从他身上得到这么多的赞同与肯定。但她仍要问他一句“那么,在你眼中,我是项少初,还是秦潇君?”

    他如她所愿地深深地凝视着她,让他的眼瞳中映现她的倒影。“都是。在我眼中,你是成为项少初之后的秦潇君,是我敬佩的朝友,也是我的妻。”

    她动容地闪动着眸子。“你真傻。”

    他抚摩她的脸颊,如夫对妻。“你何尝不是?”

    她双手覆住他的大掌。“我想要你别等,我等过,很明白等待是痛苦的不,我早已不怪你了就因为等待如此痛苦,所以我不愿意你也这么做。”

    “你无法阻止我。”他决意地说。

    她因此叹息了声。“如果我请王上再一次为你赐婚!”逼他另娶。

    “别这么做。”他坚定地说:“我不会答应的。既然如此,何必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你若决意如此,我会没办法放开你。”

    他笑了。“那就别放开好了。”

    她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像一个坠入情网而不自觉的女子。无计可施之余,她叹息。“卫齐岚,有没有人说你非常执拗?”

    卫齐岚微一点头。“有啊,就是你。”

    她看着他,很清楚地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会挂记心上一辈子的。如他所说:倾我一生。

    夜里,她入睡后,卫齐岚换上一身劲装,离开小屋,疾行回京。

    去为她办一件事。

    人人都认为砍伤她的樵子只是单纯地因为婚事不果,而对主张改革国试的她心怀怨恨,他却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这几天,他已经交代景禾秘密采访,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这件事是有心人所设下的陷阱。背后主使者,正是她的政敌之一。

    他绕路进城,没让任何人发现他的踪迹。

    三更时,他已像抹黑夜的影子般,出现在主事者的床边,锐利的匕首架上当今京畿京辅张天翼的脖子上,唬得自睡梦中惊醒的张天翼冷汗直流。张天翼表面上归属于吏部阵营,实际上却与朝中几位大臣存有二心。

    “壮、壮士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蒙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的他,刻意压低声音,低沉地警告:“倘若当今礼部尚书再有任何闪失,你的人头也会不保。记住,我会在暗处盯着你,随时都准备取你一条性命。”

    撂下警告,他与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夜中。

    当晚,京辅大臣的宅邸,灯火通明,事后有好几天不敢入睡。不过,这是后话了。

    他在天亮前回到她身边,马车已经备妥,只要沈大夫不反对,今天就能离开了。

    没料到她已经醒来,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看着他拂去身上残雪,拭汗,换上干净的衣物。没有询问他的行踪,她只说:“外头很冷吧。”

    他来到她身边,为她将棉被拢好。“怎么不睡?天还没亮。”

    你去找张天翼,我怎么睡得着?她暗自心想。“下次别这么做了。”

    简单对话中,他已经明白她知道他去了哪里,以及,做了什么。“你既然知道,怎么还让大理寺放人?”这不是纵虎归山吗?

    “过来点儿。”她说:“我很冷。”

    才说完,他已经坐上床沿,将她拥进怀里,供她取暖。“答案呢?”

    她叹了口气,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贪恋他的温暖。这几日,她已经变得太过熟悉他的温度了,没有他在身边,这么冷的夜里,她根本睡不着。

    “你想想看,我的政敌又不只有张天翼一人,这件事,就算他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做的。既然如此,我何必费心思去对付他们,只要我做好我的事,他们又能奈我何?”

    女子国试之路,还漫长得很。这种事,以后只会层出不穷,直到一个世代的人们观念改变为止。她无法让所有反对的人在一瞬间全部都转向支持她的做法,只能步步为营,慢慢去做。

    他沉默了良久,才道:“如果能够,我真想带你隐居到没有这一切烦恼的地方,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就你和我。”

    她笑了。“多傻啊,你明知道那不是我们能走的路。未来,分道扬镳,还是无法避免的结果。”

    他继续沉默。

    她摸索着他的胸膛,找到他的心跳。“将军,你也许一辈子都无法等到我的回头。”

    “那么我就一辈子站在你的身后,看着你昂首阔步走你要走的路。”

    他令她万分动容。“我心怀感激。”

    “不必,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真的让我等不到人。”

    “当真如此?”

    “必然如此。”他说:“未来不管我身何处,只要你回过头来,就能看到我。”

    “如果这辈子我都不回头呢?”

    “那么我下辈子还会继续等下去。”

    “下辈子啊好吧,我答应你,下辈子一定不会让你空等。”

    “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朗朗笑出声。她却开始为他伤神。

    天将大白了。

    天亮后,他们将各走各的路。这样的结局难道真是无法避免的吗?她不敢想象他们能有重逢的一天。但是她知道,她会一辈子记得他曾经为她如此情深意重。这是不会被忘记的事。

本站推荐:神医毒妃魅王宠妻:鬼医纨绔妃兽黑狂妃:皇叔逆天宠小阁老神医嫡女随身空间:神医小农女好色婶子绝色毒医:腹黑蛇王溺宠妻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3岁小萌宝:神医娘亲,又跑啦!

俪人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TXT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卫小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卫小游并收藏俪人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