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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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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节

    一时间,我愣住了,战云初启,就已败下阵来。如若一下子就鸣金收兵,怎么下得了台?

    是恼羞成怒的时刻了,我霍地伸手就把会议桌上的枱布一拉,所有其上的茶具、花瓶、烟灰盅等等全部摔得粉碎。

    “对极了,丁松年,各人有各人的自由和权利,你可以天天不回家,我也可以天天上丁氏企业来混闹,看是谁个的韧力足够?”

    话还没有讲完,我一伸手,也把他办公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地上去。

    有人急急推门进来,是丁松年的秘书以及一个护卫员。

    “主席”

    她还没有把话说出来,丁松年就伸手塞她的说话:“请出去,这儿没有你们的事。”

    秘书与护卫员也只有抛下一个惶恐的眼神,退了出去,把大门重新关上。

    “没有用的,曼,真的没有用。”丁松年摇头:“我们的感情已经决裂得难以缝补,别说你要天天来丁氏吵闹,就算你要把整座丁氏企业厂房铲为平地,只要我不死,我仍尚存一口气,我都不可能再改变心意,我都会”

    “你都会仍然爱她?”

    丁松年难过而坚决地点点头。

    我全身的血液倒流,一阵极不舒适的感觉驱使着我要拼命发泄。

    差不多抓起了房内所有能抓得起的东西,拚命地摔到地上去。

    办公桌上的文件,被我疯狂地撕得片片碎。

    再抓住一个重重的纸压,照正镶嵌在墙上的偌大金鱼缸摔过去。立时间,玻璃碎裂,缸水涌流出来,内里的那一尾尾金鱼比我还要慌张,拼命的乱窜,像要挣扎逃离大难。

    鱼缸很快就干涸了,水流泻了一地。那好多尾的金鱼都在若干下发力跳动之后,完全静止下来。

    我像看到了自己。

    突然的,我觉得多么失败、多么愚蠢、多么残酷、多么气馁。

    我跌坐在椅子上,大声哭了起来。

    丁松年像足一座室内装修用的人像,根本没有表情、没有行动、没有言语,只呆立着,看着我出神。

    直至我再无力无气可以支撑那个哭闹不休的场面而静止下来后不久,他才开声说:“我请司机送你回家去息一息吧!”

    我茫然。

    “我们的事,你考虑清楚了,再商量。”

    仇佩芬老早在我家里头等我,不只是她,还有我的嫂子吕漪琦、她的堂妹吕媚媚。

    “我在最短时间之内通知她俩,要赶来商议大计。”仇佩芬这样说。

    我像只斗败的公鸡,低下头,不晓得再叫。

    “情况怎么样?”仇佩芬追问。

    “这么一件大事,你竟不告诉我们呢?”我嫂子吕漪琦在埋怨。

    “让她定一定神再听端详吧!”吕媚媚说。这女孩子没有成功地跟小叔子丁柏年走在一起,真是可惜,我想她还顶关心我的。

    喝过了一杯热茶,稍稍平过气来,才把刚才的情况复述。

    “像下了降头一般,完全失控。”仇佩芬这样说。

    “跟丁松年谈得没有结果,就跟邱梦还算这笔账去!”吕媚媚这样建议。

    我还未作出反应,嫂子与仇佩芬二人就立即大声叫:“真是聪明,这建议直情妙绝。”

    吕媚媚又补充:“丁松年不怕你在自己的地头内撒野,只为丁氏企业在他指掌之上,谁敢明目张胆地大声讲是论非呢?莫不低着头、掩住耳,当作没有见过、没有听过?可是,邱梦还在杜林企业内再高级,还是寄人篱下,是一定要看人面色,受人指使的。”

    吕漪琦异常兴奋,说:“姑勿论她人缘好到什么地步,杜林又宠得她什么似,身边一定有看她不顺眼的同事,这些工作上的政敌,会得乘机起义,一呼百诺,够她受的。”

    仇佩芬不甘后人,答:“还有,我们要来个里应外合,曼明上去杜氏吵,我负责通知杜林太太,看她有什么功夫可做。百分之一百肯定她求之不得有这个报仇机会。”

    似乎是已铁定下来的计划,不容我有异议。

    其实,我对这些部署是认可的。

    最主要是有她们几个在我身边,密密献计,令我感到不再伶仃孤苦,这是重要的。

    别说如果行动得逞,我可以有机会翻身,可以吐气扬眉,就是白白扰攘一番,也起码有两重好处。其一是叫对方出丑、不安乐,大快我心。其二是一直有救亡行动,使我心上燃起了希望的火把,不用乌黑黑一片,只觉前景黯淡渺茫。

    我不期然它对面前的这些朋友说:“请你们别离开我。”

    就这么一句话,是凄酸的。

    她们几个慌忙答:“别神经兮兮的,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变为叛徒,我们必定给你打气。”

    当我出现在杜氏企业集团的办公大楼上,求见邱梦还时,那气氛是比想像中还要严峻。

    无可否认,我是紧张的。

    因为紧张,更显了霸气。

    当我跟那接待处的女孩子说出了要见邱梦还之后,她问:“请问你有预约吗?”

    “没有。”

    “邱小姐现在很忙”

    我没等对方说完,就截她的说话:“我知道,一定是在开会,永远的忙、永远的开会。”

    那位接待小姐一愕,颇拉下脸,答:“既是你知道,请先以电话预约邱小姐吧!”

    “那好极了,你且帮个忙,告诉杜林,说是丁松年夫人嘱他代约邱梦还,约好了,老杜再回我一个电话。”

    接待员首先是呆一呆,再回过神来,脸色大变,语气顿时间温柔了,说:“丁太太,你且等一等。”

    然后她大概直接搭进那姓邱的办公室之内。

    第27节

    “珍妮吗?有位丁松年太太找你波士,丁太太怕是杜主席的熟朋友,没有预约的。”

    对方在电话里头交代了几句话,然后接待员就对我说:“请稍候,邱小姐的秘书这就出来接待你。”

    才不过等了一会,就见有位年轻的姑娘迎面走过来:“是这位太太找邱小姐?”

    “对。”我点头。

    “邱小姐的会议很重要”

    “我跟她的会面更重要。”

    “可是,邱小姐没有嘱咐过要见什么客人。”

    “不劳她嘱咐,现今是我嘱咐她来会个面,由你转达。”

    “对不起,邱小姐这个会议等闲人不可騒扰她。”

    “我不是等闲人,你且告诉她,丁松年夫人已站在这儿了。”

    “你留个口讯给她吧!有什么要紧话,我代你转述便可。”

    “你代我转述?”

    那珍妮点点头。

    “好极了。请告诉邱梦还,她勾引我的丈夫是不仁不义之举,我大兴问罪之师来了。”

    说这话时,我并没有提高声浪。

    然,整个大堂接待处的人,都忽地抬起头,或回过头来,看牢我,现出非常骇异的神色。

    那个珍妮一时间窘态毕现,无词以对。

    我乘胜追击:“请别阻我的时间,再不给我通传,我可不客气,真要杜林代劳了。”

    珍妮抿一抿咀,说:“请先跟我到会客室来吧!”

    好,且看她玩什么把戏。

    我被招呼在一间小小的会议室内,茶水部的职员给我递了杯茶。

    然后就请我稍候。

    这一候,就是十分钟,我无法不火起来了。

    一站起来,抓到放在一旁的电话,就给接线生说:“给我接杜林办公室。”

    仍是主席室的秘书接听:“请告诉杜先生,丁松年夫人有急事找他。”

    终于几经转接,找上了杜林了,对方说:“丁太太吗?有什么事我可以効劳的?”

    “有。我现在被安置在贵公司一间小型会议室内,求见邱梦还未果,受尽冷落。杜先生可否嘱咐那姓邱的女人一声,要躲也躲不了,丑妇必须见家翁,她有胆偷人家的丈夫,就要有勇气面对今日的情景。”

    我怕什么羞愧?怕什么失礼?怕什么不好意思?又不是我跟人家的丈夫拚上我谨记着好朋友给我说的话,最没头没脸的事,就是从此丁松年身边的女人再不是我。

    不一会,会议室的门轻轻被叩着,然后推门进来的是邱梦还。

    不知道她是否认得我,总之,我认得她。

    就是她。

    我以儿鹰般闪利的眼神瞪着对方,是搏斗的时候了。

    她也似乎毫无愧色。

    脸部表情相当松弛,还带半点祥和。

    真是相当犀利的一个脚色。

    “是丁松年太太?”她这样子问。

    “你也知道丁松年有太太的吗?”

    “松年从来没有隐瞒过我什么。”

    这么一句闲闲的简单话,掴得我面目无光,金星乱冒。口口声声松年、松年的叫,亲密得简直把我不看在眼内。

    丁松年什么也不隐瞒她,这代表了她已完全垄断了对方的心了,是不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完全不顾廉耻,不理教养,说:“连他怎样分配你和我的恩爱都已经给你一一报告了,是不是?”

    对方煞地红了脸,答:“丁太太,针锋相对,是无补于事的。”

    “怎么?你建议呢?要跟我称兄道弟,抱头痛哭,是不是?”

    “我们应该好好的谈?”

    一个抢了人家丈夫的女子,居然镇定如斯,建议跟当事人有商有量。这成了个什么世界了?

    “你要跟我谈,换言之,你完全不打算离开丁松年了。”

    “不。”

    “他是有妇之夫。”

    “我们是相爱的。”

    我差点吐血。

    第28节

    “相爱的人可以漠视其他一切,包括礼教、法律、责任。”

    “我们并没有这样打算,时代的价值与道德观不同,松年和我的相恋,在于他仍是有妇之夫的当儿,使我们歉疚与遗憾,然,并不至于羞愧。法律上,有结婚、有离婚,我们正打算循正手续办理,以求得到法律上的保障。至于责任,松年绝对愿意负担你以后的生活与用度,跟现在没有分别,只会令你在物质上更丰厚。”

    “你异想天开!”我咆哮了:“你以为一切都在你指掌之中,你要如何横行,我都由着你们,顺着你们,世界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丁太太,在你心目中,以为成全了我们,就是便宜了我们吗?你从来没有想过把一段残破的婚姻,死捏在手上,徒加疚罪,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打算一拍两散,你奈我何吗?”

    “永不会有一拍两散的机会的。”邱梦还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儿是冷峻的,两道浓眉稍稍向上一扬,有一抹坚决的味道,绝对是柔中带刚的样子。

    我问:“为什么不会?”

    “因为不论什么情况横亘在我们眼前,我们都不会分开。名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我是跟定了松年的,如果你不介意现状持续,我们惟有过一些有缺憾但依然快乐的生活,如果你介意的话,就只有你跟松年离婚的一途。”

    我紧握着拳头,有种要冲过去跟她拚个你死我活的冲动。

    我拍起台来骂:“我未见过有如此不顾廉耻的女人。”

    “对不起,丁太太,胡闹总会有结束的一天。”

    我实在气得发抖,走出杜氏企业时,是手软脚软的。

    对方太厉害了。

    她的辞锋锐利得令人难以置信。我的反抗,是胡闹,她跟丁松年的相恋却是赤诚,故而我前者被论定为黔驴之技,早晚完蛋。后者呢,才是石烂海枯,永不动摇。

    “我要给杜霍瑞青通电话。”我给仇佩芬说:“问问她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整治那只狐狸精?”

    “对,对,事不宜迟。我们已经给她述说了你的遭遇。你们二人同病相怜,丈夫都给这个女人迷惑过,请教一下经验是一定有用的。”

    谤本就不劳仇佩芬与吕漪琦去通风报讯,杜林太太在我出现在杜氏企业的当日,就已知一切详情,她在杜氏机构内的线眼还会少吗?

    她一听我的声音,就说:“怎么闹上杜氏去了?弄得街知巷闻,我看你这盘局面是更难收拾了。”

    我一听,心就更寒起来,问:“你要教教我如何可以善后了!”

    “我怎么教你?你身边的其他女友不是都各有好意见、好主张吗?”

    我以为她误会我的诚意不足,为了表示对她特别的推崇备至,我竟快口快舌的说:“你不同,你有切身经验嘛,我当然是信你。看样子,现今这姓邱的女人改缠到丁松年身上,而放过了杜林了。”

    “丁太太,你这是什么话了?那位邱梦还小姐跟你丁先生如何,我不知、也不懂,可人家也是在间有体面的机构内正正经经谋生干活的职业女性,并不适宜将她拉近老板,渲染谣言。”杜林太太稍稍叹了一口气,说:“时代女性跑到外头去干活,也负有极多的委屈,单是在机构之内有点作为,周围的人怕就立即认定她跟上司有暧昧关系。这里也只有一个意思,就是极端轻视女性,认为不论你变个什么法子,总之,最能使女人得心应手的,兜一个什么大圈子,到头来还不过是要利用最原始的本钱。”

    听得我呆住了,反应实在是始料不及。

    “我向来顶同情邱梦还要承受这等谣言騒扰,我对杜林可是极端信任的。情况发展至今日,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吧!最低限度证明邱梦还不是靠她的姿色在杜氏建功立业,至于她是不是跟杜氏企业以外的人走在一起,那是她个人的自由与选择,我们只买她的脑力与劳力,其他的怎么有资格插手管,或甚至提什么意见了?”

    说了一阵子的话,目的最明显不过,杜霍瑞青彻底地否认邱梦还是只晓找替身的水鬼,杜林由始到终跟她都是干干净净的。寻花问柳,抑或相逢恨晚的都只有我的丈夫丁松年一人。

    她,杜霍瑞青跟我务必清清楚楚的划清界限。

    我是受害人,她不是。

    我的丈夫移情别恋,她的丈夫没有。

    我掉了祖宗十八代的脸,难以挽救。

    她呢,完全是隔岸观火,置身事外。

    原来蒙了尘,遇了难之后,就会发觉有一些身边的朋友,其实从来都不是朋友。

    我是闹出事来了,杜霍瑞青才不要跟我成为同捞同煲的难兄难弟,她一挥手,就把自己丈夫的罪名抹掉,直情扮个从没有受害过的没事人模样。

    从今以后,怕她只会在所有亲朋戚友跟前宣扬丁邱之恋,以反证杜林一直的无辜,与对她的忠贞不二。

    我叫这做落井下石。

    对方呢,只把这看成顺水推舟,应该关起门来笑大了咀。

    教训一宗宗的接踵而来,令我惊惶失措。

    杜霍瑞青的批评其实并非无理。这些天来,摇到我家里头的电话,表面上都是慰问,实情呢,也许人人都在探取新鲜热辣的花边消息。

    “丁松年现今还回不回家来了?”问。

    “没有回来多天了。”答。

    “那邱梦还真是个厉害女人,她长得还漂亮吧?”问。

    “各花入各眼吧!”答。

    “你这以后打算怎样?男人一变了心,真的半点办法也没有?”问。

    “我已六神无主。”答。

    “跟他拚了吗?千万别放过他才好,离婚又能拿到多少钱?总之,试齐所有可行办法了没有?”问。

    “也差不多了。”答。

    不是吗?一哭二闹三上吊,前二者早已使出浑身解数,抓烂了多少次脸皮,做到最尽了。

    依然的无济于事。

    真要我死掉不成?

    第29节

    半夜里,辗转反侧,此念一生,有效地成为一个绝望之中的一点小希望。

    是的,也许只有死,才能挽回丁松年的心。

    他再铁石心肠,也不是个绝顶没心肝的男人,我知道他,到真的弄出了人命来,总会感动他的心。

    可是,死了,人才回转头来看我、要我,又有什么用?

    只有白白便宜了那个守候着一切时机,以便名正言顺地当丁家妇的邱梦还。

    不可以!

    一千一万一亿个不可以!

    然,怎么这样笨?并不需要真死,我才不要闭上眼睛,再跟世上美的一切绝缘。

    我可以自杀,然,终于获救。

    这就能提出一个非常严重的警告,让丁松年回到我身边来,守护着我,不让我再做傻事去。

    忽然,我又悲哀的想,就算自杀得逞,再不能活下去了,也不那么恐怖吧,人能够在以为还有生还的希望时,就已死去,是求之不得的事。

    最安乐的是令丁松年内疚,他因此而责难自己,那么就会把一口怨气恨气,喷到邱梦还身上去了。

    看他俩届时还怎么脑旗快乐乐地相宿相栖?

    活着,像如今的孤伶伶,每日起来,巴巴的到处乱抓朋友来陪伴、来打发日子,实在是厌烦而恐怖。

    连自己的亲骨肉,都可以十天八天不见面,不回到我身边来,而愉快的生活下去。

    想着想着,真宜得速死,看看周围离弃我的人心里怎么好过?

    我拉开了床头的抽屉,取出了那瓶安眠葯,紧紧的捏在手里。

    下定决心吧!

    必须背城一战。

    在全人类开始肯定我再不会胜利时,我要异军突起。

    现今每朝每时,听到的安慰说话已经没有了灵魂,只余躯壳,至为门面了。

    我决不能这就让亲朋戚友看扁了。

    把安眠葯全部拍到口里去,又大口大口的喝了水。

    我躺下。

    丁松年,我开始在心里呐喊,我的末日如果真来临的话,看你这下半生怎么好过?

    是仇佩芬曾警告丈夫,说:“他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太对了。

    请记紧,我是个无辜被迫害的人,死了,就是只无辜被害的鬼。

    看他们怎样逍遥于法于情于理之外?

    就连丁盎山,都让他一辈子背负不孝的恶名,看他那助纣为虐的祖母怎样向孙儿解释?怎样过他无忧无虑的下半生。

    我开始觉得晕眩,整个人酸软,眼皮越来越重,神智开始迷糊。

    是了,是时候要离开尘世了。

    有一点点的舍不得,更多的是不甘与不忿。

    不,最低限度要清清楚楚的去对丁松年讲一声:是他害死我、迫死我的。

    对,我没有写遗书,来不及把我的心迹宣诸于笔墨,非要留个口讯不可。

    然,我不知这丁松年在那里。

    好笑不好笑,一个仰葯自杀接近弥留的妻子,不知道丈夫宿于何处?太悲哀、太该死了。

    我挣扎着,抬起那只已然是软弱无力的手,抓起电话,摇傍仇佩芬。

    电话响了像半个世纪,终于对方传来声音时,我竟张着咀,不知如何,说不出声音来。

    很辛苦很辛苦才吐出了两个字:“佩芬!”

    “喂,喂,谁?你是曼明吗?”

    “我吃了葯了”

    “什么?曼明,究竟什么事?千万别干傻事?千万不要!”

    我的心机还是能活动的,对方那急躁、紧张、怜惜的语调,抚慰着我受创的情绪,如果说这番话的人是丁松年,我会很安慰、很开心,果如是,就算死也值得了。

    “曼明,曼明”对方狂喊。

    “告诉松年请他爱我。”

    之后,我放下了电话,觉得很累、很累、很累。

    眼睛一盖上了,就再睁不开来了。

    竟有一种很舒服、很舒服的感觉。

    那种感觉像小时候坐滑板,从高处,一直的向下滑落,掉进一个无底深渊里。直至突然的有人猛地把我一捞,把我从极度的迷惘中叫醒过来。

    “曼!曼!”

    那么熟悉的声音。

    是谁?

    是松年吗?我在心底里叫喊。

    “曼!曼!”

    我疲倦至极,仍竭力的睁开眼睛,想看清楚那叫喊我的人是不是朝思暮想,失而复得的丈夫?

    视野由迷蒙而至清晰,果然是一脸俊秀而忧戚的脸。自远而近,似是再由陌生而至熟悉地挡到我面前来。

    我的泪水蓦然从眼角流泻下来。

    是不是要隔世重逢,死而复生,始能听到曾是心心相印的人底呼唤?

    要经历多少艰难痛苦,才能表达心中的一份浓烈的挚爱?

    我突然的,没由来的感觉到回到世上来的只不过是一具躯体,而不是我的灵魂。

    人,要活下去,是需要有自尊的,缺了,就等于灵魂出窍,只余行尸走肉在世上活着而已。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这是我知道的。

    我勇闯鬼门关,终于还是被拉了回来。

    曾经在许许多年之前,我为丁松年怀了孕,结果,难产。丁盎山是先把脚露出来,害接生医生做多很多功夫,当时我以为我必会死去。

    在孩子的哭叫声终于在手术室扬起来的一刻,我开始坦然舒然地昏迷,就算再醒不过来,我也无憾。因为世界上已留有我和松年的爱情结晶品,我俩的血脉将会持续,以至于永远。

    当我醒过来时,望见握着我的手者是哭泣的丈夫,松年在我身畔轻喊:“曼,请你醒过来,曼,求你别死,千万不要就这样离我而去!”

    十年人事几番新。

    谁会想到十年前一双害怕生离死别,但愿连理同枝千万年的恩爱小夫妻,在十年后,会有一人刻意残害自己的生命,以挽回另一人已变的心。

    我,茫然。

    拔肠寸断。

    或者,自丁松年宣布他的婚外情以来,只有这个时刻,我晓得为自己悲哀。

    因为可怜自己,才会流下凄酸的眼泪。

    第30节

    一个有手有脚、有饭吃、有屋住、有齐生活上所需的人,会为一段已逝的感情和一重已变的关系,以生命为把戏、作手段,去愚弄别人,实则上是重重地贬低了自己。

    “曼!”丁松年再叫了一声。

    我望住他,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

    “何必要这样子做,于事无补的。”

    他这么说了。

    在我清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就已经表明立场态度,就算我死我亡,他的心都不会再转变过来了。

    “如果真的弄成意外,只有教人心里不好过。”丁松年又这么说。

    言下之意,是看穿了我并非真正伤心欲绝、痛不欲生,只是以自杀去威胁丈夫回头是岸,痛改前非。

    显然地,他不会。因为基本上,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

    所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为了爱情,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放在次要位置之上,何况是别人的生命,更何况是别人伪装要牺牲的一条生命!

    我什么也没说,只重新闭上眼睛,愧对故人。

    “曼,你好好的休息,我会再来看你。”

    丁松年说完了这两句话,究竟是几时走的,我并不知道。

    我一直闭着眼睛,由得泪水不住的自眼角渗流。

    直至有一阵尖锐的、吱吱喳喳的女声,在我的床旁响了起来,使我极度难过的情绪受到了騒扰而不能持续。

    我知道是仇佩芬她们来了。

    一大段的时间都在重复又重复那一番痛骂丁松年、指责邱梦还的说话。

    你一言,我一语,在病房内闹哄哄地开起研讨会来。

    “要真是拿条命出来拚了,都还没有结果的话,那丁松年就是过份得离了谱了。”

    “你别太乐观,男人变了心,就算你千死万死,都不能把他挽回,何况不是真死了?”

    “真死也不管用呢,极其量歉疚那一年半载,便又是没事的自由人一个,依然轻轻松松,为所欲为。时间可以治疗创伤、可以磨灭诺言、可以洗刷疚累。”

    “真死假死,都是进退两难,有比这更叫人难为的没有了?”

    一大堆女朋友,轮流来病房亮相。

    都不约而同地努力发表她们对我婚变的意见。那种义不容辞的热闹气氛,太令我觉得不胜败荷。

    我或许是气馁了,气馁得只望能独个儿静下来,思考一些问题。

    然,病房始终如会客室,人来人往,个个都情绪高涨,抱了看热闹的心情,带着趁高兴的语调,前来慰问我这个落难人。

    我开始由敏感而惆怅,而无可奈何。

    身畔又响起了一个小小声音,喊我:“妈妈!”

    我睁开眼睛看,是丁盎山,我惟一的儿子。

    孩子的脸有一份明显至极的惶恐,见了我,像见了一样他并不认识,至为恐怖的物体似。

    他是我的亲生儿呢,为什么会弄到这个地步了?

    又一次的茫然。

    站在他旁边的是丁松年的母亲,她看牢我,问:“好了一点没有?”

    我点点头,没有造声。

    对于家姑,一直没有培养出亲切的家属感情来。现今只直觉地感到她对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只会投不信任的一票。

    果然,不出所料,家姑说:“大嫂,你年纪也不小了,做什么事也得冷静分析后果才好。要真是一死能解决到问题,怕世界上的人口起码要掉一半。你这样冲动,只有叫富山父子更远离你。反而是好好的生活下去,有商量,日后还有一重新的好的关系,你要想清楚。”

    铁案如山。就算我生我死,都不可能改变一个事实,就是丁松年一定要离弃我,他身边最亲密的人,譬如他的母亲和儿子,都支持、认可了这个事实,且觉得合理。

    我苦笑。

    忽然间心灰意冷至极,不想再作任何挣扎与反应。

    真的,正如家姑的提示,我好应该想得清清楚楚,为什么我和丁松年会弄到今日的地步来?

    出院之后,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生活起了很大很大的变化。

    从前,我是从早忙到晚的,现今呢,差不多是百无聊赖。

    早上没有必要起来,陪伴丈夫儿子吃早餐。

    也不觉得有需要频频到理发店去做头发、上健美院去做运动、逛名店购物。意兴阑珊只为没有了女为悦己者容的推动力,扮靓粉饰为谁?

    女友们的约会,似乎变得零星落索。

    偶然的牌局,我都不愿意赴会,提不起劲去轻松耍乐。我仍希望朋友能陪着我,跟我谈话,跟我说着丁松年的一切,跟我想办法去挽回丈夫的心。

    每有机会跟仇佩芬、吕媚媚、或嫂子吕漪琦坐在一起,我会滔滔不绝的谈往事,追问她们那两个我千思万虑都没法子解答的问题:“为什么丁松年会变心?”

    “怎样才可以令他回到我身边来?”

    就在前两天,当我千求百拜,请仇佩芬推了她的牌局,来我家,陪我谈天时,说上了两个钟头的话之后,她忽然拉长了脸,毫不客气地说:“你这叫有完没完了?老在那些问题上兜圈子。下一回你别老缠着我,换一个目标,寻些别的朋友分你的忧,解你的闷去。”

    说罢,很不高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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