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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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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劈腿。

    多么古老的戏码、多么可笑的借口,而且简单到荒谬。

    谢青雯却没办法摆脱愈来愈浓的困惑与不解。

    因为当期的校友通讯刊登了柏景翔意外身亡的消息,加上顾以法这一阵子以来陆续找了不少人探询,有些昔日同学开始打电话来慰问、致意。

    说也奇怪,在这种时候,谢青雯却一点也不想接电话,以汲取一点温暖和善意。她宁愿直截了当地说:“我只想问问题,你们知道的话就回答我,不知道的话就挂电话。”大家都轻松。

    可惜这是办不到的。死掉的人可以撒手不管,还苟活下来的,就得面对世俗的一切繁文耨节、怨憎情仇,无法脱身。

    她几乎要怨恨起柏景翔了。

    晚餐时分,她照例来到柏家,帮柏家两老准备晚餐。

    柏父六十岁左右,因为长年抽烟的关系,肺很不好,总是听见他断续的咳嗽声。而柏母中风过,到现在左半边身子还不能自由活动,勉强能使用的右手也经常性地抖动不止,完全没有料理家务的能力,

    他们对谢青雯却一直很冷淡,尤其在柏景翔死后,几乎把她当作不存在似的,见她来家里,总是冷脸相向,毫无欢容。

    “翔啊,你在那边有缺什么、想吃什么用什么,要来跟妈妈讲啊。”柏母由印尼籍的女佣诺玛扶着,来到簇新的牌位前点香,一面喃喃说着。这是她每天必做的大事。

    “柏妈,可以吃饭了。”挥汗料理好了几样简单的菜色,盛饭上桌,谢青雯柔声招呼:“今天我煮了苦瓜鸡,满退火的,试试看好不好吃。”

    “谁要吃苦瓜!我的命还不够苦吗!”柏母嘴角一撇,脸色阴沉,她连看都不看谢青雯一眼,对着似懂非懂的诺玛说:“搞什么搞到屋子里都是油烟味,臭死了,你去把电扇开大一点。”

    “妈妈坐,先吃饭。”中文不好的诺玛轻声说。她一向跟着柏景翔叫柏母作妈妈,年轻的她其实乍看和台湾女孩没什么两样,只是细看之下,便可以由她略深的肤色以及轮廓,察觉异国风情。

    “吃饭吃饭!我也知道要吃饭,别一直催!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随便吃吃而已,干嘛这么急!你要吃就先去吃!”

    “不吃,等爸爸来再吃。”诺玛用生硬的中文说。

    柏父上楼来了,他斜眼瞥了一下饭桌。

    “什么不好煮,干嘛煮苦瓜!我一天到晚看苦瓜脸,还不够吗?”他用沙哑到有点刺耳的嗓音,粗鲁地抱怨。

    端起碗,随便夹了两样菜,埋头吃饭。

    谢青雯明明就站在一旁,却从来不被正眼看待,更别说是对谈了。两位老人家连叫她的名字都不肯,当作她根本不在场似的。

    他们的态度,此刻已经不会造成尖锐的疼痛了,只是闷闷的、隐隐的划过胸口,传来淡淡的无奈。

    她木然地看了诺玛一眼。诺玛抱歉似地看看她,又看看满腹不快的两老,照例很尴尬,不知所措。

    为了痹篇这样的处境,她拿起抹布,开始收拾,顺手把客厅桌上的报纸整理了一下,擦擦桌子,还把旁边搁在柜子上的奖杯移正,撢了撢灰尘。

    奖杯年代已经久远。她轻轻擦着,一面无意识地瞄过上面刻的字。

    xx年度全国高中联赛篮球组优胜

    手指抚过冰凉的奖杯,她微微打个寒颤。

    那年,那个和煦的冬日,她曾经陪着他们,一天又一天的集训,为的就是这个奖杯。

    也因为这个奖杯,柏景翔得以体保生的资格参加甄试,考上大学。

    他真的热爱打球。可以书不念、课不上、什么都不顾地,专心一致,在球场上奔驰,挥洒他亮眼的青春活力。

    当然,那时她才十七岁,对柏景翔的了解不够,崇拜却很深。

    她喜欢他豪爽的笑、在球场上耀眼的表现,喜欢他永远静不下来的个性,到哪里都可以让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的能力。柏景翔几乎就像太阳一样,永远散发着光和热,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而这样的风云人物、天之骄子,居然在某次琴房旁的教室见过面之后,常常一而再再而三的,和谢青雯“偶遇”还邀她去看篮球队练习、比赛,告诉她--自己最终目标,是想打一辈子的球。

    当队中某个重要球员受伤之后,身为队长的柏景翔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

    联赛集训才要开始,他们已经折损一员大将,校内能打的好手几乎都在球队里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找谁替补,柏景翔和教练都伤透脑筋。

    “他已经一个多礼拜都这样了,脸色好沉重。”谢青雯愁着脸,报告柏景翔的困境给顾以法听。

    又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不同的是,已经从春天走过夏季,来到了秋深时分。谢青雯和顾以法继续他们社团活动时间的打混聚会,照例是谢青雯边吃饼干边说话,顾以法靠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

    他一直是这个调调。眼睛望着窗外,懒洋洋的。偶尔看他在小记事本上写东西,大部分时间在发呆,答话也很简短。

    可是,谢青雯一直觉得,顾以法很可靠。

    他不曾批判过任何事情,也从不曾对她露出一点点不耐烦。不管她说什么,总是一脸无谓地听着。也许不像柏景翔那样反应热烈,不过,却有一种很令人放心的气氛,让她说着她想说的话,而不怕被笑。

    “我看球队没什么问题啊。”半晌,他才懒洋洋地说。

    “怎么没问题,问题可大了!”谢青雯把核果饼干塞进嘴里,努力嚼了半天,吞下去之后才说:“景翔学长要争取体育保送资格,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全国性比赛的机会,要是没拿到好成绩,那就没希望了。可是石头的脚伤好像很严重,还没集训就少掉当家控球后卫,情况很糟糕。”

    彼以法没回应。他靠着窗边,继续眺望远处篮球场上的龙争虎斗。

    谢青雯叹口气,找出面纸擦手,然后继续唠叨:“学长说,如果你来打的话就没问题啦,只是升高三了,功课重要,他也不好意思开口。”

    说着,她偏着头,乌亮的眼睛带点疑惑,上下打量他。

    “怎么了?”察觉她突然停下来,顾以法回头。

    “你真的会打篮球吗?”谢青雯提出问题。“可是我看你一天到晚都摊在这里不动,还老是在吃饼干啊、糖果这类零嘴,感觉不是运动型的,好像不大灵活”

    彼以法瞇起眼,冷冷看她半晌。

    “我国中跟柏景翔争过地区赛的冠亚军。”冰凉的语调,清楚表明了某人被看不起、相当不爽的心情。

    “真的吗?!”神经有点粗的学妹陡然惊呼起来。“可是,景翔学长的国中是篮球名校耶!”

    “我的国中也是!”顾以法火大了。“我看起来哪里不像运动型的?哪里不灵活了?你说!”

    谢青雯起身,手背在身后,狐疑地过来他身边绕了绕,左右端详了好一会儿。

    确实,他个子高;确实,他身材不似一般男生,虽然略瘦,但是非常结实。只不过,谢青雯从认识他以来,看到的都是懒洋洋、回答慢吞吞、之前还有过腰伤、好像老公公一样的顾以法

    “看起来,体型、身材不能说不像,可是学长,感觉!感觉很重要!”她辩驳:“你给人的感觉不像嘛!比较像是宁愿窝在家里打电动玩具、睡觉的那种。”

    “好!”不堪被看扁,顾以法难得认真了起来。“你不信是不是?那我就证明给你看!”

    这罕见的争执之后,结果是,顾以法独排众议,冒着被严厉的父亲、期望很高的老师们痛骂的风险,执意在高三加入篮球队,只为了帮同学兼死党柏景翔达成心愿--这是一个说法。

    另一个原因则是,为了证明给那蠢如牛的学妹看看。

    还有一个没说出来,大概也永远没人知道的原因,就是--

    他不想看她发愁的样子。

    就算她发愁的原因是为了另一个男生。

    最后,他们做到了。那一年,由柏景翔领军、顾以法相助,两人合作无间,在全国高中篮球联赛中表现出色,过关斩将,打败了许多强敌,拿到第一名。

    她永远记得那个日子。

    凯旋归来的球队在升旗时接受校长颁奖,神采飞扬的柏景翔代表全队上台,英俊而耀眼,在全校师生面前,举起闪亮的奖杯,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时光要是能永远停留在那一日、那一刻,该有多好。

    之后的庆功宴,谢青雯去了。连另一位同届的风云人物,也是柏景翔的死党之一,校鼎第三足--梁伊吕,也全程参与。

    这可是谢青雯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这位校内名人。

    一向文质彬彬的梁伊吕坐在谢青雯身边,微笑看着队员们疯狂大叫大笑、把运动饮料往教练身上倒、嘶吼喧闹的样子。

    “这种感觉一定很棒吧。”嗓音醇厚优美的梁伊吕微笑说着,有点感叹。“他们彼此之间的紧密连结,是外人无法想象、介入的。”

    “是啊。”谢青雯虽然没见过梁伊吕几次,但是,一向不大怕生的谢青雯很快便和他聊了起来。“尤其是景翔学长和以法学长,两人明明个性差那么多,可是居然是好朋友,真的很难得耶。”

    “他们确实交情很好,很有默契。队友嘛。”梁伊吕转头,在学校餐厅惨白的日光灯照射下,他优美的五官闪过一丝兴味。“听说他们跟一个音乐班的学妹颇有交情。我算是久仰你的大名了。”

    谢青雯的脸蛋突然开始觉得热辣辣的。

    “我只是这谁说的”

    “柏景翔这个人根本藏不住话。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乱说的。”梁伊吕保证着。“我们这几个死党,喜欢的女孩子类型都不一样,所以这次他们都对你我也有点讶异就是了。”

    “喜、喜欢”谢青雯这辈子结巴、说不出话来的次数寥寥可数,今晚居然便是其中之一。她扭绞着十指,窘得要命,心跳又快又猛。

    喜欢?那个全校注目焦点的大帅哥,她私下偷偷崇拜得要命的柏景翔,居然会喜欢她?

    不是别人,不是漂亮、成绩好、一天到晚在各项比赛得奖的音乐班班花董郁琦、不是隔壁班那位号称小黄蓉的甜姐儿、不是某某财团在本校就读的千金小姐,也不是那些跟在他后面跑、一个比一个青春亮丽的粉丝们!

    是她!不怎么起眼、家境很普通、手提袋还是妈妈用碎布帮她缝的、被同班同学觉得有点寒酸的她,谢青雯。

    受宠若惊,就是这种感觉,会让人晕陶陶,忘记了一切。

    而这一晕,就晕了好几年。

    那些年少青涩却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去之后,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就像柏景翔一样。

    “不要擦那些破铜烂铁了!”柏父粗蛮的嗓音突然很不悦地劈了过来,打断她的回忆。“打球有屁用?!打到世界冠军也不能当饭吃!早该把那些都丢掉的,不用擦!”

    “叫她走啦,看了就心烦。”柏母看似在对丈夫说话,实际上是在赶人。

    谢青雯听了,只能放下抹布,拿起自己的手提袋,安静地下楼,离开这个每天报到、却一点善意回应都得不到的地方。

    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样坚持下去,到底有没有意义

    ----

    从柏家出来,谢青雯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

    她思考着自己的晚餐该吃什么。也许把中午没吃完的便当热一热,加上昨晚的剩菜,就可以打发。

    虽然在音乐教室教课,又有好几个家教学生,可是房贷和一般开支、乐器维修的费用等等,几乎用光了所有的收入。她的生活其实不宽裕。

    穿越大马路,经过一个小型的夜市,转进巷子,就会回到老公寓前。她尽量不去看一摊又一摊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不过,等到经过卖河诠饼的摊位前时,她呆住了。

    因为她一抬头,就看见顾以法站在那儿。

    很奇怪,她默默想着,他彷佛是变色龙,会随着环境改变自身,融入周遭人群之中,一点也不显突兀。

    就像此刻,他一手拿着烤玉米,另一手则插在牛仔裤口袋。那条裤子年代久远,已经洗得泛白,裤脚还长须须;一件棉t恤是外劳常穿的花色,加上一副胶框眼镜,活生生就是个离家打拚的男子汉、台湾经济奇迹背后的无名英雄。

    “小姐,吃过饭了没?请你喝咖啡好不好?”他见她抬头,便用不良混混搭讪的轻佻口吻说。

    谢青雯微微一笑,低头走了。

    众人面前,她遵从顾以法的指示,装作不认识就可以。

    转进巷子,她经过了公寓大门,却继续前进,一路走到了离住处有一段距离的社区公园,顾以法便追上了她。

    他把烤玉米和刚买的河诠饼都递给谢青雯。她接过了。

    “同居女友叫黄美涓,三十三岁,是台北人,平常工作是会计,之前和柏景翔同居的地方,就在仲介公司楼上。据说他们交往了总共五年左右。”顾以法也不啰嗦,直接切入主题,向她报告近日调查的结果。“我拍了几张照片,你想看吗?”

    她摇摇头。“暂时还不想。”

    彼以法沉默片刻。他们在公园外围漫步,顾以法很谨慎地落后,照例警觉地注意着周围环境。

    这是他们已经建立的见面模式。为了不被她的邻居注意,顾以法不会在她住处楼下出现;而基于他的职业警觉,也不会约她在相同的地方见第二次。

    相反地,他会在任何地方出现。

    有时是音乐教室附近的便利商店门口;有时像今天,混在夜市人潮中,有时,甚至会在她去买乐谱的书店现身。简直堪称神出鬼没。

    每次见到他,都会得知更多过去,愈来愈令人难堪、沮丧。

    本来以为感情是渐渐消逝、乃至于死亡的。可是,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外衣脱去,隐藏的内里慢慢显现出来,才知道--柏景翔在和她订婚以前,就已经与这位黄小姐在一起了。

    简单来说,他根本不是全心全意想和她厮守,她才像是介入的第三者。

    彼以法看着她慢慢嚼着河诠饼,待她吃完一个之后,才又开口:“你的速度变慢了。”

    “啊?”

    他指指她手上的甜点心。“以前,像那样的东西,你大概可以在五秒钟之内解决一个。现在,平均一个要吃两分钟。你退步了。”

    谢青雯先是一愣,然后笑了。

    她那张眉毛浓浓,鼻梁很挺、带点英气的圆脸蛋,被弯弯的眼睛衬得柔和许多。本来眉宇间的一股郁气,也化解了几分。

    “嗯,这让我想到小提琴大师海飞兹。别人要拉二十分钟的曲子,他大概十五分钟就拉完了。到后期演奏比较慢一点,也被说是放了比较多感情。大概我现在吃东西投入比较多感情,所以速度就变慢了。”

    “是吗?”顾以法手还是插在口袋里,他望着前方,闲闲地说:“是因为吃得少,所以才很珍惜、很有感情地吃?”

    其实与事实相去不远。她根本没钱负担这些零嘴。不过谢青雯没承认。

    “柏景翔上大学之后,比较有联络的朋友,只剩下梁伊吕了。除此之外,就是嗯,女朋友。”

    “你的意思是女朋友们吧。”谢青雯的口气带着一点苦涩:“没关系,你可以直说。”

    彼以法没有继续那个话题,只是说下去:“梁伊吕和柏景翔虽说有联络,来往却不密切,两人生活圈几乎没有交集”

    “等一下!。”听到这里,谢青雯陡然站住了。她睁大眼,神色有异。“你说他们来往不密切?这是哪里来的资讯?”

    他给她一个“不可说”的眼神。

    “这不对。”谢青雯坚持“不管你的资讯来源是什么、多么可信,这个讲法都有问题。伊吕学长和景翔常常联络的。”

    彼以法已经走到她身旁,转身面对她。因为足足高出她一个头,他还得略压低身子,才能平视她的眼眸“你确定吗?”

    她点点头,很坚决。“我很确定。就连我都常见到伊吕学长。他对我们都很好,帮我们不少忙。房子是他帮忙找的,景翔的工作也是。他还常把一些不用的电器或家具给我们。而且他会过去我们租的房子那边聊天,我还常开玩笑说,如果以法学长也在的话,那就根本像是回到高中时代”

    听着听着,顾以法的眼神又开始闪烁着那种难言的光芒,让谢青雯的胸口莫名其妙地揪紧。

    “你以前曾经想到我?”

    很突兀的反问、很低沉的嗓音,让谢青雯的窒息感更严重了。

    她的头,又开始晕。

    “当然会呀,毕竟我们以前常常一起聊天,虽然后来虽然现在”

    说着,她的声音哽住。

    虽然现在,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饼去彷佛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得他们都透不过气来。而恼人的是,因为要追寻过去,才把他们又拉在一起,想摆脱包袱也摆脱不掉,只能辛苦地、一步步地,定向两人都不知道的未来。

    彼以法默默看着她,然后,他抬起手,做了让她吃惊的动作。

    他轻轻地把她散落颊畔的发丝顺到了耳后。

    大手温暖,连指尖都很温柔,还摸了摸她的头。

    曾经青涩,而今散发出坚毅男人气息的脸庞,有着一抹温柔。

    “雯子,”他用她高中时代的绰号叫她。“你真的要继续吗?你怀疑什么?你希望找到怎样的事实真相?这些,真的有必要吗?”

    谢青雯咬住下唇。

    “因为我不懂。”重新开口,声音微微发抖。“很多事情我不懂。如果不懂,就没办法真正接受,也不可能让它们真正过去。所以我想知道。”

    温暖的大手落在她肩上,顾以法略略使劲,按了按她的肩,然后,移开。

    虽然只是短短几秒钟,那无言的支持与了解,却藉由这样简短的接触,传达到已经很累很累的谢青雯身体深处。

    就这样,他不再多问,交代完了最近得知的资料之后,像来时一样神秘地,走着走着,在下一个转角,就突然消失了。

    “到底怎么办到的啊?”谢青雯喃喃自语,回头打量空荡荡的巷道。

    她还很狐疑地循原路定回去,四下张望,希望可以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不过,换来的只是旁边路人与机车骑士的注目礼。而顾以法呢,连影子都不见。

    努力了一会儿,终告放弃。有些人就像旋风小飞侠一样,来无影去无踪谢青雯还抬头研究了一下公寓外墙,考虑着顾以法像蜘蛛人般飞檐走壁的可能性。

    摇摇头,她找出钥匙,开门进去了。

    ----

    如夜色一般深沉的眼眸,正静静地望着她。

    她及肩的细发被夜风扬起,忙着找人的她,也懒得拨了,就让发丝翻飞,一脸专注地四下寻觅着。

    就算隔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就算天已晚,还是看得出她脸蛋上狐疑而好奇的神态。

    总比那死气沉沉的模样好。

    应该说,不管她现在是什么表情,都比在几个月前重遇时,要好得多了。

    柏景翔告别式时,她毫无情绪的木然:来到他办公室时,那种完全叙述事实,一点也没有情绪波动、拒绝表露一丝一毫感情的有礼温雅态度,简直像是一个灵魂被抽离的木娃娃。

    不过最近他可以感受得到,那层厚厚的,几乎把她整个人淹没的迷雾,似乎已经渐渐松动,虽然还没有完全散开。

    他希望她重新学会笑。

    他期盼能听见那个放肆的、特殊的、可爱的笑声,像她指下流畅弹出的音符一般,撞进他的耳中、深入他的心底。

    无论代价是什么,他都会努力。

    沉黑的眼眸此刻带着一丝难言的温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隐身在角落许久许久,确定她无恙回到公寓,晕黄灯光亮起之后,顾以法才缓步离开。

    “帅哥,你在看什么啊?站这么久都不给我们交关一下哦?”走过槟榔摊,一个槟榔西施阿姨出声招呼他。

    “谢谢,我不吃槟榔的。”

    “我们也有饮料啊,还是要香烟?”那位阿姨显然因为生意不好,颇无聊的样子,还弯身探出槟榔摊,往他来时方向张望一下。“这里有住什么名人吗?怎么最近好几次都遇到像你这种少年仔在这里闲晃。”

    虽是随口说说,顾以法却绝不会忽略这种讯息。他有着高度的职业警觉。

    表面上完全不露痕迹,他找出铜板,在掌上甩着玩,轻描淡写:“白长寿给我一包。这附近不是听说萧蔷还是谁的老家在这里吗?”

    “没有啦,不是这里啦。”阿姨把香烟递给顾以法,爽快地说:“这边从没出过明星,有钱人要包女人也不会来这里。上次我也这样跟另一个少年仔讲,我看他斯斯文文的,大概是记者找错地方啦!”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大概上礼拜?忘记了。”已步入中年,成功拉高槟榔西施平均年龄的阿姨,趁机摸了一下帅哥付钱的手,吃吃豆腐。“是你的话,我就不会忘记啦。下次来多买几包烟,我算你便宜一点。”

    “谢谢。下次你不会记得我的。”

    “怎么不会?帅哥我都记得!”

    彼以法拿了烟离去。西施阿姨低头把钞票放进小抽屉里,拿起槟榔刀,正要继续手上工作时,突然又一抬头。

    “咦!”她眨眨被眼线放大许多的眼,困惑着:“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最奇怪的是,她还真是一转眼就忘记他的长相,只记得好像满帅的,

    然后,成天看着人来人往,经验老到的槟榔西施阿姨,立刻想到了为什么。

    这个少年仔,从头到尾,讲话都是略低着头。

    她根本没有看清他的脸,更遑论视线相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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