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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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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夹在两名姑娘间的男子,这时显得头痛万分。

    好不容易哄得想柔止住哭泣,在厅口等待的海宁回到灵堂,要求和他谈话,这举动再次挑起想柔的怒气。

    “你你又想在师兄面前说我娘坏话了吗?”想柔睁著汪汪泪眸控诉,两只小手紧紧攀住振塘的手臂,紧绷的俏脸充满敌意。

    海宁本不想与她一般见识,但见她如此亲密地靠著古振塘,满腹的凄楚全涌上那双和想柔酷似非常的眼瞳,霎时水气饱满,盈泪欲滴。

    她咬了咬下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吸了吸鼻子道:“我无意诋毁令堂,只是想替家师洗清寃枉。”

    “你要替令师洗清寃枉,就是侮辱家母。”

    “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海宁气愤地道。“除非你怀疑令堂与此事有关,否则没必要阻止我为家师洗清寃屈的作法。”

    “你胡说什么!”想柔气得脸色青白,揑紧小小的拳头,恼怒得想街过去打人。一抹被人击中痛处的惊慌在胸臆间翻腾,海宁挑起了她心底不愿承认的最大疑虑。

    “你不必老羞成怒。如果你对令堂有信心,大可在一旁看我出糗。除非你一点都不想查出谁是杀害风师伯的凶手。”

    “杀我爹的人就是”

    “风想柔,不要说出你负不了责任的话。”海宁眼神严厉了起来。“我们现在正站在风师伯的灵堂,我们说的每句话,在天之灵的风师伯都听得见。他能否允许他的女儿诬指好人呢?即使你再任性也不能不承认,你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指称家师是凶手”

    “你怎么不问问令师是怎么说?”想柔气愤难平地诘问。

    “我相信家师避而不答有其难言之隐。既然家师不肯说,何不由令堂来说?她当时也在现场,该比任何人都明白事情真相。”

    “废话!若不是我娘深受刺激,此刻仍神智不清,我能纵容你师父逍遥法外?”

    “你这么坚持是家师行凶,我倒有一个法子可证实,就不知道你敢不敢试。”

    “只要你敢说,我有什么不敢试的?”想柔不甘示弱道。

    “很好。”海宁微扯嘴角冷笑。“我们只要把当晚的情形演练一遍,必能刺激令堂想起,到时候不就知道真相了吗?”

    “我娘病成那样”想柔迟疑道。

    “就是因为她这样,我们才需这么做。否则要等到何时令堂才会清醒?”海宁边说边观察想柔的神色,还用带著强烈质疑的眼光瞅向她。大有她不同意,便代表心裏有鬼的含意。

    想柔受不了激,硬著头皮答应下来。“到时候真相大白,你不要又替你师父喊寃!”

    “你放心好了。真是师父做的,我们绝不会推卸责任。”海宁郑重保证。

    “三日为定!”

    静立一旁的古振塘,见两人达成共识,不禁松了口气。他亲眼见过师娘的状况,想要恢复神智,只怕旷时费日也未必能达成。或许该试试海宁的方法,重演命案当夜现场,师娘见了后,说不定能恢复神志。

    问题是,那晚的情形除了海师叔与师娘外,大夥儿都不清楚呀。不晓得海宁要如何进行这计画。

    她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

    “古师兄,我想综合众人的说法模拟出当夜的情形。所以想请古师兄安排。”

    原来如此。

    迸振塘思索了一下答道:“我大略问过了一遍,海师妹先参考,如果有必要,再找齐其他人问个仔细。初更时分我三师弟梁坤英服侍家师歇下,直到三更快四更,众人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喊。想柔师妹所住的玲珑馆和松风轩只隔著师娘居住的苔枝缀玉楼,所以她第一个赶到。再来就是以轻功见长的三师叔,其他人陆续赶到见到的情形,就像他们之前所述的那样。”

    “有没有人知道风师伯母是什么时候去松风轩的?她并没有跟风师伯住在一块,不是吗?”

    “嗯,可以问小玉看看”或许是下意识地排斥雪晴芳与恩师遇害的事有关,古振塘竟然忘了询问师娘的贴身婢女这件事。

    “不用问了。”想柔硬邦邦地道。“我问过小玉,她说娘是在三更过后离开房间。她本来要跟去,娘体贴她已睡下,叫她不用跟了,反正只是去看看爹而已。”

    “好。虽然目前还无法掌握到更多的线索,但有一些事情我们可以先确定下来。第一,风师伯母是在三更到松风轩,命案则是发生在三更到四更之间,也就是说命案发生时,风师伯母应该在场。”海宁以眼光询问两人是否有异议,想柔和振塘互看一眼后摇头。

    “第二,根据梁师兄所言,他在初更时,服侍了风师伯睡下,在这之前家师尚未去探访风师伯。我们是不是可以大胆假设,家师有可能是在初更之后潜进松风轩,他们甚至可能在风师伯母到达松风轩之前独处过一段时间。也就是说,风师伯母到达之时,家师和风师伯正在进行谈话。三师叔说,他到达时看见家师抱住受伤严重的师伯进行疗伤,两人都坐在床上”

    “你你是在暗示我爹和你师父有什么暧昧吗?”想柔愤懑地道。

    “你不要想歪。”海宁不悦地怒视她。“这样的指控同时也侮辱到家师。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以此情境来布置。家师精通医术,或许她打算替风师伯疗伤,于是坐到床上,两人并有一番交谈。情形极有可能就是这样,我们要让风师伯母看到的也是这样的一幕。”

    “我娘看到两个人坐在床上就会想起来?”想柔怀疑。

    “这两人必须让风师伯母误认是令尊及家师,这样才能刺激她,让她有重复当夜情景的错觉。我没有把握风师伯母一定能回复神智,只是经由这般模拟,或许能帮我们厘清一些疑点。我想两位跟我一样想弄清楚事情真相,不妨就死马当活马医了。”

    海宁的话有几分道理,古振塘在思忖过片刻后,便答应下来,立即著手安排。

    真相也许残酷,但这样不清不楚地耽搁,更加困扰人心。身为长白派的接任掌门,古振塘明白他必须在第一时间查明这件事。除了安慰恩师在天之灵,安抚长白一派上下人心外,也让自己有更多余裕拟定策略应付金银双鞭的挑战。

    宿上的责任是这样沉重,更沉重的是一旦真相大白后,所要面对的难堪。除非凶手另有其人,否则伤害将极其惨重。想柔和海宁,会有一人受到打击,两者都是他不忍也不愿伤害的人。而师父的名讳也将蒙受损失。

    对著一弯新月,古振塘的心情越发地沉重。

    *******

    “柔儿,柔儿”

    雪晴芳在枝伢茂密的花园裏跌跌撞撞,慌张地寻找女儿。

    她睁著戒惧的眼眸,在黑暗裏无助地四处张望,寻觅熟悉的身影,好获得一点庇护,一丝安慰。然而夜色下,白日裏生气盎然的花树,此刻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四面埋伏,吓得雪晴芳惊悸不已,呼唤女儿的声音越加凄厉。

    柔儿到哪去了?刚才还牵著她的手,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人影?雪晴芳慌张地左顾右盼,害怕得几乎要哭出来。

    好在这时明月从浮云掩映下露出脸来,丝缕银晖穿花拂叶地照来。这点光明安抚了她心裏的慌乱,定下神一看,发现所处的环境分外熟悉,依稀曾经来过。

    喝,这裏不是松风轩吗?

    雪晴芳神思恍惚了起来,心神飘回数夜之前。熟悉的场景牵引著记忆拉她逆著时间的河流回到过往,不自觉地依照旧有的轨迹前行。

    她在这裏做什么?

    凝神细思,猛然想起是为了探访夫君的病而来。他受了风寒,又不肯搬回苔枝缀玉楼让她照顾,说是怕传染给她,宁愿一个人窝在书房裏,让那群笨手笨脚的徒儿照料。想到这裏,晴芳便有气。夫妻这么多年,风扬仍拿她当外人看。就算是为了看顾他而生病,她也情愿呀,为什么要拒绝她?

    但转眸又想,夫君必是体贴她体弱,才会这样安排。可她又不是纸糊的人儿,他实在是太小心了。

    轻叹口气,尽管夫君疼惜她,可为人妻室的她,不能不尽一分力气,不然睡梦裏不得安眠呀。

    睡到三更时分,怎么都放不下风扬,只得下床过来看看,就算替他盖盖被子也好。

    循著路径来到松风轩门口,推开未拴的垂花门进入,室裏倒不是全然漆黑,一缕微光从裏间的寝室人口暧昧地泄出。雪晴芳猜测是夫君的弟子故意留下的照明,不疑有他的走近。

    低微的谈话声传来,雪晴芳感到讶异,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竖耳倾听。

    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晴芳的心弦莫名悸动起来,这不是海潮吗?他回来了?

    离开了十七年的他,怎会突然回来?还在如此深寂的夜晚闯进风扬的房间?

    满心的疑问裏,有著一抹欣喜。对于海潮,有份难以言喻的感情在,即使嫁给了风扬,仍难忘两人相处时的甜蜜。她悄悄窥进房裏,隔著一层床幔,两道人影靠得很近,好似交颈依偎的鸳鸯。雪晴芳如被五雷轰顶般僵立,脑子混乱起来。

    “师兄”

    “柔儿”

    声声激动的呢喃在耳边响起,雪晴芳慌乱地掩住耳朵,却掩不住脑裏的声音,那一幕幕影像重新活跃在眼前。

    “你总算来了。”风扬低哑的声音显得苦涩。

    “我收到你的信后马上赶来。”海潮扶住他手臂。“让我替你查探脉象。”

    “不碍事,见到你就不碍事了。”风扬深炯的眼眸波涛汹涌,一刻也离不开海潮的脸,嘴角酸涩地扬起。“十七年不见,你还是一个样,而我尘满面,鬓如霜了。”

    “师兄,你别这么说。”海潮情难自禁地捧住他于思满面的憔悴病容,眼裏盈满激动不已的情意。“在我眼裏,你依然如往昔般俊伟:水远都是我爱的那个人。”

    雪晴芳张著嘴,无法消化海潮话裏的意思。眼裏冒出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她的心情。

    “柔儿”积累多年的刻骨相思瞬间淹没了风扬的理智,他紧紧抱住她,声音瘩瘂地道。“是我负了你。”

    “我从来没怪过你。是我心甘情愿。”海潮在他怀裏微笑。“只要你和晴芳师妹幸福,我于愿足矣。”

    “幸福?柔儿,失去你,我还有幸福可言吗?你知道这十七年来,我过得多苦?”

    “你别这么说。”海潮心裏苦乐参半,强忍悲痛地又说:“这么说对晴芳师妹不公平。你应该明白她对你的感情。”

    “我知道,所以更苦了,一方面饱受相思你的痛苦,一方面又觉得愧对晴芳。每次面对她,都得强颜欢笑,不让心裏的情绪泄漏出来。你知道吗?日日夜夜和她相对,我几乎要崩溃。尤其是夜裏相眠,我怕会喊出你的名字来,所以这几年,我们几乎是分房睡。”

    “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

    对于海潮的斥责,风扬只淡淡苦笑。“我没办法。因为有一次我真的在睡梦裏喊出你的名字,惊醒了晴芳。还好她以为我喊的是想柔,我才能以作了个恶梦搪塞。你想,这种日子我还过得下去吗?一个父亲夜夜喊女儿的名字,总是不成体统。”

    “你把女儿的名字取做”

    “想柔。”风扬深情的眸光坚定地看进海潮眼裏,澎湃的情潮淹没向她,令她再也禁不住眼裏滚烫的泪水。

    “师兄”

    紧紧拥抱的两人,没发觉到室内有第三者。雪晴芳脸如金纸,心情降到冰点,如同槁木死灰。不,这是场恶梦,一切都是恶梦,不是真的!

    风扬怎会和海潮在一起?他们是男的呀!可是,那交缠的身影,那缠绵的情话,眼见耳闻到的情景,都令她无法否认。究竟是怎么回事?海潮和风扬他们到底是

    “不”海潮轻轻推开风扬,不让他热切的唇覆住她,眼裏有著爱欲与理智的挣扎。“我们不能这么做。”

    “柔儿”压抑了十七年的情欲,是理智再也无法驾驭的,风扬不顾一切地搂紧她。

    灼热的唇落在她脸颊,海潮颤抖起来。炽热的狂情席卷而来,甜蜜的热吻之后将是泛滥的情欲。深知这点的海潮,不允许风扬进展下去,不仅是此时此地不宜,风扬大病初愈的躯体也不适合如此纵欲。

    “不可以”她坚定地推开他,眼角泛著清泪,神情痛苦地低吟道:“昔君与我兮,形影潜结;今君与我兮,云飞雨绝。昔君与我兮,音响相和;今君与我兮,落叶去柯。昔君与我兮,金石无亏;今君与我兮,星灭光离。”

    风扬听后全身一震,知道海潮是藉著傅玄的“昔思君”来提醒他们两人如今的身分差别。即使曾有过山盟海誓,但如今他已是使君有妇,两人的距离如山高水远,不应该再逾越分际。

    “柔儿,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引”他双目尽赤地悲愤道。

    一抹凄然的苦笑自海潮唇间开落,她眼光复杂地看进风扬眼裏。“师兄,你怎么可以说我残忍?难道你不知道在对你残忍时,我对自己更是残忍百倍?”

    “柔儿”风扬心情激动,眼裏交错著无尽的爱怜和歉意。“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可是我忍不住呀!十七年了,我忍了十七年不去找你,每日每夜都像是生活在地狱裏。这种煎熬你明白吗?”

    苞她在一起是生活在地狱?雪晴芳深受打击。

    “师兄,别说了。我们已经够对不起晴芳师妹,你又说这种话”

    “柔儿,你不公平!对我不公平,对自己不公平,全为晴芳著想。若不是为了她,我们用不著牺牲自己的幸福。你很清楚,我对晴芳自始至终只有责任。若不是师父身罹绝症,将不久于人世,我不会答应娶晴芳,更不会让你走”

    “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师父对我们恩重如山,这是我们唯一能报答师恩的。何况晴芳温柔可人,对你敬慕有加,你不该负她”

    “那我呢?我的快乐就不管了?你的幸福也不算一回事是不是?为了她一人,要我们两人陪葬?你知道这十七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除了饱尝相思之苦外,每当想起你,想起你或许已属于另外一个男人,想到你跟你的良人天哪,柔儿,你知道这对我是多大的折磨吗?一方面理智地告诉自己,应该祝福你有美满姻缘;一方面却自私地希望你永远只属于我。柔儿,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视线模糊地对著他交杂著愤怒、伤痛的陈述,看着他脸上的愤热痴爱,万般滋味齐上海潮心头。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年轻时狂飙的爱,已随著岁月淡去,因为如今它就汹涌在心头,一直活在禁锢的夹缝中,只等一滴甘醇的春雨滋润,就会茂密地繁荣起来。

    可这份感情不容于世俗呀!

    海潮很清楚,如果让两人间的情爱放肆地燎烧起来,伤的人将不只是雪晴芳,还包括风扬及长白派的声名。她怎能这么做?在牺牲了十七年后,又来破坏一切。不,她不能让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让十七年的相思苦痛成了白费!

    所以,她只能哀凄地对风扬说:“师兄,你应该忘了我。”

    “忘了你?”风扬的表情是无法置信。“如果能忘记你,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柔儿,难道直到今日你还是不懂我的心?还是,这根本就是我一人在单相思,你早忘了我?”

    “你你怎能这么说?”海潮声音破碎地喊道。

    “你能怪我这么说吗?”风扬眼裏燃烧著痛楚的烈焰,带著怒气咄咄逼人地席卷向海潮。“回答我!你是不是已经属于另一个男人了?!”

    “你”被人寃枉的气愤,令海潮全身剧烈抖颤了起来。十七年来的孤寂落寞,在此刻被最爱的人这样奚落,心灵受到前所未有的残害。

    “你竟敢质疑我,你”扬起的手始终悬在半空中,无法打向他。海潮睁著血红的眼睛,眼泪涌泉般直冒。“我只有你,始终只有你”“柔儿!”风扬又是羞愧又是惊喜地抱紧她挣扎的身躯,以柔柔密吻安抚她受创的心灵。“我不是故意怀疑你。我是太爱你了,才会这么口不择言。原谅我,柔儿。你知道我心裏只有你,也只能容下你。这段日子病得厉害,差一点就等不及你来。若不是凭著一点痴心支持下去,现在你见到的就是一副枯骨了。”

    “别这么说,我不许的!”海潮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讲下去。“我了解。我日夜兼程赶来,就是担心你的情况。你不该让自己病成这样,眼前又有金银双鞭的挑战,你这情况根本不能出战。师兄,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让我这样担心?”

    “我倒是庆幸这场病。若不是这样,你会来吗?”

    “你”海潮被他的儍话弄得哭笑不得,无奈地道:“何苦呢?之前都说好的。”

    “十七年了,我忍了十七年,你还要我忍多久?”

    “这根本是一辈子的事。师兄,就算我来了,也无法改变任何事。不管你对晴芳是感情还是责任,你都不能伤害她”

    “那你呢?明明你已在触手可及之处,仍要像幻影一般让我无法捕捉吗?柔儿,我这阵子的情况就像在鬼门关转过一圈,尽管病体回复得差不多,体力已大不如前。现在又要面对金银双鞭的挑战,这次怕是凶多吉少。都到这地步了,你还要逃避,让短暂相聚的日子也不得相亲?”

    这段话听得海潮心情复杂,某件到了舌尖犹豫地咽回去的秘密,这时候更有不吐不快的冲动。风扬说得没错,面对金银双鞭的挑战,连她都没把握全身而退,何况是大病初愈的风扬。尽管心裏不愿伤害雪晴芳,也绝对不希望伤害到她,但又何尝忍心带著这秘密进坟墓,让风扬憾恨终生呢?

    反正这事只需风扬知道即行,不知情的雪晴芳是不会受到伤害的。

    “师兄,你听我说。”海潮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温柔地响起。“我不是逃避,而是不愿让十七年来的牺牲成了枉然。你召我回来,是为了应付金银双鞭的挑战,不是因为私情”

    “不是的。明的是为了应付金银双鞭,实际上是我太想念你”“师兄,你不要这样。我能明白你的心,但我们不能不为晴芳及长白派的声誉著想。我的心裏也始终只有你一人,到老到死都一样。我甚至为你生了个女儿”

    “什么?”

    最后一句话不但风扬大受震撼,一旁的雪晴芳更是惊愕得如被打人冰雪地狱中。

    那些听得她又惊又疑的言词都有了含意,所有隐诲的迷惑都获得解答。点线面一连结,真相呼之欲出。

    风扬和海潮之间存在的不是原先她以为的断袖关系,而是男女间的情欲。海潮是个女人?!

    事实就像把巨大的锤子重重打击了她。以往那些她自以为是的情意全成了虚假、骗局。

    她曾经挣扎在海潮和风扬之间,迷失在两人的温柔中不知如何抉择。即使后来顺从

    案命嫁给风扬,心裏仍有个隐密角落保留给海潮。如今,那些少女时代的痴心,这些年

    来的挂念,全在这时候反过来嘲讽她!

    事情从来不像她想的那样。不只风扬不爱她,假凤虚凰的海潮更不可能爱她,一切全是欺骗!

    忆及往昔小女儿的娇态,那点滴少女的幻梦,晴芳心苦到极点。他们一定不知暗中取笑过她几回吧?笑她不自量力地以为是天之骄女,集三干宠爱于一身。以为众位师兄对她的呵宠怜爱皆是男女之情;以为每当她和海潮在一块,大师兄脸上复杂的表情是嫉妒;甚至以为新婚之夜,海潮不告而别是因为太过伤心的缘故。

    是呀,海潮是伤心,然而不是为她伤心,而是因为风扬而伤心。他们甚至有个女儿。

    这项事实格外令她无法忍受。

    “我们有女儿?柔儿,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是那夜我们有的吗?”风扬惊喜交加地追问。

    “师兄,我既已决定成全你和晴芳,当然不好再将此事告诉你。现在是因为不想留下遗憾,才让你知道。”

    “那女儿”

    “她叫海宁。我希望她能一生平顺安宁。一生下来便交给兄嫂抚养,他们将她视如己出”

    “这么说宁儿并不知道”

    “师兄,宁儿知道后不过是徒增困扰,我们何必告诉她?只要知道她过得好,便足够了不是吗?”

    “柔儿,你怎能这么冷酷?那是我们的女儿呀,我多想见见她”

    “别这样,师兄。告诉你这些,只是要让你放心,我并没有负你,也永远不会负你”“可是我却辜负了你”风扬黯然道。

    “那是我们共同的抉择,记得吗?只要长白派兴荣繁盛,只要晴芳过得幸福,这些年来的牺牲就有了代价。师兄,好好对晴芳吧。你知道她身子骨娇弱,全心依赖你,别让她伤心。师父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能报答他的,也只有这些”

    “可是”风扬握紧拳头,心情苦涩沉重。海潮的话他都明白,但感情是万般不由人,不是理智要怎样就能怎样。否则他不会这么痛苦了。

    “师兄,别说了。让我以内力为你调息。现在无暇再理会儿女私情,眼前重要的是应付金银双鞭的挑战,其他事先放在一边。”

    “柔儿”他重重叹息一声,无言地同意了。

    室裏再度恢复岑寂,唯有雪晴芳的心中如风雨飘摇的雪原,冷到极点,也乱到极点。

    自以为是的幸福,不但是假象,还是海潮刻意的成全;往昔的温柔呵宠,不过是她的同情,这对她高傲的自尊无疑是极大的伤害。

    对风扬而言,她只是责任,海潮却是他的至爱,这番委屈要教她如何忍受?

    假的,假的她的幸福比海市蜃楼还不如。所有的痴心和情意,被两人这样践踏、残害,他们却还以为是牺牲,这般歹毒的凌辱使得她全身热血沸腾,债张的血管烧灼著疯狂的怒火。

    将女儿取名为想柔,名正言顺地思念起旧情人,全然不把她放在眼裏。

    说什么舍不得她在生产过程时备受折腾,生完想群筢,便鲜少碰她。怜惜她身体不好,怕吵到她,搬到松风轩独居。这些理由如今都只是他不愿面对她的藉口。她就这样令他厌恶?

    她的柔情依偎,他当做是折磨。十七年来的恩爱岁月,对他只是痛苦的炼狱?

    如果是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娶她?就为了偿还师恩吗?他们报答恩情的方式,就是让恩人的女儿受这样的折磨、凌辱?

    强烈的恨意席卷了雪晴芳的神智,那双曾温柔似水、清澈无比的眼瞳,如今被仇恨所蒙蔽,积聚著由怨恨和愤怒交集的阴霾。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然而床帐裏的身影仍看得分外分明。

    她不知道比较恨谁,是海潮还是风扬。只晓得不能什么都不做,默默咽下这样的委屈。欺霜赛雪的柔荑颤抖地举向发髻,霍地拔出髻上用来做发饰的传家宝碧玉刀,一步步地走向床帐裏正在行功的两人。

    当她挥出手中的碧玉刀,闭目调息的风扬突然睁开眼,想也不想地以身体护住挥向海潮的刀刃。

    腥红的鲜血从他胸口狂涌而出,呛人的血气令晴芳倏地恢复理智,视线和风扬交缠了一刹那,在那双涌满复杂情绪的眼瞳裏看到了不敢置信,与无边无际的悲痛。黏湿灼热的血液沾满她贴着他胸膛的双手,这刺目的景象令晴芳惊骇莫名地放开刀身后退,凄厉的尖叫自她喉头破空而出

    “不是我,不是我”她疯狂摇著头,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事。她杀了风扬,杀了风扬

    “娘”风想柔无法置信地看着这一幕。雪晴芳手中的发钗当然没有真正刺中假扮风扬的古振塘,但她的举动无疑解开了杀父凶案的谜团。

    一旁担任公证人的长白五剑,神情各异地看着雪晴芳蜷缩成一团的疯狂样,心情无比复杂。

    床上的古振塘同样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当他答应海宁进行这项计画,没料到结果会这样不堪。杀师凶手竟会是师娘?她是错杀还是针对师父而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极度的愤怒和痛心,自想柔眼、鼻、口咄咄逼人地射向雪晴芳。后者将自己畏缩成一团,一迳地摇头喃念著:“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天哪,爹待你温柔呵护备至,你竟然狠心手刀亲夫?有什么理由这么做?让你这样痛恨他?”

    “恨他?”面对女儿的怒斥,雪晴芳眼裏露出凶光,原先握刀的手做出刺击状,但很快脸色变得像纸一般白。“血,血,好多血不是我,不是我”

    “你”母亲疯狂失神的尖叫,令想柔无法责备下去。突然间,像是忍受不了四面八方投向她们母女的眼光,想柔大喊一声,飞也似地冲出门外。振塘想也不想地追出去。

    同他坐在床上演这出戏的海宁怔了一下,本想随后追赶,却与被这连串叫声吸引过来的海潮四目相对,师父严厉的脸色,令她心中一惊。

    海潮赶到时,正好听见想柔对雪晴芳的逼问,来不及阻止真相揭发。“宁儿,不准跟去。”

    海宁被她这么一喝,只得乖乖杵在原地。只见一身男装的海潮,神色温柔地走到雪晴芳身边,缓缓伸出手按在她肩上,轻轻摇晃。

    “晴芳,你醒醒,没事了,只是场恶梦。”

    “恶梦?”雪晴芳渐渐平静下来,昏乱的神智再也无法厘清真幻。

    “是恶梦?”她满怀希望地凝视海潮。

    “对,只是恶梦而已。”海潮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将她搂进怀裏安抚。“别怕,我在这裏。”

    “你在这裏。你”雪晴芳揉揉眼睛,过去与现在的记忆交错,一时之间显得错乱。“你不是走了吗?”

    “晴芳,我没走,我在这裏。”海潮坚定地看进她眼裏说服。“瞧,我不是好好在这裏吗?你刚刚是作了恶梦。要不要告诉海师兄,你是作了什么梦?”

    “我作梦?”雪晴芳慌乱的眼光不自觉地投向床榻,畏缩地颤抖起来。“啊”“别怕,晴芳。什么都没有。”

    “可是可是我刚才”

    “那是梦。来,你瞧,那裏什么都没有呀。”

    晴芳畏怯地紧握住海潮的手,微抬眼皮偷偷瞄了床榻方向,果然什么都没有,眼裏渐生迷惑。

    “我明明杀了大师兄”

    “你怎会杀大师兄呢?”海潮强挤出笑容道。“大师兄好端端地”

    “可是”雪晴芳又瞄了床的方向好几眼,才怯怯抬眼看向海潮,不放心地问道:“大师兄呢?”

    “大师兄跟师父下山办些事,要不然你叫这么大声,吵得所有人都奔来这裏,他们要是在,早赶来了。”

    雪晴芳随意一瞥,果然看到四周都是人影。那些人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她下意识地往海潮靠过去。

    “对不起,我吵醒了你们”她像个未识人间险恶的小女孩般嗫嚅地道著歉。

    “没关系,他们不会介意的。”海潮拍著她的背安慰,眼眸转向其余人道:“晴芳师妹不碍事了,你们离开让她睡吧。”

    众人在海潮的暗示下,沉默地离去。等到屋裏只剩下两人时,海潮扶著雪晴芳上榻。

    “睡吧。”

    “可是我怕”晴芳像受惊的小鹿般偎著海潮。“那个恶梦好可怕”

    “没事的。我在这裏陪你,恶梦如果来,我就把它赶跑”

    有了海潮的保证,晴芳惊惶的情绪得以沉淀,折腾了一夜的疲累感疾骤地袭来。合起沉重的眼睑,一手仍紧紧握著海潮,像一朵甜美无邪的百合花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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