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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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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桂馥之前说的,治疗的过程缓慢而艰辛,不是普通人熬得住。但只要想到她双手交叉在胸前,横眉冷眼的一副“我早跟你说了”的轻视表情,再痛苦的煎熬,杜宇庭都咬牙忍耐下去。

    水来火去都由得她摆弄,当他欠她的。何况整个过程并不是没有乐趣。

    一开始,他局促不安的想掩饰,后来发现身后的她气息不稳,眼角的余光瞄见她颊上的红晕,一种暗自窃喜的情绪萦绕于心,忍不住心猿意马了起来。

    她对他也是有感觉的。

    尽管在病床上躺了有一阵子,但适当的饮食调养,加上每日有护理人员为他做全身按摩,男性的体魄不至于落得皮肤松垮的命运,每一个部分都匀称结实,充满弹性。

    只要桂馥眼睛没瞎,当然会彼他吸引,他得意的暗想。

    滋腰背处正被扎针的地方传来一阵酸麻,他倒抽了口气,觉得自己像一只专插绣花针的香包。只是香包没感觉,他却非常有感觉。该死的,桂馥到底还要在那里插多少针呀!

    “馥儿,我治疗两个月了,到底怎么样?”他不悦的问。

    “四十六天。”她更正他的灌水,声音里没有温度“有没有效,你没感觉到吗?”

    什么医生嘛,竟这么跟病人说话,真是不够专业。他气呼呼的想。

    “平常时候是不痛,可是想坐起身或抬起膝关节的时候,还是会痛喔。”

    “那是一定的。虽然昨天照的x光片显示,腰椎上的裂伤好得差不多了,但之前造成的骨骼破裂,连带影响到坐骨神经。除非有医护人员在场,我还是要建议你不要妄动,只怕是再轻微的一个小扭伤,都会为之前的治疗带来负面的影响。”才想她不够专业,她马上以医生的身分教训他,再奉送一记酸得他全身颤抖的扎针。

    “轻一点”他咬紧牙关的低哼。

    “你有感觉,表示我的治疗有效。”她非但没安慰他,还冷冷的调侃。“好了,你躺一下,半小时后我再来拔钉。”

    她看了一眼他俯卧在床上的半裸身躯,颊面微微发烫,不得不承认即使受伤了一段时间,他的身体线条仍很好看。她并不担心半裸的他会受凉,因为室内流动的空气温暖潮湿,是经由电脑设定控制,最适合人体的温度。

    “等等一下,你走了,我很无聊。”见她转身要走,他着急的道。

    “怎会无聊?不是有放音乐吗?”室里流泄着轻柔的古典乐曲,是特地挑选来松弛病人的情绪。“你可以闭上眼睛休息,要不然看书也可以。”

    “趴这样已经够难受了,哪还有兴致看书!”他懊恼的说“我要你留下来陪我。”

    别馥没有立即回答。做钉灸治疗时,她习惯性的拉起遮帘隔成一个小世界,为的是保护病人的隐私。在这个小世界里,通常只有她和病人,在扎完针之后,她会走出遮帘,把空间留给病人休息。每次都是如此,从来没有病人要求她留下来,除了杜宇庭。

    照理说,她可以像过去一般不理会,自顾自的走开。但他霸道的要求里混合的无助,让她身不由己的软下心肠。明知留下来等于越过了医生与病人的分际,但到口的拒绝怎么样都无法吐出来。

    别韬出国前对他的承诺,只怕要食言了。当时她万万料不到与宇庭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当他浑身是伤的躺在加护病房里,内心撕碎及绞裂的疼痛让她霍然领悟,对他的怨恨早如秋天烟云般淡去,她只想他好起来。

    恨没了,而爱

    “我去拿本书。”像是想逃避什么,她急急喊道,眨掉眼眶里的灼热,拉开遮帘一角走出去。

    宇庭心里盈满喜悦,知道她屈服了。数看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数到两百下她才重新进来,手上端了杯热茶绕到他身前,眼光在瞥到他几近赤裸的男性躯体时,颊面浮上淡淡的红晕,尴尬的转开。

    “要不要喝点热茶?”她问,宇庭才注意到杯子里还体贴的插了根吸管。

    “好。”

    别馥将一张椅子拉到床边,捧着马克杯到他面前,让他咬住吸管啜饮杯里的茶液。

    郁郁香香的香气扑进鼻内,口腔里的甘甜汁液带着花香,他闭上眼让舌尖细细品味,除了迷迭香的气味外,还有一缕淡淡的桂花香。他知道桂馥其实并没有在茶里放任何桂花,而是她先天带有的体香很自然的过渡到她所碰触到的每样物事。

    他情不自禁的用力吸气,仿佛借着这举动可以将属于桂馥的一部分吸纳进肺部,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她的体香一向让他难以抗拒,总能勾引起他男性最原始的欲望,就像十二年前兴起的欲念,即使在睡梦中都意欲染指那缕天香,渴望完完全全的把天香般的少女给揉进体内,成为他的。

    一阵战栗窜过他全身,宇庭不禁感到因扰,何以相隔十二年,他还清楚的记得那天下午的事。他失去理智的夺取了她的纯真,远来不及做任何弥补,就因为突然接到父亲出车祸的消息,而与母亲赶回台北。之后

    难言的悔疚升上心头,他睁开眼睛,视线一遇上桂馥沉郁的眼眸,胸口忽地一紧。自己是不是伤害了她?在十二年前的那个下午,夺走了自己没资格侵夺的权利。他的不告而别,真在她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吗?

    “在你不告而别之后,解剖课变得分外容易。”

    那句话里不经意泄漏的苦涩与幽怨,如毒蛇般噬咬着宇庭的心。原来他离去造成的伤痛,让解剖课变得容易忍受,那表示他伤她很重。

    既然自己伤她这么重,桂馥为何还愿意照顾他?

    想到那些恶梦连连的夜晚,他身上的伤痛使得他像个孩子般无助呻吟,是那缕缕随着呼吸进入体内的温郁桂香安抚了他,让他觉得安全,让他不再无助,同时还缓和了他肉体上的痛苦。

    是她,宇庭很确定,一直是她默默的照顾他。

    他不由自主的搜寻着她尖瘦的小脸,少女时期的婴儿肥随着她眼中的纯真一并消失了,清瘦的脸颜别有一番惹人怜爱的娇媚,至少是看得他怦然心动。他感到胯间的欲望又因她而挑起,眼神变得灼热。

    发现他眼中的热意,桂馥娇美的脸颊迅速发烫了起来,美眸困窘的别开。这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呀!

    “喝完了吗?”她咬牙问。

    “馥儿做的茶,我怎么都喝不够。”他刻意压低的嗓音充满性感张力,桂馥明知道不该回应他,身体仍背叛的升起一股奇异的騒动。

    她懊恼的瞪视着那张笑容可恶的脸,咬着吸管啜饮的男性嘴唇看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邪恶,炽热的投向她胸口的眼神更让她浑身燥热不已,顿时有种他话中所谓的喝不够的茶是另有所指。

    “你!”她羞愤交加的猛然拿开马克杯,动作之剧烈差点撞到杜宇庭的嘴。

    “你想谋杀我呀!”他埋怨道,嘴上还咬着吸管。

    “那会弄脏我的手!”她冰冷的道,用力抽起吸管,愤然转身。

    “馥儿”怕她会气得跑掉,宇庭连忙低下声音。“我义没怎样,你别生气好吗?”

    用眼神与言语调戏她还说没怎样!这人的脸皮怎么这样厚!

    但这样的话,教她如何说得出口?脸皮薄的人,只得忍下满心的委屈。

    “不准再喊我馥儿,在这里我是桂医生!”她绷紧俏脸,旋回身对他命令。

    宇庭没回答,一边的脸颜靠进枕头里,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她。

    别馥拿他没法子,翻开带来的书挡住他的视线,试着集中注意力在书页上的文字。但她不过才翻阅了几页,醇厚优雅的嗓音便又传了过来。

    “先知?”由于字体有点小,他着不清楚作者的名字。“谁写的?”

    她认命的放下书,瞪他。“纪伯仑。”

    “没听过。”他摇摇头“那是本什么样的书,好看吗?我记得你以前除里医学方面的报导外,最爱看些诗集、散文了。”

    为什么他总是这样?随便一句不经心的话就把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扰乱了!十二年来当他是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以为他早就把她抛到九霄云外连想都没有想过,仅剩的自尊也不容许她对他抱有任何希望,可一见面他就喊出她的名字,连以前她畏惧解剖课的心情都能脱口说出,现在更连她喜欢看的书籍类型都记得,好像他从来没不告而别,好像他狠在乎她可恶,她宁愿他忘了她,忘掉一切,这样她就能理所当然的以恨意阻止自己再一次沉沦

    “我还记得你为我念过席慕蓉的诗句,”他低哑的声音轻柔如夏夜里的微风,眼中带着朦胧的困惑。“不晓得为什么,十二年来我从来没想过,但现在看着你,自己跟你坐在前廊的椅子上,你捧着书,花蕾一般的唇瓣朗朗读涛的画面竟然鲜活得像只是昨日的记忆,好奇怪。”

    十二年来没想过!她愤恨的瞪他,气他竟能如此轻松的坦白白己的负心!又被他那份不思量自难忘的情思撩得心绪大乱。

    “而那首诗,”他沉吟了起来,向来以记忆力过人自负,但还记得十二年前桂馥随口念的—首诗,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他真的记得。“是席慕蓉的诗,一直在盼望着一段美丽的爱,所以我毫不犹疑地将你舍弃,流浪的途中我不断寻觅,却没料到,回首之时,年轻的你,从未稍离”

    宇庭心头—震,反覆的咀嚼诗句,让那充满智慧的字句深入他的内在,刻进他的灵魂,震惊的领悟到那首诗正是自己的写照。

    看向桂馥,发现她捧着书的柔荑正微微抖动着,虽然咬着唇装作没听见他的话,但低垂下的眼眸闪烁的泪光却泄漏了她的伪装。

    “馥儿”

    他沙哑的呼唤破坏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模糊的字句在眼前跳舞着,有如锋利的刀剑切割着她脆弱的心房,最后跳舞的字句滚落眼眶,心情顿如绷紧的琴弦断裂。

    她霍地站起身,手中的书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她没有试图捡起,脚步踉跄的跌出遮帘,任他怎么呼唤都不回头。

    宇庭沮丧的趴在床上,恨自己为何觉悟得这么晚,让追求名利的渴望蒙蔽了他的心。现在还来得及吗?瞪视着地上那本叫“先知”的书,不晓得先知可不可以回答他这个问题。

    别馥当天没有再出现,她让另一个医生过来帮他拔针,说是忽然不舒服,回家休息了。

    她这是在逃避。他不禁要取笑她傻气了。想自己也曾以为逃得了,以为忘了她,事实证明她从来都没有离开他心里,正如席慕蓉的那首涛。

    “回首之时,年轻的你,从未稍离呀!”他低声喃念着,任那缕惆怅的情绪在心里扩散。

    “杜先生,这是你的吗?”护士从地上拾起先知,狐疑的问。

    “给我。”他半躺半坐在床上,受伤的腰椎经过密集的治疗后,以矫正带固定住,坐卧是没有问题,但离下地走路还有段距离。该死的,如果双腿能动的话,早飞奔到她身边不准她逃了。

    怔忡的拿着书看,一缕似有若无的甜郁香气充满鼻腔,那是桂馥的味道。他闭着眼把书按在胸口,仿佛将书的主人也拥进怀里。许久之后,在好奇心及无聊的驱使下,他翻开她留下的书,一开始看得有些无聊,直到“爱”这个字出现,全神才贯注起来。就连母亲带着祖父母过来看他,宇庭都在他们的呼唤之后才回过神。

    尽管对他会看哲理性的书感到怀疑,三人都没有多说什么,闲话家常了一会儿,杜家的家长杜颐深深看了一眼孙子。

    宇庭的气色不坏。虽然人在医院,仍然透过电话、传真机、电传现讯系统遥控公司业务,机要秘书也不时将紧急公文送来给他批阅,加上有李承轩支持,他辛苦创立的龙腾集团得以不受他受伤影响正常运作。

    他其实是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怛有些事仍必须提醒他。

    “宇庭,爷爷自然信任你,沈院长也跟我做过简报,你的伤势好了大半。不过那些董事—”

    “他们想怎样?”他捺住性子的问。“我昨天才看过这一季的业务报告,不管是集闭本部或是关系企业,都维持不错的成长。那些人有什么话好说?”

    “宇庭,话虽这么说”皱纹满布的脸颜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杜颐看进长孙眼里,那双精睿的眼眸并不因受伤两个月而稍减锐利,这一点让他格外欣慰。之前原本还担心宇庭会因此灰心丧志,没想到他反而更加的精悍沉稳。

    “本来我计划在今年的董事会交棒给你,可现在的情况”

    “爷爷是认为我目前的状况,不够资格承继您的位置吗?”他的声音绷紧。

    “当然不是。你是用脑治理公司业务,又不是用下肢。”杜颐骄傲的说“问题是那些董事不这么想,甚至有人想利用即将召开的董事会”

    “爷爷放心。”他冷静的截断祖父的忧虑,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他受伤之初,他可能会激愤的大发脾气。但经过桂馥的悉心照料,生命最低潮时的愤世嫉俗都在她默默的付出里化消,这一刻他的心情平静,看得更远、更深。“以我们手上的股票,没人能撼动杜家人的经营权。有必要的话,我即使得坐着轮椅,也会亲自参加董事会。”

    “你能这么想最好。”杜颐放心道。

    但隔了一会儿,目光在打盹的老伴脸上转了一圈,绕向宇庭时,嘴巴蠕了蠕,却没有发出声音。

    “爷爷想说什么?”

    “宇庭。”他眼中盈满悲痛,声音低微。“我不晓得该怎么讲,依照承轩给我的报告,你受伤的事,宇新脱不了关系。”

    “这件事我已经交给警方处理了。他很厉害,收买的人嘴很硬。”他不情愿的回答。

    “你打算怎么做?”

    看出祖父的为难,宇庭多少能了解他的心情,知道祖父顾忌着祖母的反应。从他父亲变成植物人后,祖母将对独子的疼爱移转到酷似父亲的杜宇新身上,如果他对宇新开刀,祖母一定会伤心的。

    “我交给警方处理。”他疲倦的道“爷爷,我只能做到这地步,要是他再来惹我”

    “我明白。”杜颐紧了紧他的手,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我看你也累了,我们先走了。”

    “嗯。”送走他们后,宇庭体内的倦意反而一扫而空。他重新拾起纪伯仑的先知,翻到之前阅览过、感兴趣的一段话。

    “当爱情召唤你,跟随它,即使它的路途艰险而陡峭。”他大声念出这段句子,像在舌尖里回味。

    他是个傻子,当爱情召唤他时,他非但没有跟随,还轻率的放弃。他想起了一则捡石头的寓言。路是那么长,地上铺满各种石头,人们弯身捡了一个,又丢了一个,到最后才发现真正需要的那颗石子早不知什么时候遗落了。

    虽然他手上抱满无数的石头:财富、名声、醇酒、美人但这些都只能能他虚荣,从来不能给他真正的快乐。

    他真心的喜乐,其实早就拥有过,却被他轻率的舍弃,绕了十二年才明白,即使攀上世界的顶峰,他也不会真正的快乐,除非馥儿在他身边。

    他曾经以为自己忘得了她,怯懦得想将有关她的记忆沉埋,直到变成一个他一碰就会疼的禁忌,因为怕痛更不敢去想,久了之后,他甚至以为自己志了。

    但忘了吗?

    像她这样的女子,岂是任何拥有过她的美好的男人忘得了的!所以,一照面他就喊出虚悬在心窗的名字,那个被他视为禁忌的名字。

    哀伤的轻喟一声后,他继续读着下面的句子“当爱的双翅拥抱你,顺从它,即使隐藏在它翅尖的刀剑会伤了你。当爱情对你说话,相信它,即使它的话语会粉碎你的梦”

    “住口!”

    尖锐的咆哮突然闯进安静的病房,宇庭惊讶的张着嘴,抬起眼看向声音的主人。一条怒气冲冲的娇影朝他冲来。

    “住口,住口!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爱,根本没资格念那些句子!”

    火焰从她眼中烧向他,将她双目里的水气蒸腾成一片云雾。宇庭从未见过她这么失控,涨红的小脸淌满泪滴,像个火车头一样的冲向他。

    “你曾经被爱情的剑伤过吗?尝过心碎的滋味吗?只因为你爱上的是个只爱自己的人!”

    “馥儿!”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因为她的指责比剑还要锐利,正切割着他的心成碎片。然而,满腹的话全在她怨恨的眼眸下梗在喉咙。

    “说什么就算因为爱的体认而受伤,也要心甘情愿地淌血?那根本是没失过恋、没被人玩弄过的人才会说的风凉话!”她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呼唤,咬牙切齿的喊道,冲过来的脚步踉跄的在床边停住,紧握成拳的双手愤怒的在空中挥舞。“如果被爱粉碎过梦想,粉碎了对爱情存着感念与向往的纯真,甚至粉碎了对人性的期望就会明白什么叫伤心绝望”

    她的声音渐弱渐空虚,最后仿佛力气用尽的只剩下细弱的嘶音,轻颤的娇躯也像是被抽干力气似的软倒在床边,眼中的火焰失去柴薪般的有光无热,逐渐黯淡。

    宇庭这一刻才颔悟到他伤她有多深。他想伸手向她,渴望能将她抱进怀里安慰,但受伤的身躯在他鲁莽的移动时,被阵闪电般的痉挛所窜过,痛得他咬牙切齿。

    他不敢叫出声音,只是满怀歉意的哑声道:“馥儿,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她苦涩的回答,对于自己突然的失控,她其实比他要惊愕。她到底怎么了?他不过是念了纪伯仑的句子,她的反应就这么剧烈,气得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都遗忘了。

    “只要你肯,我愿意把不知道的事全弄明白。馥儿,我爱你”惊喜交加的情绪在她眼里乍然进射,她看进他涌满温柔与诚意的眼眸,有短暂的几秒她渴望要去相信,但下一瞬闲,怒火陡然在心中燃起,在她还来不及察觉时就席卷了她的自制。

    他怎么可以!怎么敢再对她撒谎!

    十二年前,他只说喜欢她,现在他竟敢以爱为名想再骗她一次,他当她还是以前那个什么事都不懂的青涩小丫头吗?这个可恶的爱情骗子!

    全身的鲜血骤然涌向头部,她气得全身发抖,好不容易拾回一点的沉稳与温柔也离她远去,灼热的气流齐聚鼻翼和泪骨,升向眼眶化为迷蒙的雾气,坐在地板不不敢置信的瞪视他,仿佛他说了什么天方夜谭。

    “你竟敢这么说?”她惊奇道,声音轻柔而破碎。“在你这么对过我之后?在我好不容易提起勇气去找你,却发现你去了美国之后?在我独自一个人,走过陌生的台北街道,任凄风苦雨鞭打我、淋湿我之后?在你搂过一个又—个的女人,以一桩桩绯闻伤害我,令我从失望到绝望之后?杜宇庭,你怎么敢跟我提那个字,还指望我愿意相信?”

    她字字句句的指控比任何神兵利器更要刺伤他,想像着她发现自己被人抛弃而伤心绝望的模样,他心如刀割。可是要他低声下气的向她解释,男性自尊又让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甚至有些生气她的冥顽不灵,为何老想着他过去的不对。然而,她伤痛的神情比什么镇静剂都能镇定他的理智,总归是他伤她太深,馥儿才没法马上相信,一股因受伤生起的薄怒转瞬消失。

    是呀,那颗伤痛的心怎能明白他此刻的懊悔,他必须跟她说清楚,让她了解。先知里的文字在脑中浮现:爱虽然可以为你加冕,也能把你钉上十字架;虽然助你像树般的成长,也可以修剪你这棵树。

    在所爱的人面前,他只能谦卑的修正、坦白自己,赤裸得毫无防备。尽管这将暴露出他最脆弱的地方,但这次他不会再逃避。因为如果他畏惧爱情带来的痛苦而逃避,将进入没有季节变化的世界。在那儿,他欢笑却无法尽兴,哭泣却滴不尽所有的眼泪。正如他这十二年来的经历。不管是快乐或悲伤都变得很浅,一切的情绪只停留在表面,如今回想,十二年来的记忆如废墟一般荒凉、空虚。

    “我当然敢这么说,而且还愿意说上千遍、一万遍,直到你愿意相信。我爱你,馥儿。绕了一大圈,我才明白,”他的声音带着令人心动的沙哑,加上他专注的日光,成了最诱人的组合。

    但桂馥拼命摇头,不允许自己再相信,因为她害怕再一次陷进绝望的深谷,这次她没把握能爬上来。

    “你这十二年来想过我吗?”

    轻轻的一句话,落在他心上的威力比原子弹还具威力。看他哑口无言的表情,她就明白了。

    别馥觉得筋疲力尽,不只是因为这两个月来为他日夜操烦、担忧产生的疲惫,还有这十二年来因被他抛弃遭受的痛苦,更有现在因他的说言产生的绝望。她厌倦了情绪再受他所牵系,这会让她觉得自己脆弱得像水晶,任何微小的碰撞都会粉碎她。

    “那就别跟我说那个字了,”她掩着脸说“因为你根本不懂。你只是像上次一样,因为找不到更便利的对象谈情说爱,所以以为你喜欢我、爱上我。宇庭,别再自欺,更不要骗我,那只会让我更加鄙视你”“不!”他尖锐的否认,气她不愿正视他的真心。“馥儿,为什么你要说这么残忍的话?你知道这些话不只侮辱到我,更侮辱到你,及我们的爱。”

    “是你侮辱爱,也是你残忍。”痛恨他不但不肯认错,还怪她不对,一股夹杂着悲痛的愤怒涌满全身“算了吧,宇庭,我真的不想多说了”

    “我要是这么算了,我就该死了!”这一刻他才能体会到何谓绝望。即使是被那群飙车族围殴,如此贴近死亡时,都不如桂馥不相信他感到绝望。

    “那是你的事。”她的声音冷硬起来,双手撑在床面站起身,暗沉的云雾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花蕾一般的嘴唇僵硬而没有温度。“我只是来告诉你,我只想跟你维持医生与病人的关系,希望你能尊重。”

    “不!”他坚决的摇头“馥儿,就算你不相信,也不能阻止我爱你。”

    “我真的好累。”她忧悒的望着他。“不要再说了。你这样子,会让我没办法专心治你的伤,那样子对你不好。”见他还想说什么,她紧接着道:“要是你执迷不悟,原谅我没办法再当你的医生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找比我更优秀的医生来接替”

    “馥儿,你为什么”他备感挫折的瞪视她。

    “就这样,我要回去了。”她朝他挥了一下手,转身走向门口。

    脆弱的心无法再负荷他更多的告白,尽管认定那是谎言,但再听下去,她恐怕会动摇,坠入他以爱编织的谎言里。

    “馥儿,我会让你相信的,就算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我都要说服你。”

    她转动门把的手,因他这句话而轻颤不已,心中的疼痛使得她猛然咽下滚动往喉咙里的哽咽,用力拉开门。

    看着那道门重新合上,隔开他与桂馥,宇庭心中充满苦涩,不由得觉得纪伯仑说的话有点狗屁。

    什么叫做因为爱的体认而受伤,要心甘情愿地淌血?正如桂馥之前说的,会说这种话的人八成没失恋过,因为如果尝过被爱刺伤的痛苦,那椎心之痛让你想骂人都来不及,怎会心甘情愿地淌血?

    但这么想又如何?心头的焦虑烦躁并没有因此缓和下来,他仍然因这双该死的腿只能一筹莫展的坐在床上发呆。但真的只能这样吗?

    俊逸的脸庞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与生俱来的不认输个性,激起体内强大的战斗意志。他要是这么轻易被打败就该死!

    他杜宇庭只会伸手去取懊他得到的,不管路途如何艰险而陡峭,他都会扫除障碍,得到甜美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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