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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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你

    你刚从吉林回来，跳下拥挤的火车，一脸欢快

    你所做的这两件事情，都在我的梦想中——

    从你的黑森林和夜斗熊瞎子的传说中出发

    穿越几千公里，这大好的祖国山河，一路拉着汽笛

    似乎在向世界宣布——我终于拥有了一趟回家的火车！

    你蓄着斯大林一样的胡须，穿着军大衣

    仿佛独自一个人，刚刚越过整个冬天的群山

    而此刻，你躺在医院的加护病房里

    癫狂着半边硕壮的身躯，说不出话来，这样已经经过了多少年

    在一张黑白着色的全家福里，你孩子般的面孔

    干净、红润，只有茫然的眼神令人担忧——

    你是从这样的眼神里出发，踏上北大荒和你的青春岁月的吗

    我不知道你南方孩子般纤弱的身子是怎样在北方变得硕壮

    在你半边癫狂的身躯正在掀起的，巨大的风暴

    是否就是那个时候的冰山，现在要融化，不再苦苦隐藏

    你的怨怼——为什么四个兄弟两个姐姐中，是我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去独自面对北大荒的风雪

    此刻，你已经不能想起你逝去的妻子。这个瘦小、寡言的女人

    给了你全部的人世间的幸福，也是你唯一的幸福

    你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但你知道她的体温带给了你这个世界的全部

    你知道她傻傻的，不在意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环卫处掏粪工人

    不在意你是一个大龄的支边回乡青年，你一无所有

    她就这样到了你身边，对你说，你的大胡子，笑死人了

    你死鱼一样的眼珠，盯着你的女儿看，你一定感到了一点熟悉

    自从你躺在病床上终于可以睁开眼睛，你就一直看着

    这个忙前忙后，不断拉着你的手的十五岁的小姑娘

    她真的很像你的妻子，尤其是在你妻子去世之后，你不断酗酒

    只有她敢于夺下你手中的酒杯，把她稚弱的勇气一点一滴地

    注入到你身体里，让你一点一滴地汇聚起人世间全部的爱

    医生判决你死刑了。他们一致说，你活着就像一株

    带给亲人无数痛苦和恶梦的植物，你知道他们的意思

    所以你慢慢地转身往回走，看见几个童年的伙伴，他们也在往回走

    你想走回出生的地方，那里你可以把自己再次种下，掩埋

    你走得很慢，真的像一株植物，小心着泥土；你不敢抬头

    天空里飞着好多胳膊，纵横交错，像一张网，要把你捞上来

    2006-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