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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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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顿饭吃到快申时,盼盼不但抚琴唱曲,甚且即兴来一段数来宝和嫚妮舞,令这一大票好久没开葷的老骨董们,看得如痴如醉,笑声不绝于耳。

    但,他们全都在摆款,临走前赶紧把笑容收到囗袋里,连一句赞美的话也嗇于说。五叔才开口,就被嬸娘愤怒地拉出大厅,其他人当然也只得惜言如金了。

    盼盼的委屈易仲魁看到了,虽然他也是极力反对豫顥天把她带回紫宸堡的人之一,可,今儿九叔公他们的表现实在有失江湖长者的风范,器量忒也狭小了些。

    “无须萦怀,他们只是一时拉不下脸。”他好心安慰。

    盼盼点点头,不发一语地转入內堂。园中的景致依然缤纷,一丛丛小花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娇嫩欲滴。

    懊往哪里走?紫宸堡之大,却好似无她容身之地,她没有自己专属的寢房,一桌一椅都不是她的。斜阳向晚,又到她起身迎客,精神特好的时刻,可,她却累得眼皮千斤重。严重缺乏睡眠,有礙养颜美容。

    前面有张藤蔓攀缠的鞦韆,上去歇息一会儿。其实她心情不坏,以她的冰雪聪明,自是看得出来,他们是喜欢她的,只是嘴皮子上不肯承认罢了。很可笑的,她居然有种小媳妇的窃喜,唉,她在高兴什么?走进醉颜楼那天,她就了然于心,从此以后她已失去凡人的福分“妻”这样的身分对她而言是不切实际的,妓女要的只是繾綣。

    也不是没有过奢想,然她的渴望飘飞在水面上。西湖上常有小巧玲瓏的彩灯,是青春好色的少艾,写上了某人的芳名,放在水面,任其随着水流向风軒,姐妹们一一拾起,争相调笑,过着你追我逐的风花雪月夜。十之八九的彩灯上写满对她的渴慕之情,但谁才是真心的?

    他去放过彩灯吗?小江儿说豫顥天以前从不进酒楼,那么他想必不认识她,既不认识她又为何买她?

    好怪异的人。

    她心念一动,他就出现了。熟悉而温热的大掌覆上她搭着藤蔓的柔荑,鼻息繚绕至她的嫣颊,逐步逼近,在她身后坐下,伸手由襟囗徐徐探入,用力搓揉。

    幸亏这鞦韆够稳固,方能承載两人的重量。黑云如狂捲的布幕,夕阳已滚落山的那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冉冉上腾的炊烟和灵隐寺沉沉的晚钟。

    氛围异常紧张,时间变得莫名的匆促,但盼盼的內心则已奔马几千万里,而他的心跳更快,一下一下沉篤地撞击她单薄的背脊。

    他的手从她胸脯改道游至腰下,盼盼如同电殛,身体被迫与他叠合,脸颊亦帖上他的。良久,两人都没有动过为这相亲如蜜的一刻。

    他宛似蛟龙般缠捲霸占着她的身躯,无论吮吻、抚触均给她最大的享受和欢愉,一如死亡般的快感。他要她知道,他不仅是她第一个男人,更是最后一个男人。

    天更黑了,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特地选择的黄道吉日与她野合?

    盼盼尽管出身蓬门,也未曾有过如此大胆的行径。万一让旁人瞧见了怎么办?

    涼风拂过,她突觉一阵微寒,什么时候衣裳已褪至腰际?两人几乎同时滑向地面,野草调皮地摩挲她勻称的腿,令她奇痒难耐。

    盼盼于惶惑中掩不住兴奋,皓白的膀子勾环他的颈子,像一个饥饿得急切需要慰藉的婴儿

    豫顥天索求得比今晨益发粗暴,像在呕气或洩愤,窜进她体內的一部分,疾风漫捲地凌辱她,驾馭她,希冀将她推入黑暗的深淵。但盼盼却不由自主地施展媚术蠱惑他,使他有如千万只螞蟻在血液里抓爬,一次又一次地达到亢奋。

    在放荡的恶行过后,他躺在那里,冰冷一如隆冬寒霜,似在悔恨什么。

    他意识到身体的一部分已经不属于自己,他控制不了它。他出卖自己的灵魂,将它交付了出去。这期间只花不到一天的工夫。

    他心灵深处不是一直保有一个空间,存放着对某人的思念,为何会迅速消失无踪,快得让他措手不及?

    不会是因为身旁这女人!他甚至打从心底鄙视她,那撳入他血肉的女妖。豫顥天掉开眼,不愿去面对盼盼那謎语般难解的美丽容颜,企图忘记他曾十指张开,叉入她浓密如黑夜的发茨,那种把另一个生命掌握在掌心的真实感觉。他竟无端地恨起这个让他爱不释手的女人。

    彷彿足足有一百年之久,他才听到自己饜足的叹息声,他仰望着苍穹,身心一片空白。

    好冷,盼盼把身子偎向他,他却嫌恶地挪开。这是很伤人的举动,令她怔忡许久。

    他瞧不起她,是的,他疯狂地要她,却又忍不住鄙夷她。可恶!盼盼的自尊受到严重的斲伤,恨不能一刀剮进他的心肺。

    她不要和这表里不一的男人躺在一起,衣服呢?

    “躺下。”他低沉的嗓音不带丝毫感情。“以后没我的命令,你哪儿都不许去。”

    “也包括前面的大厅?”他的怒气是为了她的“拋头露面”而来的吧?易仲魁想是跟他鉅细靡遗地报告完毕了。

    豫顥天低垂的眉睫倏然掀起。“这儿是紫宸堡,不是你的风軒,不要把你那一套送往迎来的本事搬进我的地方。”

    “怕被污染还是羞辱?”她做了什么?唱歌跳舞也犯法吗?“既然嫌弃我,就不该带我回来,请你搞清楚,我从没乞求你怜憫收留我。”才支起身子,又给他按回原位,可她并不示弱,张大晶眸和他对峙。

    “泼辣并不能提高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他粗鲁地把她抓到臂弯里,一脚跨过她的腰腹,将她紧紧压在身下。

    “除了娼妓和情妇,我尚能冀望什么?”

    “你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甚至收买我的族亲长老,不会只是一时技痒,或者仅是为了卖弄风情吧?”

    他居然把她的好意当做驢肝肺。盼盼气得火冒三丈,一拳捶向他的胸膛没打到,反而让他攫入掌中。

    “在我面前永远没有你撒泼的余地。”他狠戾地将她的手放入囗中啃咬,那纤细的青葱经不住摧残,不一会儿已是齒痕累累。

    “你是疯子!”盼盼气不过,掄起另一手还想打,不料他身手矯健,旋即给他擒住。

    “妄想成为疯子的妻或妾?好好求我,我也许大发慈悲,赏你一个名分。”

    “哈哈”好笑,真的很好笑,盼盼把眼泪都给笑出来了。“好个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的自大狂!卖身契还给我,我马上走人,从今尔后和你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任何瓜葛。”

    “我会放你走,但不是现在。”他眼里燃起两簇野火,危险而阴森地燎原向她。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尝够。”他低头吻住她的唇,使劲吸吮,彷彿要一口将她吞噬。

    盼盼突然发难,狠命一咬,咬破了他的舌头和嘴唇。

    豫顥天嘴畔带血,怔住。他用手背抹掉甜而腥膩的鲜血,意外的疼痛,他望定盼盼,这个不可思议,难以捉摸的魔女。

    盼盼轻狂地仰天大笑。她推开豫顥天,如同他方才厌恶地推开她。櫻唇沾着他的血漬,益发红艳得教人惊心。

    盼盼任由血丝挂在朱红小囗上,如出軌的唇彩。她裸着身躯,冶荡而妖媚地笑道:“这血真好吃,可惜一次没能尝个过癮,下次我还要。”

    语毕,她马上跳往一旁,痹篇豫顥天的魔爪,就着月色,拾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上,在他面前,筑起一道一道的藩籬。

    “休想一走了之。”豫顥天觉得他的威严和感情被侵犯了,他要严懲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打橫将她抱起,阔步走向离别楼。

    火炽的吻,坦白洩漏了他对她无法自拔的迷恋,那焦渴如快马飞馳的惊叹,驅策他如火如荼地掠夺和付出,像逆风中拎着火把,反烧自身

    盼盼没有反抗的能力,她的喘息几乎被他淋漓的汗水所淹没,无助地屈服在他狂暴的肆虐之下。

    小江儿费心铺陈整齐的被褥,凌乱得比之之前更不堪卒睹。全是他的杰作。

    盼盼幽怨的凝睇并不能使他稍稍产生半点的愧疚,和她有着宿世冤仇似的,他一心只想将她杀伐殆尽。

    两天两夜没好好睡上一觉,她累垮了,翻过身,立即进入梦乡,一睡如死,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梦中有个绮丽繁华的世界,鸟语花香人跡杳然,没有任何人,只有她,和他。嗄!怎么又是他?

    最难堪是将醒未醒,残梦折磨着她,恋恋不肯离去,害她头痛欲裂。盼盼猛地拚尽力气把双眼睁开,夕阳斜挂天际,又是“新”的一天。

    “你醒了?”他的声音像来自幽冥府邸,陡地从耳畔响起。

    不要见他。盼盼连话也不跟他讲,重新闭上眼睛回到梦中。但,不行呀,梦里也有他哩,真是进退维谷。

    “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他恶劣地咬住她的耳垂,不让她裝蒜。

    “离我还一点,小心弄脏了你至高无上的身体。”忆起他昨夜的行为,盼盼就有满腔的怒火。这人喜怒无常,爱怨难分,是个矛盾的结合体,还是跟他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妓女也有生气的权利?”他忽地抓住她正要跃下床的腿,让她跌坐在身上。

    “不要逼我。”打掉他攀上来的手,趁势溜到床下,拎起櫥柜內一瓶女儿红,威胁道:“否则我就自杀给你看。”

    “我豫家家财万貫,你捨得这么死了?”貪慕虛榮是娼妓的天分,她也不可能例外。

    “钱我多的是,谁稀罕你的。”为证明她所言不假,盼盼霍地打开她由风軒带出来的布包,刷地将所有银票,以及珠玉首饰全部洒落地面。

    “原来你还留有一手。”他似笑非笑的脸,代表着对她那“一丁点”财物的无比藐视。“准备和情郎私奔?”

    他为何一口咬定她心里暗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既是如此,她不如将计就计。

    “是啊,君子有成人之美,你是堂堂名震大江南北的漕帮帮主,可否高抬贵手”

    “办不到。”盼盼话还没讲完,他就急于回绝。“你是我的女人,谁胆敢染指,必杀无赦。”随着他掌风轻轻击出,盼盼手中的酒瓶立即应声碎成一地,香醇的汁液四散橫流。

    “唉!白白糟蹋了一瓶好酒,可惜可惜。”盼盼惊吓之余,还不忘对着溅湿的地面哀悼一番。

    “你刚刚不是还想拿它击头自尽?”他只是帮她解除“危机”而已。

    “我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嘛。”死有重于泰山,轻若鸿毛。为一个瞧不起自己的男人自杀?她又不是脑袋瓜子坏了。“你还不值得我为此走上绝路。”

    “是吗?或者,你根本貪生怕死,唯利是图,奢望将来有朝一日我娶你。”他这话其实含有试探的意味,只是盼盼正在气头上,一时没听出来。

    “倘使我曾做如是想,就让我天打雷”豫顥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跃至她身旁,摀住她的嘴。

    “你,”她发狠地咬住他的手指。“为何不让我表明心跡?”

    “因为”我不想听。

    豫顥天松开她,双手负在身后踱向窗囗,面向染上一层金粉,淒美得令人备觉惆悵的庭园。

    他也不明白呵!为什么?

    豫顥天惯常地喜欢站在离别楼顶远眺湖中的景致。“离别楼”原本叫“攬月楼”当年他在这里写就休书交与忆容,并在这里与她惜别,从此攬月楼便成了离别楼。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他在西湖的岁月不曾如此诗意又恓惶不安过,直到风盼盼的出现。这阵子,他的心情特别浮躁,经常在顶楼上来回踱着方步,一如此刻,刚湊近嘴边的酒杯不耐烦地往几上一搁,无声地溅上三分之一,他的心抽动了下,是最幽微的那根心弦。

    他抽出长剑,剑身在月光下发出精魄的光芒,流火闪烁,金羽乱飞。菱形花纹的剑,矯捷如他的手。

    武官侠客,山野沙杨,稀世名剑总是伴随它的主人,忠心不二。不像女人之善变。

    风盼盼会背叛他吗?会像六年多前的苏忆容那样,让他黯然神伤,从此将火热的心尘封起来,过着无爱无欲,宛似苦行僧般的清修岁月?

    那年适逢忆容二十三岁寿辰,他老远由东海带着三粒夜明珠回来为她祝寿。酒酣耳热之际,他正渴望邀她共赴云雨,孰料她委婉拒绝后,坦诚告之,她心里已有了别人,希望他“君子成人之美”

    昨日,他再度听到那句教他剮肝剜心的话。有那么一剎那,他几乎要痛下杀手。

    忆容一定没想到当她带着他给的休书到攬风崖与她的情郎会合时,对方竟因惧于豫顥天三个字在江湖上的威望而失约,让她忧愤而死。

    是他间接害死了她,如果他不醉心于武学,又忙碌于商务,忽峈了她的寂寞和需要,她不会移情他恋,更不会因此走上不归路。

    剑锋一个逆转,咻地扫落几案上的酒杯,瓷杯掉落酒汁四溢,然酒杯却安然无恙地被他接在剑身上并未碎裂,临地仅寸许。沿着剑尖朝前不远处,有一双赤足,洁白无瑕,小巧玲瓏。

    “你几时上来的?”豫顥天脸臭口气也差,手一扬将剑递予盼盼,示意她放入剑鞘。

    “刚到。”呀!好重,她必须用两只手才握得住,费好大的劲才把剑鞘套上。

    豫顥天就站在那儿看着她手忙脚乱,面上虽无特殊表情,心里则有种说不出的快感。他的确很反常,不知是想藉折辱风盼盼以达到发洩长久累积的悔恨,抑或是利用此非常手段逼自己承认她存在的事实。总之,他喜欢望着她那如猫的愁苦又可爱的小脸。

    “找我有事?”平常她总躲他躲得远远的,巴不得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今儿自动跑来,定是有求于他。

    盼盼点点头。“明天我想出去一趟。”

    “不行。”他不问原由,拒绝得毫无转圜的余地。

    盼盼木着脸,怒目回睇他,嫣红的唇瓣抿得死紧,不肯开口多恳求一声,便掉头离去。

    “站住。”他冷冽地重申禁令。“听清楚了,我说不行。”

    盼盼停下脚步,听他废话完毕,即不声不响地下楼去。

    望着她纤弱的背影。豫顥逃谫生不捨。但话已出口,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在紫宸堡,任何事情都是他说了算数,他从不曾朝令夕改,即使是她也不能享有特权。

    一夜辗转反侧,不仅因为长久日夜顛倒,积习难改,更因心事重重。

    七月十五,正是民间的盂兰节,过往在这一天,勾栏院的姐妹们便相约提着牲果,步出整整一年没离开的“家”到庙里诚心无比的祭饿鬼打清醮,希望今生贖完前生債,来生转世到好人家里当儿女。

    而她呢?她才不在乎前世今生,她到庙里是为了祭拜她的爹娘。他们亡故的那年,她还太小,已不记得是哪月哪日,所以就选在盂兰节一併祭拜,聊表她为人女儿的一点孝思。

    豫顥天不允许她还是要去,大不了回来时让他臭骂一顿。他,应该不会打她吧?

    盼盼由衣櫥里取出她的软冑甲穿在外衣里头,万一路上遇到恶棍,多少可以做防身之用。

    前后左右徹底张望一遍,再旁敲侧击小江儿的口风,确定豫顥天已经出去后,就溜到后院一处较矮的墙垣下,往上一跃。嘿,爬墙她最会了,在醉颜楼的时候,艳姨娘一发飙,她就躲到围墙上,避免遭受池鱼之殃。

    离别楼因豫顥天不允许旁人进来打搅,为此连小江儿她们也极少在这里出入。

    墙外是六桥烟柳,百花争妍,旁边有座小庙,近看方知是供奉着吕洞賓。这是茶肆酒楼的鴇母们最爱膜拜的神祇。哼!用膝蓋头想就知道他绝非正人君子,枉为八仙之一,却不好好修行,反四出调戏女子,凡间的、仙界的全跃跃欲试,丟脸丟到南天门去。盼盼最是讨厌他了,从来不拜他。

    天还没亮透,苍茫中带点晶瑩的顫动。街道上的站铺尚未开始营业,忽听得一阵木鱼声,只见一个身形瘦小的,面貌慈祥的老和尚,敲着木鱼来报晓。

    接着传来的达达的马蹄声,一根长柄挑着白纸灯笼,在马头前晃动。怎地,又是个和尚?而且颇为眼熟,但记不起在哪儿见过。

    盼盼直觉不对劲,忙闪到一旁静观。尾随前面两个和尚后面,又来三、六个,穿皂色葛衣布单衫,足踏百衲鞋,非常江湖气派的沙弥,个个肩上吊着看似沉甸甸的褡褳。

    盼盼见风头不对,慌忙掉头抄小径,朝保俶塔寺上去。这儿是全杭州城最大的普渡场,每年都有成群的孝子贤孙到此烧纸钱祭祖祈福。或许她可以在这里见到一、两个旧识也说不定。

    买了需要的祭品,她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祝祷。突地,有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

    “风姑娘。”是个女人的声音。

    盼盼猛回头。“亚倩,你怎么也来了?”开心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这儿说话不方便,请跟我来。”亚倩左转右拐,来到宝石山后的斜坡。“你看,亚萍和亚娟也来了。”

    “风姑娘。”主仆四人阔别经月,难得旧地重逢,不禁喜极而泣。“我们可想死你了。”

    “你不告而别,艳姨娘把气全出在我们身上,你瞧。”亚娟撩起裙襬,小腿上一条条竹藤鞭过的血痕犹清晰可见。

    “我们也是一样,统统被打得皮开肉绽。”亚萍哭丧着脸泣诉。

    “我回去找艳姨娘理论。”她误打误撞被逮回豫家,这事艳姨娘应该知道才对,为何还要怪罪她们呢?

    “不,你千万别回去,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你们不回风軒了?”

    “是的,我们今儿算准了你会来这里,才特地冒着生命的危险到此等候,希望你能带我们一起走。”亚倩露出藏在袖底的细软,以表明決心。

    “可是我”她是泥菩薩过江,自身难保呀。

    “风姑娘你可不能拒绝唷,我们会这么做全是受了你的精神感召,決心向你看齐,弃賤从良,重新做人。”亚倩大义凜然地把下巴抬得老高。

    “对呀,如果你不带我们走,一旦被艳姨娘逮回去,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亚娟深怕盼盼会跑掉一般,从刚刚就一直挽着她的臂膀不放。

    “这”盼盼没想到自己一时之间居然变得神圣而伟大了起来。“好是好,不过我总不能就这样走。”她几年来所攢聚的全部家当都还留在离别楼,就这么走了,岂不太便宜豫顥天那恶男。

    “你现在住哪儿,我们去帮你收拾行李。”

    “怎么会有此一问?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已经被豫顥天给捉回紫宸堡了?”

    “是不知道呀?”亚倩等人的肩胛同时垮了下来。“怎么会?你不是已经逃掉了?天吶,你竟然没逃成,那我们怎么办?”

    原来她们还不晓得,这就难怪艳姨娘怒不可遏,要把气出在她们身上。

    “那个豫老爷对你好吗?”亚倩失望之余,仍不忘关心盼盼的安危。

    “一言难尽。”盼盼自嘲地苦涩一笑。她脱下皓腕上的玉鐲放入亚倩的手中,道:“你们先到永福楼暂住两天,我回去想想办法,除非老天爷要绝了咱们,否则一定可以想出个万全之策。”

    亚倩伤心地把玉鐲还给她。“钱我们还有,你不要担心。我们就先到永福楼等你的消息,你一定要来哦。”

    “为预防阿辉他们找来,我们最多只能在那儿等你三天,三天后你要是没来,咱们就自己走了。”亚萍难过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唏哩嘩啦。

    “别难过,我保证无论如何会赶来。嗯?”

    依依难捨地和众人告别后,盼盼一刻不敢耽搁,马上赶回紫宸堡。

    下到山脚下时,忽地狂风一捲,柳枝乱顫,接着连声霹靂,暴雨下黑了天地,天空现出一道縫似的,水嘩啦啦的往下泼。

    盼盼正愁找不到足可遮风避雨的地方,供奉着吕洞賓的小庙那头又惊传:“土匪抢劫啊!快来人,土匪呀!”

    惨烈的呼声甫落,即见一大群人往山底下跑,分不清是香客还是毛贼。

    盼盼顿时方寸大乱,立在一株大树下,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徬徨在当场,任由人潮推挤至一处十里亭。待她勉定心神时,赫然发现,人都逃光了,只剩三、两个和她一样脚软的女子,委在草地上挣扎。

    “快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毛贼手握大刀,一副兇神恶煞的模样。

    盼盼仔细一瞧,嘿,这不是在大街上看到的和尚吗?莫非他们是故意乔裝,混跡在香客之中,再伺机遂行抢夺财物的目的?

    她最痛恨这种不事生产,好逸恶劳,只会逞兇斗狠的行径。当下壯起胆子,挡在那可怜妇女面前。

    “你给我住手!”虽然她很用力的斜眉歪嘴,裝出泼辣样,但效果却并不太理想。

    “活得不耐烦了你,敢来挡老子的财路,看我不把你你”那毛贼不看她犹没察觉,一看即大吃一惊。“姑奶奶,是你啊?”

    “好啊,原来是你这臭小子。”她认出来了,这些人就是上回在西冷桥畔遇见的那一帮小土匪。“姑奶奶不是告诉你要自力更生,怎么又出来抢东西了?”

    “我手气不好嘛。”叫一个小妮子姑奶奶已经有够没脸了,还当众被训,真是跌股跌到姥姥家了。要不是他们老大说过,当绿林好汉就要讲信用重义气,他说什么也要把她捉回去给他们老大当押寨夫人。

    “喝!你不但当强盜,还兼做赌徒?太墮落了,回去好好反省,认真找个差事营生,听到没?”

    “可是我们”毛贼们愁眉苦脸地道。“要是我们没抢点东西,回去我们老大一不高兴会打人的。而且没有钱,家里的妻小怎么办?”原来他上头还有一个山大王。

    “你这种人还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你?”给踩扁她也不信。

    “是真的,姑奶奶,他老婆可漂亮了。当然,和你是没得比啦。”小土匪憨憨地笑了笑。“时局不好,生活难熬,我们也是不得已的。”

    宋室南遷茍安,人民也跟着茍安。朝廷不振作,百姓当然也就不长进。她自己不也是因为“不得已”才被卖入醉颜楼的?

    同是江湖沦落人,特别能体会彼此的艰难。盼盼摘下发上的金簪、珠环连同腕际的玉鐲一併递子那毛贼。

    “这是我仅有的,你们拿回去交差吧。”

    小土匪们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地要僱轎子送盼盼回家。双方一阵推托拉扯,竟把那位“山大王”给引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体魄壯硕,眉目深长,高踞马背上,显得威风凜凜。

    “姑奶奶,这就是我们老大。”小毛贼忙把盼盼给的手饰上呈给山大王。

    “姑奶奶?”他寒光潾潾地打量着盼盼,盼盼则惊惧交加,吓得手脚不停哆嗦。“什么乱七八糟的,把她给我抓起来。”

    “谁敢!”豫顥天幽灵也似地从山岰后疾步向前,一把将盼盼搂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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