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雪夜归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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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天，没有地，没日没夜，没有尽头。</p>
走了多久，他不记得。</p>
只觉茫茫大雪，无始无终。</p>
——</p>
断崖间寒风呼啸，崖底一麻衣老叟缓缓驱马，手捏一根枯枝短哨不时吹响。</p>
“呜呜——呜呜——”</p>
暗哑哨声似哀似恸。</p>
身后，数百少年赤足而行。破烂衣衫，青紫脚背，深深浅浅，亦步亦趋，双目无神。</p>
“呜呜——呜呜——”</p>
奇异响声在崖底回荡不止，在少年耳畔萦绕不休。</p>
白雪灼眼他不觉得疼，北风凛冽他不觉得冷。是真的不冷，身上好像有火在烧。一会儿烧到脑中，又热又胀，一会儿烧到胸中，五脏六腑好似被油煎炙烤，连脚掌也烧起来。</p>
随着哨声起伏，看不见的火焰正在燃烧，烈火焚身！</p>
热！好热！让我停下吃口雪吧！</p>
不能停！不能停！心底有个念头：一但停下，下一刻就要灰飞烟灭。</p>
走，走下去，别停。</p>
——</p>
“呜呜——呜呜——”</p>
脑子里，火烧得正旺。</p>
往事一幕幕燃起。</p>
——</p>
“绝万法？世无双？我呸！”</p>
“老爹，这石碑怎么了？”</p>
“这石碑大大不妥！该写无锋段氏天下第一没羞没臊没脸没皮！姓段的就没一个好饼！”</p>
“老爹，我也姓段，你是我爹，你也姓段。”</p>
“呸呸呸！老子要是姓段老子跟你姓！”</p>
“……”</p>
近三丈高的石碑下有一老一少，老的在乜眼叹气，少的正仰头细观。</p>
“一剑绝万法，神引世无双。”</p>
奇石上十个大字跌宕豪纵、沉著痛快，剑意将溢未溢，凛凛浩然之气已于观者胸中。少年想要赞叹，又怕徒惹老者不快，只把一声好压在喉间，赞许留于心底。</p>
转身再瞧，石碑后书“天、下、第、一。”一字一顿，少年睁大双眼，那字一字比一字潦草，一字比一字深刻，只觉闷雷无声，击亮四野，浓云低垂，寂寂中天地将倾！行至最后一字已是怒极！刻字人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斜斜向上一挑，不知入石几何。</p>
“噼啪——”</p>
那字燃起来。</p>
“噼啪——”</p>
石碑燃起来。</p>
“噼啪——”</p>
火光中一老一少相顾无言。</p>
“呜呜——呜呜——”</p>
万事万物燃成灰烬又重新归位。</p>
……</p>
“老爹，我们为什么要住这儿？”</p>
“住这儿是因为方便做一件事。”</p>
“住马棚方便刷马吗？”</p>
“小子懂什么？老爹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要杀一个人。”</p>
“什么人？”</p>
“一个绝顶高手。”</p>
“您也不会武功，绝顶高手，怎么杀？”</p>
“不会武功，会杀人就够了。”</p>
“老爹，你还需要会刷马，专心把马洗干净，要不晚饭莫得吃了。”</p>
“没得吃就吃这个！我养你不如养匹马！”</p>
马棚里，老者抓起一把干草往少年手中塞去。少年不接，把干草往回丢。老者又抓起一把向少年砸去，少年躲开也随手拾起一把扔向老者。</p>
“够不够？够不够？管够！”</p>
老者一把接一把。</p>
“不够！不够！再来！”</p>
少年也不着恼。</p>
来来回回，推推搡搡，干草撒满马棚，覆上潮湿泥地，二人躺在草垫上喘着粗气。</p>
“噼啪——”</p>
马儿燃起来。</p>
“噼啪——”</p>
草垫燃起来。</p>
“噼啪——”</p>
火光中一老一少放声大笑。</p>
“呜呜——呜呜——”</p>
万事万物燃成灰烬又重新归位。</p>
……</p>
“老……”</p>
少年死命捂住嘴，泪水在眼眶打转儿。</p>
七步远的距离，老爹咳着血瘫坐在地，两两相望间他轻轻摇头。</p>
少年记得老爹的话。老爹说他只有一次机会，找出破解之法，否则他二人都要玩完。</p>
少年记得老爹的画。千百万张！无数小人儿在纸上舞剑，无数小人儿在纸上缠斗。</p>
“老爹，你画这么多你不累啊？”</p>
“不累啊。”</p>
“可我累啊！记这么多我脑袋要炸了！”</p>
“什么脑袋？这才一套剑法。”</p>
“老爹你骗我，这么多招式你说一套剑法？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江湖话本我在红运楼经常听！还有你不是说你不会武功吗？不会武功怎么还能教我剑招？”</p>
“真的是一套剑法，只是每一招配有一式破解之法，招式千变万化，破解之法自然也千变万化。画了这许多张也不能穷尽变化。</p>
会教不一定会，你看学堂里的夫子们有几个真会他们嘴里的之乎者也狗屁道理。”</p>
“你就胡诌吧。我不信！咱也不废话了，你传我点别的，我不学这些花里胡哨的，天天记！天天练！用来打狗都不行！”</p>
“胡说！这套剑法别的说不准儿，打狗是一定行的！哈哈。”</p>
“你！”</p>
少年气结，但还是用心去记，用力去学，只因每招每式可能关乎老爹一生夙愿。</p>
他猜老者与段家有旧，也许曾是段家子弟，因某事被赶出家门，一直耿耿于怀，想要证明自己；也许是早年间被打败的挑战者，输了却没有服气。不论怎样，他将是老者复仇的工具。他绝不会猜他是老者复仇的对象。</p>
少年狠狠擦了下眼，一瞬不瞬望向前方。</p>
“阁下好算计！”石阶上一贵妇盛气凌人。</p>
“是他自己要骑马。关我鸟事？”老爹瘫坐在地，咳着血继续道。</p>
“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p>
“慢！”白衣女子挥手拦住一众家仆。</p>
“三妹！”贵妇气极。</p>
“嫂嫂不必心急，铮儿之伤还有补救之法。那马儿失足与这老者有无干系不得而知，眼下众人围观，若因伤了一臂就要人性命大大不妥。”</p>
“那你说该怎么办？”</p>
贵妇眼睛要喷出火来，她素来看不惯这白衣女子。白衣女子名为段施施，上一辈排行老三。一介女流成为一代家主，惊才绝艳用在她身上再不为过。平日里贵妇与她偶有冲突都一忍再忍。今日亲子受伤她已忍无可忍。</p>
人群中窃窃私语，指指点点……</p>
“我段家绝不仗势欺人，马儿狂奔坠下山崖，要不是这孩子躲避及时，今日恐怕一命呜呼。江湖人皆知我段家靠剑修立足于世，伤了手臂，他日用剑或有所碍，老丈你训马失责，害我段家嫡系损伤一臂，你便留下一臂作为交代罢。”</p>
白衣女子一席话闭，围观者霎时寂静无声。</p>
人有高低贵贱，无人不觉是这老者占了便宜。</p>
“铮——”</p>
一柄剑掉下来摔在老者身前。</p>
他轻触剑刃，那剑泛青光不似一把普通的剑。</p>
青女剑，随随便便被那白衣女子随手一扔。天下名剑，哪个剑修不会把它珍藏？段施施，你对人对物皆不在意，什么可以入你心？</p>
老者低头看剑，却没有别的动作。</p>
等了半晌，贵妇怒火中烧，忽一闪身拾起那剑向老者刺去。剑尖所指不是肩膀而是颈项。</p>
七步外，人群中，一少年死死盯住她！</p>
找到那一式破解之法！一次机会！</p>
他只有一次机会！</p>
一切归于虚无，世上只剩一个女人，那女人拾剑起身……</p>
没有天，没有地，没日没夜，没有尽头。</p>
走了多久，他不记得。</p>
只觉茫茫大雪，无始无终。</p>
——</p>
断崖间寒风呼啸，崖底一麻衣老叟缓缓驱马，手捏一根枯枝短哨不时吹响。</p>
“呜呜——呜呜——”</p>
暗哑哨声似哀似恸。</p>
身后，数百少年赤足而行。破烂衣衫，青紫脚背，深深浅浅，亦步亦趋，双目无神。</p>
“呜呜——呜呜——”</p>
奇异响声在崖底回荡不止，在少年耳畔萦绕不休。</p>
白雪灼眼他不觉得疼，北风凛冽他不觉得冷。是真的不冷，身上好像有火在烧。一会儿烧到脑中，又热又胀，一会儿烧到胸中，五脏六腑好似被油煎炙烤，连脚掌也烧起来。</p>
随着哨声起伏，看不见的火焰正在燃烧，烈火焚身！</p>
热！好热！让我停下吃口雪吧！</p>
不能停！不能停！心底有个念头：一但停下，下一刻就要灰飞烟灭。</p>
走，走下去，别停。</p>
——</p>
“呜呜——呜呜——”</p>
脑子里，火烧得正旺。</p>
往事一幕幕燃起。</p>
——</p>
“绝万法？世无双？我呸！”</p>
“老爹，这石碑怎么了？”</p>
“这石碑大大不妥！该写无锋段氏天下第一没羞没臊没脸没皮！姓段的就没一个好饼！”</p>
“老爹，我也姓段，你是我爹，你也姓段。”</p>
“呸呸呸！老子要是姓段老子跟你姓！”</p>
“……”</p>
近三丈高的石碑下有一老一少，老的在乜眼叹气，少的正仰头细观。</p>
“一剑绝万法，神引世无双。”</p>
奇石上十个大字跌宕豪纵、沉著痛快，剑意将溢未溢，凛凛浩然之气已于观者胸中。少年想要赞叹，又怕徒惹老者不快，只把一声好压在喉间，赞许留于心底。</p>
转身再瞧，石碑后书“天、下、第、一。”一字一顿，少年睁大双眼，那字一字比一字潦草，一字比一字深刻，只觉闷雷无声，击亮四野，浓云低垂，寂寂中天地将倾！行至最后一字已是怒极！刻字人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斜斜向上一挑，不知入石几何。</p>
“噼啪——”</p>
那字燃起来。</p>
“噼啪——”</p>
石碑燃起来。</p>
“噼啪——”</p>
火光中一老一少相顾无言。</p>
“呜呜——呜呜——”</p>
万事万物燃成灰烬又重新归位。</p>
……</p>
“老爹，我们为什么要住这儿？”</p>
“住这儿是因为方便做一件事。”</p>
“住马棚方便刷马吗？”</p>
“小子懂什么？老爹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要杀一个人。”</p>
“什么人？”</p>
“一个绝顶高手。”</p>
“您也不会武功，绝顶高手，怎么杀？”</p>
“不会武功，会杀人就够了。”</p>
“老爹，你还需要会刷马，专心把马洗干净，要不晚饭莫得吃了。”</p>
“没得吃就吃这个！我养你不如养匹马！”</p>
马棚里，老者抓起一把干草往少年手中塞去。少年不接，把干草往回丢。老者又抓起一把向少年砸去，少年躲开也随手拾起一把扔向老者。</p>
“够不够？够不够？管够！”</p>
老者一把接一把。</p>
“不够！不够！再来！”</p>
少年也不着恼。</p>
来来回回，推推搡搡，干草撒满马棚，覆上潮湿泥地，二人躺在草垫上喘着粗气。</p>
“噼啪——”</p>
马儿燃起来。</p>
“噼啪——”</p>
草垫燃起来。</p>
“噼啪——”</p>
火光中一老一少放声大笑。</p>
“呜呜——呜呜——”</p>
万事万物燃成灰烬又重新归位。</p>
……</p>
“老……”</p>
少年死命捂住嘴，泪水在眼眶打转儿。</p>
七步远的距离，老爹咳着血瘫坐在地，两两相望间他轻轻摇头。</p>
少年记得老爹的话。老爹说他只有一次机会，找出破解之法，否则他二人都要玩完。</p>
少年记得老爹的画。千百万张！无数小人儿在纸上舞剑，无数小人儿在纸上缠斗。</p>
“老爹，你画这么多你不累啊？”</p>
“不累啊。”</p>
“可我累啊！记这么多我脑袋要炸了！”</p>
“什么脑袋？这才一套剑法。”</p>
“老爹你骗我，这么多招式你说一套剑法？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江湖话本我在红运楼经常听！还有你不是说你不会武功吗？不会武功怎么还能教我剑招？”</p>
“真的是一套剑法，只是每一招配有一式破解之法，招式千变万化，破解之法自然也千变万化。画了这许多张也不能穷尽变化。</p>
会教不一定会，你看学堂里的夫子们有几个真会他们嘴里的之乎者也狗屁道理。”</p>
“你就胡诌吧。我不信！咱也不废话了，你传我点别的，我不学这些花里胡哨的，天天记！天天练！用来打狗都不行！”</p>
“胡说！这套剑法别的说不准儿，打狗是一定行的！哈哈。”</p>
“你！”</p>
少年气结，但还是用心去记，用力去学，只因每招每式可能关乎老爹一生夙愿。</p>
他猜老者与段家有旧，也许曾是段家子弟，因某事被赶出家门，一直耿耿于怀，想要证明自己；也许是早年间被打败的挑战者，输了却没有服气。不论怎样，他将是老者复仇的工具。他绝不会猜他是老者复仇的对象。</p>
少年狠狠擦了下眼，一瞬不瞬望向前方。</p>
“阁下好算计！”石阶上一贵妇盛气凌人。</p>
“是他自己要骑马。关我鸟事？”老爹瘫坐在地，咳着血继续道。</p>
“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p>
“慢！”白衣女子挥手拦住一众家仆。</p>
“三妹！”贵妇气极。</p>
“嫂嫂不必心急，铮儿之伤还有补救之法。那马儿失足与这老者有无干系不得而知，眼下众人围观，若因伤了一臂就要人性命大大不妥。”</p>
“那你说该怎么办？”</p>
贵妇眼睛要喷出火来，她素来看不惯这白衣女子。白衣女子名为段施施，上一辈排行老三。一介女流成为一代家主，惊才绝艳用在她身上再不为过。平日里贵妇与她偶有冲突都一忍再忍。今日亲子受伤她已忍无可忍。</p>
人群中窃窃私语，指指点点……</p>
“我段家绝不仗势欺人，马儿狂奔坠下山崖，要不是这孩子躲避及时，今日恐怕一命呜呼。江湖人皆知我段家靠剑修立足于世，伤了手臂，他日用剑或有所碍，老丈你训马失责，害我段家嫡系损伤一臂，你便留下一臂作为交代罢。”</p>
白衣女子一席话闭，围观者霎时寂静无声。</p>
人有高低贵贱，无人不觉是这老者占了便宜。</p>
“铮——”</p>
一柄剑掉下来摔在老者身前。</p>
他轻触剑刃，那剑泛青光不似一把普通的剑。</p>
青女剑，随随便便被那白衣女子随手一扔。天下名剑，哪个剑修不会把它珍藏？段施施，你对人对物皆不在意，什么可以入你心？</p>
老者低头看剑，却没有别的动作。</p>
等了半晌，贵妇怒火中烧，忽一闪身拾起那剑向老者刺去。剑尖所指不是肩膀而是颈项。</p>
七步外，人群中，一少年死死盯住她！</p>
找到那一式破解之法！一次机会！</p>
他只有一次机会！</p>
一切归于虚无，世上只剩一个女人，那女人拾剑起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