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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干爸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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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在办公室写完他长篇小说的最后一段文字,已经是子夜时分了。他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说他不准备再回家了,早晨七点的飞机到德国去,他想直接从办公室到机场。

    剩下的这段时间怎么打发啊?他打开了聊天室,想和人聊聊天来打发这段无聊的时光。他先是看网上的热闹,看大屏上滚动着的人们的对话,心想,在这样的子夜时分,也竟然有这么多不知困倦的、彼此陌生的人在说着各式各样的话,宣泄着各式各样的情绪。

    突然就有一个叫胖妹昵称的过客闯进了他的聊天窗口,问他:能和我聊吗?

    夏天说:可以。

    胖妹说:那我们聊什么?

    夏天说:随意,随意说说我们的心情。于是他就聊起了心情,他现在的心情像是刚刚被一场雨洗过的空气,清新而空空荡荡的,因为他的长篇终于写完了,可以长长地舒展一口气,他一口气说了许多的话,他说人类的历史就是被压抑的历史,这是佛罗伊德说的,压抑的久了,也便增强了生命的力量,这种生命的力量就像是被压在大土块或者石头下面的一粒种子,发了芽然后向上长,突破了沉重的压抑而挺身而出,然后在大地上摇曳出一面绿色的小旗儿。夏天说,我就是一面摇曳着的绿色的小旗儿。

    胖妹说:喂喂喂!我说你这面小旗儿?你干什么工作的?

    夏天说:我写字。

    胖妹说:我说呢,要不然打字怎么这么快。

    夏天说:是的,我写小说和散文,我是个作家。

    真的?那我可要好好地了解了解你!胖妹显然有些激动,使得夏天像看到了她激动而又有些怀疑的模样。

    夏天说:当然只真的,而不是假的。写文章的人追求的是真善和美丽,你想了解我就了解吧,我给你说说我这个人,我的说话不如我的文章好,我的文章不如我的为人好。这是我文章中形容自己的一句话,虽然是幽默的话,但却是真实。我刚刚写完一部长篇小说叫都市家园,小说是我自己写的代序言,代序言的题目叫一副副脸面,你不妨看看现在的人们,是如何打扮自己的脸面吧,无非是有两大类做法,一种是在本来难看的脸面上涂脂抹粉掩饰其黑痣皱纹一类的东西,甚至于本是一副魔鬼脸装扮成了人脸。而另一类本是好看的脸上画上脸谱、戴上面具做成了魔鬼脸面。就像红楼梦中的话,假做真时真也假,无为有时有还无。写小说很容易,像是用刻刀去做雕塑,在大理石上刻出人脸来,无非是把这块石头上不是脸的地方都剔掉了罢了。写小说是虚构,但这虚构给予人们的恰恰是一种真实,把人们脸面上掩饰的、本来不是脸的东西统统地剔掉,而还其一个素面真貌

    夏天只管敲着字而没有看聊天屏,当他他抬头瞄了一下屏幕的时候,看见了胖妹已经回复的两行字:

    你比我老爸还能说呀!

    喂喂喂!大作家,你能不能给我一本书?

    夏天马上意识到和他说话的是一个女孩子,而且岁数不会大。他对她说:当然可以,我的书当然可以送你一本儿。

    你多大了?在什么地方什么学校读书?他问她。

    我十五岁。胖妹说:我是北京海淀附中的学生,我想让你当我的干爸,行吗?

    夏天迟疑了一下,然后说:行啊!我认你这个干闺女。

    聊天屏上即刻跳出了两个字:老爸!

    嗳!夏天乐不可忮地应了一声,他没想到竟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女儿,于是高兴地喊了一声:女儿!

    老爸,你得送女儿礼物,你想想送女儿什么礼物好?胖妹问。

    夏天说:爸爸给你买新衣服,我要去德国了,从德国给你买一件牛崽怎么样?

    胖妹说:不要!

    那夏天迟疑了一下:那我送你钱,送你一个红包儿,算是对你考试考高分的奖励。

    胖妹说:不,更不要!

    夏天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就要你的书。胖妹说:我就要你送我你写的小说。

    夏天说:那好!那好啊!等书出版了你一定是第一个读者,我一定第一个赠送你,我的宝贝儿闺女。

    胖妹问:真的?

    夏天说:真的!

    胖妹问:不是假的?

    夏天说:不是假的!

    那我们拉钩儿了!这个时候夏天就像看到小姑娘真的向他伸出了手指头拉钩儿。天真无邪的童趣使得他格外地开心。他看看表,不知不觉和小姑娘已经聊了一个小时。他问她:你现在在哪儿?在家里?

    胖妹说:在网吧。

    呀!你怎么在网吧?夏天说:都这么晚了,快回家吧,快回去!

    我不!我舍不得老爸你。

    夏天说:天都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那你妈也不说你?快回家吧,要不然你妈要说你了。

    屏幕上跳出了四个字:我没有妈!

    没有妈?小姑娘没有妈!夏天的心里立刻涌动着一种酸楚

    你妈妈呢?他问她。

    没有回答。

    你妈妈怎么回事儿?他又问她。

    很长时间,小姑娘没有再说话。尽管夏天一再问她妈妈的问题,但是依然没有她的回答。时间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显示器上依然是无言的空白

    他认为她走了。他问她:你走了吗?

    两个字又突然跳了出来:没有。

    夏天不再问她妈妈的事情了,但是他知道在孩子的心里埋藏着深深地伤痛,他开始在心里埋怨着自己,为什么要揭孩子的伤痛呢?尽管是善意的问候。

    夏天没有激情再聊下去了,他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沉重很忧郁,为了这个深夜不归的女孩。

    快回去吧!他说:天已经太晚了,路上要注意安全啊!

    胖妹说:你还没有问我什么地址呢,你怎么给我寄书?然后显示了一个很详细的地址。夏天把它抄了下来,又说:我记下了,你快回家吧。

    她问:一定给我书吗?

    他说:一定!

    胖妹说:那好,那我回去了,可、可、我真的舍不得你呀,老爸!

    夏天说:好闺女,听话,快回去吧,天已经太晚了呀。

    老爸!我舍不得你!屏幕上跳出一行字。然后,又出现了一个哭泣着的图儿

    这是多么让人恋恋不舍的网上父女情谊啊!夏天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屏幕上是胖妹打过来的一串长长地删节号。

    胖妹走了。

    夏天依然在电脑旁呆呆地坐着,他在想象着这个没有见过面的女儿,走在大街上的灯光下,那灯光下摇曳着的她的身影

    天亮的时候,夏天打出租车来到了机场,坐在候机楼里的他,依然在想着他那个不曾见过面的女儿

    飞机起飞了,夏天的心情也起飞了,他在蓝蓝的天空中俯瞰着自己这个城市的美丽。

    在他从德国回到自己国家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夏天依然像往常那样忙碌着,忙碌着

    半年之后,夏天在一个盛夏的夜晚,在电脑旁写字累了的时候,他又打开了聊天网,这是他和那个叫胖妹的小姑娘聊过之后第一次重新打开聊天网。他突然有了一种异常的痛苦感觉——他竟然早就把那个叫胖妹的小姑娘忘却了!

    她曾经是他的干闺女。

    他曾经答应过他的小说出版后,她是第一个读者呢。

    但是

    他很想在网上重新看到胖妹的名字,但是

    他却没有再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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