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XT小说网 > 流空曲 > 第五章

第五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大明1617

TXT小说网 www.txt8.org,最快更新流空曲最新章节!

    无眠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

    每当太阳一落山,万物归寂时,就是采眉最怕的时候。因此,她白天总尽量做得很累,希望一触枕便能入梦,才不会满脑子胡思乱想。

    但现在是春天,山上的桃花及杜鹃开得灿烂,嫣红漫成一片,香浓的气味弥漫,醒艳人的五官知觉,令人感到一种亢奋,大概就如古人说的“怀春”之心吧!

    当然,采眉是不许有的,尽管她才二十一岁,却已必须见花美而心不动,闻芳馥而意不移,如老尼寂寂入定。

    饼去两年多都很平静,但自从去秋狄岸来过之后,一切都渐渐动摇。有时走在山里,老觉得他会出现;在自家庭院,也恍惚以为他在注视,甚至是凝望着流空剑,记忆不归怀川,而归给了那个不该的狄岸。

    而今夜,月亮光华满溢,竟也像狄岸在笑!

    她从不知道一个人进入脑海是如此容易,要除去如此之难!

    采眉用手握着小陶罐,松了又捏了、捏了又松,那是大姑姑给她的一百个铜钱,说夜里睡不着时,就丢来检。

    她从来没用过,也自信用不到。想那景象多惨哪!一个黑暗中偻跪的身影,无助狂乱地捡拾着散乱的铜钱,如无止尽的惩罚。那代表对内心欲望的降服,是失败和瑕疵,采眉不愿自己走到那可悲的一步。

    大姑姑是聪明的,不见外人,省却多少烦恼呀!

    也许她该捡一次,尝尝膝皮磨破,羞愧难当的滋味,然后就能恢复平静。她深吸一口气,打开陶罐盖子想洒落铜钱

    突然,远处有“呜呜”声响传来,在静夜中诡异得令人不寒而栗。

    在采眉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夏万已急促地来敲房门“三姑娘、倩姑娘,快起身,海螺鸣响,应该是有海寇来了,我们得快到后山躲人!”

    海寇?采眉觉得身子一阵阵冷起来。朝廷有东南倭患的事她从小听到大,其中藏了不少杀人如麻的残暴故事,但海寇不是早就被平定了吗?至少在竹塘这几年都不曾遇到过啊!

    虽是方寸大乱,但她还能镇静的安抚小泵,帮夏万背起婆婆,眼观四壁,心想,除了人之外,还要带些什么呢?

    “我的妆奁、绣好的枕被”巧倩脑里一片空白的呢喃着。

    “顾不了啦!命要紧。”夏万边往屋外冲去边说:“东西可以任他们抢,安全最重要,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夏万原不想吓她们,但这是事实,前些年倭患最烈时,血洗大城小镇,人人闻之色变。

    巧倩听了,倏地拉住嫂嫂就猛往外跑,她真要死,也不愿意是这种恐怖的死法!

    山径上已挤了不少村民,大人喝、小孩哭,黑暗中像盲乱的蜂群般杂沓无章,就怕下一秒那扬着长刀的匪寇就会朝他们的头顶劈下来。

    他们的目标是山腰的一个小石洞,正是以前避倭寇时候挖掘的,多年不用,也不晓得坍塌了没有。

    “听说他们上个月才窜过杭州、苏州,怎么也没想到会看中竹塘这小地方!”有人说。

    “也许只是路过而已,我们又没什么宝物可抢。”另一人回答,并大声念句阿弥陀佛。

    闻及“宝物”二字,采眉想想,她们以命护住的流空剑正是稀世珍宝,若海吭拼到,哪有不夺的道理?

    她的心顿时凉到底,她们走得不远,回头还能瞧见自家屋顶的轮廊,或许还有机会若是宝剑遗失,那可是终生的悔恨哪!

    “万叔,我必须回去拿流空剑!”采眉话未全完,人已往反方向跑去,根本不容阻止。

    “大嫂!”巧倩恐惧地大叫一声,但没有用。

    采眉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奔跑着,心里不禁暗忖,若是她没缠足该有多好,或许就可以跑得更快了!

    房屋四周依然平静,她刻不容缓地取下剑再冲出院子,眼前只有一轮明月和她,那气氛惊悚得令人脚软,因为她似乎已听到隐约的马蹄和呼啸声

    猛地,有人将她拦腰抱起来,并低咒一句说:“你要找死呀?!”

    采眉本能的踢动着,挣扎中还掉了一只绣鞋。正当她以为自己死定时,人已跌到水井后头。

    那人嘲讽的声音再次传来“节妇守则是宁死不屈,这水井是方便你跳的,若有个万一时,可保你清白!”

    是狄岸!采眉听出他的声音,尚未回应,他就轻嘘一下,并以身体挡住她。

    大小的火把往村里疾进,闪闪烁烁的犹似鬼魅,约有二十来个,在如坟场般寂黑的村庄里飘荡,恍如冥王出巡,风凄啸、夜阴寒。

    采眉感觉到狄岸的背极僵硬,顶住她的手,心跳沉沉的透过来。突然,有个奇怪的声响呱叫着,半像人、半像兽,乍听之下好像是“阿你的头”和[杀又拉拉”之类的怪异话。

    全部的火把都停了下来,那东西又叫了两次,有种顽皮、调皮的意味。而很不幸的,这捣蛋鬼朝水井而来,最后站在井盖上。

    采眉抬眼一看,竟是一只鹦鹉,圆眸亮晶晶的。天呀!他们今晚不会就死在这爱学人讲话的怪鸟嘴下吧?

    一支火把移进夏家的庭院,一个雄浑略带粗蛮的口音说:“哈!阿奴,你逮到野食啦?是什么有趣的东西?素的没啥意思,若是荤的,大家就有覆!”

    所有的火把部跟着围到水井附近来,眼见无处可走,怀川乾脆伸出右手,那鹦鹉也奇了,竟主动就跳上他的手背。

    采眉恐慌极了,不自觉地抓紧他的衣服,不许他去做蠢事。

    怀川仅是将左手向后,轻扯开她僵冷的指头,然后握一下,像是一种无言的抚慰。

    火把集中得更近了,将井前的空地照得如同白昼。怀川的脸上毫无惧色,带着鹦鹉直立起身,让大家看清楚他后,便先声夺人地对领头者说:“这阿奴鸟儿,原来养在杭州胡宗宪的宅第里,阁下拥有此鸟,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李迟风,久仰了!”

    领头者高踞马上,不承认也不否认,语调不变地说:“阿奴是养在胡府中,但并不是属于胡家的。如今胡宗宪家破人亡,鸟命经人命长,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怀川听了,手略微一低“阿奴”就扬翅飞起,口中嘶叫着“杀又拉拉”很笨拙地飞回马头中间。

    “让我猜猜,”领头者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迳自接下去说:“这阿奴不把你当生人,你八成是那追踪李迟风已久的少林俗家子弟狄岸吧!”

    “再下狄岸,由去年秋天找你,已经半年了。”怀川照实说。

    “找我?你别忘了少林寺是与我们为敌的,几年前,你们的目空和尚还帮官兵杀了我不少兄弟,我实在想不出你有找我的理由。”领头人如此一说,等于表明了自己的身分。

    “我们有个共同的目标罗龙文。”怀川不畏不惧的说。

    罗龙文是严世蕃的亲信党羽,这一次也被流放到远边,传闻也已违旨逃回江西安徽一带,行踪诡密。他曾是大海盗汪直的儿女亲家,后来伪装成内应出卖兄弟,帮助朝廷破了倭寇,自己则藉机平步青云、享受富贵,成为一些江湖人士唾弃的对象。

    李迟风听见这个名字,并不动声色,只是笑笑说:“我和罗龙文早就没有瓜葛了。”

    “那可由不得你,因为罗龙文也到处在找你。他想藉由你的海上的势力来帮助严嵩父子东山再起。”怀川说。

    “哈!你是来劝我要置身事外吗?”李迟风大笑出来。

    “不!我们是希望你能和罗龙文接触,让他和严世蕃栽个通倭大罪,死路难逃。到时,你报了你的仇,我也报了我的仇。”

    “报仇?我为什么要报仇呢?”李迟风冷冷地反问。

    “罗龙文出卖过你们的兄弟,不就是你们要诛杀的目标吗?”怀川说。

    “诛杀?哼!你也太高估我们了吧?”李迟风冷哼一声“我们这群海盗是利之所趋,不讲正义的,我们爱钱贪财,哪儿有好处,就往哪儿钻。罗龙文若是奉上黄金、美女,我们自然就乖乖的舔他的脚趾头啦!对不对,各位?”

    后头的二十几个大汉闻言皆狂笑,火把也随着笑声颤动不已。

    怀川额冒冷汗,开始怀疑他的计画是否太异想天开了?

    采眉听到他和没有人性的海盗谈合作,整个人几乎快要昏倒了,她是不是就要和狄岸死在这井旁了?

    等笑声歇止,李迟风突然拔出长剑,但却不是杀人,而是俯身用剑尖勾起一只深蓝色有银花的绣鞋“我已经好奇很久啦!狄兄三更半夜出现在此地,还有个这么可爱迷人的小杯鞋想必是月下幽会吧!是不是该给我们引见一下?看究竟是什么娇俏的小媳妇能令我们的狄大侠销魂至此?”

    可爱迷人?月下幽会?娇俏消魂?这些轻佻的字眼教采眉气得火冒三丈,强烈的怒气竟将害怕也驱走,而看见她私密的绣鞋在海寇的剑上挂着,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她不假思索,霍地由井后站出,手臂伸直,极愤怒地说:“绣鞋还我!”

    “采眉?!”怀川在情急之下喊出她的闺名,并挡在她的面前,怕她受到伤害。

    她实在是太生气了,于是想也不想的推开“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夜袭竹塘,要抢要杀都随便,但我孟采眉行事向来清白无愧,绝不受诬陷及侮辱。绣鞋拿来!”

    四周忽地陷入一片寂静,连“阿奴”也不再乱动,直盯着采眉看。

    怀川已些微了解她的烈性,手下意识的紧握住剑,绝不许任何人伤她一分一毫。

    采眉可完全不怕,反正后面就有一口井,大不了投井一死!

    很意外的,李迟风竟跨下马来,取了剑尖上的鞋,很有礼貌的递到采眉面前;怀川小心翼翼的替她伸手接过,再还给采眉,眼神中充满戒备。

    采眉这才看清海盗头子的真面目,本以为那粗鲁低俗的口吻会是出自一个横眉竖目及满脸横向的人,但眼前的李迟风,模样虽黝黑脏乱,却比想像中的年轻,那浑身的野性并不带有暴戾的杀气。

    “谢谢!”她倨傲地说。

    “不谢。”李迟风带着笑,还故意咬文嚼字地说:[孟女士正气凛然,敢问是何方人氏?”

    “孟姑娘乃绍兴已故夏总兵大人的长媳。”怀川替她回答“竹塘是她的居所。”

    “夏总兵是忠义之士,连我们海上兄弟都佩服,失敬、失敬!”李迟风又说:“听姑娘的芳名及身分,是否为当朝建醮的三大观音之一?”

    连这亡命之徒也知道观音奉紫姑神之事?怀川没好气地说:“这与你有关吗?”

    “我李迟风没什么嗜好,偏偏对观音最有兴趣,还许了个愿,只要是观音,我有求必应。”李迟风笑嘻嘻地说:“孟姑娘请下指令吧,”

    这人一定是在开玩笑,但他目光炯炯、耐心等待,逼得采眉不得不开口“呃竹塘只是个穷乡僻壤,无财无富,没有什么好劫掠的”

    “不劫不劫!我们就只是路过而已。”李迟风爽快的说。

    采眉看了怀川一眼,似心有灵犀般地又说:“严氏父子恶贯满盈,天下人皆想除之,呃!你应该帮助狄岸诱出罗龙文才对”

    “只要你观音说了,我一定照办,但需要一点时间就是了。”李迟风对采眉说,眼睛却注视着怀川。然后不等他回答,也不多一句罗唆,便翻上马背。

    他将手里的火把一挥,二十多道炬光齐齐离去,马蹄踏地及呼啸声如来时般突然,也去得不可测,仿佛一场梦,同样的月光中,只留下他们两个。

    采眉睁着明澈的眸子问:“他不是认真的吧?”

    “他是认真的,想来他也是在追踪我,有和我合作的意愿,否则不会到竹塘来。”怀川望着黑暗说。

    那么,狄岸又为何要回竹塘?在两个月的消失无踪后,竟又大剌剌的出现,扰得人没完没了。

    采眉正要质问时,他反而先开口教训她“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先是为了一把剑,再是为了一只绣鞋,全然不顾危险。今天遇到的若不是李迟风,我恐怕要陪你一起送命了!”

    “谁要你陪?你的命你自己留着!”采眉话一出,才发觉竟有打情骂俏的味道。她轻咬下唇,气鼓着腮帮子转身,迳自往后山走去,想告诉大家说海寇已退,一切都有惊无险。

    怀川尾随在后,因任务终于完成而情绪放松迟风那个人喜怒无常,极难捉摸,因此,任务能够顺利达成,一半还得感谢采眉的介入。

    他很纳闷,为何每见她一次,就会多一份惊奇?她不过是个女流之辈,没有盖世武功,脚跑不快、手不能提,连门都不许单独出,标准的菟丝之柔、蒲柳之弱,怎么却让人觉得她带有控制人的力量呢?

    **

    海寇离去,不抢劫、不杀人,竹塘居民能平安回家,无不欢天喜地,以为是神佛保佑。但夏家可就愁云惨雾了,因为老夫人卢氏受到惊吓,气血冲脑,瘀肺塞肝的,使得原就羸弱的身子不堪负荷,人陷入了昏迷。

    自绍兴延请来的大夫来了又去,大都是摇摇头。

    巧倩哭红了双眼,泪水滴在密绣的鸯鸳芙蓉上,感叹这几年的挫折,全无待嫁女儿的欢快。

    采眉则日夜服侍汤葯,几乎衣不解带。她与婆婆相处虽仅有三年,但因那共同的命运,也有了极深的感情,她不敢指望婆婆天年高寿,但至少也要让她亲眼看到夏家沉冤得雪,才有天理吧?

    其中最悔痛的是怀川!

    他多少次骂自己,既是已死的人,为什么还要露面?而露面一回,见万叔尽忠、采眉尽孝,也该放心了,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到竹塘?

    最后的结果,竟是将李迟风引了来,一场虚惊,使得受尽折磨的母亲全然崩溃!

    “娘,我对不起您,我不该扰您清静,带来这许多麻烦。”怀川在卢氏的耳旁低声说:“娘,求求您睁开眼,我是怀川啊!没有死的怀川,想孝敬您一辈子的怀川,求您醒来吧”

    他都是趁采眉前脚一出,就赶紧守在母亲床前说话,期盼母亲能因为感应到他的存在而苏醒。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更显渺茫,他的悲伤也愈多。

    四月晴暖,花开了又谢,采眉早已失去赏花的兴致。哪唧虫声中,她端着烛火来到卢氏的房外,葯味幽幽地散着,她也一眼看见跪在床前的狄岸。不只一次,她发现他对婆婆的病重露出痛彻心扉的模样,他和怀川的交情真的好到那种程度吗?

    采眉讨厌他,因为他引起她混乱又难堪的情绪,以及不足为外人道的迷惑。但有他在近旁,令她又有一种慰藉,生活像带了劲儿,也没有夜里得检一百个铜钱才能睡的念头了。

    她轻咳一声,怀川急急地站起来,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快速的瞄了他一眼,采眉看出他的苦恼和憔悴,那是一个大男人不该有的神情,心里不禁有些微微的痛,但表面上仍装得很冷淡地说:“夜深了,狄公子回房去吧!我娘由我照顾就好。”

    若是平日,怀川会二话不说的转身就走,但今晚的采眉看起来似乎特别疲倦,脸色苍白,他于心不忍的说:“就由我来守夜吧!你已经几天没睡好,再下去,恐怕你也要病了。”

    他的关怀,无论有意或无意,皆以某种力量冲溃了她的心房。但她不能感动,只能以更漠然的语调回答“不!这是我的职责,不劳你费心。”

    怀川看的是她外表的排拒,完全不知她内心的挣扎,因为对她的敬重及自身的计画,他尽量不冒犯她,虽然有几次仍过了火如果他愿意承认,其实他违反原则,两次、三次的回竹塘,都是因为采眉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他步出母亲的房间,却不走远,就靠墙坐着,能听见里面的动静,也算是一种守夜,他已做过好几回了。

    他望着天上明灭的星子,花香无人闻、花落无人理,这样相见不相认的飘泊日子,何时才能结束呢?

    他的心似有两股力量在拉扯着,江南的竹塘是爱、江西的袁城是恨,男儿胸怀大志,大恨比小爱重要,不是吗?

    他渐渐闭上眼睛,在梦里仍和自己的心对话着。突然,远处有瓦碎声传来,惊醒了他。

    月华如霜,铺了一地的静霜。他由窗外往里看,烛火很暗淡,采眉正歪在床前,已体力不支地睡去了。

    他轻轻步入房内,母亲一如平常微弱地呼吸着,采眉就在他的面前,不划鸿沟、不结冰霜,活生生一个柔美无防的女子。他静静地凝视她,她到底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呢?

    对怀川而言,女人不外乎两种。一是贤妻良母型的,为宗族承传所需,以三从四德附属男人;一是风尘女子,有歌楼名妓,有江湖侠女,是男人的红粉知己,可纳为妾。

    他的兄弟好友,大都一妻在家,多妾在外,潇洒来去。在没有真正遇见采眉之前,他几乎不太注意女人。

    采眉是典型的贤慧妻子,但似乎又不只如此,仅是她贞烈的个性,就足以教人刮目相看,难以忘怀了。

    彷佛有风吹入帐,怀川尚未移开目光,就听见细若游丝的声音唤着“怀川怀川

    卢氏的手无力地举着,像在招唤某人。怀川呆愣住,因为采眉的一双手马上握过来,急切地说:“娘、娘,您醒来了吗?我是采眉啊!您听到我了没有?”

    “怀川”卢氏又伸出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找着。

    采眉还无暇去想狄岸怎么会挤在这里,只催他说:“快抓着,快假装你是怀叫喊她呀!”

    这是怀川迫不及待想做的事,于是,他真心诚意地叫道:“娘”

    卢氏盲了的眼眸转了又转,手仍在空中乱动,口里喃喃念着“怀川还有怀山老爷他们都来接我啦什么都黑,我只看清楚他们,黄泉路呀”

    “娘,我不在黄泉路,在这儿,就在您的面前,娘。”怀川太激动,奋力一抓母亲的十指,包括采眉的手也包容在内,如此紧、如此痛,似要永不放开。

    卢氏恍若未闻,她的心早在另一个世界,唯一挂怀的就是未嫁人的闺女。她知道采眉会照顾巧倩,虽然采眉自己也过得凄苦,但人生不就是这般吗?富贵儿女一场空,皆是无奈呀!

    卢氏的眼睛又闭上,手亦垂下,那只是一段梦呓。

    怀川和采眉等着她再出声,但刻漏穿时,再无回应。

    直到采眉看到他手背上的一道疤,是她用流空剑划的,才惊觉狄岸仍握着她的手,暖暖地包围着,烫如热火。

    她猛地抽出,但他彷若未觉,全心仍在卢氏身上。

    他真以为他是怀川吗?采眉走到窗边,已满脸泪痕,想命令他离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

    卢氏在梦中咽气,夏家又添一座新坟。

    在守灵和送葬时,采眉很少看到狄岸,但感觉得到他还在四周,独忍悲哀,自舔着她也不明白的伤口。她猜想,怀川的母亲死后,江南无事牵挂,狄岸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再影响她守节的生活了。

    夏家族人零落,只有受过重托的老叔公出现。他要先将巧倩送到富阳杜家,在百日内完成婚礼,再将采眉送回南京孟家,那儿已预备盖一楝“贞义楼”供她度过清静无扰的下半生,以实现孟德容“双贞”的崇高目标。

    由老叔公领头,夏万押后,两个戴着重孝的女孩,一段陆路、一段水路,由竹塘往西,到杭州以南的富阳。

    巧倩最可怜,她什么都无法想,旧生活不堪回首,对新的生活又忐忑不安,若不是知道大哥依然健在,而且会暗中护她到富阳,她可能会哭个不停。

    此起来,采眉就沉着多了。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命运,尽了子媳的责任后,剩下的日子就属于她自己的了,像大姑姑一样。可她的心常飘得好远,想着天涯的某个人,那种思念克制不了,她不知该如何做才能抹去他的身影。

    她们到富阳前,住宿在一座庙里,夏万突然高兴起来说:“情姑娘,杜家的姑爷已经亲自来迎人了,他们就在下一个村镇正等着你哩!”

    “妹妹大喜,看来杜姑爷是个好人呢!”采眉说。

    “喜什么呢?”巧倩红着脸说。

    母亲方过世,心情再怎么样也无法开朗起来,但晓得姑爷来后,巧倩也显得比较有精神,断了许久的刺绣又在手里穿梭着。

    想着姑嫂很快就要离别,又有几分不舍。那一夜,采眉辗转反侧,好一会儿才睡着。

    梦里,她彷佛又回到竹塘,手里提个篮子,身子很轻盈地走在竹林间准备要去上坟。走着,走着,有人在她旁边极温柔地说:“采眉、采眉,我多喜欢你呀!”

    她感觉是狄岸,心暖热了起来,热流到达四肢百骸。她寻找他,正对着那男性的豪迈笑脸,笑里又暗藏款款深情。

    她环绕在林中飞舞,恍若一只翩翩彩蝶。他无所不在,碰了她的玉臂柔腕,并将她圈在怀内,呼吸吐息在她的脸庞,好几次唇要触及唇,魂魄交欢着

    太美好了!采眉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满眼只有狄岸及他占有的神情,都令人迷醉

    忽地,她跌到怀川的坟前,手中有一把大扇子,一个阴惨惨的声音说:“你是不是希望快点扇乾丈夫的墓好去嫁人呢?或者你要挖丈夫的脑,去医新男人的病呢?”

    呀,这是庄子戏妻那段离奇诡异的故事,是责骂她孟采眉的淫荡无耻吗,忽地,她又像在汶河上,枭鹰盘旋天空,河里的木板沉沉浮啊。这次是她被绑住,只有她一个人飘流示众,木牌上写着

    私通之罪,天理不容,男女奸淫,十恶不赦

    有个声音阴阴的说:“失了贞节的女人,猪狗不如,人人唾弃,论罪该死”

    不采眉猛地坐起来,惊恐地瞪大眼睛,心被狠狠地箝夹着,痛得她渗出冷汗。她怎么会作这种梦?这种彷佛会天诛地减的可怕噩梦,在一旁浅眠的巧倩发现她的异样,忙问:“怎么了,”

    荒淫之梦能说吗?所以,采眉只能颤抖着唇摇摇头,无法成声。

    巧倩乾脆坐直,点亮烛火,也闷闷地发起呆来。

    “快睡吧!明天可要见新姑爷呢!”采眉声音暗哑的说。

    “谁管他。”巧倩想起母亲,又不禁悲从中来。

    方才的梦像一场发疽的病,沉沉地压在心底。采眉鄙视自己,无法接受不贞不洁的自己,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怀川的忠义,她好难受呀!

    思绪昏乱中,采眉拿出那层层裹着的金玉锁片,一面是梅花,上面有“傲梅香”三字;一面是兰花,刻着“凝兰蕙”

    这文定之物,竟似谴责般的数落她的罪采眉将它放在巧倩的手中说:“你的大喜之日,本来应该更风风光光的。这块锁片,原属于夏家,现在拿来当作你的嫁妆,也是应该。”

    “不!这是大哥给的,你千万要留着!”巧倩忙推回。

    “我留着有何用呢?以后我入贞义楼,再不下来,一切仅求清简。”采眉忆及那梦,又椎心地说:“或许也不必有贞义楼,我此番回南京后,乾脆直接到庵院削发为尼算了,好了却三千烦恼丝,可能这才是正道。”

    巧倩瞪大眼,当尼姑?那还了得!这期间,她曾不断地劝大哥说出真实的身分,但他总是拒绝,认为会使目前的情况更复杂危险。

    “我若能吐实,也不会让娘含恨而终了。”怀川说:“平心而论,我还不知该怎么应付你大嫂呢!让她无牵无挂地回娘家,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万一无缘,她不会再受一次打击;若有缘,我自会去南京接她。”

    大哥的话是有点道理,但但采眉若出家为尼,戒疤一烧,那就完全注定无缘,也轮不到大哥千算万算了。

    “不!大嫂,你绝对不可以当尼姑,否则缓筢悔的!”巧倩着急地说。

    “为什么不呢?”采眉淡淡的一笑“出家才能真正断六根,六根不净实在太可怕了,我愈想愈觉得这个主意好,而且学佛念经,还可以超渡爹娘、怀川和怀山在黄泉上的冤魂。”

    看大嫂益发认真的神情,巧倩再也顾不了大哥的三令五申。这件事她很早就想讲,此刻不就有最好的理由吗?她深吸一口气说!“这主意不好,一点都不好!因为因为怀川还活着他根本没有死,你怎么能出家呢,”

    巧倩疯了吗?或许是她半夜说梦话开玩笑?

    采眉不解,只得说:“你为何要这么说呢?怀川明明死了,他的坟我们守了三年,也月月去祭拜,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巧倩像豁出去地说:“我不知道棺木里的人是谁,但绝对不是我大哥怀川,因为我才见过他,还说过话,他他就是你也认得的狄岸。”

    采眉像被人猛敲一下,天地旋转,不知身在何处。她是陷入易经那八卦的图象,或是山海经那荒诞的国度?怀川,有着义气风发声音的怀川、使流空剑对抗邪恶的怀川、在她心里一直是年轻英雄的怀川,竟是那神秘诡异、阴阳怪气、城府深藏,又以一脸短须带苍桑的狄岸?

    “不!我不信”采眉大震惊了,怎么都无法接受。

    既已说出真相,巧倩便一发不可收拾,由狄岸去年九月出现后的种种情况,逐一加以解释,包括他必须隐瞒的苦衷和理由。

    采眉觉得自己真像个傻瓜,一个天大的傻瓜!如果狄岸是怀川,真的是她的丈夫,她在他面前摆出贞静姿态;又为他动心而自责自虐,这简直就是一桩可怕的笑话!就如庄子化身为年轻公子去试诱他的妻子田氏一样,都是残忍,白痴的残忍!

    而狄岸试诱成功了吗?是的!在梦里,她想着他的触摸、笑语、怀抱和柔唇他害她变成一个恬不知耻的淫浪女人;这半年来的一切,足够她用剑杀得他哀哀惨嚎!

    在他手背上用流空剑一划的那道痕迹,不够深、不够重,甚至还太便宜他了!

    采眉身上忽冷忽热,心千转折,没听清巧倩一直叼诉的话,直到最后一段:“大嫂,你就安心住在南京,不可有出家念头。我保证大哥明年会来接你,你们必有团圆的一日。”

    是吗?她仍要被动地等待与被试探吗?永远顺从端庄的采眉,被遗忘在角,他高兴时,再来逗弄两下吗?

    采眉咬着牙,仍把金玉锁片送给巧倩。她和怀川或狄岸之间,也不再需要这个东西了,因为他们有更深的羁绊和牵系。他的乔装欺瞒,不但引出一个违反礼教的孟采眉,更引出一个倔强难驯的孟采眉!

    面对墙壁躺下,所有的轮廓逐渐清楚,一幕幕地掠过。

    远远的,寺庙传来早课的钟声,明澈至心

    **

    巧倩行完婚礼,有了终生的幸福归宿。采眉因为是寡妇,有忌讳,只能在城外的庙里遥寄诚心的祝福。

    哼!寡妇?这几日采眉都无法成眠,一下悲、一下喜,又一下愤怒,思绪纷扰得几至疯狂。

    对于怀川还活着的真相,她好气,气他以狄岸的身分所设计的捉弄及欺瞒!

    但怀川没死,她不是应该高兴吗?没错!她感谢上苍,内心体会着那一阵阵喜悦的滋味,尤其他竟是入梦的狄岸采眉想起揉掉的那一阙“流空曲”最后一句“几番望断离人泪”根本就是为狄岸而作的嘛!

    莫非她的心早已感应到,所以生与死不分、梦与醒失去界线,才将礼教丢弃到千里之外?

    问题是,她该怎么办?若要静静地回南京,她不甘心;但要揭穿一切,又滋事体大。

    她的狂乱,在老叔公旧疾复发,先回绍兴后,才逐渐平息。她身边只剩下夏万的护随,他们将北上大湖,再到南京。

    采眉知道夏万亦知内情,但她不动声色,很坚持地请这忠诚的老仆带她去见狄岸,至于见面后该如何谈,她心中还没有主张。

    怀川暂居离富阳不远的小客栈内,采眉到达时,他正为启程去江西买马,她毫不迟疑地在他房内等待。

    不知为何,她现在胆子竟变大了,敢任意翻动他随身携带的纳袋。可仔细瞧了半天,除了简单的衣物、打火石和草葯瓶之外,并没有什么代表他个人的东西。他在外飘泊,就这么简陋吗?

    外头传来声响,采眉匆匆地避到门后。怀川并没有碰见夏万,所以不知采眉已到,一进门,便因为天热而脱去外衫,拿了冷布巾就擦拭赤裸的上身。

    采眉没防到这情景,心差点跳出来。这也是她初次看见男人光裸的膀臂,而狄岸背后一条条的鞭痕,虽已淡得看不清,但仍能证明他就是六年前她在汶城听过声音的怀川!

    这时,他转过身来,看到采眉时,吓了一大跳,第一个反应便是披上汗湿的外衣“你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我也不清楚,采眉在心里回答。她勇敢地迎接他的视线,不再像以往那般闪躲,并交出手中的流空剑说:“我我记得你说这把剑是为杀天下邪佞而存在的,挂在墙上很可惜,我思索了很久,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

    再见她,有惊喜,却也有更多的纳闷,这真是她今天来此的目的吗?

    怀川小心翼翼地说:“是吗?你从前可是极力反对,还为了护剑而杀我一刀,为什么现在会改变呢?”

    “也许全世界只有你最适合拥有这把剑,因为只有你能报夏家的血海深仇。”采眉说着,话中有一种明显的暗示。

    她的神情语气令他感到不安,所以,怀川并没有高兴的接过剑,反而更保留地说:“我不是怀川,也不是夏家人,并不适合。”

    他根本是在排斥、拒绝她嘛!

    采眉此刻真想撕开他的原来面目,逼他承认自己就是怀川!但结果会如何?他会拿着流空诫去,再以丈夫的名义命令她回去南京,乖乖的等他完成大志?

    如果记得,他会有回来的一日!

    仿佛黑暗中烛光一亮,她瞬间明白,她是来寻找丈夫,但丈夫为天和三从四德,原就是牢笼,她若主动认他,无异是将自己“贬”至妻子地位,然后就是无尽的孤独和等待。他以否定怀川来达成自己的自由,那她为何不能也否定采眉呢?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或许是长期的压抑、或许是一时的冲动,她开口说:“既然你不接受剑,那么你带我去江西,由我亲自来以剑复仇,也是可行的办法。”

    “带你?”他张口结舌了好一阵子“怎么可能?江湖路多风险,我怎么能带个女人随行?况且,此时的江西龙蛇混杂,处处刀光剑影,更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女人又如何?我虽然没有武功,但吃得了苦。”采眉义正辞严的说:“我也不笨,上回不还帮你应付了李迟风吗?”

    “那是他逗着你玩的,你以为真那么简单吗?”他说。

    他愈急于批评及撇清,她就愈倔强,最后说:“你不带我去没关系,我自己也可以到江西。怀川的朋友绝对不只你一个,我反正不回南京就是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怀川失去冷静,气急败坏地说:“你非回南京不可,你的家人都在等你,你到江西是成事不足、败事有馀,我绝不允许!”

    有本事,你就以丈夫的身分命令我啊!采眉心里恨恨地想道。

    但他没有,反而冲出门去,把在客栈外面等着的夏万叫进来,指着采眉说:“万叔,你马上把三姑娘带日南京,现在就启程!不许有任何意外或耽搁!”

    “不!我只去江西,不回南京。”采眉就只有这两句。

    夏万原本搞不清楚状况,见两人脸色都很难看,一听见采眉的话,不由得紧张的开口,三姑娘,你怎能不回南京呢?你说要见少狄公子,我也帮你了。可你去了江西,我怎么向孟老爷交代?别人又是如何想?你好歹是个守寡的人,四处乱跑有失礼统呀!”

    连你也教训我?!采眉沉下脸,铁了心地说:“不就是不!”

    “不有不的方法。”怀川说着,突然伸手去抓她的臂膀。

    采眉横拿着流空剑想阻挡他,但哪斗得过他呢?不一会儿,她就连人带剑,像布袋一样,很难看地被扛在他的肩上。

    “放我下来!”她挣扎着,却徒劳无功。

    客栈人不多,但都兴味盎然地看着,还发出讪笑声,让采眉觉得好丢脸,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怀川将她放在马车里,这才略带歉意的说:“我不得不如此做,若有唐突,请多见谅。”

    采眉感到又羞又恨,眼泪差点落下,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转头不理,以表达内心的悲愤。

    这就是结果吗?怀川更是铁石心肠,对她没有丝毫的怜惜和不舍吗?采眉不知该更恨他,或恨自己,她这一向只长在闺中的女子,完全无法决定方向,他们说东,就不能往西,否则凭她一个人,连富阳百里内都走不出去。

    她忽然觉得有一种灰阴阴的绝望感,如此的命运,有何值得珍惜的呢?

    马车外的怀川心亦沉重地说:“万叔,请直奔南京,千万不要再出任何差错了。”

    夏万叹一口气,提起马鞭,辘辘地往北而行。

    看车轮扬起的土灰,怀川又有几分犹豫及惆怅。她此去南京,再见又是何时?倘若他丧命于江西的腥风血雨中,岂不是永远的诀别?

    怀川不解那风起云涌的情绪,她不过才离开几步,他就已经强烈地思念她,如心被挖掉一块般地痛,这是怎么回事呢?

    那沙尘中的马车,忽地停止,见采眉掀开帘子,走下来,递出流空剑,以掩不住的哀伤口吻说:“你忘了这把剑。你留着它吧!就当是送给你,随你要杀敌或拆毁都可以,反正以后也不必还了。”

    不必还?这什么意思?她的语气令怀川觉得极不舒服“剑是夏家的”

    “是又如何?”采眉打断他的话“是夏家或狄家的,都和我孟采眉没有关系了,这一次我回南京,拜见我爹娘后,我会直接入庵寺削发为尼,一生常伴青灯古佛,再也不归尘世了,既有此决定,我也没有护剑之责了。”

    她呀她,一剑划手背、一剑扑面来,这一剑却狠狠地刺在他的心上,血淋淋的!怀川愣愣的说:“你你不会真的”

    采眉的心情有一半是万念俱灰,有一半却是赌注。

    今日她绮年玉貌,尚且改变不了怀川的无情,五年、十年之后,就更不必说了。这一分别,两人只会渐行渐远,注定她住后凄凉的生活,那还不如出家为尼,倒省去一颗痴心。

    她若是从前的采眉,或许会认命,但一个经过爱欲的女子,就不再寻常。于是,她决绝地说:“我会,我说到做到!夏家没有人再需要我,仇也不需要我报,那我最好的一条路就是以身献佛,来为夏家修冥福、结善业。我想,怀川在天之灵,必然会同意的。”

    她说完,就迳自将剑掷向他,命令夏万扬鞭起程。

    怀川急了,除了亲人死亡外,他还不曾如此茫然无头绪过。他深知她的贞烈,若要遁入空门,真会义无反顾、六亲不认的。

    她是完全抓住他的最弱处,一个他不愿承认,却又真实透了的感觉。采眉一直在他心里,且分量与日渐增,那渴望与思念强烈地令他抵挡不住,若此刻不留住她,他就会失去她。人生无采眉,又何以为恋呢?

    唉!他不认栽也不行了!于是,他大步追上马车,用力抓住缰绳,再用流空剑掀开帘子,对她吼道:“我带你去江西!”

    采眉想欢呼大笑,但却努力矜持着。她赌,然后赢了!

    其实,她方才掷诫开时,心暗暗缩紧着!顷刻有如经年。她数着、数着,甚至紧张得屏住呼吸,幸好够快,没有“十里长亭外,唤君君不应”的悲哀,否则,她说不定真会一路哭到南京,哭出一壶血泪吧!

    怀川的最终妥协,就表示对她有情,且情尚不浅,是不是呢?

本站推荐:神医毒妃魅王宠妻:鬼医纨绔妃兽黑狂妃:皇叔逆天宠小阁老神医嫡女随身空间:神医小农女好色婶子绝色毒医:腹黑蛇王溺宠妻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3岁小萌宝:神医娘亲,又跑啦!

流空曲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TXT小说网只为原作者言妍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言妍并收藏流空曲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