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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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第一次出差,是在1990年,到山西。和我同行的还有“老蔡”我之所以呼他老蔡,到不是因为他老,身材比我高,眼珠子比我大,驼背较我严重。这一,他干这项业务比我早,应该是导师;二呢,人家是武大毕业的高才,我不过是个职大的专科;再者,则是我一贯的品质,对人热爱尊重——不论他是智者还是小人。但是对于老蔡,我定要多啰嗦几句:

    老蔡三十二,长我三岁,细高的身材,驼背,枣胡一样的脑袋瓜子,眼珠鼓的出奇,走起路来像个刀螂。别看他岁数比我大,可进店的时间没我早,他赶上了插队,当过知青。也许是不服命运的安排,也许天生大志,一心要上大学。回城进得书店,本以为做上崇高的职业,可分配却是装卸工的劳苦。命运再次遇到挫折,老蔡倍感失落,工作等于懒散。他不大爱与同事讲话,感觉他们不配;走路喜爱贴着墙边,像条黄鱼;如果是骑车,脑袋几乎垂到车把,飞快。我结婚那年,老蔡还在单身。他不是不想结婚,很想,只是感觉时机尚不成熟。尽管缺少女孩子们青睐,老蔡并不在乎,心想:待老子事业有成,定要找个刘晓庆那样的美人儿。

    老蔡的事业果然出现转机。文化部培养干部,委托武汉大学操办,武大唯一的要求,学员必须参加统考。老蔡报了名,成绩刚好过线。装卸队的领导死活不想要他去:

    “这样的人!平时工作偷懒,还要上大学,当干部,没门!”

    “还是要他去吧,考上了也不容易,兴许将来成为人才。”人事处长这样表态。

    打那儿以后,老蔡就蒸发了一样。后来,我脱产上了职大,听说老蔡已经毕业,分配在办公室搞调研。起初,他以为自己大学毕业理应做科长,主任却要他到基层去磨练,他不干,俩人就争吵起来。

    如今,老蔡前途未卜,性情越发孤傲、阴暗;婚姻问题还在悬着,也不知那个刘晓庆模样的姑娘在哪?也有人私下议论,说他器官可能存在问题。

    我们出差的任务看似十分简单:山西中条山书店的经理屡次向省店反映,全国经过铁路直发贵店的货物,周期长,破损严重,要求改由侯马市店转运。省店对此并不表态,而是将信函原封转给北京,大概的意思是说,这事毕竟关系到全国各发货店的利益,而且也包括他们自己,不宜发表意见,还是北京的总店看着办吧。我们这里好像也无人乐意处理此事,搁置了将近半年,直到我这个新手上任。

    “你不知道吧,这里面复杂的很哪!”老蔡用手捂着嘴,低头向我耳语:“中条山店说到货慢,那不过是托词,要侯马给他们转运,一则可以送货上门,省了提货费用;二来避免和铁路到站扯皮。转运的费用可要发货店掏,省店还占大头。我听省店储运科长老雷私下嘀咕:这个店的经理十分难缠。当然,这事也要看侯马是否乐意为他转运。这些老西子,算账精得很呀!”见有人过来,老蔡转身溜进厕所。原来是这样,我想,怎么办呢?没有任何一位领导为我指明方向。

    山西,我没有去过,可以说,除了北京我哪儿也没去过。感觉那里很穷;童年,过节吃过隔壁山西人珍藏的柿饼,和胡萝卜丝晒成的干;知道那里有个大寨,开辟了许多梯田,还有一个叫陈永贵的模范;就连太原是山西的省会我也含糊。好在老蔡出过差,门清。支取旅费,采购车票,通知对方接站,一概不由我管。差旅费的标准,也是老蔡告诉我的:交通可乘硬卧,费用实报实销;住宿每天三十元,餐补八块。

    二

    初次离京,感觉一切都新奇。车厢是硬座,奇怪老蔡为何不买卧铺,里面很吵。乘客的装扮五花八门,有西装,有中山装,穿缅裆裤的也有;皮箱放在头顶,背篓靠在脚边,有高跟鞋,丝袜,也有灰头土脸的布鞋。大家彼此点头、微笑,交流对方的往来。

    “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做什么业务?这是去哪儿呀?”对面老汉向我发问,头上顶着毛巾,肤色黝黑,褶皱的脸,身边还有一个嘴唇发紫的娃。

    “北京人,新华书店,去太原。您哪人呀?”

    “长治人,带孩子北京治病。没有床位,大夫叫俺先回去等。我们那里条件太差。”

    “您要水吗?”漂亮的乘务员又走了回来,蓝色的工装,丰盈的身材。

    “姑娘,你是山西人吧?”老汉又问。姑娘点头微笑。

    依窗观望,火车好像迎着风在飞。深秋,天蓝得明亮、干净、高远;云,亲切、祥和。远处的田野,草木和高山尽是斑白;残留的枫叶,和金黄的柿子在枝上放光;农家的院落在闪,院内晾晒的玉米和高筑的干柴,预示着冬的来临。“这样的人家是怎样的生活?”我想。

    也许开窗太久,或是双眼过度疲劳,我的大脑突然疼痛起来。“一定是着凉了。”老蔡这样解释。

    到达太原,天已暮色笼罩,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站前昏暗的灯下焦急的涌动。接站的人,高举着牌牌,伸长脖子,盯住站口。迷迷糊糊随着老蔡上车,记不清饶了几道弯,刹车我方打起精神。省店里的几位高层都在门前静候。老蔡不愿打头,推我在前面,指着迎面过来的人:“他就是老雷。”

    这人身材矮胖,方脸,双眼眯缝成一线,几根智慧的发丝顽强长在脑顶;半新不旧的中山装,藏蓝,透着稳健。

    我赶忙上前:“雷科长,您好!我是总店的调研员李冉。”

    “您好!您好!路上还顺利吧?”老雷同我握手,之后转向老蔡“老蔡,我们又见面了!最近怎么样?”

    “凑合吧,还行。”老蔡用他的惯语作答。

    “这是省店的邓总、分管储运的吕经理、党办的刘主任。”老雷一一介绍。

    寒暄过后,同样矮胖的邓总站出来讲话:“小李呀,你们能来山西,真是我们的荣幸。欢迎北京的同事指导工作。你们的汪总还好吧?”

    “还好,他也要我代向您问好。”

    邓总微笑,接着讲:“你们来到山西,咱们就是一家,有什么要求尽管向雷科长提,千万不要客气。我看这样吧,你们先住下,一会我们到外面吃个便饭。”

    我的头又痛起来“邓总,千万不要,天都这样晚了。不瞒您说,我乘车有些不适,可能遇到了风寒。”

    “是这样?”邓总踌躇“那就改日吧。小雷,你赶快吩咐食堂老张,作碗热面。吃下去,保管一下子就好。”

    老蔡有些不悦。

    老雷陪我俩到食堂,就去忙其它。打量了一下,这是大食堂内的一个套间,四壁无窗,墙面好像刚刚粉刷,煞白;中间一张退色的圆桌,面积似乎触到墙角,几把敦实的方凳猫在下面。

    老张满脸堆笑,端进两个面碗,大的像瓷盆,热气从里面冲上屋顶,暖暖的散着浓香。“我们这里没啥,整碗刀削面给北京的客人尝尝,趁热吃吧。我去拿些醋来,放进去,好吃。”慌张的回来又出去。

    面汤很清,味道却浓香;里面肉丝、鸡蛋和青菜鲜明;刀砍下的面条,两头尖,躯体厚实,爽滑。闷头吞下一盆,脑门立马沁出汗来,身子顿感轻松。老蔡好像不肖于此,草草吃过几口撂下筷子,双手交叉落在胸前“你知道这面的来历吗?”他问,像个膳食大师。

    “怎么样,吃好了吗?”老雷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枚图章。

    “吃好了!吃好了!”我频频点头“这面真的神奇,从没有吃过这样香的面,你看,让我出了一身的汗,头也不疼了。”

    “这就好。我们山西就这个出名,我也爱吃,但我们吃的时候要放很多的醋。那我们去招待所吧?”

    说是招待所,不过是两排坐北朝南的平房,我们住在二排第五间。老雷解释:“这里并不营业,只是全省开会的时候,各店的经理们住住;这排的最后是卫生间,可以洗澡,我已吩咐人在烧水。”

    屋内清冷、潮湿,东西两张板床,床上的被褥好像刚刚换过,白色;两床中间夹着张老式的二屉桌,桌上立着一把水壶;孤单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

    放好提箱,脱下风衣,我和老雷坐在同一床上。老蔡斜靠在对面的被上,脑枕双手,肚皮凹下;两腿叠在一块,躺着,显得更加细长;撅着嘴。老雷起身,把手里的图章分别送给我们。

    我诧异,好奇地问:“雷科长,这是怎么回事?”

    老雷坐回原处,腰板挺直,两手放在膝盖,保留军人本色,向我解释:“上次去北京,老蔡听说我擅长书法、篆刻,特意向我求的。其实我对这玩意也无刻意追求,只是爱好,在省报上发表过作品。我喜欢魏碑和颜真卿的书法,有功夫,就各处寻找资料,或是闷在家里琢磨;花了很多的钱,老婆为这没少跟我吵架。魏碑看似简单,但却朴拙带刚;颜体也是从他那儿演变来的,端庄、大气,二者其实一脉。这次听说你要来,我又特意赶制了一枚,就是用料不够考究,和老蔡是一样的。字刻得不好,拿去玩吧,千万不要多想。”

    对于艺术,我相当于白痴,什么魏碑、颜体、篆刻、石料,听着仿佛天书,可要老雷这样一讲,似乎感觉这礼物的珍贵;端在手中审视,白绿相间的石料,方墩,发光又像块玉;上面的字已经沾上红色,是篆体、魏碑,还是颜体,我盖不晓得,马上珍藏在包里。“谢谢雷科长,真的十分感谢!”我说。

    老蔡还在研究,好像一定要找出这图章的价值。

    “咱们说正事吧?”停留了一会,老雷接着说:“两位这次来山西,有什么打算?”

    老蔡不言语,两眼还是紧盯着图章。

    我只好发言:“雷科长,我们这次来,主要是为中条山的事情。我想先到侯马听取意见,然后到中条山车站看看,最后可能要在那里的书店工作,了解一下实际的到货情况。您看呢?”

    “这样好。我对中条山的事情知道一些,但不具体。还是实地考察一下好。虽然只是一个店的问题,这毕竟关系全国各发货店的利益,倘若开了口子,其他店也要效仿,那可怎么办呢?”片刻,老雷接着说:“你知道,我们同在一个省,有些话不好讲的。那你们计划什么时间去?”

    “如果方便,我想明天就去侯马。”

    “这样怎么行!你们第一次来山西,怎样也要在太原多玩几天。”

    “我听说这里的晋祠不错。”老蔡突然发话,他好像早有预谋。

    老雷转向老蔡:“老蔡,你看这样好不好:教材刚刚发过,省店这里还有问题要我处理。这几天我要中转辅导员小王陪同你们,明天先到晋祠玩一玩,然后再去侯马?”

    “那就这样吧。”老蔡有些勉强。

    送走老雷,我还在疑惑“蔡老师,你觉得怎样?我看你好像不大高兴?”若要老蔡掏心窝子,称他老师最妙,他需要这样的尊严。可惜,他只我一个的学生。

    老蔡站立起来,踌躇满志,来回渡了几步,瞪眼开口讲话:“自从下了火车,我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看来接站的那辆破车,居然是个吉普,跟拉货的一样。我们老远来了,省店怎样也要摆个饭局,你说身子不适,他们就借坡下驴,一点没有诚意。你再看看这招待所,连个电视也没有,贫民窟似的。明摆着不拿咱俩当回事情。不瞒您说,我去的省份多了,那个省都要派轿车来接,吃住饭店不说,省里的领导也要出面接风。我知道这里穷,但也不止于这样吧,打发要饭的那!你看甘肃和青海,说来还不如他们,可人家照样招待的很好。早知到这样,还是应该坚持不来。”老蔡一口说完,倒在床上,喘气。

    老师的一番言论,我实在不敢恭维,但又不想争辩;否则,那是不敬。“别生气了,我们是来工作,讲求这些干嘛。”我说。

    “我不是讲求,而是批评他们做事的态度。”老蔡这样教育,好像他就是真理。

    天,已近深夜。窗外的风,瘦瘦的刮。头上的灯仿佛也在颤动。

    “老蔡,我们洗澡去吧,洗完好睡觉。”

    “你先去吧,我洗澡的时间很长。”老蔡常这样回避。

    次日,风,跑了,万物回归宁静,天像洗浴过一般。阳光,老早就跑进屋里,在墙角处显摆;外面的天,依旧明亮,干净,遥远,几朵祥云在上面漂浮。

    匆忙洗漱完毕。小王就敲门进来,原来是个憨厚的小伙,个头不及肩膀,像个稚气的孩子。“北京来的两位领导:你们好!我是省店的中转辅导员小王,雷科长要我陪同你们。早饭和车子我已经安排好了,吃过饭我们就去晋祠。另外,另外我们去侯马的车票也预定了,是明早的火车。雷科长说了,以后这些天,你们说啥,我就干啥。”小王说完,像是背诵课文。

    “小王呀,你何时来的省店?中转辅导员干了多久?”路上,老蔡突然来了兴致。

    “我大学毕业,父亲是省文化局的,好不容易托关系把我弄到这里,还不到半年,辅导员的工作刚刚开始。对了,我听雷科长说你们是这行业的专家,你们可要帮助我呀。”

    “要说咱们这行业,出版总署才是老大。我们不过是代替署里做事,而省店,包括你们这些辅导员就是要落实要检查。”老蔡终于揽到了学生。这样的随从老蔡透着满意,付费的时侯一马当先,让老师躲在后面,背手思考;观看景物,把老师供到前列,要他双手搭在胸前,脑袋侧向肩膀;自己提包携物,候驾。

    关于游览晋祠,这里就不多讲,如果这也算作出差,也许。总之,晋祠是个很棒的胜地,这里有许多古老的建筑,和精美的塑像;有号称晋祠三绝的圣母殿,侍女像、难老泉。当然,吸引我的不仅是这里古老,还有那些遗迹背后的传说,比如铁人过河、枯槐复生、水母的由来等等。柳姑娘的传奇,令我难忘。据说,山西是个缺水的省份,有“十年九旱”的艰苦。美丽、善良的柳姑娘出嫁后,每天要走很远的路去挑水,受尽了婆婆和小姑子的刁蛮和欺辱。一次柳姑娘担水回来,路上遇到饥渴的马,她不惜自己的辛劳,用担来的水喂马。她的善良、艰苦,和遭遇感动了仙人,赠与她取水的法宝,她也因此被誉为水母。故事揭示了山西人对于水的渴望。难怪陈永贵拼命要建梯田?我想。但是,晋祠传达的绝不仅是这些,她同时在证明:山西是个文化悠久的地方。数年后,当我游览过大同,五台山,平遥,我对山西的这种认识更加坚定。

    三

    越过无数的山地和丘陵,我们终于到达侯马,一路的感觉就是荒凉。侯马位于山西的南部,距太原三百余公里,夹在临汾与运城之间。说来也算个市,铁路相对发达。正因为如此,这里的书店还有转运的重任。也就是说,工人们要把全国发往本地区的图书,从铁路搬运回来,经过分拣,再由公路转运给下面的书店,大约有十几家吧,跨度越过本省。在那时,像侯马这样的书店全国二百五十四个,需要转运的书店竟达三千余家,这是怎样的网络!

    这一回,市店的经理亲自迎接,市宣传部长也跟来,后面还有随从,一辆崭新的‘尼桑’也在那里候着。俩人同是中山装素,黑色;黝黑的脸配着微笑;胸前挺出的钢笔帽在闪耀,脚上的千层底托着笔直的身材,引来四方关注。我觉得可爱,滑稽,那里需要如此盛况?老蔡弯腰抢上前去,风衣几乎拖地:

    “是张经理吧?还认识我吗?在庐山的全国会上。”

    “啊!原来是你——老蔡!你好,你好!”一口的乡音。

    “这位北京总店的老蔡。这是我们宣传部的温部长。”张经理两头介绍,倍感荣幸。

    “这是我的同事李冉,省店的小王。”老蔡也阳光起来。之后,又是一阵介绍、握手,寒暄。

    上了车,我寻问老蔡:“这里的张经理你很熟?”

    “那的话。前年全国表彰会上,侯马是中转店的先进,张经理去领奖,因此见过。当时会上尽是省部级领导,我那里有功夫答理他。”

    我沉默,两眼去看窗外,心想:既然是先进,定要好好学习。这是一个干净的小城,道路平缓、整洁。路旁的树叶虽已凋零,但枝干却茂密、生动,可见她的春色之美。两旁是挨家的院落,和偶然闪出的商铺,低矮、色旧,但并不脏乱。墙上,农业学大寨,打到四人帮的标语依然醒目。不多的行人,脚步透着舒缓、安详。卫生的背后,要我想到这城市的精神,和勤劳的双手。

    穿过最繁华的十字路口,车子直接停在市府的宾馆,对面是书店的门市,马路那边银行和邮局各守住一角。宾馆像是新建,黄色,铝合金门窗,总共三层,周边没有比他再高的建筑,顶上红旗在飘。

    张经理赶忙打开车门,请我们下来。老蔡双手背后行在前列,享受着迎宾小姐们的鞠躬。别说,这些个小姐出色的漂亮、迷人。山西的姑娘也许都是这样?我想。

    餐厅里很多的人,每桌很热烈,男女混在一起,像干部、又像商人、像秘书、又像会计;有人在举杯,有人向我们张望,服务员的旗袍在往返穿梭。再往里走三个并排的包间,前面的两间有客,热气裹着饭味、酒香,和大声的哄笑从里面冒出;隔着门,两个男人在站立,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在打拳:“哥俩好呀!八匹马呀!六六呀!。”

    紧里面这间张经理早已包下,茶具、酒具齐备,几瓶汾酒立在中央。“老蔡,请!”张经理站在门口。大家一次坐定,张经理和老蔡亲热在一起。我、温部长、小王在一侧,中间留个空位,不知作何把戏?余皆是书店的人,我大概数的清楚:有书记、副经理、业务科长,储运站长、秘书,出纳,各个表情严肃。服务小姐早已立在我们背后。

    “老蔡,你是客,想吃点啥?你先点。”张经理呈上菜单。

    老蔡没有接“还是你来吧,俗话说:客随主便。我随便吃点就行。”

    “老蔡你这就不对啦,难得来我们山西,这是瞧不起俺。”

    老蔡再次双手叉在胸前,双眼盯住吊灯“说你们这里过油肉、烤羊脊很有名气。”

    “这两样张经理已经为您点了。”服务小姐主动向前。

    “那抓炒鲤鱼呢?”老蔡一脸傲气,像是考问,又像在展示渊博。没想到,这家伙还有如此功能,哪里修来的德行?我有些厌恶。也许自己没见过世面,不知名酒、名菜;或是天生命贱,填饱肚子为乐,吃饭总是盯住眼前的菜碟。

    菜很快就齐了。满满一桌盛情,令人感激,又觉过于铺张。我说:“温部长,你们这样,是不是太可气?”

    “你们是北京来的客人,这点小意思算啥!一会我们的市长还要来。”

    正说着,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汗衫敞着领口,闪着浓眉下的大眼,脚步蹒跚闯了进来,喊道:“那里是北京来的客人?”同桌人马上起立。我们也随着。张经理立刻上前“马市长,您终于来了!快请,快请。我来介绍。”

    马市长坐定,嘴里冒着酒气,看着我,又看着老蔡“今天有客,没有到车站去接,二位不要介意。这样吧,一会我自罚三杯。”他这样道歉,接着“北京的领导能来我们侯马真是稀客,我们高,高兴。来,大家举杯,欢迎北京的客人。”起立坐下。市长继续:“我们侯马正在改革,需要各界的帮忙。二位是北京的领导,那里人才多,信息广,资金厚,有什么好的投资,介绍过来,我亲自去谈,条件不是问题;当然我们是不会忘记朋友。另,另外,我们这里家底子薄,书店算是很好的企业,但是他们还要更好,需要政策的支持。二位是上级,是中央领导,书店的发展还要你们鼎力相助。”

    “马市长真是客气!”老蔡抢过话来“这点小事不成问题,一旦有了项目定会推荐给你。来,我们回敬各位一杯。”老蔡躬身举起酒杯。

    马市长敬的高帽,我不敢带,太大,比雨伞还要大。哪里来的中央领导?北京首都不假,干部满街都是,随便从楼上投下个苹果,就会砸到一位处长。我们一个小办事员能有多大能耐?老蔡如此海口,莫非真有实才?难怪刘晓庆那样的女人他也敢追?我想。

    马市长大手拍着我肩膀:“两位北京的领导,这样好不好,我把这杯就干了,对屋省财政厅的人还要陪,改革需要钱呀。我就不,不陪二位了。一定要吃好、喝好。张,张经理你要我待好客人,否,否则我撤你的职。”说完,一仰脖,踉跄着身躯出门。各位起立目送。

    马市长走了,张经理就算大王,其余人也从束缚中解放,同时盯住老蔡。我早已实现声明:不会喝酒。

    蔡领导:我们是不是第一次喝酒?来,先干一杯;您是不是北京来的客人,我该不该敬你?您是不是我们的上级,我应该再敬你一杯;您关心老区的发展,我们是不是。

    张经理这样起头,男人们轮番上阵,重复着同样的祝词。老蔡高举细长的手臂,喉咙不断的隆起,一连十几杯下肚,全无惧色,仿佛久经沙场的老蒋。他以为取得胜利,坐下来喘气。

    “来,蔡领导吃点菜。”一旁的张经理殷切布让。

    “张经理,你们这这里的情况咋样?”老蔡舌头有些转弯,但没有忘记关怀。

    “情况并不理想。”张经理等到时机“您知道,我们这里底子薄,文化落后,购买力低下,年销售不足二三万,不如北京西单书店一天的销量。文艺书籍少人问津,主要依靠教材,和首长们的文集,都有购买规定。虽有中转的任务,是先进,但那是用艰苦换来的呀。您知道,当初针对铁路滞后,我们创办中转,完全尽义务,一年转运六七万件,手续费不够职工开支。库房年久失修,牛棚不如。刚才市长的话您也听见,还在给我们压担子,资金方面又不支持。这回您来侯马我们真是遇到救星。是这样的,如今不是改革吗,各地物质来往增多,我们计划把中转库房改造一下,利用区位优势,开展物流。您看,能不能跟总店领导提提,拨一点款子给我们,就算借也行。”

    “前景倒是不错。”老蔡予以肯定“预算是多少?”

    “不多,四五十万就行。”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老蔡耀武扬威“这样吧,你们先打个报告给省店,总店那边我去疏通。”

    老蔡此言一出,我吓出冷汗。口气越发大的无边,满嘴跑火车。建国之初,总店对特困的基层店却有扶贫的义务,可这早已废止。老蔡不知道吗?

    张经理示意,两位女士终于出面:“蔡领导,我们的酒您可还没喝呀!您真是我们的恩人,一定要给我们面子。这样吧,我们姐俩每人敬您三杯。”老蔡羞涩,碰到女人就心软,紧忙听令陪了六巡。

    要说还是人家温部长定性,姓温,叫和;文化人一个,讲话和声细语,既不礼让,也不推诿,一副与世无争的沉默。席间,听说我们的计划,来了精神,托起厚厚的近视镜,看着我“我就是中条山人,后来调到侯马。中条山可是著名的地方,山脉横跨全境,故称中条,植被茂盛,矿产有铜、金,北有盐湖,是中原通往西北的咽喉,乃兵家必争之地,历代重兵把守,素有东方马其诺之称;夏、周时期就是如此。原始森林的冬虫夏草、猴头、灵芝稀奇珍贵。日军统帅认为,唯有占据此地,方可控制中国。41年,日军从三面攻击国民党20万守军。战役惨烈,由于准备不足,和老蒋指挥犹豫,仅仅一月,中方死伤4万人余人,被俘三万,有的全军战死,有的投黄河自尽,是抗战史上最耻辱的一仗。您要感兴趣,应该到博物馆看看。我写的文章,那里也有。我研究推断,在垣曲一带定有夏、商贵族的墓地,价值连城呀!”温部长变得有些神秘。

    老蔡被众人抬着到了楼上,身子软的似面条,肚内的汾酒转让给便池,河虾般弯曲着摊在床上,将息。我叮嘱小王照看,决定亲自到中转站去,这是计划。储运站长申请陪同。

    中转站与书店门市分着,在火车站旁的一条街上,驱车需要二十分钟。储运站长就是司机,老人的模样,身体壮实,黑里透红的面孔,手背涨着青筋,掌心藏着老茧。“你喝酒开车行吗?”我问。“没事,这里的警察都是熟人。再说了,这是市政府借来的车,谁人敢拦截!”他满不在乎,又像在炫耀“我十几岁就进书店,没文化,一直就干储运,提货、拆包、点数、送货样样都干过。成立中转站那会,政府给了块地,我们搭建了院子,我就留在那里工作,一干就是二十几年。后来,我学会开车、修车。到货多的时候,我们雇车运送;少的时候我就自己开车送货。修车,纯粹是给逼出来的,我们周边路况实在糟糕。

    “这里的跌路服务怎样?”我开始了解。

    “怎么说呢?人家毕竟是‘铁老大’态度能够好到那去。不过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蛮好。我们有中央的红头文件,要求铁路配合,他们多少会给面子。况且,每逢年节我们都要制作锦旗,或是到门市搞些挂历送给他们。”

    “这里的到货周期怎样?”我进一步。

    “你说这个呀?那要看是哪个城市发来的货,如果是北京和上海一般需要十天半月吧;换做小的城市那就说不准了。不过,我们不管这些,只要到货我们保证按时转出。关键怕破损和丢失,铁路一般都不赔偿,关系不好,理都不会理你;可对于咱们它会协助解决问题。”他自豪。也许先进就是这样得来?我想。

    “中条山书店也想要你们转运,你知道吗?”我深入一步。

    “你是说那个张经理呀,我怎么不知道!他到我这里来过好几趟呢!还给我送烟和酒,都让我给退回去了。这家伙,心眼子太多,我们离他哪儿要走二十多公里,还尽是些山路,总不能要我陪着本给他送货吧,他那里又不是没有铁路。再说了,这事我说了也不作数。省店的雷科长叮嘱过我。”

    车子很快到了。院子大门朝西,红色;门垛中心立着一块牌子——侯马市新华书店储运站。院子大概七八百平,北面几间老旧的平房;南面一串雨棚,同样的低矮、破旧,每根梁柱之间悬挂着收货人的名字,除了高出地面的砖台与牛棚差不了很远;东北角是茅厕,旁边堆放着包装材料,捆札机也在哪里,像是加固货物的场地。

    一辆年老的卡车停在雨棚的前面。车上有位女孩,很美,正与车下的两个男工在卸货。储运站长下车就去指挥。我也有些冲动,一则猜测那女孩,二来唤起当年装卸工的情结,于是就窜上车去。“你是北京来的吧?”姑娘忽闪着两支迷人的大眼。“嗯。”我低语,不敢向她直视。“你把包件上收货人的名称念给他们,这样分拣可以快些。”她又说。我还是不敢抬头,干劲却越来越猛烈。不一会,十来吨的货物就卸完了。“赶快下车去洗一洗吧。哪里有水。谢谢你!”她指一指北面的第一间小屋;之后,弯腰打扫车辆。“桃子,你去陪陪客人。我还要在这里检查一遍。”储运站长在下面命令。

    进屋,里面一股潮气,洗过手脸,味道似乎散去。房间很小,中间两张相对的写字桌,桌的前后一个木制文件柜和一个落满票据的书架;东墙长凳上面挂满奖状,像画展一般。

    “喝点水吧。”女孩大方地捧过水杯。

    这时她的面貌才全部进入我视线。她身材不高,相当于小巧的类型吧;蓝色的工装,白色的衬衣,脚下方口布鞋,纯真、质朴,散发着青春的光彩;白质的长脸泛着红,像是劳动的结果;坚挺的鼻梁,樱桃小口,微微翘起的下巴,组合在一起,精致而又和谐;头发是马尾型,低垂的刘海被长长的眼眉托住,下面一双迷人的大眼。

    姑娘坐到对面桌前“您这人真好!来到这里就帮助我们干活,很累吧?”

    “不累,我原来就是装卸工出身,后来考上大学。”

    “真是这样呀?难怪刚才看您干活的样子很在行。您真棒!我也想上大学。”她脸色越发的红,低下头,睫毛掩遮住双眼。

    “我听站长叫你桃子,是这样吗?”

    “什么呀!”她抬起头,直视着我“我叫宋春桃。我爹从小就喊我桃子,所以他们也这样跟着喊。”

    “你爸也是书店的人?”

    “是的。他过去也是这里的装卸工,退休那年正好国家有政策,孩子可以接班。我家在平陆,那里很穷。大哥、二哥三十好几还没有娶亲,一个在家种地,一个在外挖煤;我和弟弟读高中。我最大的心愿是读大学。我成绩很好,老师说我考学没有问题。我也有过好多梦想:考北大,做记者、当作家。可商量谁来接班,爹坚持要我来,他说:“大哥、二哥没有文化,不合书店的要求,就是去了也给他丢脸,对不住书店的事业。再说家里没钱,还要给他俩盖房子娶亲,真要培养个大学生应该弟弟去才对。一个女孩子上大学有何用?还是尽早工作,有了收入也好贴补家里;赶明在城里找个好人家嫁了这才是正路。”说完大口大口吸烟,任我百般央求,就是沉默。我没有结果,跑到对面的山顶大哭一场,望着眼前的深沟发呆。我不理解,在这个家里,爹是最疼我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他就不顾我的理想。我真不想再回这个家!是妈赶来把我拉扯回去,她劝:“桃子,想开一点,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的,光宗耀祖从来都是男孩的事,这是传统,搬不过来的。再说,去书店有啥不好,那可是文化单位,外人打破脑袋都别想进去。”桃子说的这,忽然停住,不好意思起来“嗨,我跟您说这些干嘛?还是谈正经的吧,您想了解什么?”

    桃子的遭遇要我心痛,多么好的女孩,如果我能帮她?这边想。继续问:“你在站里具体做什么?”桃子睁大眼睛“我负责查询,收发货的记录,和单据的保管。店里订的货,包装内的多书、少书、残书,在途都由我跟发货人联系。北京、上海回复还算及时,其他省份就不敢说了,补书特别难。其实我们也知道,有些书是在途中丢的,可‘铁老大’我们也没辙,只能搞好关系。特别是破损和少件,一千元图书,铁路只赔二十元不到,还得推迟半年。有些省店特别较真,铁路部赔钱,他们就不补书,急了就叫另行添货。这边读者要书,那边坚持不给补货,您说我们多难!包括中转,货物转慢一点,基层店就会告到省里。这些年,我们改进了工作,严格按照署里文件,所有作业都有规定。您看,”春桃指着桌上的一个本子,骄傲“这本规章制度汇编,就是我起草的!站长还要我负责检查和落实。我觉得,凡事只要提前安排,就能做好工作!我们一面和铁路搞好协作,一面注重和社会车辆的联系,遇到急转的货物,就要他们顺便带去,既省钱,速度还有保障。”

    我仿佛看到了她的心:纯真、质朴、向上,某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不想停下“刚才卸货你不累吗?看样子你喜欢这里?”

    “不累。这点活算什么?比起小时帮妈种地不知轻松多少。赶上发教材,到货常常一个整车,不这样干怎么行?站长不是也这样。您不知道,在我们侯马,想做书店的职工很难,我的那些同伴知道我在这上班简直羡慕死了。是做储运的人,实在,有活大家齐上,干净、利落、脆,我喜欢这样。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文凭。想考夜大,可不知选择哪家的辅导资料。”

    “这事我可以帮你。”我终于等到时机“这方面我又经验。考题一般以教学大纲为准。人教社的辅导教材,紧跟大纲,最具权威。我回去托人为你搞一套新版的,随集装箱给你发来。”

    “那太好了!”桃子越发兴奋。

    储运站长推门进来,板着脸“好什么好?桃子,亏我又检查一遍,卸货还是有串批的现象,赶明你要再管紧一点。工作越忙越容易出错。”

    “行!”桃子爽快回答。

    站长这才做到桃子对面,询问:“老李,您看我们这里情况怎样?”

    “条件确实艰苦,不过,我觉得管理很好。刚才桃子都跟我说了,许多地方值得学习。”

    站长裂开大嘴“我这人是个老粗,干活不怕。可写写算算,表达个意思,还得靠桃子,有文化,肯吃苦,是个苗子。前年张经理调她去采购,她没去,我也不干。咱们做储运,同样需要人才。不瞒您说,如今改革开放,我是想大干一场。靠火车站这样近,在院里盖一座库房,专做物流,那该多好!不知老蔡答应的事有谱还是没谱?”

    我不敢面对,心里仇恨老蔡夸口,只好这样解释:“这项工作我是新手,有些政策还不清楚。”作别,桃子挥手目送我俩上车。

    当晚,待老蔡复活,我提议次日尽快到中条山处理正事,不要先打招呼,直接到垣曲,之后再去书店。老蔡没阻拦,好像尚未缓过酒劲。小王忙着去准备。

    四

    全国直发中条山的图书,到站就是垣曲。车站位于西峰山下,像是专为采矿开辟;当然,其他物资,包括客运业务都有。毕竟是个县,车站规模不大,一座灰色小楼,一层售票、候车,楼上像办公。东面露天货场,中央立着一个棚子。站前有家商铺,人烟寥寥。

    说明来意,站务跑到楼上把站长喊来。“你们北京来的?欢迎、欢迎!我领你们货场看看。”肥头大耳的中年一团和气。棚柱下,几件图书遗弃在那儿,上面积满灰尘,包装破损严重;两件郑州的货,三件中条山的。“这些书在这放了有半年,”不待提问,站长解释:“到达的时候,破损没有这样厉害。书店的业务偏要我们出‘货运记录’,才提货。您知道,开‘记录’影响奖金和声誉,再说,其他单位从来没人这样要求,唯独书店。我们催领过几次,书店还是不提。按路规,迟提要付保管费的,这样他们更是无人理睬。时间久了,书就被人偷成这样,我们也没办法。”老蔡瞪大眼珠“你这叫什么话?货损就要给‘记录’,这也是路规。我们是书店你知道不知道?这里要是教材怎么办?部委的‘路电’你看过没有,各站都要配合我们?。要是影响课前到书,你们局长也吃不了兜着走!”站长满不在乎:“这事我也知道,托人约书店的领导过来协商,可人家就是不理,我也没辙。再说,是不是教材我心里清楚:教材包装都有标志,这些都没有。他不给我面子,我还上赶着不成!”老蔡不应,我只得出来调解“站长,我说句话成吗?这些书都是有客户的,学生用书,急,这些人也急。书店、铁路本是一家,为读者服务吗,您说是不是?合作大家都好。没有‘记录’如何索赔?至于记录的责任问题,我们可以向部里反映。”站长疲软“既然这样,我们加强管理就是。”

    出得站门,一位身穿高挑的女孩迎了过来,时尚、漂亮,开启红唇:“您是北京总店的蔡领导吧?”老蔡羞涩、窘迫“你是?”女孩豪爽“我是中条山店的业务经理汪梅,张经理派我过来接您。”老蔡这才定性“啊,原来是这样。你好!你好!他怎么知道我在这?”握住汪梅伸来的秀手。汪梅红唇再启:“张经理才从北京订货回来,听说您来山西,特意打电话给侯马,才知道。他正在宾馆安排,等您。我们车上说吧。”汪梅挥手把路旁的警车唤来。

    上得车,老蔡露出领导风范,问:“你家张经理蛮有本领妈?居然开上警车。”汪梅前排回过头来“哪呀,这是公安局长的车,张经理借来,说是待客使着方便。”听老蔡口气,与张经理很熟?一路未见提起,看来老蔡藏的挺深?

    这里看似比侯马开放、繁荣,有点城市的味道。尽管道路尽是斜坡,弯道、红路灯不少,警车却是畅通无阻。商铺是连成片的,里面令郎满目。街上港台歌声震荡,间或还有舞曲在飞扬。年轻人时尚、匆忙,下穿喇叭裤,头戴蛤蟆镜,电子表、pp机露在表面,也有人手持‘大哥大’站在马路中央;女孩子烫发、披肩,高跟鞋比坡陡,鲜艳的钱包手中摆动,活力四射;抛售‘柔丝沙’的老板也有。

    书店位于山口,人员流动密集,展窗堆满时下畅销书籍,胡雪岩全传、三十六计、红墙内外、商战大全等等;张爱玲、琼瑶、三毛的小说摆在那边,几个女孩在翻阅。车子在此刹住。

    张经理早已率众门口恭候。此人四十年纪,模样几乎和老蔡不差,单是整体瘦小一圈,看着异常精明,见到老蔡亲人一般。老蔡反倒不冷不热。介绍过后,方知俩人果真熟知,似乎老蔡北京接待过他?如今老蔡调研到此,且是为他解难,岂不热情。

    不待多说,张经理招呼对面宾馆请客。酒菜丰富异常。张经理一边布酒,一边向老蔡汇报订货会的盛况,夸耀会后又去拜会署长,听似神通广大,只字不提我们此来的目的。老蔡俯视四方,一脸高傲,推说在侯马过量,不肯再饮。汪梅一旁见状,起身手扶老蔡肩膀,劝道;“蔡领导,不管怎样,小妹的酒您得喝吧?将来少不得给您麻烦。初次见面,小妹先干为敬。”说着三杯下肚。老蔡泄气,只好随了。口子一开,女士们齐来,老蔡招架不住。小王桌上一言不发。我忙阻止:“张经理,老蔡侯马确实喝的不少,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还有任务。”张经理假意“汪梅,给蔡领导唤壶茶来。老蔡,依你酒量,今天没有尽兴,要我不好意思。你难得到我这,一定吃好玩好。这几天,我要汪梅陪你四处转转,只要你高兴,随意。要不我们今天换个节目?你说是唱歌、跳舞、还是蒸桑拿?”老蔡定定神“张经理,你知道,这些我都不喜欢。要是有个地方泡澡就好,原始森林我是定要去的。”张经理大声“这好办。汪梅,你去准备,明天带老蔡他们去温泉,后天原始森林转转。”老蔡点头。我无法沉默“张经理,谢谢您的盛情。我们是带着任务来的,需要了解情况,否则回去无法交代,您的问题也难于解决。”张经理这才严肃“好呀,我早就盼这天。垣曲站你们也去了,我猜不会有好结果。他们不管送货不说,自己的差错从不认账,还要我们交什么保管费。老子可不吃这套,惹急了北京告他们去!反正我是不想再用他们。”我说;“这样的境遇不是书店一家,全国如此,你告谁去?没有铁路,书会自己飞来不成?这是现实,大家必须配合。我和站上讲了,他们也表示加强管理。你还是派人去沟通。那里还有河南的书,取回来,尽快给河南发去,费用发货人承担,这是规定。”张经理应声:“那好吧。明天我就派人就把事办了。您说,需要什么材料?我们一定配合。关于改由侯马转运的事,二位务必帮忙,拜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继续“不难。您吧近一二年的铁路运单提供给我。”张经理沉思片刻,抬手指着我身旁的女子“春燕,你把运单准备好,明早宾馆接老李过去,一定好好招待。”

    之后的两天,我和老蔡几乎各奔东西。我猫在书店二楼办公室里,把货票发运和到达时间条条记录下来。老蔡不肯放下架子,领导吗,去泡温泉,考察原始森林,听小王说,晚上去了歌厅。离开这里的早晨,汪梅热情相送,解释省里有‘大头’来,张经理去张喽;后备箱取出两箱礼品,说是张经理的表示,二位收下,我们店的事务必帮忙;双眼望着老蔡。老蔡接过纸箱,看看,说道:“这是‘猴头’吧?很贵重的呀,你们张经理也是,干嘛这样客气啦!回去告诉他,一切都好说。”

    五

    这次出差,到此接近尾声。返京的路上,我问老蔡:“蔡老师,看样子你和这里的张经理很熟?”老蔡漫不经心“很熟说不上,在北京见过而已。张经理要见咱们主任,托人找到我,随身带着好几箱这个,”老蔡指指身旁的‘猴头’,有些激动“我就给他引见。俩人唧唧咕咕说什么,没要我听。反正我看见,主任把礼品收了。我心说,人是我引见的,这样好的东西,怎样也得分我一箱。你猜怎么着?主任这孙子竟把我抛到一边,若无其事。后来省店把中条山的信转来,我才知道张经理的目的。年初,主任把这里调研的事给我。我才不干呢:你们丫的收礼,跑腿的事要我干,没门!那里找个理由不成。我可提醒你,别小看咱们这部门,道儿深的很呀。”我接着:“侯马用钱的事你打算办呀?”老蔡一本正经“办什么办。我不过做做样子。现代出差,不拿出点派头来不行,人家瞧不起你。不用我说,他们的申请到省里,就会被打回去。自己也不想想,眼下市场经济,谁管谁呀?”我无语。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老蔡神神秘秘把我唤到楼角,塞给我二百元钱,手捂着嘴说:“给,别言语,这是出差省的,卧铺钱、住宿费和饭钱,咱俩二一添作五。”我惊呀、疑惑“出差竟有这等实惠?可我们坐硬座,车票如何报销?”老蔡压低嗓门“这你就不懂了不是?发票全是省店小王帮我搞的,昨儿才寄来。打见到那小子起,我就知道定会派上用场。往后学着点。”说完溜进厕所,正事不提。我追着进去,没尿装作撒尿“老蔡,说正经的,中条山的事如何处理,我想听听你意见?”老蔡冲着墙壁“我没什么意见。情况你了解的多,还是你拿主意。给他们办,成;不办也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这家伙真是怪才:放屁没味。

    我纠结了阵子。于情,人家的饭吃了,礼收了,不给办事没有人味;于理,不能办:闷头几天的统计、计算,全国发往中条山的货物,平均周期二十天;咨询同类到站,周期多达月余。以到货慢为由为中条山改变侯马转运,不合规,难于服众。尽管这事关系复杂,我决定,应该事实求是,驳回张经理的请求,其他祥装不知。报告反映上去,上方批复:同意。

    正忙着把教材给桃子寄去,总经理突然站在我身后“小李,在干什么?”我不好意思,说出来龙去脉。老人点头“这样好。基层店都很热情,人家待咱一尺,我们定要敬人一仗。可有些事不能这样:你的报告我看过,很好。干你们这业务,代表北京,一要坚持原则,二要有大局观,许多眼睛在看着我们。你说,为什么中条山那样小的一个地方,到货会比别人快呢?”我答“因为那里有矿。矿产多,物资往来就多,铁路因此发车频繁。”老人满意,拍着我的肩膀“小李呀,你进步了,就这样坚持,好好干!”说完,背手走出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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