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谁比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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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翼鸟在其（结匈）东，其为鸟青、赤，两鸟比翼。一曰在南山东。
——山海经
1
明岚倚在小轩窗前，目光注视着明净高远的天空。空中间或传来一声快乐的长鸣，接着便是一只比翼鸟在空中优雅的飞过。明岚是如此的渴望飞翔，希翼着在云端中遗世独立，翩翩舞蹈，俯瞰辽阔的大地和海洋。然而明岚的眼神一黯，残酷的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份奢望。
城池上空的比翼鸟越聚越多，遮天蔽日，百鸟齐鸣，锣鼓喧天。明岚正自疑惑是谁可以得到如此礼遇，恰听一阵欢呼声：“欢迎大将军归来。”明岚恍然明白，原来是因为不能承受丧女之痛而一直远遁塞外的大将军回来了。
很多时候，明岚发呆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暮云和壁，夜色袭来。天空突然滑过一道闪电，一场雨不期而至，淋淋漓漓的雨敲打着屋檐，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声响。
“明岚。”满脸胭脂的老鸨堆笑道“公子羽来了。”明岚收回缥缈的目光，眼前浮起那个三年之前偶然从华音阁外经过，为她琴声所感的公子羽的模样：白衣胜雪，剑眉星目，眉宇间却有着淡淡的倦意，挥之不去。明岚掠了一下垂在额前的头发，转身出门上了三楼。
公子羽依然一身白衣，把盏临窗而立。明岚看到他的背影，微微一怔，心中细细碎碎的疼痛：这是第多少次了，看见他这样孤寂落寞的背影？
明岚看见矮几上放着的天澹香，添了一把在香炉中。天澹香产自歧舌国，名贵异常。明岚喜欢极了那种淡雅的清香，公子羽每次来的时候都会送她一些。炉中的香气冉冉而升，消散在空中。明岚的手指落在几上的瑶琴上，琴弦一拨，如鹤长鸣，高拔入云。然后琴音渐渐低沉，似有无限萧索，琴声到最后却又渐渐的开阔起来，如同大鹏扶摇直上，却又夹杂着不胜寂寞之意。正是一曲高处寒。
公子羽醉拍栏杆，按拍而歌：
欲登九霄，俯瞰大荒，飘飘乎兮，遗世独立。
将揽明月，披发长歌，飖飖乎兮，高处甚寒。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他的歌声沉郁顿挫，慷慨悲凉。“铮——”弦断，歌声嘎然而止。公子羽缓缓回眸，那双眸子幽幽深深，如同千年的古井，然后倏地移动到桌几前，眼波氤氲流转，透过缭绕的香雾，定定的落在明岚的脸上：“明岚，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和我比翼而飞，过着海阔天空到处逍遥的生活？”
明岚的身躯一颤，良久，故作平淡的道：“公子羽怕是喝醉了吧，我一介歌姬怎堪公子垂爱？”他的眼神一黯，连屋中烛火都为之一暗。仰头，却是一杯酒下肚。酒入愁肠，千回百转。明岚转入帘后，暗自垂泪。
“笃、笃，笃”一阵脚步声循着楼梯渐渐的近了，打破尴尬而沉默的气氛。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握住珠帘，一掀，珠帘响动，人便踱了进来。
2
“大哥。”公子羽淡淡的呼道。明岚寻望那个人：白衣胜雪，剑眉星目，眉宇却有淡淡的倦意。他他和身边的公子羽毫无二致！他回望明岚，眼睛蓦地柔和起来：“明岚，如你所见，我才是真正的公子羽。”明岚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游移不定，慌乱而又茫然无措。
明岚身边的那人脸上闪过一丝凌厉的神色：“大哥。你连她都要从我身边夺走。”被唤作大哥的那人并不答话，目光注视窗外熹微的星辰，黯淡的星光撒满他一肩，尔后低声说道：“时间该到了吧。”目光方才慢慢的转落在他的眼上。明岚发现身边那人的眼睛渐渐迷离，原本清澈的眸子如干涸了一般，死寂而无任何光泽。他大哥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眼中透出重重华彩：“画押承认你的罪行。”
他麻木的拿起笔画了押。
“说你不是公子羽。”
他机械冰冷的重复道：“我不是公子羽。”那人轻拍他的身体，他便委顿与地。“我是公子羽。”那人握住明岚渐至冰凉的手指，看着她澄静而探询的眼睛道“我已然证明。”明岚轻轻挣脱被他握住的手，端详眼前的这个人：俊逸的脸庞，斜飞入鬓的剑眉，清冽的眼眸，以及淡淡的倦意。是了，这是公子羽的模样。可是温雅的公子羽又怎会做出手足相残的事？
“我知你心中疑惑。”他淡淡一笑，似乎已看出明岚心中所思，长长的嘘了一口气道“那么，我便将一切告充你知吧。”他拉明岚来到窗前，手指远方。在他手指指向的地方，赫然是一座悬在半空中灯火通明的城池。那是比翼国的王宫，建在皋空山山巅，从此间望去，显得巍峨而又遥不可及。
他扬起头颅：“我便是比翼国的大皇子翼容，他自然就是我的孪生弟弟翼阙。明岚暗暗吃了一惊：公子羽卓尔不群，出手阔绰。阁中的人猜测他是官宦子弟，不意竟是皇子。翼容顿了顿接着道：“父皇年事已高，我为长子，理应继位，然而翼阙心有不甘，觊觎帝位。侍奉汤药时企图毒害父皇，然后矫诏自立，幸亏被我及时阻止。父皇震怒之下命我将他捉拿正法。”翼容说道此处，一脸颓色，心中似有无限感慨。
二人静默无语。风卷帘动，风雨倒卷而入，扑面而来的雨水冰冷沁心。雨雾蓦地朦胧了明岚的眼睛。
一道闪电照亮翼容淹没在黑暗中的脸。翼容淡漠的目光忽地涌出层层的暖意，坚定地注视着她道：“明岚，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她垂首不语，心中却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尖锐的疼痛。在自己以为翼阙是公子羽的时候便已拒绝过一次，而那伤人三分伤己七分的话，难道还要再说一次？
翼容眉毛一挑，执着的道：“你是害怕你娼妓之身配不上我吗？我只知道，我喜欢你，这便够了。”
明岚略略的扬起头瞬也不瞬得注视着翼容，清秀的脸庞现出坚毅的神色：对抗世俗，这需要怎样大的勇气呵。
3
三天后，城内的大街小巷流传着一条消息：大皇子不但赎了歌伎明岚的身，而且不顾皇族的反对于今日订婚。
彼时，翼容端坐在高裳宫的宝座上接受迎接络绎不绝前来的大臣的庆贺。
“大将军到——”传令兵高声的喊道。刚才还热闹的大厅忽然寂静下来，大臣们噤若寒蝉：大将军功勋甚高，权倾朝野。一向支持翼阙皇子，此时翼阙皇子身陷囹圄，恐怕大将军不会善罢干休。
片刻间，翼容和大将军已步入大厅。众大臣上前和大将军叙礼方毕，大将军斜着眼睛冷冷的看向翼容：“我送你把北穹剑，此剑是上古有名的正气剑，你看用此剑斩那奸佞小人如何？”众人听得此言，只觉得空气为之一凛。“甚好。”翼容不动声色的应道。
“翼容。这位大人是谁？”从后室方梳洗罢出来的明岚问道。众人的眼睛为之一亮，眼前的这个女子，素面朝天，却明艳不可方物。她不动时，并不觉得有多特别，可是她一动，整个人就生动起来。一举手，一投足，流转着恬静娴雅的气韵。大将军骤然想到翼阙是在华音阁上莫名被擒，反手拿住明岚的手腕，厉声道：“说！你们是如何陷害翼阙皇子的？”
明岚体内的天生灵力出于反抗的本能破体而出，大将军咦了一声，不退反进，将明岚抓的更紧了。翼容一向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大将军究竟意欲怎样？”大将军并不理会翼容，骈指戳向明岚的眉心。翼容挥出一掌击向大将军，那一掌志在迫大将军回手自救。
然而，大将军戳向明岚的手指并未停歇。以另一只手接了翼容一掌，震得他飘飞三尺。翼容一击不中，方欲再欺身而上，手臂却忽地垂了下来——明岚的眉心绽放出紫光，光芒流转不息，迫人眉睫，而那光芒却又纯净的如同极北之地摩耶山紫水晶的光芒。大将军撤了手指，明岚额上的光华渐渐收敛。大将军仰头大笑，笑到后来却又眼泪涕泗。众人均是惊骇莫名：大将军如此喜怒无常，一会不知又要横生什么变故？翼容面色凝重负手而立，手指一个个屈起，结成手印。
大将军抓住明岚的肩膀，反复打量，终于说道：“女儿，我可找到你了。”众人又是一惊：二十年前，大将军唯一的女儿被仇家虏走，心灰意冷之下带兵远遁边疆，投入到无尽的沙场征战中排遣思女之情。不但西驱结匈族，而且开拓疆土，功高几可盖主。明岚踉跄着退了两步，脸上交织着种种神色：“你果真是我父亲？”
“是。你确是我的女儿。你身上的灵力还能有假？”大将军轻按额头“想我斳家历代为将，凡我斳家血脉，天生灵力大异常人，刚才我用灵力激荡你体内的灵力，你眉绽紫光，光芒纯净，必是我的女儿无疑。”明岚仔细端详这个站在她的面前，叱咤风云，双鬓微斑的人。他——竟是自己的父亲？！
“明岚，你你真的只是歌妓吧？”大将军小心翼翼的询问道。明岚依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喜悦中，浑若为闻。
身边知道实情的人早已代答。大将军伸出百战后粗燥的手掌轻轻摩挲明岚的脸庞疼惜的道：“明岚。你受苦了。分离二十年，我，该如何补偿你？”明岚泫然欲泣，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很好。你居然可以不顾世俗之见执意迎娶我的女儿，看来你是真的喜欢明岚。那么，我便送你一份大大的礼物。反正你和翼阙不相伯仲，可以相互替代，我也不用再固执。”大将军转过头赞许的看了翼容一眼，他的手在空中用力的一指，郑重地说道“你将是这片疆土的王，而明岚也便是比翼国的王后。”
4
在无数比翼国女子暗地的艳羡中，明岚入住与高裳宫。
王宫幽深。
明岚站在花园的石楠树前，抬头看着被枝丫切割的支离破碎的天空：原本以为和翼容在一起，该可以过上自由而幸福而惬意的生活。然而，他却整天周旋于翱帝和大臣之间，为继位做准备。即便是偶尔短暂的相处，他清冽的眼眸总有掩饰不住的狂热。他说，明岚，等我为帝，你便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其实，自己想要的不是权柄，荣耀，以及被万人瞩目。只是他，真的是和我比翼而飞的人吗？
明岚轻声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摘头顶的石楠叶，却总差那么咫尺的距离。白影一闪，适时出现的翼容已将枝叶摘到手中，盈盈笑着递给明岚。
“什么事让你如此高兴？”
“见到你，我便止不住的欢喜。”翼容缓缓答道。
“翼容。你和我比翼而飞吧。”明岚垂下眼帘又迅即的仰视天空道“我渴望飞翔，你当知道。”霎那间，明岚的身上布满青羽，洁净的青羽在霞光下粼粼闪耀。
翼容略一迟疑，现出本身，顾盼生辉。翼容和明岚并肩站在一起，用力的挥动着翅膀，两只翅膀无论如何也不能配合自如。明岚只觉得风从翅膀下呼啸着而过，却又无可凭借，是如此的无力。明岚身上的青羽颜色骤然黯淡，悲鸣一声，收了本身。翼容也随之收了本身，竭力掩饰慌张，讷讷道：“也许，等我们成了夫妻后就可以了。我还有事，要走了。”翼容匆匆的背影没入花园的繁花中，惶恐的气息惊起一片徜徉在花海中的蝴蝶。
明岚看着翼容远去的身影，呆立在花园中，忘记了时间。暮色四起，石楠枝叶散发出清辣的香气，弥漫在夜色中，笼罩住她素白而单薄的身影。
“宫闱中私下传言翼阙皇子是被翼容皇子陷害，是以翼容皇子才顺利地成为帝储，不日即可为帝。”两个从旁经过的鸾卫低声议论道。
明岚的手渐渐握紧，石楠叶泌出的青色汁液漫涂她白皙的手掌，然后从指缝间滴落在地上，渗入皋空山的泥土，留下淡淡的青痕。是这样吗？明岚的眼中霍地闪出一道雪亮的光芒，步履匆匆的往花园外走去。
那两个鸾卫乍见明岚，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匍匐在地——刚才诽谤翼容皇子，怕是性命保不住了。明岚竟是视而未见般径直从他们的身边走过。
凭着将军的女儿和未来皇后的身份，明岚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地牢，终于在第十八层地狱寻到翼阙。翼阙面壁而立，依然一袭白衣，却不似以前那样纤尘不染，衣服的光泽已然黯淡。翼阙听到脚步声，知道有人来了，遂转过身去，显出一张倦意更深的脸。看到站在牢外的人是明岚，翼阙怔了怔，旋即恢复淡漠和平静。
明岚仔细的注视着翼阙，心中蔓生出沧海桑田的感觉。她握住牢栏，急切地向看清翼阙的容颜。“啊——”的惊呼一声，抽回刚刚触及牢栏的手，低头一看，手上覆了一层薄冰，刺骨的寒意沿着她的手臂游走，身心一阵冰凉。
翼阙的淡漠的眼中如惊鸿乍现般闪过一丝疼惜之色。他摊开手掌，运转灵力，绯红的光芒从牢栏的间隙穿过，缠绕在明岚的手上。一层层的白雾自明岚的手上蒸腾而起，一阵暖意浸过她全身，直直击中心扉。翼阙低声道：“第十八层牢狱的栏杆的俱是采摩耶山地底的寒铁铸成，不但坚不可摧，便是碰一下都是不可以的。你”翼阙犹豫一下，终于用力说道：“你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明岚定定的看着翼阙，那样的目光仿佛可以看牢一个人。她执拗的，倔强的问道：“你，到底是不是公子羽？”
翼阙呆了半响，终于苦涩的笑道：“我不是公子羽。你走吧！”
明岚急切地想在他的眼中找到一点讯息，然而翼阙却已转过身去，留给明岚一个清瘦落寞的背影。明岚守望着他的背影良久，眼角泪水滑落。想等的那句话，终究还是没有等到。明岚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外走去，足音回荡在空荡的牢狱中。
翼阙自语道：“我将死之人，又怎能给你幸福？人人皆言我和大哥可以相互替代，于你而言又有何分别呢？”
5
烛火摇曳。
明岚的背影投扶桑木龙凤雕镂屏风上，孤独静默，唯有心念兜兜转转，全是倚楼高歌的公子羽。良久，她长身而起去找最后收到的天澹香，放在香鼎中燃了。手指却是落在桌几的瑶琴上：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淡雅的香气丝丝入鼻，明岚恍然嗅到公子羽的气息。眼前恍恍惚惚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明岚用力得抬起昏昏欲睡的头，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她强烈的知道，那是公子羽。人影渐渐淡至虚无，不过是一场幻觉，明岚终于抵挡不住睡意俯在桌上沉沉睡去。
天明，阳光扑棱棱的从窗外射入，跳跃在明岚的眉睫上。明岚悠悠醒转，刚要站起，一个立足不稳又跌倒在桌子上，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香鼎上，陡然想起昨晚是闻了天澹香才出现这样的状况。明岚拔下一根银钗放入未燃的天澹香中，刚刚触及已是同体乌黑。明岚的神色急变，收起天澹香急急呼道：“备车，我要去将军府！”车撵急促的驶出王宫，直奔城内的大将军府。与此同时，翼阙被押往刑场。他在走出地牢的一瞬间，眯着眼睛看着透进眼眶的阳光，瘦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山花般的笑容。
明岚从怀中掏出包着的天澹香交到大将军的手上，大将军狐疑的看着她。明岚却只是闻道：“父亲，你告诉我公子羽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能获得你青睐的人必是人品俱佳吧。”
大将军沉吟了半响道：“翼阙当然是人中之龙，我看中的人岂会有错？”
“那么你相信他会妄图篡位吗？”明岚追问道。
大将军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忽地漾起嘲弄的笑意：“帝王家的权位之争，有什么真假而言，胜的就是事实。历来如此。”
明岚冷然笑道：“父亲，你验验你手中的天澹香。”大将军依言细验——原来混有迷香。大将军缓缓道。明岚冷静的讲述那夜发生在华音阁的事情，听后大将军恍然大悟道：“我道翼阙皇子怎么会如此轻易被擒和承认罪行，原来是中了迷香为翼容皇子所趁，被他控心术制住。”
明岚的脸上现出光彩来：原来如此。她轻声补充道：“他也被迫承认不是公子羽。他，就是公子羽！”
明岚方欲飞奔而出，大将军身形一动已拦在明岚的身前。“你去找翼阙还有什么意义，他即将被处死。我为了补偿你，将怎个国家送给你，只要你安心得待在宫中，不日便是比翼国的皇后。翼阙和翼容又有什么分别？”
明岚的手腕一翻，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架在脖子上，绝然得道：“让我走，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大将军看着那把紧紧抵在明岚脖颈上匕首，刃下一道刺目的血线泌出细密的血珠。大将军缓缓的移开挡住她的身躯。明岚头也不回的冲出去，身后的大将军在瞬间苍老了许多。
6
宫外刑场。
场中缚着翼阙皇子。周围围观的民众对他指指点点，议论他意图篡位的事。翼阙不知是隐忍还是不以为意，脸上看不到神色的变化。
翼容坐在监斩台的中央，两侧侍立着十二鸾卫。翼容抬头看着天空的太阳，把玩手中的令箭。时辰一到，掷出令箭，翼阙便是身首两处，而他就是比翼国无可替代的王。
翼容的视野忽然出现一个女子，那女子素衣长袍，跨下竟骑着风行兽。长发在风中纠结，衣袂翻飞转瞬间已从远处的城内驰到刑场旁。翼容迎了上去，握住来者的手笑道：“我说是谁可以骑着大将军的风行兽，原来是你。”明岚挣脱双手，从兽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抱在怀中，低眉顺首道：“翼阙是你的弟弟，而我将是你的妻子。我此番来是给翼阙送行的。”
明岚走到翼阙的身前，打开包袱，里面装的是一个酒壶，两个酒盅，一个香鼎和一把要瑶琴。明岚斟了两杯酒端翼阕的身前：“薄酒一杯，权当为你送行。”明岚自顾的将两杯酒在手中碰了一下，先喝了一杯才把另一杯送至他的唇边，翼阕并不看她，衔杯一饮而尽。明岚席地而坐，点燃了香鼎，香雾弥散开去。手轻撩琴弦，一曲自指尖流淌而出。听得第一个琴音，翼阙霍地抬起头来，那是高处寒！在琴音的掩盖下，明岚开口说道：“我接下来的话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
那琴声似藏着无限心事般，低沉晦涩，绵绵不绝。“昨天我思念公子羽，便燃了天澹香。结果一闻之下便昏倒了，直至天明才醒，我才知道那天澹香中混有迷香。”明岚目光炯炯的注视着翼阙：“若非迷香，你恐怕也不至于被擒吧。”
“想来，翼容早就有除去你的意向，便暗中调查你的一切。知道你每隔十日便会去找我，也开始调查我，结果便是发现我是大将军的女儿。于是便先在你端给翱帝的药中下毒陷害你，再把你打算送我的天澹香混入无色无嗅的迷香，而我早已在他暗中缜密的安排下与不知不觉中服下解药。”
仿佛是年代久远的秘密，无可述说，压抑了百年，呜咽而低沉。“当你药力发作的时候，他在华音阁上适时出现，以控心术制住你，迫你画押承认罪行和不是公子羽。然后又与我订婚，取的我父亲的支持。”琴声渐至悲凉。
“你是怕自己将死，已不能给我幸福。便一直否认你是公子羽，让我以为你大哥才是公子羽。这样我依然能够快乐的生活。你错了，你们在我心中是不可相互替代的。”琴声发出一阵叹息，忽地如拨云见日搬的渐渐明朗和开阔起来，明岚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才是真正的公子羽！”她笃定的目光注视着翼阕。琴声高昂，宛如金戈相击，竟是铮铮作响。
明岚等着翼阕做出表示。面对着这个勇敢而执着的女子翼阕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却又慌忙摇头，看的明岚一脸疑惑。
翼阕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说我遭陷害很对。但，我不是公子羽，我大哥才真正的是。大哥和我决计是不知道你真实身份的。大哥有一次有事无法按时去看你，便托我代去。”翼阕的眼中忽然如死灰般却有夹杂着生的喜悦的：“谁知道我见到你的那一刻，便陷入了一场沉沦中，再也无法忘却。那一次，我本打算亡命天涯，所以想去见你最后一面，真的想带你走。呵呵——”
琴声蓦地一滞。明岚喃喃的道：“你不是公子羽不是”一道湛亮的剑光自瑶琴下涌起——明岚在琴下藏了一把剑！那剑直指翼阕的咽喉，众人脱口惊呼——明岚要杀人！
剑在翼阕的喉前迅即的向下划去，斩断了缚着翼阕的绳索。翼容见到惊变，震怒的命十二鸾卫捉拿他们。那些人方想动，身体却是软软的倒了下去。“迷香！”有人呼道。四周的普通人早已睡去，只剩下灵力高深的人还在强撑着。而明岚和翼阕行动如常，必是那酒中含有解药。
明岚露出熠熠明亮的笑容：“你不是公子羽，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你是和我比翼而飞的人。你可否还记得你说过要和我比翼而飞，过着海阔天空到处逍遥的生活？”
“当然记得。”翼阕脉脉的笑着，那样温情而淡定目光正是明岚所寻找的。
明岚现出本身，那身青羽抖擞间流泻出无尽的华丽高贵。翼阕赤羽如火，俊美而锐气。他们并肩站在一起，一声清越的长鸣，双翅翕动，拔地而起，渐渐的飞往云端之上。
翼容怅惘地看着他们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于天际的背影，眼泪轰然而落：“明岚。我是那么的喜欢你，我夺帝位也是想给你最大的幸福。而你喜欢着的人是替代我你才认识认识，我便不能替代你喜欢的人，终究不能和你比翼而飞吗？
比翼鸟在其（结匈）东，其为鸟青、赤，两鸟比翼。一曰在南山东。
——山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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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岚倚在小轩窗前，目光注视着明净高远的天空。空中间或传来一声快乐的长鸣，接着便是一只比翼鸟在空中优雅的飞过。明岚是如此的渴望飞翔，希翼着在云端中遗世独立，翩翩舞蹈，俯瞰辽阔的大地和海洋。然而明岚的眼神一黯，残酷的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份奢望。
城池上空的比翼鸟越聚越多，遮天蔽日，百鸟齐鸣，锣鼓喧天。明岚正自疑惑是谁可以得到如此礼遇，恰听一阵欢呼声：“欢迎大将军归来。”明岚恍然明白，原来是因为不能承受丧女之痛而一直远遁塞外的大将军回来了。
很多时候，明岚发呆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暮云和壁，夜色袭来。天空突然滑过一道闪电，一场雨不期而至，淋淋漓漓的雨敲打着屋檐，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声响。
“明岚。”满脸胭脂的老鸨堆笑道“公子羽来了。”明岚收回缥缈的目光，眼前浮起那个三年之前偶然从华音阁外经过，为她琴声所感的公子羽的模样：白衣胜雪，剑眉星目，眉宇间却有着淡淡的倦意，挥之不去。明岚掠了一下垂在额前的头发，转身出门上了三楼。
公子羽依然一身白衣，把盏临窗而立。明岚看到他的背影，微微一怔，心中细细碎碎的疼痛：这是第多少次了，看见他这样孤寂落寞的背影？
明岚看见矮几上放着的天澹香，添了一把在香炉中。天澹香产自歧舌国，名贵异常。明岚喜欢极了那种淡雅的清香，公子羽每次来的时候都会送她一些。炉中的香气冉冉而升，消散在空中。明岚的手指落在几上的瑶琴上，琴弦一拨，如鹤长鸣，高拔入云。然后琴音渐渐低沉，似有无限萧索，琴声到最后却又渐渐的开阔起来，如同大鹏扶摇直上，却又夹杂着不胜寂寞之意。正是一曲高处寒。
公子羽醉拍栏杆，按拍而歌：
欲登九霄，俯瞰大荒，飘飘乎兮，遗世独立。
将揽明月，披发长歌，飖飖乎兮，高处甚寒。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他的歌声沉郁顿挫，慷慨悲凉。“铮——”弦断，歌声嘎然而止。公子羽缓缓回眸，那双眸子幽幽深深，如同千年的古井，然后倏地移动到桌几前，眼波氤氲流转，透过缭绕的香雾，定定的落在明岚的脸上：“明岚，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和我比翼而飞，过着海阔天空到处逍遥的生活？”
明岚的身躯一颤，良久，故作平淡的道：“公子羽怕是喝醉了吧，我一介歌姬怎堪公子垂爱？”他的眼神一黯，连屋中烛火都为之一暗。仰头，却是一杯酒下肚。酒入愁肠，千回百转。明岚转入帘后，暗自垂泪。
“笃、笃，笃”一阵脚步声循着楼梯渐渐的近了，打破尴尬而沉默的气氛。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握住珠帘，一掀，珠帘响动，人便踱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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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公子羽淡淡的呼道。明岚寻望那个人：白衣胜雪，剑眉星目，眉宇却有淡淡的倦意。他他和身边的公子羽毫无二致！他回望明岚，眼睛蓦地柔和起来：“明岚，如你所见，我才是真正的公子羽。”明岚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游移不定，慌乱而又茫然无措。
明岚身边的那人脸上闪过一丝凌厉的神色：“大哥。你连她都要从我身边夺走。”被唤作大哥的那人并不答话，目光注视窗外熹微的星辰，黯淡的星光撒满他一肩，尔后低声说道：“时间该到了吧。”目光方才慢慢的转落在他的眼上。明岚发现身边那人的眼睛渐渐迷离，原本清澈的眸子如干涸了一般，死寂而无任何光泽。他大哥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眼中透出重重华彩：“画押承认你的罪行。”
他麻木的拿起笔画了押。
“说你不是公子羽。”
他机械冰冷的重复道：“我不是公子羽。”那人轻拍他的身体，他便委顿与地。“我是公子羽。”那人握住明岚渐至冰凉的手指，看着她澄静而探询的眼睛道“我已然证明。”明岚轻轻挣脱被他握住的手，端详眼前的这个人：俊逸的脸庞，斜飞入鬓的剑眉，清冽的眼眸，以及淡淡的倦意。是了，这是公子羽的模样。可是温雅的公子羽又怎会做出手足相残的事？
“我知你心中疑惑。”他淡淡一笑，似乎已看出明岚心中所思，长长的嘘了一口气道“那么，我便将一切告充你知吧。”他拉明岚来到窗前，手指远方。在他手指指向的地方，赫然是一座悬在半空中灯火通明的城池。那是比翼国的王宫，建在皋空山山巅，从此间望去，显得巍峨而又遥不可及。
他扬起头颅：“我便是比翼国的大皇子翼容，他自然就是我的孪生弟弟翼阙。明岚暗暗吃了一惊：公子羽卓尔不群，出手阔绰。阁中的人猜测他是官宦子弟，不意竟是皇子。翼容顿了顿接着道：“父皇年事已高，我为长子，理应继位，然而翼阙心有不甘，觊觎帝位。侍奉汤药时企图毒害父皇，然后矫诏自立，幸亏被我及时阻止。父皇震怒之下命我将他捉拿正法。”翼容说道此处，一脸颓色，心中似有无限感慨。
二人静默无语。风卷帘动，风雨倒卷而入，扑面而来的雨水冰冷沁心。雨雾蓦地朦胧了明岚的眼睛。
一道闪电照亮翼容淹没在黑暗中的脸。翼容淡漠的目光忽地涌出层层的暖意，坚定地注视着她道：“明岚，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她垂首不语，心中却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尖锐的疼痛。在自己以为翼阙是公子羽的时候便已拒绝过一次，而那伤人三分伤己七分的话，难道还要再说一次？
翼容眉毛一挑，执着的道：“你是害怕你娼妓之身配不上我吗？我只知道，我喜欢你，这便够了。”
明岚略略的扬起头瞬也不瞬得注视着翼容，清秀的脸庞现出坚毅的神色：对抗世俗，这需要怎样大的勇气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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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城内的大街小巷流传着一条消息：大皇子不但赎了歌伎明岚的身，而且不顾皇族的反对于今日订婚。
彼时，翼容端坐在高裳宫的宝座上接受迎接络绎不绝前来的大臣的庆贺。
“大将军到——”传令兵高声的喊道。刚才还热闹的大厅忽然寂静下来，大臣们噤若寒蝉：大将军功勋甚高，权倾朝野。一向支持翼阙皇子，此时翼阙皇子身陷囹圄，恐怕大将军不会善罢干休。
片刻间，翼容和大将军已步入大厅。众大臣上前和大将军叙礼方毕，大将军斜着眼睛冷冷的看向翼容：“我送你把北穹剑，此剑是上古有名的正气剑，你看用此剑斩那奸佞小人如何？”众人听得此言，只觉得空气为之一凛。“甚好。”翼容不动声色的应道。
“翼容。这位大人是谁？”从后室方梳洗罢出来的明岚问道。众人的眼睛为之一亮，眼前的这个女子，素面朝天，却明艳不可方物。她不动时，并不觉得有多特别，可是她一动，整个人就生动起来。一举手，一投足，流转着恬静娴雅的气韵。大将军骤然想到翼阙是在华音阁上莫名被擒，反手拿住明岚的手腕，厉声道：“说！你们是如何陷害翼阙皇子的？”
明岚体内的天生灵力出于反抗的本能破体而出，大将军咦了一声，不退反进，将明岚抓的更紧了。翼容一向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大将军究竟意欲怎样？”大将军并不理会翼容，骈指戳向明岚的眉心。翼容挥出一掌击向大将军，那一掌志在迫大将军回手自救。
然而，大将军戳向明岚的手指并未停歇。以另一只手接了翼容一掌，震得他飘飞三尺。翼容一击不中，方欲再欺身而上，手臂却忽地垂了下来——明岚的眉心绽放出紫光，光芒流转不息，迫人眉睫，而那光芒却又纯净的如同极北之地摩耶山紫水晶的光芒。大将军撤了手指，明岚额上的光华渐渐收敛。大将军仰头大笑，笑到后来却又眼泪涕泗。众人均是惊骇莫名：大将军如此喜怒无常，一会不知又要横生什么变故？翼容面色凝重负手而立，手指一个个屈起，结成手印。
大将军抓住明岚的肩膀，反复打量，终于说道：“女儿，我可找到你了。”众人又是一惊：二十年前，大将军唯一的女儿被仇家虏走，心灰意冷之下带兵远遁边疆，投入到无尽的沙场征战中排遣思女之情。不但西驱结匈族，而且开拓疆土，功高几可盖主。明岚踉跄着退了两步，脸上交织着种种神色：“你果真是我父亲？”
“是。你确是我的女儿。你身上的灵力还能有假？”大将军轻按额头“想我斳家历代为将，凡我斳家血脉，天生灵力大异常人，刚才我用灵力激荡你体内的灵力，你眉绽紫光，光芒纯净，必是我的女儿无疑。”明岚仔细端详这个站在她的面前，叱咤风云，双鬓微斑的人。他——竟是自己的父亲？！
“明岚，你你真的只是歌妓吧？”大将军小心翼翼的询问道。明岚依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喜悦中，浑若为闻。
身边知道实情的人早已代答。大将军伸出百战后粗燥的手掌轻轻摩挲明岚的脸庞疼惜的道：“明岚。你受苦了。分离二十年，我，该如何补偿你？”明岚泫然欲泣，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很好。你居然可以不顾世俗之见执意迎娶我的女儿，看来你是真的喜欢明岚。那么，我便送你一份大大的礼物。反正你和翼阙不相伯仲，可以相互替代，我也不用再固执。”大将军转过头赞许的看了翼容一眼，他的手在空中用力的一指，郑重地说道“你将是这片疆土的王，而明岚也便是比翼国的王后。”
4
在无数比翼国女子暗地的艳羡中，明岚入住与高裳宫。
王宫幽深。
明岚站在花园的石楠树前，抬头看着被枝丫切割的支离破碎的天空：原本以为和翼容在一起，该可以过上自由而幸福而惬意的生活。然而，他却整天周旋于翱帝和大臣之间，为继位做准备。即便是偶尔短暂的相处，他清冽的眼眸总有掩饰不住的狂热。他说，明岚，等我为帝，你便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其实，自己想要的不是权柄，荣耀，以及被万人瞩目。只是他，真的是和我比翼而飞的人吗？
明岚轻声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摘头顶的石楠叶，却总差那么咫尺的距离。白影一闪，适时出现的翼容已将枝叶摘到手中，盈盈笑着递给明岚。
“什么事让你如此高兴？”
“见到你，我便止不住的欢喜。”翼容缓缓答道。
“翼容。你和我比翼而飞吧。”明岚垂下眼帘又迅即的仰视天空道“我渴望飞翔，你当知道。”霎那间，明岚的身上布满青羽，洁净的青羽在霞光下粼粼闪耀。
翼容略一迟疑，现出本身，顾盼生辉。翼容和明岚并肩站在一起，用力的挥动着翅膀，两只翅膀无论如何也不能配合自如。明岚只觉得风从翅膀下呼啸着而过，却又无可凭借，是如此的无力。明岚身上的青羽颜色骤然黯淡，悲鸣一声，收了本身。翼容也随之收了本身，竭力掩饰慌张，讷讷道：“也许，等我们成了夫妻后就可以了。我还有事，要走了。”翼容匆匆的背影没入花园的繁花中，惶恐的气息惊起一片徜徉在花海中的蝴蝶。
明岚看着翼容远去的身影，呆立在花园中，忘记了时间。暮色四起，石楠枝叶散发出清辣的香气，弥漫在夜色中，笼罩住她素白而单薄的身影。
“宫闱中私下传言翼阙皇子是被翼容皇子陷害，是以翼容皇子才顺利地成为帝储，不日即可为帝。”两个从旁经过的鸾卫低声议论道。
明岚的手渐渐握紧，石楠叶泌出的青色汁液漫涂她白皙的手掌，然后从指缝间滴落在地上，渗入皋空山的泥土，留下淡淡的青痕。是这样吗？明岚的眼中霍地闪出一道雪亮的光芒，步履匆匆的往花园外走去。
那两个鸾卫乍见明岚，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匍匐在地——刚才诽谤翼容皇子，怕是性命保不住了。明岚竟是视而未见般径直从他们的身边走过。
凭着将军的女儿和未来皇后的身份，明岚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地牢，终于在第十八层地狱寻到翼阙。翼阙面壁而立，依然一袭白衣，却不似以前那样纤尘不染，衣服的光泽已然黯淡。翼阙听到脚步声，知道有人来了，遂转过身去，显出一张倦意更深的脸。看到站在牢外的人是明岚，翼阙怔了怔，旋即恢复淡漠和平静。
明岚仔细的注视着翼阙，心中蔓生出沧海桑田的感觉。她握住牢栏，急切地向看清翼阙的容颜。“啊——”的惊呼一声，抽回刚刚触及牢栏的手，低头一看，手上覆了一层薄冰，刺骨的寒意沿着她的手臂游走，身心一阵冰凉。
翼阙的淡漠的眼中如惊鸿乍现般闪过一丝疼惜之色。他摊开手掌，运转灵力，绯红的光芒从牢栏的间隙穿过，缠绕在明岚的手上。一层层的白雾自明岚的手上蒸腾而起，一阵暖意浸过她全身，直直击中心扉。翼阙低声道：“第十八层牢狱的栏杆的俱是采摩耶山地底的寒铁铸成，不但坚不可摧，便是碰一下都是不可以的。你”翼阙犹豫一下，终于用力说道：“你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明岚定定的看着翼阙，那样的目光仿佛可以看牢一个人。她执拗的，倔强的问道：“你，到底是不是公子羽？”
翼阙呆了半响，终于苦涩的笑道：“我不是公子羽。你走吧！”
明岚急切地想在他的眼中找到一点讯息，然而翼阙却已转过身去，留给明岚一个清瘦落寞的背影。明岚守望着他的背影良久，眼角泪水滑落。想等的那句话，终究还是没有等到。明岚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外走去，足音回荡在空荡的牢狱中。
翼阙自语道：“我将死之人，又怎能给你幸福？人人皆言我和大哥可以相互替代，于你而言又有何分别呢？”
5
烛火摇曳。
明岚的背影投扶桑木龙凤雕镂屏风上，孤独静默，唯有心念兜兜转转，全是倚楼高歌的公子羽。良久，她长身而起去找最后收到的天澹香，放在香鼎中燃了。手指却是落在桌几的瑶琴上：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淡雅的香气丝丝入鼻，明岚恍然嗅到公子羽的气息。眼前恍恍惚惚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明岚用力得抬起昏昏欲睡的头，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她强烈的知道，那是公子羽。人影渐渐淡至虚无，不过是一场幻觉，明岚终于抵挡不住睡意俯在桌上沉沉睡去。
天明，阳光扑棱棱的从窗外射入，跳跃在明岚的眉睫上。明岚悠悠醒转，刚要站起，一个立足不稳又跌倒在桌子上，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香鼎上，陡然想起昨晚是闻了天澹香才出现这样的状况。明岚拔下一根银钗放入未燃的天澹香中，刚刚触及已是同体乌黑。明岚的神色急变，收起天澹香急急呼道：“备车，我要去将军府！”车撵急促的驶出王宫，直奔城内的大将军府。与此同时，翼阙被押往刑场。他在走出地牢的一瞬间，眯着眼睛看着透进眼眶的阳光，瘦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山花般的笑容。
明岚从怀中掏出包着的天澹香交到大将军的手上，大将军狐疑的看着她。明岚却只是闻道：“父亲，你告诉我公子羽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能获得你青睐的人必是人品俱佳吧。”
大将军沉吟了半响道：“翼阙当然是人中之龙，我看中的人岂会有错？”
“那么你相信他会妄图篡位吗？”明岚追问道。
大将军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忽地漾起嘲弄的笑意：“帝王家的权位之争，有什么真假而言，胜的就是事实。历来如此。”
明岚冷然笑道：“父亲，你验验你手中的天澹香。”大将军依言细验——原来混有迷香。大将军缓缓道。明岚冷静的讲述那夜发生在华音阁的事情，听后大将军恍然大悟道：“我道翼阙皇子怎么会如此轻易被擒和承认罪行，原来是中了迷香为翼容皇子所趁，被他控心术制住。”
明岚的脸上现出光彩来：原来如此。她轻声补充道：“他也被迫承认不是公子羽。他，就是公子羽！”
明岚方欲飞奔而出，大将军身形一动已拦在明岚的身前。“你去找翼阙还有什么意义，他即将被处死。我为了补偿你，将怎个国家送给你，只要你安心得待在宫中，不日便是比翼国的皇后。翼阙和翼容又有什么分别？”
明岚的手腕一翻，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架在脖子上，绝然得道：“让我走，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大将军看着那把紧紧抵在明岚脖颈上匕首，刃下一道刺目的血线泌出细密的血珠。大将军缓缓的移开挡住她的身躯。明岚头也不回的冲出去，身后的大将军在瞬间苍老了许多。
6
宫外刑场。
场中缚着翼阙皇子。周围围观的民众对他指指点点，议论他意图篡位的事。翼阙不知是隐忍还是不以为意，脸上看不到神色的变化。
翼容坐在监斩台的中央，两侧侍立着十二鸾卫。翼容抬头看着天空的太阳，把玩手中的令箭。时辰一到，掷出令箭，翼阙便是身首两处，而他就是比翼国无可替代的王。
翼容的视野忽然出现一个女子，那女子素衣长袍，跨下竟骑着风行兽。长发在风中纠结，衣袂翻飞转瞬间已从远处的城内驰到刑场旁。翼容迎了上去，握住来者的手笑道：“我说是谁可以骑着大将军的风行兽，原来是你。”明岚挣脱双手，从兽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抱在怀中，低眉顺首道：“翼阙是你的弟弟，而我将是你的妻子。我此番来是给翼阙送行的。”
明岚走到翼阙的身前，打开包袱，里面装的是一个酒壶，两个酒盅，一个香鼎和一把要瑶琴。明岚斟了两杯酒端翼阕的身前：“薄酒一杯，权当为你送行。”明岚自顾的将两杯酒在手中碰了一下，先喝了一杯才把另一杯送至他的唇边，翼阕并不看她，衔杯一饮而尽。明岚席地而坐，点燃了香鼎，香雾弥散开去。手轻撩琴弦，一曲自指尖流淌而出。听得第一个琴音，翼阙霍地抬起头来，那是高处寒！在琴音的掩盖下，明岚开口说道：“我接下来的话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
那琴声似藏着无限心事般，低沉晦涩，绵绵不绝。“昨天我思念公子羽，便燃了天澹香。结果一闻之下便昏倒了，直至天明才醒，我才知道那天澹香中混有迷香。”明岚目光炯炯的注视着翼阙：“若非迷香，你恐怕也不至于被擒吧。”
“想来，翼容早就有除去你的意向，便暗中调查你的一切。知道你每隔十日便会去找我，也开始调查我，结果便是发现我是大将军的女儿。于是便先在你端给翱帝的药中下毒陷害你，再把你打算送我的天澹香混入无色无嗅的迷香，而我早已在他暗中缜密的安排下与不知不觉中服下解药。”
仿佛是年代久远的秘密，无可述说，压抑了百年，呜咽而低沉。“当你药力发作的时候，他在华音阁上适时出现，以控心术制住你，迫你画押承认罪行和不是公子羽。然后又与我订婚，取的我父亲的支持。”琴声渐至悲凉。
“你是怕自己将死，已不能给我幸福。便一直否认你是公子羽，让我以为你大哥才是公子羽。这样我依然能够快乐的生活。你错了，你们在我心中是不可相互替代的。”琴声发出一阵叹息，忽地如拨云见日搬的渐渐明朗和开阔起来，明岚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才是真正的公子羽！”她笃定的目光注视着翼阕。琴声高昂，宛如金戈相击，竟是铮铮作响。
明岚等着翼阕做出表示。面对着这个勇敢而执着的女子翼阕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却又慌忙摇头，看的明岚一脸疑惑。
翼阕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说我遭陷害很对。但，我不是公子羽，我大哥才真正的是。大哥和我决计是不知道你真实身份的。大哥有一次有事无法按时去看你，便托我代去。”翼阕的眼中忽然如死灰般却有夹杂着生的喜悦的：“谁知道我见到你的那一刻，便陷入了一场沉沦中，再也无法忘却。那一次，我本打算亡命天涯，所以想去见你最后一面，真的想带你走。呵呵——”
琴声蓦地一滞。明岚喃喃的道：“你不是公子羽不是”一道湛亮的剑光自瑶琴下涌起——明岚在琴下藏了一把剑！那剑直指翼阕的咽喉，众人脱口惊呼——明岚要杀人！
剑在翼阕的喉前迅即的向下划去，斩断了缚着翼阕的绳索。翼容见到惊变，震怒的命十二鸾卫捉拿他们。那些人方想动，身体却是软软的倒了下去。“迷香！”有人呼道。四周的普通人早已睡去，只剩下灵力高深的人还在强撑着。而明岚和翼阕行动如常，必是那酒中含有解药。
明岚露出熠熠明亮的笑容：“你不是公子羽，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你是和我比翼而飞的人。你可否还记得你说过要和我比翼而飞，过着海阔天空到处逍遥的生活？”
“当然记得。”翼阕脉脉的笑着，那样温情而淡定目光正是明岚所寻找的。
明岚现出本身，那身青羽抖擞间流泻出无尽的华丽高贵。翼阕赤羽如火，俊美而锐气。他们并肩站在一起，一声清越的长鸣，双翅翕动，拔地而起，渐渐的飞往云端之上。
翼容怅惘地看着他们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于天际的背影，眼泪轰然而落：“明岚。我是那么的喜欢你，我夺帝位也是想给你最大的幸福。而你喜欢着的人是替代我你才认识认识，我便不能替代你喜欢的人，终究不能和你比翼而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