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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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口涌动着一天了的人潮终于渐渐息了下来，余下三两个寂寥的身影，匆匆迈出电梯，隐没进了璀璨华灯的街角。
他将笛子从唇边移开，长长地舒了口气，才发觉出疲累来。
也应该累了，从下午五点到现在，将近五个小时，这笛子就几乎没有离开过嘴唇。
抬头望望天空，一两颗星星在高耸入云的楼宇间隙里挣扎着，在满是霓虹灯光的夜色中，黯然无力。
他又深深叹了口气，双手扶着近乎麻木的膝盖，缓缓蹲了下来，坐在了台阶上。有些风吹来，有种沁人心脾的舒爽。他从口袋里摸出支烟来，点上，深吸一口，然后眯了眼睛又缓缓吐出“好烟！”他心里赞了句。
然而一阵浓浓的香水的味道飘过，差点掩盖了他的烟味。他不抬头也知道，肯定又是她从地铁出来了。然而他终究还是微微抬起头瞄了一眼，一双修长的腿伴着高跟鞋得得声响往街角走去。果然，是她。
其实，他并不认识她，甚至，他也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模样，准确点说，每天晚上的此时，他只是拿眼，就像此时此刻一样，瞄到她的双腿，然后听着她的高跟鞋踏地的得得声响渐渐消失。他之所以“关注”她，就是因为她每天总是准时在此刻从地铁口出来，每天总是让他看到她修长的腿，每天都让他听到高跟鞋得得声响。
当然，他心中并没有我们可能会想到的那种龌龊的想法，因为他早就过了男人喜欢拿眼睛追逐漂亮姑娘的年龄了。从他满脸的皱纹可以细数出他经历过的岁月，有时他照镜子的时候，也会这样想：人的皱纹就跟树的年轮似的，把你的大把年纪暴露无疑。
他又深吸了口烟，在吐出烟圈的时候，他想：那个“眼镜”也该出来了。果然，一阵稀疏散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双跟底快磨平了的皮鞋从眼前蹭了过去。他知道是那个“眼镜”但是他还是抬头看了一眼，仍旧是背影，仍旧是皱巴巴的t恤，仍旧是皱巴巴的牛仔裤，一个大大的黑色背包挎在肩膀上，好像很沉重，因为他感觉到他挎包的肩膀明显倾斜着。他知道他是“眼镜”是有一次正好他抬头看他背影的时候，他也回头看了一下他，有一副金属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后来他再也没有看过他的脸，虽然“眼镜”每次走过的时候，他总会看一眼他的背影。
他已经习惯用眼角瞄一下来往人的腿以下部位，只是对这个“眼镜”每天他都会抬头看一眼他的背影，究其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烟，快烧到了黄色的过滤嘴部分，他又深吸了一口，才恋恋不舍的在地上摁灭，随手弹了出去。他总是想，这烟为什么烧得这么快？好像才吸了几口就完了。他还记得年轻的时候，有一次闲着没事，还掐了表，计算过一次自己抽一支烟的时间，七分十五秒。按说，这七分十五秒也是不短的一段时间了，可是怎么自己就觉得才一眨眼的功夫？难道，人越是到了岁数大的时候，这时间过得就越快？或许，也就是这样吧，这人本来就是在消磨着时间，管他是用哪种方式，最后，终是要把时间耗尽的。或许，快点也好。
要是能再有一支就好了，可是这烟，他就一支，每天都是一支，偶尔一两天还没有。
这烟不是他自己买的，是隔壁咖啡馆门口的门卫小伙子给他的。那小伙子每天晚上吃过了饭，总会抽空来听他吹笛子，临走前总会给他一支烟，除非那天他自己也没有带。他并不就抽，他总是留着这支烟，直到此时歇了准备收摊回家的时候休息着抽，他把抽这支烟作为一种享受，可以算做他一天中最舒坦的时候。为了这一天中最舒坦的七分十五秒，他打心眼里感激那小伙子；但对他又有点恨！这恨从何而来呢？他原本是戒了烟的，可是，每天就为了这支烟，嘴馋得烟瘾欲罢不能。
戒烟，那是比不吃饭还难受，但是他硬是戒了，却又没有戒得干净——因为他每天还要抽上这支烟。他想感慨一下，可是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语句来。
唉——他摇着头叹了口气，想当初，自己在剧团也算是一个颇有才华的年轻人。那团里的老辈们，常竖起大拇指赞道，这小子不错。而且，还有好多姑娘都对自己暗抛媚眼。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点笑意来。
在众多的姑娘当中，有一个来自苏州的女孩最是乖巧可人，对自己也是真情表露。在没有戏的傍晚，他们会一起去看夕阳，对着满天燃烧的晚霞，设想将来美好的生活。那段时光，真是美好。这从他回忆时候嘴角露出的笑意可以看出来。
然而生活并非一帆风顺，或者说，并非尽如他想象的那般。
有一次，他带了她回到家中，想让他的母亲看看她，也顺便征求父母的许可，让他们可以永远一起生活。母亲看了看她，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他们要离家回剧团了，也没有表过态。然而，这并非默许，他知道，母亲的淡然，表示拒绝，这是伊一直以来的处事风格。
心爱的姑娘黯然离团回家乡去了，他的甜蜜的生活梦想也就破灭了。
不久，母亲为他找了个媳妇，一年后，媳妇又为他生了个儿子，再到现在，已经20个年头，儿子已经上了高三，即将考大学了。
这20年的生活，唉——他又叹了口气，——真是不愿意去回忆。只是平平淡淡、浑浑噩噩，一晃就过去了，其中，跟别人一样，经历了下岗遭遇。在剧团吹了一辈子的笛子，下岗后什么也不会做，于是，便就来到这地铁口，吹吹笛子，期望欣赏他的笛声的人给一点经济补助。说白了，这便是“艺术行乞”然而在我们这个国度里，艺术还没有上升为人们的基本消费。所以，他的这种行乞，甚至不如一个单纯的乞丐来得有“业绩”
生活却还是要过，即使每天有二三十块钱的收入，也够生存了。然而还有个儿子，儿子高三了，眼看着就要高考。如果能够考上大学，幸运中也是不幸，这学费该从何来？如果考不上大学，那又能做什么？
算了，这种事情每天都想着也没有什么意义，反正自己是尽了最大努力了，连抽了几十年的烟瘾都戒了
他小心翼翼收起笛子和曲谱架子，准备回家去了。这时候，从地铁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只一句，他就听出是儿子的声音。他好奇的回头看着地铁口，慢慢的，儿子的整个身子都从电梯里出了来。儿子显然也看见了父亲。他不再跟身边同学说话，三两步紧走，来到父亲身边。喊了声：“爸”隐隐有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他有点奇怪，儿子上学的学校离家很近，走路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而且每天六点多就会回家，今天他怎么拐了弯坐地铁回来呢？而且还到这么晚。但他并没有拿这个问题来问儿子，他知道儿子一向懂事，行事都比较有分寸。
儿子一手帮他提起工具箱，另一手伸进口袋掏出两支烟来，一支递给父亲，一手叼在自己嘴上。他一怔，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他掏出打火机，点上，又给儿子点上。
儿子深深吸了口，用手指把烟从嘴边夹开，缓缓吐出一口浓烟，转头对父亲说道：“爸，您每天来这里吹笛子，真是辛苦您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争取考上最好的大学”
他听了儿子的话，没有回应，只是一口口吸着烟，又一口口吐出。这烟，分明没有自己刚才抽的那根有滋味。
地铁口涌动着一天了的人潮终于渐渐息了下来，余下三两个寂寥的身影，匆匆迈出电梯，隐没进了璀璨华灯的街角。
他将笛子从唇边移开，长长地舒了口气，才发觉出疲累来。
也应该累了，从下午五点到现在，将近五个小时，这笛子就几乎没有离开过嘴唇。
抬头望望天空，一两颗星星在高耸入云的楼宇间隙里挣扎着，在满是霓虹灯光的夜色中，黯然无力。
他又深深叹了口气，双手扶着近乎麻木的膝盖，缓缓蹲了下来，坐在了台阶上。有些风吹来，有种沁人心脾的舒爽。他从口袋里摸出支烟来，点上，深吸一口，然后眯了眼睛又缓缓吐出“好烟！”他心里赞了句。
然而一阵浓浓的香水的味道飘过，差点掩盖了他的烟味。他不抬头也知道，肯定又是她从地铁出来了。然而他终究还是微微抬起头瞄了一眼，一双修长的腿伴着高跟鞋得得声响往街角走去。果然，是她。
其实，他并不认识她，甚至，他也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模样，准确点说，每天晚上的此时，他只是拿眼，就像此时此刻一样，瞄到她的双腿，然后听着她的高跟鞋踏地的得得声响渐渐消失。他之所以“关注”她，就是因为她每天总是准时在此刻从地铁口出来，每天总是让他看到她修长的腿，每天都让他听到高跟鞋得得声响。
当然，他心中并没有我们可能会想到的那种龌龊的想法，因为他早就过了男人喜欢拿眼睛追逐漂亮姑娘的年龄了。从他满脸的皱纹可以细数出他经历过的岁月，有时他照镜子的时候，也会这样想：人的皱纹就跟树的年轮似的，把你的大把年纪暴露无疑。
他又深吸了口烟，在吐出烟圈的时候，他想：那个“眼镜”也该出来了。果然，一阵稀疏散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双跟底快磨平了的皮鞋从眼前蹭了过去。他知道是那个“眼镜”但是他还是抬头看了一眼，仍旧是背影，仍旧是皱巴巴的t恤，仍旧是皱巴巴的牛仔裤，一个大大的黑色背包挎在肩膀上，好像很沉重，因为他感觉到他挎包的肩膀明显倾斜着。他知道他是“眼镜”是有一次正好他抬头看他背影的时候，他也回头看了一下他，有一副金属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后来他再也没有看过他的脸，虽然“眼镜”每次走过的时候，他总会看一眼他的背影。
他已经习惯用眼角瞄一下来往人的腿以下部位，只是对这个“眼镜”每天他都会抬头看一眼他的背影，究其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烟，快烧到了黄色的过滤嘴部分，他又深吸了一口，才恋恋不舍的在地上摁灭，随手弹了出去。他总是想，这烟为什么烧得这么快？好像才吸了几口就完了。他还记得年轻的时候，有一次闲着没事，还掐了表，计算过一次自己抽一支烟的时间，七分十五秒。按说，这七分十五秒也是不短的一段时间了，可是怎么自己就觉得才一眨眼的功夫？难道，人越是到了岁数大的时候，这时间过得就越快？或许，也就是这样吧，这人本来就是在消磨着时间，管他是用哪种方式，最后，终是要把时间耗尽的。或许，快点也好。
要是能再有一支就好了，可是这烟，他就一支，每天都是一支，偶尔一两天还没有。
这烟不是他自己买的，是隔壁咖啡馆门口的门卫小伙子给他的。那小伙子每天晚上吃过了饭，总会抽空来听他吹笛子，临走前总会给他一支烟，除非那天他自己也没有带。他并不就抽，他总是留着这支烟，直到此时歇了准备收摊回家的时候休息着抽，他把抽这支烟作为一种享受，可以算做他一天中最舒坦的时候。为了这一天中最舒坦的七分十五秒，他打心眼里感激那小伙子；但对他又有点恨！这恨从何而来呢？他原本是戒了烟的，可是，每天就为了这支烟，嘴馋得烟瘾欲罢不能。
戒烟，那是比不吃饭还难受，但是他硬是戒了，却又没有戒得干净——因为他每天还要抽上这支烟。他想感慨一下，可是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语句来。
唉——他摇着头叹了口气，想当初，自己在剧团也算是一个颇有才华的年轻人。那团里的老辈们，常竖起大拇指赞道，这小子不错。而且，还有好多姑娘都对自己暗抛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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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生活并非一帆风顺，或者说，并非尽如他想象的那般。
有一次，他带了她回到家中，想让他的母亲看看她，也顺便征求父母的许可，让他们可以永远一起生活。母亲看了看她，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他们要离家回剧团了，也没有表过态。然而，这并非默许，他知道，母亲的淡然，表示拒绝，这是伊一直以来的处事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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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20年的生活，唉——他又叹了口气，——真是不愿意去回忆。只是平平淡淡、浑浑噩噩，一晃就过去了，其中，跟别人一样，经历了下岗遭遇。在剧团吹了一辈子的笛子，下岗后什么也不会做，于是，便就来到这地铁口，吹吹笛子，期望欣赏他的笛声的人给一点经济补助。说白了，这便是“艺术行乞”然而在我们这个国度里，艺术还没有上升为人们的基本消费。所以，他的这种行乞，甚至不如一个单纯的乞丐来得有“业绩”
生活却还是要过，即使每天有二三十块钱的收入，也够生存了。然而还有个儿子，儿子高三了，眼看着就要高考。如果能够考上大学，幸运中也是不幸，这学费该从何来？如果考不上大学，那又能做什么？
算了，这种事情每天都想着也没有什么意义，反正自己是尽了最大努力了，连抽了几十年的烟瘾都戒了
他小心翼翼收起笛子和曲谱架子，准备回家去了。这时候，从地铁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只一句，他就听出是儿子的声音。他好奇的回头看着地铁口，慢慢的，儿子的整个身子都从电梯里出了来。儿子显然也看见了父亲。他不再跟身边同学说话，三两步紧走，来到父亲身边。喊了声：“爸”隐隐有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他有点奇怪，儿子上学的学校离家很近，走路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而且每天六点多就会回家，今天他怎么拐了弯坐地铁回来呢？而且还到这么晚。但他并没有拿这个问题来问儿子，他知道儿子一向懂事，行事都比较有分寸。
儿子一手帮他提起工具箱，另一手伸进口袋掏出两支烟来，一支递给父亲，一手叼在自己嘴上。他一怔，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他掏出打火机，点上，又给儿子点上。
儿子深深吸了口，用手指把烟从嘴边夹开，缓缓吐出一口浓烟，转头对父亲说道：“爸，您每天来这里吹笛子，真是辛苦您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争取考上最好的大学”
他听了儿子的话，没有回应，只是一口口吸着烟，又一口口吐出。这烟，分明没有自己刚才抽的那根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