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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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小时候生性调皮，经常惹父亲生气，母亲忧心。
父亲性子刚烈，又没有上过学，教育孩子似乎仅有体罚这单一的方式。哥哥自是吃了他不少苦头——
几个孩子做游戏抓破了张三的脸要挨一顿打；趁天黑偷摘李四家的酸杏要挨一顿打；把牛放进王麻子家麦地里要挨一顿打；一整天只割了半竹篮草（跑去捞鱼摸虾什么的了）要挨一顿打；几个孩子一起跑去河里游泳丢了钥匙要挨一顿打；上山砍柴丢了斧头要挨一顿打；削陀螺削伤了手指头要挨一顿打；甚至是去捅马蜂被蛰得“两眼无珠”（蛰红肿得双眼眯成一条缝了）也难逃一顿打
父亲与哥哥的关系可谓水火不相容。这种不相容性随着哥哥年纪的增长，日渐白热化。终于，在一个秋末冬初的中午，达到了极致。
那天，我正张大嘴不停向手心吹着热气回家来。父亲高声叫骂着，手里扬起一根2厘米左右直径的木棍要给不听话的哥哥一顿教训。但是，在此之前，从未有过的意外发生了——哥哥不再像以前一样或么哭喊着求饶；或么跑去找母亲庇护；或么默不作声任凭打骂。就在父亲刚刚扬起手中的木棍的那一刻间，他陡然朝父亲迎头站上去，猛地一把扯过父亲手里的木棍，一把就把它折成两截，重重地甩在地上，说打打打你就知道打，我又没有错！
哥哥这一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彻底地把父亲给激怒了。
我在心里说完了，不管哥哥此前错没错，但在这一刻他彻彻底底的错了，这顿空前的打是吃定了。母亲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慌忙丢下手中的竹筛奔过来了。奶奶也在灶房里高声问是出什么事啦，接着也慌里慌张地跑出来了。
就在我以为父亲要更加严厉地体罚哥哥的时候，父亲却并没有去抓地上的另一根木棍，他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连说好好好，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吃老子的、穿老子的，还有种跟老子、叫劲哥哥被母亲拉在身后，啜泣着不出声。奶奶和母亲都在不停地为自己的孙子和儿子说好话。
父亲又说要真有球本事、就给老子滚出这个家，哪点好去滚哪点去父亲，这一个普通的农民汉子，像一个普通的伤心欲绝的没有文化的农民汉子一样，又说了一大通不着边际，却很难进耳的话。
走就走，我去打工，就不信离开你就会死！
哥哥狠狠地抛下这句话，挣脱母亲的手，撒腿向家门外跑去。
在哥哥身影刚消失的时候，左邻的李大婶、右舍的李大妈也听到了异样的声音，奔忙过来想探个究竟。
父亲此前就因为打哥哥，没少挨过她们善意的批评。见到她们，父亲扭头就进屋去了。留下手足无措的奶奶和母亲。
两个妇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做母亲的思想工作，想让母亲赶紧去追孩子。但母亲对哥哥晚些时候自己回来这点信心满满。随后，她们请奶奶做中评，奶奶天南地北地扯了一大堆关于父亲和哥哥的因果是非后，也满怀自信地断言哥哥会在晚点时候自己回家来。
唯有我在默默祈祷那朵无知的云不要飘向茫茫无际的远方。
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还不回来！
等待其实是最痛的煎熬。
平静地母亲变得越来越烦躁。她一次又一次地跑到我的面前念叨。还要我给她拿主意，到底要不要去找哥哥？帮忙分析哥哥到底会不会自己回来？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年幼的我真的不知道。
奶奶则是不停地奚落着父亲的种种不是。
天终于是在母亲的念叨声中黑了下来，越来越黑。
不是要去找？父亲终于也是跟着着急起来了。
去哪里找？有本事撵走就有本事去找！母亲竭斯底里地吼叫道。
父亲悻悻地走开了，一会儿传来了他沉闷的抽水烟筒的声音。
母亲又无精打采地踱到我的跟前，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说老光，走，跟妈去找你哥。
我同样慌乱的心震颤不已，茫茫然跟着母亲出门了。奶奶无助地倚在门旁，叮嘱我们要小心。
说是要去打工，最少要去城里？或者直接上昆明？上昆明没钱吧
我打断母亲的自言自语说没钱不会找同学借，我听人说十多块钱就上去了。
母亲说是呀，十多块钱找几个同学也怕借得着哎！母亲一声沉重的叹息。不像老光听话说，这不是急死人吗？这到哪里去找呀？
母亲说完就低低地抽泣起来。
我安慰母亲说不怕得，先去镇上车站瞧瞧问问，没有再进县城
母亲说对对对，泸西城里老街上还有家亲戚，你应该叫大妈，晚了回不来可以去她家，上几次做客碰到还叫我去她们家呢——只是人家有钱——
母亲又说上一个学期给你考第一名五块钱的奖励，家里三只母鸡生的蛋一个没舍得吃呢。不过，钱还没给你，过年再给你买件衣服。
我说我不要衣服，钱攒起来以后再说。
母亲听了这话，把我抓得更紧了。
镇上车站停着的车一辆一辆全问过来了，都说没有见过像哥哥那样子的一个人。
没有办法，就只有进县城了，哥哥要真横了心想上昆明，那个时候只有先进到县城才有可能。于是，我和母亲准备进县城，可是天一黑就没有客车愿意进县城。所幸运气不错，碰上了一辆县城里出来办事的中巴车，顺便捎了我们。
师傅，有没有见过一个十三四岁，剃小平头，穿黑衣服的小男娃娃来坐车上昆明？
到了车站，母亲疯了一样，逢人便问。很多人都轻轻一摇头。少数几个，说上昆明早走了，还等得你在这儿。最后才有个好心的妇人搭话问，找的是我们什么人，最后又详细了解了情况后说出了实话，那个时候今天刚好没有发着上昆明的车，要到明天六点、十点才会有总共两趟车上昆明了。我们又求证了几个师傅，证实了那妇人所言非虚。
母亲对我说这样看来你哥还没有上昆明，但明早还是有可能会上，是吧？
我说应该是，不排除明早上的可能。
时间晚了，天又冷，不找个地方住是不可能的。可我们没有足够的钱住旅店。母亲拖着我去找住在老街上的那个大妈。
到了大妈家，开门的正是大妈。母亲不会说话，开口就说我来找大儿子，他跑了，想来你这住一晚。
大妈看了看我，还以为我就是母亲口中的大儿子，指着我说找着了？
母亲说不是这是二儿子，大儿子是小兵，可能要去昆明打工，我来挡他。
大妈家住的是一幢在我们村里也只有区区两三家有钱人才盖得起的三层小洋楼，屋里屋外都贴着明亮闪光的瓷板。我这泥脚一进去就是一记鲜明的印记，吓得我赶紧缩回脚来。大妈便奔去拎了两双拖鞋过来。我没穿袜子的泥脚丫又让自己好一阵燥热。
大妈很热情，不但给我们端来了红皮石榴、青苹果、黄巴蕉，还不停地给母亲出谋划策。见我不吃，还亲自剥了一个石榴给我，说不要不好意思，小儿子在烟厂，两三千块一个月，这个也是厂里过节发的，吃不完，冰箱冰着呢，味道好呢，尝尝。
我听了偷偷咂舌，暗想自己连一百块都还没摸过呢，两三千块，什么概念！我尝了几颗，真甜！便放下了，推说刚吃饭不想吃。
大妈家的床真大、真软，我和母亲还分开，各人睡一间。但我似乎并未感觉到比家里木板草席舒服。我脑海里总浮现出那些和哥哥在一起的日子的画面，甚至出现一些没有发生过的假想景象。这些画面让我时而窃喜不已，时而极度恐慌。
夜已深，冷不丁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声。我一个人，躺在一个富丽堂煌却陌生的地方，恐惧感越来越强，辗转难眠。不得已，只有坐起身来，透过夜空，细数依稀的星子，细数我和哥哥在一起那些温暖的时光。
第二天，母亲早早就起来了。大妈热情地要做早点给我们吃。母亲不假思索地说怎么还能够吃得下呢，心胀胀的，不饿，吃不下。大妈默默地点头应合着说是呀是呀，快去找找吧，找着了再转来吃饭。
临出门时，大妈不合适宜地问句睡得还好吧，那个床垫可能有点硬。母亲说很不错了，乱忙了一天，倒下去就睡了，很好睡。
母亲虽然这样说，可一出了大妈家的门，就低声嘀咕着说怎么可能睡得着呢，我怎么能睡呢说着说着，母亲的眼泪就流出来了。
我的眼泪也跟着跑出来了
2011。9。29晚
哥哥小时候生性调皮，经常惹父亲生气，母亲忧心。
父亲性子刚烈，又没有上过学，教育孩子似乎仅有体罚这单一的方式。哥哥自是吃了他不少苦头——
几个孩子做游戏抓破了张三的脸要挨一顿打；趁天黑偷摘李四家的酸杏要挨一顿打；把牛放进王麻子家麦地里要挨一顿打；一整天只割了半竹篮草（跑去捞鱼摸虾什么的了）要挨一顿打；几个孩子一起跑去河里游泳丢了钥匙要挨一顿打；上山砍柴丢了斧头要挨一顿打；削陀螺削伤了手指头要挨一顿打；甚至是去捅马蜂被蛰得“两眼无珠”（蛰红肿得双眼眯成一条缝了）也难逃一顿打
父亲与哥哥的关系可谓水火不相容。这种不相容性随着哥哥年纪的增长，日渐白热化。终于，在一个秋末冬初的中午，达到了极致。
那天，我正张大嘴不停向手心吹着热气回家来。父亲高声叫骂着，手里扬起一根2厘米左右直径的木棍要给不听话的哥哥一顿教训。但是，在此之前，从未有过的意外发生了——哥哥不再像以前一样或么哭喊着求饶；或么跑去找母亲庇护；或么默不作声任凭打骂。就在父亲刚刚扬起手中的木棍的那一刻间，他陡然朝父亲迎头站上去，猛地一把扯过父亲手里的木棍，一把就把它折成两截，重重地甩在地上，说打打打你就知道打，我又没有错！
哥哥这一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彻底地把父亲给激怒了。
我在心里说完了，不管哥哥此前错没错，但在这一刻他彻彻底底的错了，这顿空前的打是吃定了。母亲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慌忙丢下手中的竹筛奔过来了。奶奶也在灶房里高声问是出什么事啦，接着也慌里慌张地跑出来了。
就在我以为父亲要更加严厉地体罚哥哥的时候，父亲却并没有去抓地上的另一根木棍，他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连说好好好，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吃老子的、穿老子的，还有种跟老子、叫劲哥哥被母亲拉在身后，啜泣着不出声。奶奶和母亲都在不停地为自己的孙子和儿子说好话。
父亲又说要真有球本事、就给老子滚出这个家，哪点好去滚哪点去父亲，这一个普通的农民汉子，像一个普通的伤心欲绝的没有文化的农民汉子一样，又说了一大通不着边际，却很难进耳的话。
走就走，我去打工，就不信离开你就会死！
哥哥狠狠地抛下这句话，挣脱母亲的手，撒腿向家门外跑去。
在哥哥身影刚消失的时候，左邻的李大婶、右舍的李大妈也听到了异样的声音，奔忙过来想探个究竟。
父亲此前就因为打哥哥，没少挨过她们善意的批评。见到她们，父亲扭头就进屋去了。留下手足无措的奶奶和母亲。
两个妇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做母亲的思想工作，想让母亲赶紧去追孩子。但母亲对哥哥晚些时候自己回来这点信心满满。随后，她们请奶奶做中评，奶奶天南地北地扯了一大堆关于父亲和哥哥的因果是非后，也满怀自信地断言哥哥会在晚点时候自己回家来。
唯有我在默默祈祷那朵无知的云不要飘向茫茫无际的远方。
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还不回来！
等待其实是最痛的煎熬。
平静地母亲变得越来越烦躁。她一次又一次地跑到我的面前念叨。还要我给她拿主意，到底要不要去找哥哥？帮忙分析哥哥到底会不会自己回来？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年幼的我真的不知道。
奶奶则是不停地奚落着父亲的种种不是。
天终于是在母亲的念叨声中黑了下来，越来越黑。
不是要去找？父亲终于也是跟着着急起来了。
去哪里找？有本事撵走就有本事去找！母亲竭斯底里地吼叫道。
父亲悻悻地走开了，一会儿传来了他沉闷的抽水烟筒的声音。
母亲又无精打采地踱到我的跟前，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说老光，走，跟妈去找你哥。
我同样慌乱的心震颤不已，茫茫然跟着母亲出门了。奶奶无助地倚在门旁，叮嘱我们要小心。
说是要去打工，最少要去城里？或者直接上昆明？上昆明没钱吧
我打断母亲的自言自语说没钱不会找同学借，我听人说十多块钱就上去了。
母亲说是呀，十多块钱找几个同学也怕借得着哎！母亲一声沉重的叹息。不像老光听话说，这不是急死人吗？这到哪里去找呀？
母亲说完就低低地抽泣起来。
我安慰母亲说不怕得，先去镇上车站瞧瞧问问，没有再进县城
母亲说对对对，泸西城里老街上还有家亲戚，你应该叫大妈，晚了回不来可以去她家，上几次做客碰到还叫我去她们家呢——只是人家有钱——
母亲又说上一个学期给你考第一名五块钱的奖励，家里三只母鸡生的蛋一个没舍得吃呢。不过，钱还没给你，过年再给你买件衣服。
我说我不要衣服，钱攒起来以后再说。
母亲听了这话，把我抓得更紧了。
镇上车站停着的车一辆一辆全问过来了，都说没有见过像哥哥那样子的一个人。
没有办法，就只有进县城了，哥哥要真横了心想上昆明，那个时候只有先进到县城才有可能。于是，我和母亲准备进县城，可是天一黑就没有客车愿意进县城。所幸运气不错，碰上了一辆县城里出来办事的中巴车，顺便捎了我们。
师傅，有没有见过一个十三四岁，剃小平头，穿黑衣服的小男娃娃来坐车上昆明？
到了车站，母亲疯了一样，逢人便问。很多人都轻轻一摇头。少数几个，说上昆明早走了，还等得你在这儿。最后才有个好心的妇人搭话问，找的是我们什么人，最后又详细了解了情况后说出了实话，那个时候今天刚好没有发着上昆明的车，要到明天六点、十点才会有总共两趟车上昆明了。我们又求证了几个师傅，证实了那妇人所言非虚。
母亲对我说这样看来你哥还没有上昆明，但明早还是有可能会上，是吧？
我说应该是，不排除明早上的可能。
时间晚了，天又冷，不找个地方住是不可能的。可我们没有足够的钱住旅店。母亲拖着我去找住在老街上的那个大妈。
到了大妈家，开门的正是大妈。母亲不会说话，开口就说我来找大儿子，他跑了，想来你这住一晚。
大妈看了看我，还以为我就是母亲口中的大儿子，指着我说找着了？
母亲说不是这是二儿子，大儿子是小兵，可能要去昆明打工，我来挡他。
大妈家住的是一幢在我们村里也只有区区两三家有钱人才盖得起的三层小洋楼，屋里屋外都贴着明亮闪光的瓷板。我这泥脚一进去就是一记鲜明的印记，吓得我赶紧缩回脚来。大妈便奔去拎了两双拖鞋过来。我没穿袜子的泥脚丫又让自己好一阵燥热。
大妈很热情，不但给我们端来了红皮石榴、青苹果、黄巴蕉，还不停地给母亲出谋划策。见我不吃，还亲自剥了一个石榴给我，说不要不好意思，小儿子在烟厂，两三千块一个月，这个也是厂里过节发的，吃不完，冰箱冰着呢，味道好呢，尝尝。
我听了偷偷咂舌，暗想自己连一百块都还没摸过呢，两三千块，什么概念！我尝了几颗，真甜！便放下了，推说刚吃饭不想吃。
大妈家的床真大、真软，我和母亲还分开，各人睡一间。但我似乎并未感觉到比家里木板草席舒服。我脑海里总浮现出那些和哥哥在一起的日子的画面，甚至出现一些没有发生过的假想景象。这些画面让我时而窃喜不已，时而极度恐慌。
夜已深，冷不丁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声。我一个人，躺在一个富丽堂煌却陌生的地方，恐惧感越来越强，辗转难眠。不得已，只有坐起身来，透过夜空，细数依稀的星子，细数我和哥哥在一起那些温暖的时光。
第二天，母亲早早就起来了。大妈热情地要做早点给我们吃。母亲不假思索地说怎么还能够吃得下呢，心胀胀的，不饿，吃不下。大妈默默地点头应合着说是呀是呀，快去找找吧，找着了再转来吃饭。
临出门时，大妈不合适宜地问句睡得还好吧，那个床垫可能有点硬。母亲说很不错了，乱忙了一天，倒下去就睡了，很好睡。
母亲虽然这样说，可一出了大妈家的门，就低声嘀咕着说怎么可能睡得着呢，我怎么能睡呢说着说着，母亲的眼泪就流出来了。
我的眼泪也跟着跑出来了
2011。9。29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