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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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云娜”台风登陆h城的那个晚上，武志杰正在出差公干的路途中——那是h城171公里之外，万家灯火的n城——会见一个私人朋友。这个私人朋友苏三，是武志杰的绝密隐私。武志杰的妻子林小珍并不知道，也不能知道。说白了，苏三便是武志杰的那抹“床前明月光”
2、
武志杰和苏三认识的时间不长——现在是八月份——大约是在一个月之前的七月中旬。当时武志杰出差到n城，正赶上一场台风从n城登陆，代号叫做“碧丽斯”原本是要坐晚上9点的长途汽车回h城的，可是天气恶劣，高速公路封锁了，火车票也正好售罄。不得不在n城过夜。武志杰给林小珍打电话的时候，她一刻不停地抱怨起台风，说台风已经到了h城，她下班回来，两扇玻璃窗被刮得粉碎，晾晒的衣服也飞得无影无踪，屋子里一片狼藉，随后一个跳跃，波及到武志杰，埋怨武志杰长年不断都要出差，而且总是跑到n城。
武志杰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他也知道自己长年往外跑，家里顾得少，起初就耐心地听林小珍吐着怨气。可是女人们就是这样，一旦男人沉默，便以为他理屈词穷了，变本加厉更加恶毒。林小珍说武志杰一定在n城金屋藏娇了。武志杰实在很恼火，随即挂了林小珍的电话。日日辛苦奔波的下场却换得妻子的无理取闹，不恼火才怪了。而且这事情不同于其他事情，别的事情还可以写议论文似的摆事实讲道理，这种事情是越说越乱。这时候武志杰是秀才，林小珍便是蛮不讲理的难缠的兵匪。
3、
原本已经在旅馆睡下的武志杰，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眠了，刚刚心中吃的冤枉帐，一刻不停地出来侵扰。然而面对着身在异乡，黑夜入侵，无处诉说。他很快地浏览了一遍通讯录，想找个在n城的熟识——即便陌生也罢——的人出来诉诉自己的苦。
一个是大学同学宋承延，另一个是上次在h城到n城之间的城际列车上认识的梁啸斌。两厢对照了一下，还是觉得梁啸斌妥当一些。宋承延呢，虽然是故交，别的事情可以麻烦他。惟独关于林小珍和自己的矛盾不能透露。当初在大学里，宋承延和林小珍是有过感情瓜葛的，爱不成生了恨，一直冷战到毕业，才缓和解冻了。这一说，怕是要被宋承延暗地里笑话的。梁啸斌虽然一面之缘，倒是挺投机的；分开时也说到了n城，一定就来找我，反复把“一定”重申了好几遍。
4、
梁啸斌的电话挂通了，武志杰却忽然觉得火气也不是那么大了，没有再诉诸于人的迫切心理。又想到家丑不可外扬，便心急火燎地挂了电话，期待着梁啸斌已经睡下，那么自己也就安稳地睡一觉，明天回了家，兴许就没事了。林小珍也是委屈怨气一齐上阵，图了嘴上的快活。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这武志杰也不是不明白。
可是一会儿梁啸斌打电话过来了。武志杰硬着头皮接起来，还没有想到说什么。那边梁啸斌已经开口了，说武兄弟啊，你是到了宁波吧。武志杰想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连呼吸都暂时停顿下来。正要开口说话，那边传出句“妈的，这信号真他妈的差劲”断线了。武志杰干脆就一心一意让梁啸斌怪罪移动公司去了。打了个哈欠，再度上床。不料手机又响起来，还是梁啸斌。武志杰左右看了看，仿佛觉得梁啸斌始终盯着他看似的，他的前后的举动，甚至和林小珍的那段家事，梁啸斌都一清二楚。武志杰于是按了接通键，假痴不癫地衔接起刚刚梁啸斌对移动公司的埋怨。
5、
二十分钟之后，武志杰已经上了梁啸斌的自备小汽车。一路逶迤在n城风雨交加的迷蒙夜色里。十点黄金档的城市电台情感节目方兴未艾，一男一女两主播在大众的听觉里打情骂俏。可是此刻武志杰想到的是一部韩国电影里出现的一档电台节目，午夜狙击手“午夜狙击手，狙击你迷失在午夜的心”
梁啸斌和武志杰一前一后进了一九三七酒吧。那个酒吧对武志杰来说，是刺激新鲜生活的开始场所，就是在那里遇见到苏三的，酒吧乐队“一九三七”的主唱，也是梁啸斌的远房堂妹。而对于梁啸斌来说，那是个鬼门关，过量的酒精刺激，使他很快猝死在名贵红木制造的吧台。醉生梦死，而此刻，梁啸斌只能生在别人的梦里面了。
6、
作为梁啸斌死亡过程的目击者，这个特殊的身份，使武志杰和苏三迅速走到了一起，并最终顺理成章地走上了弹性十足的大床。在武志杰和苏三的情人生活里，梁啸斌就像一个引领的使者，任务既已经完成，他也就消失殆尽，不再停留。然而武志杰的心多少是不安的，若论起因果，虽然不必全是他的因，却总是逃不了干系的。后来武志杰越想越混沌，他觉得梁啸斌的死，与台风有关，与林小珍的怀疑有关，与制酒师有关，与城际列车有关。也许，梁啸斌在列车上遇见武志杰的时候，就已经让他鬼魂上身了。再次的相见，鬼魂的恶毒再无法抵挡。武志杰想，自己便是那神出鬼没的魂么？
7、
原本就要频繁到n城公干的武志杰，一旦和苏三混上之后，便完全公私不分了。公干的大多数时间变成他潇洒的机会。他甚至在想，是不是真的要给苏三买个居室，来个金屋藏娇。林小珍是个伟大的预言家，猜不到现在，但猜到了将来，她甚至超越了那个自以为是的诺斯特拉达姆斯。武志杰并不是没有理智，他的理智像一个简谐振动的波，时而理智得要立马和苏三斩断，回归到旧秩序里去；时而理智全无，简直成了弱智，甘愿这样一辈子偷鸡摸狗，红玫瑰白玫瑰双双占有。
8、
然而“明月光”到底不是一人独享的，天底下的人都沾了光。苏三和一个洋鬼子的风流韵事，不失时机地从各条小道殊途同归到了武志杰的耳朵里。武志杰保持了沉默，他想，苏三并不是他的，年轻的苏三就像互联网上的一个文件夹，她自己的属性自己任意设置，可以共享，也可以单用，甚至可以跳出去，自己毁掉或者重生。
武志杰的冷淡态度当然引起了苏三的注意。其实在苏三看来，所有的情人可以平等站在一处任她欢喜挑选，惟独武志杰是高出他们一截的，他的驻点比别人要高，一块石头上，甚至一棵树上。没有别的其他人会和苏三谈车尔尼雪夫斯基，谈霍乱时期的爱情，谈三生石。也没有别的其他人能够和武志杰一样，一整夜，单单是相互搂着，不发生别的事情。苏三下定决心割弃掉别的人的时候，武志杰却闪避了，躲开了。
9、
苏三并不是没有想过未来，她是不敢想未来，尤其是和武志杰的未来。离婚，再婚，注定不会在武志杰的人生里书写。他老早就对苏三说了，糟糠之妻不下堂。那么他把苏三当什么呢？热烈的情妇之外，还有其他么？
武志杰对苏三要一心对他的想法有些慌张，他忽然觉得宁可让苏三与别人有染。那样，他的罪责感，也许会减去一点。一旦苏三斩断了与别人的联系，她会不会产生依赖？总不能一辈子的吧。他严重地意识到了长久性的不可靠，说明他这一刻理智完全压倒了卤莽。
10、
“云娜”台风呼啸而来的时候，武志杰想到了171公里之外h城一个人在家的林小珍。他从熟睡的苏三的臂弯里挣脱出来，跑到卫生间里。打电话到家里，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林小珍迷迷糊糊地说，我刚刚已经睡下了，窗户全都关了，衣服已经收进来了，又说，我有些害怕，你不在。然后不知是谁开了个头，说起了他们相恋时候，武志杰费了好大劲才把她“骗”到手。他们第一次郊游，就碰上了那场“桑美”台风。他拉着她的手四处闪避，最后在凉亭里过了一夜。这些东西一经触及，历历在目，仿佛在发生在昨天，甚至更近的上一刻。
11、
“第二天起床，振保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这是红玫瑰与白玫瑰的结尾。
武志杰从卫生间里出来，留了张纸条给苏三。他发了条短信给林小珍，小珍，我回来了，你别怕。然后一头钻进了疾驰的计程车。
火车站。武志杰头也不回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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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娜”台风登陆h城的那个晚上，武志杰正在出差公干的路途中——那是h城171公里之外，万家灯火的n城——会见一个私人朋友。这个私人朋友苏三，是武志杰的绝密隐私。武志杰的妻子林小珍并不知道，也不能知道。说白了，苏三便是武志杰的那抹“床前明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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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志杰和苏三认识的时间不长——现在是八月份——大约是在一个月之前的七月中旬。当时武志杰出差到n城，正赶上一场台风从n城登陆，代号叫做“碧丽斯”原本是要坐晚上9点的长途汽车回h城的，可是天气恶劣，高速公路封锁了，火车票也正好售罄。不得不在n城过夜。武志杰给林小珍打电话的时候，她一刻不停地抱怨起台风，说台风已经到了h城，她下班回来，两扇玻璃窗被刮得粉碎，晾晒的衣服也飞得无影无踪，屋子里一片狼藉，随后一个跳跃，波及到武志杰，埋怨武志杰长年不断都要出差，而且总是跑到n城。
武志杰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他也知道自己长年往外跑，家里顾得少，起初就耐心地听林小珍吐着怨气。可是女人们就是这样，一旦男人沉默，便以为他理屈词穷了，变本加厉更加恶毒。林小珍说武志杰一定在n城金屋藏娇了。武志杰实在很恼火，随即挂了林小珍的电话。日日辛苦奔波的下场却换得妻子的无理取闹，不恼火才怪了。而且这事情不同于其他事情，别的事情还可以写议论文似的摆事实讲道理，这种事情是越说越乱。这时候武志杰是秀才，林小珍便是蛮不讲理的难缠的兵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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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已经在旅馆睡下的武志杰，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眠了，刚刚心中吃的冤枉帐，一刻不停地出来侵扰。然而面对着身在异乡，黑夜入侵，无处诉说。他很快地浏览了一遍通讯录，想找个在n城的熟识——即便陌生也罢——的人出来诉诉自己的苦。
一个是大学同学宋承延，另一个是上次在h城到n城之间的城际列车上认识的梁啸斌。两厢对照了一下，还是觉得梁啸斌妥当一些。宋承延呢，虽然是故交，别的事情可以麻烦他。惟独关于林小珍和自己的矛盾不能透露。当初在大学里，宋承延和林小珍是有过感情瓜葛的，爱不成生了恨，一直冷战到毕业，才缓和解冻了。这一说，怕是要被宋承延暗地里笑话的。梁啸斌虽然一面之缘，倒是挺投机的；分开时也说到了n城，一定就来找我，反复把“一定”重申了好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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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啸斌的电话挂通了，武志杰却忽然觉得火气也不是那么大了，没有再诉诸于人的迫切心理。又想到家丑不可外扬，便心急火燎地挂了电话，期待着梁啸斌已经睡下，那么自己也就安稳地睡一觉，明天回了家，兴许就没事了。林小珍也是委屈怨气一齐上阵，图了嘴上的快活。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这武志杰也不是不明白。
可是一会儿梁啸斌打电话过来了。武志杰硬着头皮接起来，还没有想到说什么。那边梁啸斌已经开口了，说武兄弟啊，你是到了宁波吧。武志杰想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连呼吸都暂时停顿下来。正要开口说话，那边传出句“妈的，这信号真他妈的差劲”断线了。武志杰干脆就一心一意让梁啸斌怪罪移动公司去了。打了个哈欠，再度上床。不料手机又响起来，还是梁啸斌。武志杰左右看了看，仿佛觉得梁啸斌始终盯着他看似的，他的前后的举动，甚至和林小珍的那段家事，梁啸斌都一清二楚。武志杰于是按了接通键，假痴不癫地衔接起刚刚梁啸斌对移动公司的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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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之后，武志杰已经上了梁啸斌的自备小汽车。一路逶迤在n城风雨交加的迷蒙夜色里。十点黄金档的城市电台情感节目方兴未艾，一男一女两主播在大众的听觉里打情骂俏。可是此刻武志杰想到的是一部韩国电影里出现的一档电台节目，午夜狙击手“午夜狙击手，狙击你迷失在午夜的心”
梁啸斌和武志杰一前一后进了一九三七酒吧。那个酒吧对武志杰来说，是刺激新鲜生活的开始场所，就是在那里遇见到苏三的，酒吧乐队“一九三七”的主唱，也是梁啸斌的远房堂妹。而对于梁啸斌来说，那是个鬼门关，过量的酒精刺激，使他很快猝死在名贵红木制造的吧台。醉生梦死，而此刻，梁啸斌只能生在别人的梦里面了。
6、
作为梁啸斌死亡过程的目击者，这个特殊的身份，使武志杰和苏三迅速走到了一起，并最终顺理成章地走上了弹性十足的大床。在武志杰和苏三的情人生活里，梁啸斌就像一个引领的使者，任务既已经完成，他也就消失殆尽，不再停留。然而武志杰的心多少是不安的，若论起因果，虽然不必全是他的因，却总是逃不了干系的。后来武志杰越想越混沌，他觉得梁啸斌的死，与台风有关，与林小珍的怀疑有关，与制酒师有关，与城际列车有关。也许，梁啸斌在列车上遇见武志杰的时候，就已经让他鬼魂上身了。再次的相见，鬼魂的恶毒再无法抵挡。武志杰想，自己便是那神出鬼没的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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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就要频繁到n城公干的武志杰，一旦和苏三混上之后，便完全公私不分了。公干的大多数时间变成他潇洒的机会。他甚至在想，是不是真的要给苏三买个居室，来个金屋藏娇。林小珍是个伟大的预言家，猜不到现在，但猜到了将来，她甚至超越了那个自以为是的诺斯特拉达姆斯。武志杰并不是没有理智，他的理智像一个简谐振动的波，时而理智得要立马和苏三斩断，回归到旧秩序里去；时而理智全无，简直成了弱智，甘愿这样一辈子偷鸡摸狗，红玫瑰白玫瑰双双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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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明月光”到底不是一人独享的，天底下的人都沾了光。苏三和一个洋鬼子的风流韵事，不失时机地从各条小道殊途同归到了武志杰的耳朵里。武志杰保持了沉默，他想，苏三并不是他的，年轻的苏三就像互联网上的一个文件夹，她自己的属性自己任意设置，可以共享，也可以单用，甚至可以跳出去，自己毁掉或者重生。
武志杰的冷淡态度当然引起了苏三的注意。其实在苏三看来，所有的情人可以平等站在一处任她欢喜挑选，惟独武志杰是高出他们一截的，他的驻点比别人要高，一块石头上，甚至一棵树上。没有别的其他人会和苏三谈车尔尼雪夫斯基，谈霍乱时期的爱情，谈三生石。也没有别的其他人能够和武志杰一样，一整夜，单单是相互搂着，不发生别的事情。苏三下定决心割弃掉别的人的时候，武志杰却闪避了，躲开了。
9、
苏三并不是没有想过未来，她是不敢想未来，尤其是和武志杰的未来。离婚，再婚，注定不会在武志杰的人生里书写。他老早就对苏三说了，糟糠之妻不下堂。那么他把苏三当什么呢？热烈的情妇之外，还有其他么？
武志杰对苏三要一心对他的想法有些慌张，他忽然觉得宁可让苏三与别人有染。那样，他的罪责感，也许会减去一点。一旦苏三斩断了与别人的联系，她会不会产生依赖？总不能一辈子的吧。他严重地意识到了长久性的不可靠，说明他这一刻理智完全压倒了卤莽。
10、
“云娜”台风呼啸而来的时候，武志杰想到了171公里之外h城一个人在家的林小珍。他从熟睡的苏三的臂弯里挣脱出来，跑到卫生间里。打电话到家里，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林小珍迷迷糊糊地说，我刚刚已经睡下了，窗户全都关了，衣服已经收进来了，又说，我有些害怕，你不在。然后不知是谁开了个头，说起了他们相恋时候，武志杰费了好大劲才把她“骗”到手。他们第一次郊游，就碰上了那场“桑美”台风。他拉着她的手四处闪避，最后在凉亭里过了一夜。这些东西一经触及，历历在目，仿佛在发生在昨天，甚至更近的上一刻。
11、
“第二天起床，振保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这是红玫瑰与白玫瑰的结尾。
武志杰从卫生间里出来，留了张纸条给苏三。他发了条短信给林小珍，小珍，我回来了，你别怕。然后一头钻进了疾驰的计程车。
火车站。武志杰头也不回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