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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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校道旁的两排树,我们进校时刚种下没两年,手腕般粗细,树干挺拔高挑,枝繁叶茂,象十四五岁青春初绽的少年。

    有天傍晚,我和同宿舍又是老乡的康大姐一起散步,觉得这两排树实在好看,就问她:“这是啥树?”她说:“我也没见过,听人说是香樟。”“真的?那一定是香的啦。”我走过去摘下一片树叶,揉了揉放在鼻下嗅了嗅:“啊——真香!果真是香的。”那香味既不同与花香,也不同于果香,是一种给人感觉沉甸甸的香味。花和果的香味都是随着空气轻轻飘升飞散的,而这树叶的香味让我觉得它是在往回收,往下沉,是来不及包裹起来才泄露了一点,那一点马上也被鼻子吸进去,沉到心底了。于是我深深呼吸,用力地吸,想多从树叶那里夺一点它的香味。

    从此以后,我只要从那里经过,都会摘一片树叶揉搓一下后,很陶醉地去闻。象大姐姐一样照顾我的康大姐笑我:“这成了你的精典动作了。真有那么好闻吗?”我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好闻,钽就是喜欢这样去做,而且还推而广之,什么叶子都想闻闻它们的味道。最后的结论是:叶子都有味道,有香的,有不臭不香的,也有味道不好的,还有少数臭不可闻的。当然,还是香樟树的叶子味道最好闻。康大姐警告我:“有的叶子是有毒的,你别什么都揉,当心过敏!”

    那时候的我文静内向,不善言谈,听康大姐和其他人聊天,常常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很认真很入神的的样子,极少插话。有一天,康大姐又边散步边和高一级的两个男生滔滔不绝地谈论着。矮壮一些的是个山东人,和康大姐一样说话节奏快得象炒豆子,高个儿的是浙江金华人,要沉默得多。走到香樟夹道的地方,凝神贯注的我突然走到路旁,摘下一片叶子揉了揉放在鼻下深深地嗅着,还微闭了一下眼睛。等我陶醉完了以后一看,那两个好口才的人越谈越激动,一激动就不由加快了步子,已走出去一段距离了。那高个儿站在路边静静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他问:“很好闻吗?”我点了点头,还是没开口,他又说:“我也试试!”说着走过去学我的样子做了一遍,然后说:“还真的很好闻。”我心里奇怪,康大姐天天看我做这个动作,怎么没见她学过我呢?

    后来我和他也无数次在校道上散步,伸手摘树叶的事理所当然交给了他。他说:“你看起来不起眼,以前我从来没注意到过你。第一次看你闻树叶的香味,脸上那种陶醉的样子,眼睛轻轻一闭,睫毛在脸上留下一道浓浓密密的阴影,再一睁眼,亮晶晶象闪过一道光,我就觉得你是个内秀的女孩。”我羞涩地笑笑,低头不语。那时候的我太单纯,不知道该怎样与他相处。在康大姐面前我还可以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和她稍作争论。和他在一起,我基本上是不能思考的,只能静静地听他说。而闻香樟树叶的时候,我连他说的什么都听不懂了。有一种恍若隔事的感觉袭来,身边的他不真实了,说话声向遥远的地方一直退下去。

    他很快察觉了我的毛病,再遇到这种时候就沉默不语了,有时还略带情绪地随便扯下一片什么叶子递给我:“这个你闻过没有?给你试试!”他出去实习的那一个月,几乎每天都给我写一封信,年少的我不懂感情,不知爱情是何物,看了信觉得心情沉重,觉得他有好些话是在文字背后,可是我读不懂。我一封信没有回过。再见面时我知道他很伤感,但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安慰他。他为我最后一次摘下一片香樟树叶,在我闻到树叶味道的那一瞬间,感觉他不存在了。我是站在故乡的校园里,手里拿着的,是一串含苞待放的槐花。

    下一个冬天的夜晚,微雨中只我一个人在香樟的阴影下散步。灯光的外面是漆黑的湿冷的田地。在我闭眼嗅叶子的时候,一种孤寂无助袭上心头,我想落泪却找不到理由。迎面遇上了同班同学勤,她拉住我的手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凉?我替你捂一捂”她的手热得有些发烫:“为什么你爱一个人在这段路上走?”我说:“我喜欢香樟树的味道,你闻闻!”我把捏在手里的碎叶片递给她。她接过去闻了闻说:“嗯,还真不错。”闻过了并没有随手扔掉,而是还给了我。我感到她手上的温度直传到了我的心里,留下来再也抹不去。

    十六年后再回母校,一切全变了。校园比以前更美更大,曾是旧相识的房、物没余两件。可远远的,我就看到了那两排香樟树,有了它们,我觉得学校依然是当年的学校。那两排树已比碗口还粗,依然挺拔秀丽,枝叶茂盛,象二十初头激情澎湃的青年。

    我走过去,摘下一片树叶,揉一揉放到鼻下。我又闻到了那股魂牵梦绕的香味,这一次,我没闭眼。我已没有了浓浓密密的长睫毛,也没有了亮晶晶的眼神。我怕自己闭上眼后,周围的人和物都不存在了,只剩自己孤零零站在荒漠之中。

    现在的我也不再有揉叶子闻的习惯了,因为被有毒的叶汁弄过敏过几次。只是有时做梦站在大学的校道上,踮起脚尖要去摘香樟树叶,却没有一次摘到了手,总是在遗憾中醒来。睡眼睲松中,香樟树叶子的味道从梦里走了出来。我用力深呼吸,想尽量在它消失之前多捕获一些,供自己在没有能梦到它的日子里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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