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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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见面,我叫她阿姨,她纠正说:“叫大姨!”

    白晰光润的皮肤,不胖不瘦的身材,快七十的人了看上去不到六十。我忍不住赞叹道:“大姨年青时不知有多漂亮!我希望自己到了你这个年纪也能象你这样。”她笑笑对我说:“都是我们家的水养出来的。你在这里住久了也会长得更漂亮。”她骄傲地指指屋后的山:“咱们自家在山上一共有三口井呢!纯天然矿泉水,一点污染也没有!自流到屋里,可好喝了!”我说:“这么好的地方,要是我,才舍不得走呢!”大姨说:“没办法呀!孙子和外孙都要上学,这里离学校太远,只好到山下城里住。可想这里了!我会常回来看看,有时还要来住上两天,和你作伴好不好?”

    我一个人住在这所大房子里显得空寂,大姨时常带着小孙子来热闹一阵。她贴玉米饼我做菜,晚上就睡一个炕上,唠嗑唠到不知不觉中两人都入眠为止。她总是拖着长长的尾音叫我“雪啊——”让人倍感亲昵。和她手挽手出门遇上熟人,她不介绍说“这是我房客。”而是把我往前轻轻一推,说:“看!这是我侄女儿。”人家就夸:“好个人儿!”于是大家都相视而笑,心里柔柔的。

    大姨好做媒,常听她打电话为别人牵线搭桥。如果有人到我们家被她遇上二次以上,她必问:“他成家没有?品行好不好?如果没有老婆,我来为他介绍一个。”一副很急切的样子,看得我觉得有趣。她做媒的成功率看来还挺高,经常郑重其事地打扮了去出席喜筵,因此常有谢媒的喜饼。每次她都提很多给我。我说那东西有糖我不能吃,她说:“这可是人家结婚的喜饼,可吉利了!吃了也会沾上喜气的。别人我都舍不得给,全留给你了。你不能吃,让井吃也一样”客厅里供着海神娘娘的像,有一次我看见她点了香边拜边小声祷告:“海神娘娘,雪这样的人一定要幸福。请你保佑她一生平安,保佑井鱼虾满仓。”那一刻,我想起了去世十多年的母亲,眼睛潮乎乎的,如这海岛上的浓雾。

    正是“花褪残红青杏小”的时节,房东大姨带我到后山看她的果树。樱桃、桃、柿、杏、枣,窄窄的山坡上居然还有这么多棵果树!显然是才栽种没几年,都还不大。

    大姨拉下枝条,仔细观察挂果的情况“这棵柿树种下好几年了,从来没开过花。今年要是再不开花,你叔就要把它砍掉。去年就是我从刀下救出了它。”她指给我看树上的那个刀疤。“今年开花时我没来家,也不知道挂没挂果?”她踮起脚尖,拉下矮处的一根树枝,仔细看了又看:“雪啊!这枝上没看见有果。都长这么粗了,砍掉多可惜!你把锄头递给我。”我走到坎下,拿来那把长柄的锄头。

    大姨接过锄头,勾下了高处的细枝,我心里一声惊呼,还没等声音从口里出来,细枝从锄头下弹了回去。枝头上的嫩芽和黄豆粒大的果子被捋了一地。我心痛地说:“可惜了!知道它挂果了,却让果子们全夭折了!”大姨接过我手中的青柿,后悔莫及:“我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看个究竟?等它们长大一点不就站在树下也能看见了吗?等了这么多年才见它结了这几个果子,都让我给捋下来了!唉!”

    原以为大姨就是一个典型的家庭妇女,久了才知道,大姨是上过护士校,当过医生的,只是成份不好丢了工作。她安排事情那是条理分明,思路严谨清晰。她就是这个家的女王、总指挥。大姨的儿子有一家冷冻厂,还代理了上百条渔船,算是事业有成的人。春节期间,他们全家人都回老房子过节,我暗中观察出,其实老太太才是幕后的总指挥,儿子大事小事都要向母亲回报,征求她的意见。

    还在春天的时候,有一天我正陪大姨在超市买东西,大姨来了电话:“秋后你们只管开船过来!油、网我儿子全包,首先从鱼款里扣除就行。家属如果过来,出发时通知我,如果要租房,保证你们人到就有房子住,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你们尽管放心过来!”听大姨是在安排秋天东北渔船南下的事,我很是吃惊,没想到她想得这样远,还如此果断利落,说话很有力度,掷地有声。

    吃晚饭时,大姨说起这事,她那三十八岁的儿子幸福地倚在母亲怀里撒娇:“妈呀!你真伟大!我都没办好的事,你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了!”“我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太的话,当然比你们这些年青人有信用度了!你负责把后面的事办好,那还有啥搞不定的呢?”老太太抚弄着儿子的头发,满脸慈爱,与打电话时的精明判若两人。

    大姨的外孙笑笑是个六岁的小调皮,活泼可爱,常赖在我怀里抱着我的头满脸乱亲。和我玩得忘乎所以了,就由“阿姨”到“姐姐”、“妈妈”地乱叫。但要是觉得委屈了他、错怪了他,急起来就没个轻重地动手打人。有一次大姨好几天不见人影,我打电话问候,说是被笑笑伤着了眼,在医院里呢。才过了没几天,又听大叔说笑笑撞坏了大姨的腰,又住院了。我心想,老太太不知有多烦这个孙子!她的腰椎情况很不好,每次送她走,看她下那几十级台阶,一阶一阶地往下挪,真够艰难的!她常被那小家伙冲撞而痛出泪花。让她带这个调皮的小坏蛋就真苦了老太太!

    没想到我去看大姨时,她却正和笑笑亲妮地玩耍。我说:“笑笑可真幸福,大姨你脾气太好了!”大姨笑笑说:“他妈气得要打他,被我拦住了。笑笑性子急,要慢慢引导。打只会让他的性格越来越不好。他只是还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也想不到会造成啥后果,打骂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对他以后的成长很不利。”

    难怪大姨的孙子,上中学的铭志那么优秀,不但学习好,品行好,性格更好!原来是有这么一个好奶奶啊!她的儿孙们有她这样的长辈是幸福的,我有她这样的房东也是幸运的!在我心目中,我们不仅是房东与房客的关系,更是亲朋,那浓浓的亲情常让我身在异乡也能体味到家的温馨和切身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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