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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多拉的魔法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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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

    枪声过后,人群卷着铺天盖地的尘土在无坎的平原上一扫而过,根本就忘记了游戏开始之前所公布的总则。少年在烟尘滚滚中咳嗽了几声,苍白着脸,缓缓地倒下了。他银白的长发从花布头巾里漏了下来,掺和在发黑的泥土里,在阳光下闪动。“这不是人类的孩子吧?”支着拐杖的老者弯下腰,盯住他一直暴着冷汗的脸“喂,小子,你这样倒下就是弃权了。”少年呻吟了一声,似乎在说:“这根本不关你的事。”但是胸口的剧痛却让他动惮不得。

    “你叫什么名字?”人群里挤出一个紫色头发的少女,塌塌的鼻梁,闪动着狐狸般的火红眼睛。

    “布塞尔雷。”少年虚弱的喘息。

    “雷,你受伤了,伤得还很严重。”少女走过来掰开他纤长的手指,那是一双应该只有音乐家才有的手,每一处关节,都闪动着音符奔流的痕迹。血水,从指缝中无声地流下,滴在浅浅的草地上。

    “我叫伊达斯奇林。”少女拿出白色的绷带为他止血。盐水流经撕裂的伤口,少年痛得直翻白眼。

    “你好,伊达斯小姐。”他单手支地,吃力地坐起来。

    “你好,雷,你可以叫我奇林。我是蒙沁部落的女祭司,也是他们的医生。”少女扶起他。

    “你呆在这片草原多久了?”

    “不是太久,一共四百年吧,这里不是很好,人们的心灵很脆弱。”奇林套好马车。只是普通的马车。

    “为什么要来这里?”雷奇地问。

    “不知道。”奇林掉转了马头,轻轻拍了拍马背。马儿不徐不疾地跑起来,驱散了紫色的晨雾。

    002

    奇林每天在鸟儿初鸣的时候出门搜集晨露,然后陪同忧伤的人们一进在铁树下祈祷,唱歌。隔天会在部落的每一角转悠,为受伤的人看病疗伤。剩下的时间,要不照顾雷,要不跑得无影无踪。她的生活一点也不无聊,但是也不快乐。

    “你是精灵族的人?”奇林有时候会摸摸雷的尖耳朵。“不,我是精灵的首领,黑夜的魔法使。”“魔法使?”“对。”“你在逃避什么?”“逃避很多东西,自己的过去与未来,神要杀我。”“神?”“黑暗的希望者,潘多拉。”“那个疯狂的女人?”“对,是很疯狂,我想从她手里拿回我的东西。所以我不会在这里呆太久。谢谢你的照顾。”“不用。”黑夜来临的时候,雷的头发会变黑,面孔也会变成无尽的墨色,藏在夜里,没有破绽。奇林说,从来没有看过那样的黑发,黑得没有一点光泽。

    “看过星星吗?很漂亮,一闪一闪,像跳动的音符。”奇林会问。

    “没。像音符吗?四百年前,我也曾丢失过一个音符,充满善良与宽厚的音符,掉在黑夜时,再也没能看见。”雷守在夜的一角,低垂着脸。

    “离开黑夜就可以看见。”奇林说。

    “不,离开潘多拉才能看见。”语气里有无奈的伤感。

    “我能帮你吗?”

    “不用,很危险。”

    “那,你要找什么?”

    “潘多拉的盒子,缺少真诚与善良的八音盒。”雷在暗夜里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003

    当然,雷一点也不知道,他面前这个少女,就是四百年前从八音盒里掉出来的红色音符,代表着真诚与善良的泛音。他只是觉得自己无缘无故地爱上了这个红眼睛少女,她做他的心上人,仿佛不需要什么理由。蒙沁的族人说,因为他们身上有相同的气息,因为他们都有一颗善良到发光的心。奇林与他有黑夜里拥抱,取暖,一点也不害怕。雷认为这是她活了四百年的契机。

    “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奇林躲在他的怀里。像某种温驯的小动物,依偎着主人。

    “不可以。”

    “八音盒很重要?”她抬头。

    “不,重要的,是人们的希望。”

    “希望?”

    “对,如果八音盒里一直没有红色音符,那人们就得不到真正的希望,陪伴他们的,就只有贪欲与厮杀。”

    “可是,红色音符只有一个。”

    “因为八音盒,也只有一个。”

    结局是无法逃避的,一是雷消失在暗夜里,永远地成为奇林红色眼瞳下的秘密;一是,奇林回到雷创造的八音盒里,给予人们最最真诚与炽热的希望。不论哪一样,奇林和雷都会分开。奇林为雷盖好被子,叹息。

    她记起一切关于自己出生的事情。愉快地,顺畅地从那双有着奇妙弧度的手里跳出来,掉在紫檀木质的盒子里,她跟其它的音符一样,有顺序地唱着歌。其实那时候,她叫的不过是雷的名字。当白色音符“多”地一声跳起来的时候,她就大声地喊雷的名字,虽然雷一点也听不见。

    时光的机器总是匀速地将一些记忆一笔带过,如同一本毫无重点的流水账。所以,奇林的快乐很短。相对于之后的四百年,那只是点燃的一个开端。天才雷的手里,产生了唯一一个可以赋予人们希望与幸福的魔法道具。他创造的音符,打动了所有倾听者的灵魂。

    “它太完美?”潘多拉女神惊叹。

    “谢谢您的夸奖。”雷点头。

    “太完美了,不好。”

    “不好?”

    “是的,世间没的混乱的话,就不会有合理的死亡。”她抓起了红色的音符,一脸诡异。夜,在她的手里,渐斩变浓。淹没了,一片一片的灵魂。

    “铛——”奇林掉在了地止,她张大嘴喊雷的名字,可声音,却被湿润的泥沼吞没了。

    004

    “合理的死亡,居然是指因为杀戮与争斗废弃的亡灵。”这是雷所不能接受的。他的追寻也从这一刻开始了。冥冥之中,他就想要找到她。他叫雷,她叫奇林。

    奇林这四百年间,都在走,没有喜悦,没有忧伤,只有一副空寂得有点虚无的善良。她刚刚起步的时候,只是一团血一般的暗红,一年,两年,三年,年年岁岁的飘移,让她毅力不减。她从滚动,变成了蠕动,从蠕动的记忆里,她记起了雷深刻的表情。她慢慢幻化,终于变成了可以行走的一团红泥。她开始不看时光,忘记过去,她把所有的情感都集中到双眼里。于是,她火红的眼睛终于流露出了悲天惘人的感情。

    在蒙沁族的部落里,她就是神与先知。她与雷,只是因为相信,而相遇。当她最为美丽的时候,她跟雷重逢了。她做他的恩人,她做他的情人,顺畅得像一首合拍的诗。

    “雷,你告诉我,你喜欢那颗遗失的红色音符?还是喜欢这个叫做伊达斯奇林的女祭司?”她端详着他飞舞的银白色长发,眼睛清澈见底。

    “你在说什么啊?”雷一脸茫然。

    “在你走之前,告诉我好吗?我要你发自真心的答案。”奇林的表情里突然暗淡了一下,恰巧有一朵白云飘过,大片的阴影遮住了她脸上的明暗变化,掩饰。

    “这根本是两回事啊?”他在夜里辗转。他听不见奇林均匀的呼吸声,好像睡了,又好像醒着。他摸到她的枕边,湿湿的,是泪。

    “你哭了?为什么?”

    “不,没有,我没哭。”

    “你转过脸来,看着我。”雷扳过她瘦弱的肩。暗夜时,他们对视,倒数着流动的时光,眼神迷乱。

    “雷,我喜欢你。”奇林扑进了他的怀里“四百年前起,我就喜欢你了。”

    “四百年前?”

    “是啊,四百年前。”奇林抽泣着,把脸埋进了他宽厚的胸膛。喜欢上自己的创造者,本身就是一种悲哀,因为创造,所以毁灭,在红尘流传之后就会变成宿命。

    005

    灰色的风吹散了雷的银色长发,没有阳光的午后,它们显得没精打采。他舒展开一绝美的脸庞,伸出了背上的羽翼。空气里,可以听到衣袂胀裂的声音。被大风抽离的羽毛飘飞到奇林的脸上,纯洁,轻柔,一如他的笑脸。

    仿佛可以听到潘多拉的竖琴声,悠远,孤独,自我地响彻这个世界。潘多拉的指间流淌着七种音符,唯独没有红色。红色,是无法复制的音符。只要听过这个音符的人们,就可以得到鲜红的心。这是神与人之间的游戏规则。

    第一次遇见,是四百年前的命运的胶着;第二次遇见,是人们奔忙疯狂的午后。

    他是暗夜的使者,她是他捏造的音符,如此遇见,如此离别。她捂住眼睛,看他缓缓升空。

    “会再见么?”他问她。

    “不知道。”她回答。

    “会回来么?”她问他。

    “神也不知道。”他凄然。

    拥抱,亲吻,放弃,追逐。她想起他对她说过:“作为神的存在,人才是永远。”原来,他为了人类的希望,已经忘记了所有,一个音符,一位情人,一段尘缘,又算得了什么呢?

    “雷——”她挥舞着双手,在天地间旋转。

    “雷——”她的手慢慢萎缩,旋转越来越慢。大地开始震动,悲怆,或者感伤。她在他的眼底渐渐变小,渐渐变暗。终于,变成鲜红的音符,单薄,而努力地跳动,有如大地的心脏。

    雷。是八音盒的第二音符,除了存在的白,就是热恋的红。雷掬起奇林,流下了泪。

    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就以为那是爱。

    006

    潘多拉的盒子,流转着欲望的故事。音乐的叮咚声,转瞬变成了悲叹。“每打开一次盒子,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潘多拉女神居高临下地望着一脸贪婪的人面。

    欲望,财富,从潘多拉手底缓缓抽离。一切都印刻在她那张冷傲而完美的脸上。

    银发的少年呆立在大殿前的长廊,双手摊开在空气里,空空如也。

    “你要找的红色音符,已经回到了这个盒子里。”潘多拉不怀好意地笑。

    “嗯。”“这个世界并没有改变。”潘多拉抬了抬手。

    “是啊,没有改变。”争夺,残杀,一样都不曾少过。奇林躺在盒子里,无声无息。

    “你失去了什么?”潘多拉提高了声音。

    “不曾失去,不,失去了很多”他无神地看着天。

    伤口缓缓地渗出血来,跟相遇的那一天,一模一样。他失落地跌坐在欲望的城池上,流着泪。

    “潘多拉,我的女神,我只想得到爱,只想得到爱而已。”他抽动着肩膀,看着自己干净的手心。

    红色的音符从来没的失却过,它也不曾停止过。一切,都是对魔法使的惩戒。谁也不想没有爱,所以,潘多拉的魔法使爱上了他创造的音符。

    雷。是音符的轻响,也是魔法使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布塞尔雷。我叫伊达斯奇林。你好,伊达斯小姐。你好,雷,你可以叫我奇林。

    红色的音符做了一个令人惊叹的尾音,喧哗着跌落在地上,碎了。爱,存在过,但是碎了。

    潘多拉高傲的笑声飘荡在空气里,她说:“布塞尔雷,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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