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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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这座楼，有时也被称作凤楼。相传这里是某对神仙眷侣弄玉吹箫，与凤和鸣的遗情处。如今却是一位憔悴红颜的流离所。昔时碧柳垂绦，今日香冷金泥；彼时携手相对，此日孤雁回眸。仅仅不变的，只是楼前流水，年年岁岁，由西及东。永世，也只有单调的叮呤。
我是秦楼里唯一的女子，亦可称是唯一的生灵。自我懂得分辨白昼黑夜以来，就被禁锢在这里，与我的灵魂在华丽绽放的梦魇里相互取暖，相依相怜。十六年来，零零落落的奢望，年复一年，碾碎在红尘的桎梏里。
002
那一年，下了好大的雪。女子倚在沉默的硝石上，引颈而望。她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按在隆起的小腹上。里面，早已有心跳的声音。一声，一声，女子的鲜活的笑靥里裹着欣喜。
他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如灰色的一点，跃出了雪天交界之处。手里捧的居然是一堆水灵的杨梅。杨梅的鲜红，在他的手里跳动，就像一颗颗姣小的心脏。他和她都忘记了，这样的寒冬里，怎会有这样迷人的鲜果。
娘子，你看这是什么？啊，是杨梅。我从附近的禅院里偷摘来的，你馋馋，看怎么样？男子的语声淹没在苍茫的大雪里，只剩下寥寥的几个颤音。
从此，女子爱上了杨梅的味道；从此，男子成为了禅院里的惯偷。然。一切雪藏的事实终究要裸露在阳光下。男子第七次偷杨梅时，被禅院的主人用剑指了出来。
谁叫你来的？手上的杨梅又是怎么回事？长袍的少年的眼神冰冷，握剑的手指，在融雪的午后显得格外白净。
男子答不出来，他早该知道这杨梅的珍贵，却一错再错，不惜重复。男子带着妻子跪在了少年的面前，只希望他能够网开一面，只因为他们的孩子还没有出世，只因为他偷窃的不过是几把看似普通的杨梅。
要我原谅你们，可以，但是你们的孩子出生之后，要送给我。这就是那几颗珍果的代价。少年提出了世间最残忍的条件。那一刻，注定了，骨肉分离。
然后。
我就到了这座不算太高的阁楼里。楼前霏微飘渺，阁内寂寞深锁。我每日只是在跳动的朝阳下修剪自己粉白的指甲，或者，靠在小楼最高处的轩窗下，吹箫。我所学的东西不深，十指轩动，只能带出几个空洞的音符。寂寞。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我的名字，流萤。夏天的萤火，刹那绽放，瞬间萎靡。过于美好的东西，不会长久。这是花规对我说过的话。
这个喜欢穿着月白长袍在青山碧水间徜徉的人，就是把我关进高楼十六年的魁首。我所知道的花规，有一把很长很长的剑，从不佩在腰间，也不负在背上，而是安静地握在左手洁白的虎口中，他的手干燥而有力，他的笑容简单而孤傲，他的眼神空寂而寒冷。他的话不多，但总是会叫我的名字，单单的一个字，在水气氤氲的楼道上叩响。
萤，我不会放你出去，永远不会。每当我试图去打开那扇沉重而古老的铜环大门时，他总会轻轻地闪到门边。于是，我哭喊，捶打，大门依旧屹立如故，门上的铜钉，如山岚般清晰。
这一哭，就是十六年。直到看见他的脸，再也挤不出泪。
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在乎在烟锁秦楼里的山珍海味，亦不贪慕这世间的过眼繁华，我只想找回我自己。
你不可能出去，因为这扇门是下了禁咒的，只有知道那个咒语的人，才能开启这扇门。只可惜，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花规的话一直都那样耐人寻味。长长的睫毛间，流动的，竟是深刻的怜爱。
我只有从高楼上跳下去才能自由。跳下去会怎么样？也许会死，也许会残废，也许还没等我落地开花，就被他带回囚笼里。
你就是那个用杨梅换回的孩子。他的手与眼，同时划过我纤细的脖子。眼神交会时，我咬了咬牙，迸出几个字。我恨你。永远。
003
我的恨意随着我的头发渐长，贯穿了整个期待的年华。我越来越无惧于花规那副日渐深沉的容颜。
有那么一天，花规问我，如果给你自由，你会爱上我吗？他的神色里透着怆惶。我冷笑了，一个把我禁锢了十六年的男子，也配说这种话？
流年，在等待中一泻千里。花规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一把剑，一碟杨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擦肩的刹那，释放出一丝隐忍的伤痛。那一天是我十六的生日，豆蔻芳华，一夜成灰。
十六岁的我，提着那把留着花规体温的剑，打翻了像心脏一样生动的杨梅。花规的剑，劈在铜环大门的彼侧，火花四溅。十六岁那天的我，跌坐在最黑暗的一角，咬着手指哭泣，瑟瑟冬风吹来，直指我干涸的眼眶。没有泪。
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为什么？我扑倒在大门的暗处，红唇上颜色惨淡，齿痕累累。衣襟上，血迹如桃花再放。
花规很久没来，剑已染尘，梅已变黑。我重新收拾起心情，执起有些发黄的竹箫，曲到唇边，突然止住了。这竹箫，是我六岁那年，唯一让我欢笑的礼物。那一年里，花规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多。那是不同于他平日的那种冷涩笑容，而是温暖的，肤浅的，毫无城府的。
好恨。竹箫一声长鸣，被我扔出了窗外。那个日夜开启，只为花规出入而开启的花格子窗棂在冷风中哀鸣。花规常常轻轻地跳进窗口，把琳琅满目的玩物放在我泪湿的枕边。花规不知道，他的绝世轻功，依旧可以触动我心底最深的伤。
是她。就是这里。窗外突然喧哗，迷雾尽散。有清澈的马蹄声，如高山流水般响彻灵魂。
久不见人烟的我，忘记了胆怯与退望，奋不顾身地将纤弱的身子探出了窗口。是谁？谁来救救我？谁来？我把一只纤足伸出了窗台。北风凛冽，与冰下的流水交相轰鸣。谁也想不到，我在这个冷清到孤冷的黄昏，邂逅了这个叫做泽月的男子。
泽月，像海水一样喧嚣，像宝石一般灿烂。他望着我，秋波闪烁，莹然一片。那种澄清，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眸，是多情；花规的眼，是黑白分明。
谁来，谁来救我出去？我仰视着无垠的苍穹，飞身坠下。风声，和着水声，在耳边轰鸣。心跳声，越来越分明。谁来，谁来救我出去？
姑娘，姑娘。泽月的呼喊像秦楼的烟雾一般飘渺，但，亲切温馨。他的双手承载着我的体重，在蓝灰的空气里微微颤抖。我相信泽月的双手可以托住我的自由，但是我的脑海里却不知因何浮现了花规那张虚幻的脸。
我叫泽月。他的微笑填补了我空寂了十六年的心。你没事吧？他放我下来时，我感到他温和的体温，看到了他脚下泥泞的缰绳。
可以的话，请你带我走。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我捉住了他的衣襟，像揪住了只属于自己的另一条生命。
请你，带我走。
004
泽月真的带着我离开了这座尘封的古楼。他身边的仪仗整齐，风光迷人。前前后后簇拥的，又何止百人。泽月的侧面透着威仪，白玉的臂环，坚固地扣在上臂，熠熠生辉。泽月的一切，外面的一切，对我而言，是陌生而恐惧的。我按住我的心脏，一如以前按住洞箫的孔洞。
回头，隐约看见修长的身影在楼前的竹林驻立。可以想象那熟悉不过的黑亮直发，和眼睛里不露声色的光华。风，烈烈作响，掀起他月白的长袍。我突然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止我？
萤，你不开心。不，我没有不开心。可你眉头深锁，心事重重。是吗？天下之大，我却不知道要去哪里？家，你有属于自己的家。最后，泽月扣住了我冰冷的十指。
我有家。有父，有母，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女人与男人世俗的争吵着，男孩发出掘劣的哭喊，然后，有花白的公鸡拍着翅膀，在布满尘沙的庭院里飞。男人打女人，女人打孩子，孩子流着鼻涕眼流，指着肆意飞舞的公鸡。也许，这真的是我的家。
女人最先看见了泽月，惶恐的跪下，高呼太子殿下；男人磕头如捣蒜；小孩向泽月身上丢泥巴：一切，都是凌乱的。
你们是否有过一个女儿？是的，曾经有过，不过被附近禅院的男子带走了。她叫什么名字？流萤。
我张大了嘴，却不知要如何开口。只是呆呆地听着泽月跟他们的对话。我想问他们，为什么那时候不坚持一下，为什么非要让花规带走我。难道仅仅是因为那把剑的威悚？不，花规不会那么残忍。应该不会。他曾经那么拼命地疼爱我，虽然知道抚平不了我心灵的伤口，却依然用心去，疼爱。
流萤，那个苦命的孩子。是啊，生下来，就被带走了，那时候我们本来想反悔的，但是却没有办法。死鬼，难道说约定的事情，非要反悔才解决吗？可是，那是真刀真剑，我们失去的不过是一个孩子，用得着失去性命吗
语言的魔咒在脸颊边擦过，我听到了心脏，裂开的声音。失去的，只不过是一个孩子。性命。孩子可以再生一个。性命。没有第二次。
我弯下腰来，蹲下，发抖。
这扇门是下了禁咒的，只有知道那个咒语的人，才能开启这扇门。花规说过，门的禁咒，是今生最疼爱的人的名字。只有真心的人，才能通行。
如果他们爱我，就当央求花规，不要带走我，而不是卑劣的反悔；如果他们爱我，就应该在秦楼的大门外，呼唤我的名字，他们唯一给我的，名字。
可是，他们什么都没做。我，只不过他们失去的一个孩子，而已。
005
哪里是家，秦楼才是。秦楼，又叫风楼、风凰台。是相爱的人，引度吹箫的相思阁。我又站在门前，站在曾经的那扇门的那一边。叫着一个从未呼唤过的名字。花规。
花规，我回来了，花规，我又回到了你身边。门会开，千年万年，总有一天，会开。
我似乎看见顶楼的窗台上斜倚着的黑发男子，深刻的表情，在月光下，零落如碎片。
风风雨雨，我已成石。只为尘缘，深锁秦楼。
001
这座楼，有时也被称作凤楼。相传这里是某对神仙眷侣弄玉吹箫，与凤和鸣的遗情处。如今却是一位憔悴红颜的流离所。昔时碧柳垂绦，今日香冷金泥；彼时携手相对，此日孤雁回眸。仅仅不变的，只是楼前流水，年年岁岁，由西及东。永世，也只有单调的叮呤。
我是秦楼里唯一的女子，亦可称是唯一的生灵。自我懂得分辨白昼黑夜以来，就被禁锢在这里，与我的灵魂在华丽绽放的梦魇里相互取暖，相依相怜。十六年来，零零落落的奢望，年复一年，碾碎在红尘的桎梏里。
002
那一年，下了好大的雪。女子倚在沉默的硝石上，引颈而望。她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按在隆起的小腹上。里面，早已有心跳的声音。一声，一声，女子的鲜活的笑靥里裹着欣喜。
他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如灰色的一点，跃出了雪天交界之处。手里捧的居然是一堆水灵的杨梅。杨梅的鲜红，在他的手里跳动，就像一颗颗姣小的心脏。他和她都忘记了，这样的寒冬里，怎会有这样迷人的鲜果。
娘子，你看这是什么？啊，是杨梅。我从附近的禅院里偷摘来的，你馋馋，看怎么样？男子的语声淹没在苍茫的大雪里，只剩下寥寥的几个颤音。
从此，女子爱上了杨梅的味道；从此，男子成为了禅院里的惯偷。然。一切雪藏的事实终究要裸露在阳光下。男子第七次偷杨梅时，被禅院的主人用剑指了出来。
谁叫你来的？手上的杨梅又是怎么回事？长袍的少年的眼神冰冷，握剑的手指，在融雪的午后显得格外白净。
男子答不出来，他早该知道这杨梅的珍贵，却一错再错，不惜重复。男子带着妻子跪在了少年的面前，只希望他能够网开一面，只因为他们的孩子还没有出世，只因为他偷窃的不过是几把看似普通的杨梅。
要我原谅你们，可以，但是你们的孩子出生之后，要送给我。这就是那几颗珍果的代价。少年提出了世间最残忍的条件。那一刻，注定了，骨肉分离。
然后。
我就到了这座不算太高的阁楼里。楼前霏微飘渺，阁内寂寞深锁。我每日只是在跳动的朝阳下修剪自己粉白的指甲，或者，靠在小楼最高处的轩窗下，吹箫。我所学的东西不深，十指轩动，只能带出几个空洞的音符。寂寞。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我的名字，流萤。夏天的萤火，刹那绽放，瞬间萎靡。过于美好的东西，不会长久。这是花规对我说过的话。
这个喜欢穿着月白长袍在青山碧水间徜徉的人，就是把我关进高楼十六年的魁首。我所知道的花规，有一把很长很长的剑，从不佩在腰间，也不负在背上，而是安静地握在左手洁白的虎口中，他的手干燥而有力，他的笑容简单而孤傲，他的眼神空寂而寒冷。他的话不多，但总是会叫我的名字，单单的一个字，在水气氤氲的楼道上叩响。
萤，我不会放你出去，永远不会。每当我试图去打开那扇沉重而古老的铜环大门时，他总会轻轻地闪到门边。于是，我哭喊，捶打，大门依旧屹立如故，门上的铜钉，如山岚般清晰。
这一哭，就是十六年。直到看见他的脸，再也挤不出泪。
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在乎在烟锁秦楼里的山珍海味，亦不贪慕这世间的过眼繁华，我只想找回我自己。
你不可能出去，因为这扇门是下了禁咒的，只有知道那个咒语的人，才能开启这扇门。只可惜，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花规的话一直都那样耐人寻味。长长的睫毛间，流动的，竟是深刻的怜爱。
我只有从高楼上跳下去才能自由。跳下去会怎么样？也许会死，也许会残废，也许还没等我落地开花，就被他带回囚笼里。
你就是那个用杨梅换回的孩子。他的手与眼，同时划过我纤细的脖子。眼神交会时，我咬了咬牙，迸出几个字。我恨你。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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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恨意随着我的头发渐长，贯穿了整个期待的年华。我越来越无惧于花规那副日渐深沉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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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在等待中一泻千里。花规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一把剑，一碟杨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擦肩的刹那，释放出一丝隐忍的伤痛。那一天是我十六的生日，豆蔻芳华，一夜成灰。
十六岁的我，提着那把留着花规体温的剑，打翻了像心脏一样生动的杨梅。花规的剑，劈在铜环大门的彼侧，火花四溅。十六岁那天的我，跌坐在最黑暗的一角，咬着手指哭泣，瑟瑟冬风吹来，直指我干涸的眼眶。没有泪。
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为什么？我扑倒在大门的暗处，红唇上颜色惨淡，齿痕累累。衣襟上，血迹如桃花再放。
花规很久没来，剑已染尘，梅已变黑。我重新收拾起心情，执起有些发黄的竹箫，曲到唇边，突然止住了。这竹箫，是我六岁那年，唯一让我欢笑的礼物。那一年里，花规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多。那是不同于他平日的那种冷涩笑容，而是温暖的，肤浅的，毫无城府的。
好恨。竹箫一声长鸣，被我扔出了窗外。那个日夜开启，只为花规出入而开启的花格子窗棂在冷风中哀鸣。花规常常轻轻地跳进窗口，把琳琅满目的玩物放在我泪湿的枕边。花规不知道，他的绝世轻功，依旧可以触动我心底最深的伤。
是她。就是这里。窗外突然喧哗，迷雾尽散。有清澈的马蹄声，如高山流水般响彻灵魂。
久不见人烟的我，忘记了胆怯与退望，奋不顾身地将纤弱的身子探出了窗口。是谁？谁来救救我？谁来？我把一只纤足伸出了窗台。北风凛冽，与冰下的流水交相轰鸣。谁也想不到，我在这个冷清到孤冷的黄昏，邂逅了这个叫做泽月的男子。
泽月，像海水一样喧嚣，像宝石一般灿烂。他望着我，秋波闪烁，莹然一片。那种澄清，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眸，是多情；花规的眼，是黑白分明。
谁来，谁来救我出去？我仰视着无垠的苍穹，飞身坠下。风声，和着水声，在耳边轰鸣。心跳声，越来越分明。谁来，谁来救我出去？
姑娘，姑娘。泽月的呼喊像秦楼的烟雾一般飘渺，但，亲切温馨。他的双手承载着我的体重，在蓝灰的空气里微微颤抖。我相信泽月的双手可以托住我的自由，但是我的脑海里却不知因何浮现了花规那张虚幻的脸。
我叫泽月。他的微笑填补了我空寂了十六年的心。你没事吧？他放我下来时，我感到他温和的体温，看到了他脚下泥泞的缰绳。
可以的话，请你带我走。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我捉住了他的衣襟，像揪住了只属于自己的另一条生命。
请你，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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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隐约看见修长的身影在楼前的竹林驻立。可以想象那熟悉不过的黑亮直发，和眼睛里不露声色的光华。风，烈烈作响，掀起他月白的长袍。我突然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止我？
萤，你不开心。不，我没有不开心。可你眉头深锁，心事重重。是吗？天下之大，我却不知道要去哪里？家，你有属于自己的家。最后，泽月扣住了我冰冷的十指。
我有家。有父，有母，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女人与男人世俗的争吵着，男孩发出掘劣的哭喊，然后，有花白的公鸡拍着翅膀，在布满尘沙的庭院里飞。男人打女人，女人打孩子，孩子流着鼻涕眼流，指着肆意飞舞的公鸡。也许，这真的是我的家。
女人最先看见了泽月，惶恐的跪下，高呼太子殿下；男人磕头如捣蒜；小孩向泽月身上丢泥巴：一切，都是凌乱的。
你们是否有过一个女儿？是的，曾经有过，不过被附近禅院的男子带走了。她叫什么名字？流萤。
我张大了嘴，却不知要如何开口。只是呆呆地听着泽月跟他们的对话。我想问他们，为什么那时候不坚持一下，为什么非要让花规带走我。难道仅仅是因为那把剑的威悚？不，花规不会那么残忍。应该不会。他曾经那么拼命地疼爱我，虽然知道抚平不了我心灵的伤口，却依然用心去，疼爱。
流萤，那个苦命的孩子。是啊，生下来，就被带走了，那时候我们本来想反悔的，但是却没有办法。死鬼，难道说约定的事情，非要反悔才解决吗？可是，那是真刀真剑，我们失去的不过是一个孩子，用得着失去性命吗
语言的魔咒在脸颊边擦过，我听到了心脏，裂开的声音。失去的，只不过是一个孩子。性命。孩子可以再生一个。性命。没有第二次。
我弯下腰来，蹲下，发抖。
这扇门是下了禁咒的，只有知道那个咒语的人，才能开启这扇门。花规说过，门的禁咒，是今生最疼爱的人的名字。只有真心的人，才能通行。
如果他们爱我，就当央求花规，不要带走我，而不是卑劣的反悔；如果他们爱我，就应该在秦楼的大门外，呼唤我的名字，他们唯一给我的，名字。
可是，他们什么都没做。我，只不过他们失去的一个孩子，而已。
005
哪里是家，秦楼才是。秦楼，又叫风楼、风凰台。是相爱的人，引度吹箫的相思阁。我又站在门前，站在曾经的那扇门的那一边。叫着一个从未呼唤过的名字。花规。
花规，我回来了，花规，我又回到了你身边。门会开，千年万年，总有一天，会开。
我似乎看见顶楼的窗台上斜倚着的黑发男子，深刻的表情，在月光下，零落如碎片。
风风雨雨，我已成石。只为尘缘，深锁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