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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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德报怨”向来不是余文丽的行事风格。

    “君子不立危墙”才是她恪守的王道。

    倘若考虑到最后,范馥峰仍执意加入人家的团队,那他真真会惹火她这个亲亲女友。

    “笨蛋”可怜的枕头从昨晚两人不欢而散后,就一直扮演挨打的角色,被两只粉拳轮流槌得暴扁。

    “顽固的大笨蛋”又来一拳伺候。

    事实上,之所以会不欢而散,很大的原因是出在余文丽身上

    她不想听他解释那么多。

    有可能是“余醋未了”也可能是替他抱不平、为他忧心,不懂明明吃过大亏,为什么还学不乖,不会保护自己。

    昨晚,他对她说了很多。

    他说,他之所以决定来一趟米兰,主要是因为恩师罗森教授亲自致电邀约。

    那位六十多岁的罗森教授是宴会的主办人之一,她昨晚还在会场上跟他小聊了一阵,老教授身材矮胖、蓄着满脸落腮胡,说话很风趣,她对他印象不坏。

    他还说,一直到宴会开始前半个小时,罗森教授才透露给他知道,李若桐也在受邀的宾客名单中,而她并未参加在米兰举办的研讨会,是昨晚才特地搭机过来,就为了见他。

    当年他和李若桐之间的“恩怨情仇”老教授多少知道一些,只是他们两个都是老教授的得意门生,再加上李若桐近来有关北义阿尔卑靳山区生态保护的研究遇到重重问题,极需一位经验丰富的人助阵,罗森教授第一个就想到他,私心希望两人能冰释前嫌。

    听到这里,余文丽忍不住又火了,对老教授还不错的印象马上由红翻黑,想他竟然暗中帮着他那个不肖女徒弟压榨她余文丽罩的人。他好胆!就不要搭“环航”的班机被她堵到,要不然铁定请他吃加料的“美食”!

    可恶

    捶到最后,她干脆把绉巴巴的枕头整个抓起来,暴力地甩打。

    可恶、可恶、可恶!最可恶的是,那女人想花二十分钟的时间说服他,要他再去为她做牛做马,他没当场傍对方难看,还说要考、虑?!

    考虑个三字经啦!

    门铃一阵叮咚狂响,她甩枕头的动作一顿。他还来干什么?!抿抿唇,忽然跳下床冲至门前,气势汹汹地打开。

    “我告诉你,我呃”门外站着两名同一飞行团队的华籍同事。

    “垦丽,你不会还在睡美容觉吧?都中午了耶!一起吃个饭吧,三个人比较好点餐,可以一起share,吃完再到商店街逛逛?”

    “对啊,今天onedayoff,时间都是自己的,不出去逛逛太可惜了。你赶紧换衣服,我们等你。”

    在她的计划中,今天本来可以很性感又很感性的,应该是既慵懒又满足地贴在阿娜答怀里,迎接第一道朝阳,偏偏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呜~~好想抓枕头来咬!

    “丽丽,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耶!”

    “鼻子也红红的,丽丽,不会是感冒了吧?你是不是一直打喷嚏、流鼻水?哇啊~~千万别发烧呀!我那边有维他命,我拿给你吃!”

    “我没事,就、就昨晚睡得很不好,严重失眠。”拉开同事贴上额头的手,她强装无事地露齿一笑。“真的没事啦!你们去就好,我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想窝可被子里睡回笼觉,等一下肚子饿了再叫客房服务。”

    “你确定?”

    “确定确定,一百个确定,一千个确定。”

    “唔那好吧。”

    两名公司的姐妹终于挥挥手、准备下楼觅食去,她随意“掰掰”个两声,重新关上房门。

    背靠着门,手仍搁在门把上,她静立了几秒,只觉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怎么叹气都没办法把堵在体内的那股沉郁倾尽。唉~~

    陡地,她颤动一下,因门铃又响。

    怎么?她们两个还没搭电梯下楼啊?

    “拜托,别说要帮我外带午餐,我”猛地拉开房门,又猛地顿住。

    门外,范馥峰高大的身材占据她所有视线,杵在那儿动也不动。

    他微垂的目光深且忧郁,眼白的地方和她一样,都浮出淡淡红丝。

    外边飘雪稀零,但不知道他到底在街上走了多久,弄得头发、双肩和胸前都积着点点雪花,一走进温暖的室内,雪开始融化,正慢慢地浸湿他的浓发和厚长大衣。

    看来,他昨晚被她扫地出门后,也好受不到哪里去。闷了一夜又一早的气,终于消退掉一滴滴了。

    “我还在生气。”她双手抱胸,下巴一抬。

    “我知道。”

    “那你来干什么?”

    “我怕你会气到忘记吃东西,所以买了披萨和可丽过来,还有南瓜汤和卡布其诺。”他语气平静。

    可恶!对她打温情牌。

    蹦着腮帮子,她瞠圆眼,拚命要自己硬起心肠,绝对不可以随随便便就妥协。

    范馥峰又道:“研讨会在今早圆满结束,我明晚的飞机回台湾。之前听朋友提过,说这家披萨专卖店的东西很好吃,又说大教堂那边有家咖啡馆的东西也是一绝,听以从研讨会会场出来后,就走过去买,希望东西没冷掉。”

    “拿来。”她伸出手。

    他乖乖将整袋食物奉上。

    “你可以走了。”拎着“贡品”余文丽后退一步,关门。

    她在生气。

    对!她很气、很气!如果他不能直接、肯定、斩钉截铁地拒绝李若桐那项工作,不能给她她要的答案,那她就要持续跟他冷战到下一个创世纪!

    以前看表嫂和表哥之间冷战,因事不关己,己心不乱,只觉得无奈好笑,现在自己尝到这滋味,心又酸又气苦,哪里还笑得出来?

    咦门铃有响吗?

    为什么门铃不响?

    还是响了,可她没听见?

    她要他走,他真的就走了?他他、他

    冲上前去,她又“砰”地一响打开房门

    男人还在,同样的站姿,不变的眉眼,沉静微郁。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冲口就出,立即后悔自己口气这么凶。

    “我等你开门要我进去。”静语,一颗融雪在额角蜿蜒出水痕,他抬手揭去。

    “你!”真是又恼又恨,偏偏又心疼他。

    咬咬牙。“进来啦!”丢下话,她径自转身走开,把他带来的食物拎到靠近阳台边的茶几上。

    随即,身后传来关门落锁的声音,然后是他的脚步声。

    她头也不回地命令道:“把大衣脱掉,浴室里有干净的毛巾,拿去擦擦脸。”还说要跟他冷战咧,结果提早破功!不过,这绝不表示她已气消。

    范馥峰低应了声,照她的话动作,等擦完脸出来,见她已经把披萨、可丽饼、南瓜汤和咖啡全取出来摆上,而自己则曲腿缩在单人沙发里,怔怔地喝着他带来的卡布其诺。

    “你没吃点东西垫胃就喝咖啡,这样不好。”他眉峰淡拢,走到她身边。

    “被某人气饱了,吃不下!”赌气地灌进一大口深褐液体。

    他忽地蹲下按住她的手,四目交接,她的猫儿眼满是不驯,他的眼深幽幽。

    “干么啦?”她手中的咖啡被取走,塞进一杯浓香的南瓜汤。

    “吃不下,可以把汤喝一喝。”

    她瞪着他,胸脯起伏略大,突然天外飞来一笔地问:“你已经拒绝李若桐了?”

    黝脸一愣。“我还在想。”

    事实上,他昨晚至今根本没办法认真思考这件事,只担忧被惹恼的她,怕她顾着跟他生气,任性地对待自己。

    “那你慢慢想,等想好了再来理我!”把南瓜汤往茶几上一搁,撇开小脸。

    “文丽”心焦地再次握住她的手,范馥峰真气自己如此口拙。

    昨晚被她赶回去他下榻的酒店后,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合睫,心里乱糟糟的,想了好多话要对她说。他不想她生气,希望她永远快乐,他知道她的极力反对全是为他,但有些事对他而言,其实已无须再去计较得失。

    只是,他希望得到她的支持。

    无论做什么,他都虔诚地希望有她的认同。

    一种几近疼痛的柔软情绪缠绕在胸臆之间,越缚越紧,越紧,教他越能看清内心,他在意的人、在意的事,究竟为何。

    “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她马上堵回来。

    微怔,他方唇浅笑,忆及夏日河畔的邂逅,那时的他,犹然不知她会这么闯进他心房,在那最深处落地生根。

    “余小姐,有人曾经告诉过我,那句你知道吗其实只是一句发语词,表示我底下有话想说,你可以直接略过不理,因为重点在后面。如果非出声不可,建议你可以反问:什么?,或者是我应该知道什么?,这样我才能顺利把话往下讲。”

    听他拿她以前说过的话来回堵,余文丽一方面感到好笑、一方面又得命令自己别给他好脸色看。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了!”说来绕去,不就是要她别恼,但她偏要!她偏要!

    “你不想听,那我的心事又能告诉谁?”

    “你的朋友五湖四海,你、你想跟谁说,还怕找不到人听吗?”她嘴硬。

    他低笑,略带苦恼地叹息。“这些话很私密的,只能说给爱人听,爱人不听,那我不说就是。”

    爱爱、爱人?

    是爱人才能听的心事?

    漂亮大眼湛着金光,几秒前仍逞强着的朱唇瞬间软化。她知道自己有够没骨气,还是在爱情面前低头。

    “你!”双腮如桃,她轻咬唇瓣,眼眶忽然红了。“你只会气我!”

    “文丽”他将她从沙发里拉出,直接抱着她坐在长毛地毯上。“是我不好,我惹你生气,都是我不好。你别哭,我、我让你咬,看你要咬手臂还是手指头,唉~~别哭啊!”偎在他怀里,眼泪说来就来。昨晚只是气,气到忘记掉泪,今早越想越委屈,不懂明明很要好的两人,为什么要吵这种架?

    虽然从头到尾都是她给他排头吃,但她真是好伤心、好伤心,给他脸色看,她也很不好受。

    “呜呜谁要咬你?臭美!你别理我,我也不理你呜”嘴上这么说,她小手却很自动自发地攀着他的肩颈,把眼泪猛往他胸前洒。

    好吧,至少她还愿意在他怀里哭泣,而不是如昨晚那样,硬扫他出门。

    范馥峰低沉喟叹。

    他大掌像在安抚一只可怜的、教人心疼的小动物般,缓缓拍抚她微颤的背脊。

    “文丽昨晚,我忘记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说,在宴会上,我其实在勉强自己,我笑、我听、我和许多人交谈,想让自己表现得宜,其实我是在紧张。”他低笑一声。“或者你说对了,临时知道可能会见到艾玛斯的人和若桐,我的情绪多少受到影响,但你来了文丽,你来到我身边了。”

    感觉怀里的人儿动了动,他大掌轻压着她的小脑袋瓜,无言地乞求她听完这些话,直到她又静静蜷伏,如回巢的白鸽,他才又启唇。

    “昨晚知道你来,我匆匆走出宴会厅,看见你站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你好纤瘦,却无比亮眼,眼睛水汪汪,嘴角俏皮地浅笑着,我的心跳得乱了节拍,高兴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你来了,跟我在一起,见你笑,握着你的手,突然觉得即便避无可避会遇上不想见的人,也不是多严重的事。关于自己被利用、被蒙在鼓里、被弃之如敝屣,那时候的我确实没办法坦然面对,觉得人好复杂,在过完一段不算短的自闭生活后,又被朋友拖上阿尔卑斯山区住下,即便开始接触人群,回归正常的生活体系,那阴霾仍在,从未消失。”

    略顿,他嗓音更沉。“可是我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那些人对我不好,无所谓的,因为我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了因为,我自然有对我好的人,那些把我放在心上的人,才值得我用生命去爱。”

    摸摸她的头,俯首亲亲她的耳,见她小脸蹭啊蹭地仰起,腮畔泪痕犹在,眼眸如此美丽。他心口一热,吻住她的小嘴。

    “文丽,不要不理我。”她是他的定心丸啊!

    “哼你、你你也知道怕了吗?”

    “你不理我,我会好惨。”

    “哼”她嘟嘟的小嘴在他温暖的吮吻下软化,逐渐加深探索,延长了美好的缠绵。

    必于他的那个“考虑”仍然没给出个答复。但,余文丽发现自己已无法硬着心肠要求他、左右他的决定,即便她是千百万个不愿意他接下那项邀请,跟那个姓李的女人再次接触。

    心脏热呼呼的,身体也热呼呼的,她紧紧揽着他,结束一抹长吻,两人仍不分开,她的脸贴着他的,用嫩颊轻蹭着他微微冒出胡髭的脸肤。

    仿佛从未有过一刻,彼此感觉如此亲近,心迭着心,呼息静证谧地交错相融。

    细品着恬静的氛围,她滑下手,改搂他的腰。

    “咦~~怎么硬硬的?”某物抵着她的臀侧,害她有点难坐。

    想也没想,小手自然地探进他长裤口袋中,握住东西,掏出原来,是他的手机。

    “对了,有东西秀给你看。”范馥峰想到什么似的,伸手取饼那台多功能手机,按下几个键,开始播放拍摄下来的影片,把手机凑到她面前。

    是鲸鱼。

    蔚蓝海中,一只中等体型的鲸鱼在水中不停地转圈圈,跟着半浮出来,用胸鳍和尾鳍拍打着海面,牠沉下去,又浮出来,来回三、四次,再一次沉入海中后,牠突然整个冲出海面,又“澎”地巨响跌进水里,激起好大的浪花。

    短短两分钟不到的影片结束,余文丽忍不住又重看了一次。

    范馥峰瞅着她专注的侧颜,手揉着她的发丝,静谧谧地道:“这只是大翅鲸。是研讨会里的一位年轻教授出海拍摄到的,我觉得有趣,就跟他下载了这一小段。”

    “牠在干什么?”鲸鱼也会跳舞吗?

    “牠在求爱。”

    “求爱?”扬睫,她颊边的桃红漫开了。

    他牵唇,深黝的目光如融化的巧克力浆,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

    “鲸类的交配,不一定是为了孕育下一代,牠们会因为相爱而在一起。为了求爱,会做出许多行为,牠们会追逐、会摩擦、亲近对方的身体,会用尾部爱抚对方,雄鲸鱼甚至会对着雌鲸鱼展现牠勃起的yīn茎。”

    不知怎么回事,温馨的淡甜变得浓稠起来,像他眼底的巧克力浆。

    她心脏咚咚、咚咚地促跳,仿佛要发生什么事,她下意识期待着,既兴奋又紧张。

    “你、你你也亲眼见过吗?”她记得昨晚他提过,那时“艾玛斯”先是赞助他、之后任由别人抢走他心血的那项研究,正是跟鲸类有关。

    “嗯。”他颔首,微微浅笑中有抹神秘的性感。

    “鲸鱼很聪明的,牠们也懂得利用声音求爱,有些鲸类在求爱时,会发出脉频式的声音。另外像座头鲸,在求偶交配期问,会唱出为时甚久,而且相当动人的旋律。”

    他的脸越凑越近,温热气息烘暖她的耳。

    余文丽忍不住颤栗,情欲被挑起,随着血液渐渐奔放。

    “你听过吗?”他低低问。

    “就、就像手机里那只大翅鲸的叫声吗?”口干舌燥,这明明是种折磨,她却完全不想解脱。

    他摇头,搁在她腰际的臂膀明显收拢,让她的柔软曲线贴附着他的男性身躯。

    她听见他低柔的笑音。

    “那不一样。座头鲸的叫声是所有鲸类中最特别、最好听的。”

    “是、是吗”

    “你想听吗?”

    “嗯。”轻应着。“你也下载到手机里了?”

    他又笑。“没有。可是我会唱。”

    “嗄?”润唇微掀,风情娇艳,迷惑的猫儿眼极近地映出两个他。他、他会唱会唱鲸鱼的歌?

    小脑袋瓜里还转着他的话,下一秒,那声音轻轻的、低幽的,他真的在她发烫的耳畔哼起那奇异的旋律。

    眼睛温热得又要流出什么来,她交睫合起,在心深处叹息。

    合起眼更能想象,她仿佛真听见鲸鱼的叫声,那求爱的讯息清脆且悠长,隐隐如海底声纳,即便声音渐缓、渐歇、渐止,那力量仍似扩散的水漪,一圈圈、一层层、一波波地涌人心房。

    她的男人学会跟她调情了。

    她不要他刻意写出的情书,不要他绞尽脑汁做出的情诗,只要他把对她好当作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也就足够了。

    她喜欢他的求爱之歌。

    “阿峰”

    “什么?”

    “我觉得”

    “嗯?”

    “我们应该把那天在飞机上的小置物间里没做完的事”

    “怎样?”他的黑瞳已布满浓欲。

    “彻底做完。”

    她再次揽着他的颈,红唇送吻,把他每一声低沉好听的愉笑,全化作情动的呻吟

    于是,他们双双跳起舞来,在蓝蓝海中、在温暖海域,雄鲸鱼在爱人面前转圈、翻腾、跃冲,他追逐着她、摩擦着她,一遍又一遍地爱抚撩弄。

    她的裸身在潋滥着金阳的海面下发亮,诱引着他,让他悸动勃发,并昂扬着欲望对她骄傲地展现。

    她接受了他的求爱。

    在似近似远处,在绮丽的梦境、梦外,她一直听见,一遍复一遍,那只鲸鱼正为她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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