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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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终究活着。

    “咳咳咳”苏黛一边将车上锁,一边没命的咳嗽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受了一夜的风寒,马上就见到后果了。

    彷徨归彷徨,无助归无肋,即使她只想瘫软在床上一辈子不起来,但工作还是得要继续。不过,这是说,如果她的工作还可以继续的话

    确认车子上了锁,她伸手兜拢住外套衣领,赶紧往工房走去。

    正要进休息室的途中碰见了几个同事,她简单打过招呼就要进休息室,一转身就听见昌叔喊她的声音。

    “等一下,阿黛,我有话跟你说。”

    她回过身去,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请假。

    “咦?阿黛,你感冒了?”

    她怔了怔,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满脸的病容,居然让昌叔一眼就看出来。

    “是、是啊想说,过来直接跟你请个病假。”

    昌叔笑起来,说:“等你看见你柜子里的东西,包准你开心得病马上好起来。”

    “柜子里什么东西?”

    昌叔笑了笑拍她的肩膀,道:“自己进去看看吧!”

    她进了休息室,很听话地去打开置物柜。

    柜子里,躺着一个琉璃佩饰。

    这个佩饰相当眼熟

    下一秒钟,她恍然知道那是她自己的设计。

    但——这怎么可能?她惊讶得瞪大眼睛。她先前画的设计图,应该还在审查阶段的,不是吗?

    “阿黛。”

    她转过头去,昌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

    “这一块琉璃算是实验品,就送给你当作纪念品了。”他露出平时那老好人的笑容说:“恭喜你啦,以后你就是设计部的人了。你今天请了假,那明天趁早去跟设计部门的人报到吧。对了,”

    太过意外,因此苏黛只能楞楞的站着,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昌叔当她是高兴过头,因此也不急着嘱咐,只道:“明天去设计部前先来找我,我再跟你说一些要注意的事情。”

    她傻傻的点了点头,似乎还在恍惚当中,连昌叔后来离开了都没有意识到。

    握在手里的琉璃起初还相当冰凉,后来却被她握得暖了。

    垂下眼,她望住手里剔透的琉璃,在那反射的流光里,她仿佛掌握住了一些什么。

    她抿住了嘴,也抿住哽咽声。

    还有什么预期是可以实现的?起起伏伏的心情,犹如一种不可预知的希望,如今虽然升起,又怎么知道是否随时让她从高处跌下?

    她不想再作任何的预期,但是,她却无法抗拒去盼望,盼望这一丝微弱的光芒会是新的希望

    看见苏黛的第一眼,伍岩就从她的面容中读出了一点异于平常的情绪。大概是因为如此,他不自觉的就上前去将她抱住,在她鬓边轻轻吻了一下。

    那是一个充满怜惜的吻。

    苏黛于是探出手,将脸埋在他的胸前,用力地回拥着他。

    他怎么可以这样奸诈?总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小黛”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依稀只是气音,一说出来就散了,却又几乎在瞬间就将她的心给彻底化开。

    是啊,她怎么会忘了他?

    或者该说,她怎么可以忘了他?

    伍岩揽着她,那双厚实的大掌贴着她的后背。那双手,还有他的胸膛,过渡了一波波的暖流过来,温热得令人蓦然就热泪盈眶。

    她将脸蛋埋得更深了一点,不想让他看见她的失常。

    “你还好吗?”他这么问着。

    并不只是多日未见的问候,他们彼此都知道他意有所指。

    苏黛很慢很慢的摇了摇头。

    她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害怕一开口,她的眼泪就会支撑不住的一一跌落。

    她也害怕,她的心,一开口就会化作一汪初融的雪水,遗忘了坚持,遗忘了自己,终究弃守心扉,将自己的一切都归给他所有,任由他主宰。

    “我希望你可以安心的过每一天。小黛,我能够帮助你吗?你会不会生气我的多管闲事?”以淡然的口气说着平实的言语,他从来就不懂得讨人欢喜。

    但是这就够了。

    她从伍岩的胸膛前探出脸来,看见他坚毅而温柔的双眼。

    这些年来,他静默却始终坚定的守候着她,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有一天,她会深爱着他,远比爱着自己还要多。

    慢慢的,她听见他开口念道:“bypluckingherpetalsyoudonot

    gatherthebeautyoftheflower。”

    是泰戈尔的诗。但她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摘取花瓣并未得到花的美丽。你会怎么解释这首诗?”

    “我”她虽然困惑,但却几乎没有思索就回答:“花瓣摘取下来之后,等于失去了她原来的生命,当然就无法得到她的美丽了。”

    “小黛,”伍岩深深的望着她,几乎要望入她的心底。“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不打算将你绑住,也从来没想过要改变你。”

    他不愿摘取她而使她失去最真实的生命光彩。

    “”苏黛咬住嘴唇,以至于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将她揽到怀里“我不会强迫你回答不想回答的问题,也不会要求你解释你不想解释的伤心难过,我希望你活得就像你自己。”

    他知道她的沙哑绝不单纯是因为感冒,却不轻易过问,是因为他晓得有些事情她并不希望他得知。

    他的臂膀,像一座恒古不动的靠山。

    竟然要直到此刻,她才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双这样有力安稳的臂膀愿意支持着她。

    是这样吗?

    她可以这么幸运,爱着他,也爱着自己吗?

    伍岩凝视着她,他那温热的手轻柔的抚过她的鬓发,抚过她的耳垂,最后停留在她线条纤细的肩膀上。

    她看见他嘴边的微笑,和他眼中的宁静光芒。

    如果,这个世界上她只会遇见一个真正理解她,并且从此让她不再感到孤独的人,那一个人会是谁?

    会不会就是他?

    “怎么哭了?”他抹去她颊上的泪水。

    “风沙太大。”她说。

    他一向乐意配合她的谎言“要我帮你吹一吹吗?”

    她因此破涕为笑“伍岩,你是个傻瓜。”

    “是啊。”他说。

    她柔软的手心贴上他脸上扎人的胡渣,然后,她吻了他。

    “小黛”她吻了他的唇,这表示什么?

    “我可以对你这么任性吗?”苏黛低声地问“我不可爱又顽劣,以后要缠住你很久很久的,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伍岩释然的笑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缠住我一辈子。”

    为此,她再度将他紧紧抱住。

    终究不会一直是黑夜的。她可以这样相信吗?

    曾经,她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好像永远找不到可以停泊的河岸,但如今她心底那艘漂泊不安的小舟,似乎已经安稳的停靠在岸边了。

    中午的时候,阳光从窗外照进屋内,穿透玻璃鱼缸洒下了一片潋滥水光。

    她凝视着那片水光好一会儿,才转头对身旁的男人说:

    “说实在的,我并不希望你去找他们。”

    平静后,苏黛才愿意与伍岩一块正视问题。

    不过,两个人的意见显然有些分歧。

    “如果不让你的弟弟、妹妹自己有一份工作,是无法根除困难的。”伍岩秉持向来的工作理念“他们会想要依赖别人,是因为一直有人供他们依赖。趁现在让他们进入工作场合,也是教育他们的机会。”

    可是苏黛也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我也不想让他们一辈子都继续烂下去,把大家都拖累。给他们机会教育当然好,但我不要提供他们机会的人是你。”

    “为什么?”

    “因为你给人的感觉很可靠。”她说:“不管是陌生人还是熟人,他们会观察,只要认定你可以帮助他们,那他们就会想赖着你。”

    “这是过来人的心得吗?”他眼中闪动笑意。

    苏黛伸手去捏他“喂,我很认真的。”

    他轻轻覆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我应付得来,不用担心。”

    她轻哼一声“我就担心那个老浑蛋太无赖。”

    “你是说你继父?”

    “两个小的已经很会拖累别人,老的当然更是技高一筹。让他发现你有一丁点想帮忙他们的意思,照他的性格,还不趁早把你生吞活剥!”

    他想不太可能会有那种情况发生,他在这一行待了这些年,要是会轻易让人占便宜,那他不早就被生吞活剥几百次了。

    但伍岩仍笑着保证道:“我会注意我的生命安全,这样可以吗?”

    她不太情愿的皱了皱眉。其实她也不是担心他应付不来,因为工作因素,他处理这种事情一定驾轻就熟,搞不好他还游刃有余哩!

    “我不喜欢被人帮助的感觉。”她坦承。

    他望进她的双眼。是的,主要还是这个因素,他了解她的意思。

    不光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她到现在都还是个孩子,不明白怎么在其中取得平衡,只知道接受了协助就等同默认自己的软弱无力。

    她老是说他傻,其实她也是。但他完全明白,她想要维持的其实是她的自尊,犹如维持她的信仰,哪怕要拒绝一切的援助。

    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很容易就让人看起来像个傻瓜。

    有时候他会想,世界上有多少人可以真正看透她的表象,望见她执着而又纯粹的本质?恐怕不多。也或许相反的,他应该庆幸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透,因此独享了她的纯净。

    伍岩按了按她的手心。

    “可是,”他说:“你必须习惯我的帮助。”

    她眉宇间登时浮上倔气,但也试着解释“伍岩,我并不是见外,你应该知道的,我只是”

    “我知道你不是见外。”他直勾勾地看着她“我的意思是,我要你把我们看成一体。”

    所有的倔强瞬间消弭在他的话里,苏黛一脸的困惑。“咦?”“你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我们之前说过了吧?虽然我说要给你时间,但你也要开始准备习惯了。”

    被握在他手里的手有点冒汗,似乎明白伍岩的意思了,她张口结舌了好半晌,才讷讷的开口道:

    “这个,我我不知道能不能习惯,这么久以来我都是一个人”

    伍岩微微笑起来“以后,就是两个人了。”

    他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睛,此时看起来深邃而望不见底,苏黛蓦然感觉一团热气隐隐涌上双颊。

    他不知道她居然还会有害羞的时候。

    “小黛,你怎么了?”伍岩笑看着她难得的脸红。

    脸上的热度愈来愈高,她索性拉起两人交握的手掌掩住双颊。

    “你干嘛啦!看见我脸红,觉得很高兴是不是?”苏黛难得如此困窘。

    “是啊。”他倒也老实承认。

    “石头”他很欠打喔!

    不等苏黛发作,伍岩接着说:“我一直以为我对你没有半点影响力,所以看见你这样,我很高兴。”

    看伍岩还想说下去,苏黛抢先喊停“喂!我警告你,伍岩,你再讲下去我就要打人了。”

    她不习惯有人当面褒奖她。伍岩笑了,他怎么会到现在才发现?她虽然滑头,擅长东拉西扯的在言语上模糊焦点,却没有太多应付赞美辞令的经验。

    苏黛偷捏了他两下“可恶,你有胆子就继续笑!”

    他笑得开怀,她反倒别扭了。伍岩很识趣的敛起笑容。

    “好吧,”他说:“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什么?”她顿了顿,随即想到先前的话题,可是“我们什么时候有结论了?我怎么没印象?”

    “我去见他们,也会好好保障自己的权益。这不就是我们的共识吗?”看见苏黛不自觉地敛起眉心,伍岩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他们有心自力救济的话,传代协力才会正式提供协助。你要帮我观察他们吗?”

    “说是要我观察,搞不好你自己早就有定论了,到时候谁晓得你是不是在哄我?”

    “怪了,我的信用有这么糟吗?”他可从来没瞒过她什么。

    苏黛轻哼出两声,但他细看,却看见她唇边隐隐含着的一抹微笑。

    她是在逗他!伍岩无奈地笑叹出来。

    细细地望着她,他才恍然察觉她的美。

    其实她的性格比她的相貌更引人注目,再加上她略显稚气、顶多只能称得上是白净清秀的脸蛋,很难让人意识到她的美丽。但是,她确实很美,美在她骨子里那一份倔强清澈的气息。

    “你又在笑什么了?”

    他掩住嘴“没事。”

    他笑什么呢?

    不,他不是笑,他是在庆幸,他不曾带给她甜甜蜜蜜或者轰轰烈烈的爱情,却还是拥有了她。

    苏黛紧咬着追问:“还说没事?看你笑得那么贼,快点老实招供!伍岩,石头,你一定是在心里说我的坏话,对不对?”

    她怎么能这么可爱?伍岩没回答她,拼命想压抑那压抑不住的上扬嘴角。

    他希望她不再有后顾之忧,也希望自己能够承担她过去所承担的一切。

    因此他将东部的工作暂时排开,花了点时间来安排周家两个孩子。

    当然,依照苏黛的要求,所有的决定都要有她参与商量,她可不是那种他说想帮忙就能轻易提供帮忙的人呢!

    伍岩旋开矿泉水瓶盖,喝足了水后,才看向自己手中的地图。

    按照苏黛画的简略地图来看,如果没有出错,他已经看见周家的大门了。

    “少年仔,你来这里寻人吗?”

    伍岩循声转过头去,看见小杂货店的老板。

    小杂货店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伯,在这丁点大的村镇待了几十年,左邻右舍没有不相熟的,很容易一眼就认出外人。

    伍岩指着旁边,操着流利的台语问:“头家,住这问的是不是姓周?”

    “是啊!你是来找啥人?很少见人来周家啊!周家有那个酒鬼在,除了几个讨债的,哪里还有人会上门来啊!”伍岩对着老人家微微一笑,不对自己的身分多作解释。

    将瓶里的水喝完,他往周家走去,敲响周家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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