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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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看漫画书?

    非假日的下午,租书店来客不多,许子臾坐在柜台后的高脚椅上,翻开一本画风细致的漫画书,试图探索漫画的迷人所在。

    努力地翻阅了两页之后,她放弃了,因为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理清漫画格式的顺序,东一格、西一格,上一个对话圈、下一个对话圈,她实在找不到它们之间的连接点。简单的单幅漫画或是四格漫画,她还能依着次序看下去,但需要“灵性”体会情节的漫画,她硬是没法乐在其中。

    今天的打工她迟到了,葳妮的朋友等着她来代班等得很火大,看见她出现在租书店门口时,脸可说臭得发绿,还好她提得出自己会迟到真是不得已的证据裹着纱布的小腿,再加上好声好气的低头道歉,才换来对方稍霁的脸色。她松了口气,庆幸着这份每过一阵子就会出现的打工机会没有飞走。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许子臾瞄一眼坐在沙发上看漫画的初中生,已经习惯他每隔几分钟便会突然冒出的笑声。刚开始,她还会被他突来的歇斯底里狂笑吓一跳,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她想,这个初中生会不会是跷课偷偷跑来租书店看漫画呢?过去几个钟头她不时望向店门外,街道上没有看见穿同款校服的学生,她便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接近傍晚时分,天色逐渐暗下来,许子臾打开招牌灯的开关,再瞟了一眼依然捧着漫画的初中生。

    她心想,今天的生意真清淡呀!整个下午除了几位丢了还书就走的顾客,就她一个人待在这儿听着那个初中生突如其来的爆笑。她望望墙上的钟,计算着他已经看了几个钟头的漫画。

    小心翼翼地自高脚椅上下来,许子臾左手捧着客人归还的一叠漫画,右手扶着书墙,一小步一小步地寻找着成套漫画的放置处。

    视线扫过一排排的漫画,她心底不经意的浮现出中午的那场意外。

    她小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是她撞到那个温先生后摔下车时伤的,还是她被他连车带人甩到骑楼下时伤的?

    不过,无论如何,人家也是好心救她逃离呼啸的卡车轮下,所以就算是因他的粗鲁动作而受伤,也好过被卡车辗过去吧。

    许子臾慢慢地走到一排书架与书架所围起的空间。

    她想起,那位温先生生得黝黑,长得十分高大,穿着翻领的米色薄衬衫和大地色系卡其裤,他的裤子被她脚踏车上的铁丝勾破了一个大洞,他好像还受伤流血了,但她不太能确定,他裤管上的血迹其实会不会是她的呢?

    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几乎已经忘了开车的林先生和替她治疗的柳医师两人的长相,却意外地牢牢记得温寰?还是桓?他的名字是哪个字她不清楚,但她记得他有一双浓浓的眉、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眼、直挺的鼻、薄却略宽的嘴唇呵,虎背熊腰的他真像个衣冠楚楚的流氓呢!

    “啊,找到了。”

    许子臾终于找到手里成套漫画的摆放处,她弯下腰想将书摆回书架上,但受伤的腿一时吃痛令她滑了一下,手里的书没拿稳散了一地,她也跌坐在地。

    “好痛”

    一时之间她不晓得是腿伤比较痛,还是臀部比较痛。她一手撑地,一手揉着臀部,眼睛看着小腿上的纱布,她有些担心上头的缝线绷开了。

    医师给了她三天份的止痛葯,到租书店后她吃了一包,之后觉得有点昏沉沉的,也有点困倦想睡,使得原本动作就不快的她,行动更是迟缓。

    她很高兴地发现纱布上没有沁出血液,表示她刚刚那一跤没扯裂伤口。当她伸手想扶着书架缓缓收腿站起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人影向她走近,她以为是那个初中生过来看看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微笑地抬起头想感谢他的关心,却瞠大眼愣住了

    “你”温桓心里震惊的程度远远超过他的想像。他只不过是下班后替堂妹到租书店归还两本漫画,怎么也想不到竟又遇见那个让他心慌的女孩。

    他好不容易才将话一口气问完“你在这里工作?”话脱口后,他立即后悔,他不该问她这句话,因为工作地点算是她私人资料的一部分,那也是他不愿得知的一部分。

    “只有今天是。”许子臾仍坐在地上,仰着头问:“温先生,还要租书吗?”

    她好笑地想,她怎么老是以坐在地上的姿态和他说话呢?这是今天里的第二次了。

    许子臾总是以拉长音慢慢说的方式说话,这对温桓而言,竟有种无精打采和性感的韵味,她的声音让他颈项至背部的寒毛竖立起了来,脑?锘姑俺鍪Ц鱿铝髂钔贰?br>

    她想起一件事,又说:“柳医师没有向我收诊疗费,他说他会向你拿,那么我该付多少钱给你呢?啊,对了,还有你被我的脚踏车勾破的长裤,我也该负起赔偿的责任,那全部的费用是多少?我身上带的钱可能不够,你要不要留个联络电话或可以寄汇票的地址给我?我这两天到银行提了钱再”

    “我是来还书的。”温桓打断她的音量稍赚大了些,他慌张地退后一步,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胆小表。

    “书,我摆在柜台上。”接着,他转头大步离开租书店,迅速离去的背影显示出他像是落荒而逃。

    翁雾需

    温桓的个性之中有一部分非常执拗,对于喜欢的事物常常会一古脑的陷人其中。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自己性格上的特点。

    他八岁的时候曾经沉迷于海泳,白天游、晚上游、假日游、非假日就跷课去游,不但和同伴一起游,一个人时也去游。父母担心他的安危,不许他一个小孩子自己去游泳,他就跳窗子偷偷去,晚上回家后父亲拿藤条鞭得他无处不是伤,隔天他仍趁家人不注意又跳窗子去海边游泳。

    直到那年冬天海水特别寒冷,冻得他大病三个月寸步难行,差点送命,他才自我克制。

    在饮食方面,温桓也吃过同样的苦头。他小时候曾嗜吃龙眼,白天吃、晚上吃、饭前饭后吃,有时甚至不吃饭也要吃,吃到嘴破喉咙痛还是吃,鼻血直流更是继续吃,母亲见状不肯再买龙眼回家,他便自己拿零用钱去买,零用钱花完了杀猪公扑满,扑满空了便想办法去打零工赚钱买龙眼,即使父亲抽他抽得藤条开花,他心里思思念念的还是想吃龙眼。

    直到吃得身体上火高烧不退,在学校升旗典礼时频频昏倒,鼻血奔流不止,被同学嘲笑他是一只破病鸡。因为小学时期的他即已成长得高头大马,体育成绩更是全校之冠,同侪间的讪笑对他而言是一种莫大的污辱,才渐渐让他止住对龙眼的渴望。

    虽然他依然热爱海泳,依然嗜吃龙眼,但已懂得适可而止。

    所幸,他的道德感并未扭曲,成长期间的执迷也都趋于对他自身没有太大坏处的事,随着年龄及智识的增长,读书、工作、交游、兴趣的发展,也都在合理且安全的范围之内。那种对某项事物蠢蠢欲动的执迷,早已经离他远去。

    可是,那种即将陷入不可自拔境地的预感,竟又出现了!

    温桓结束午休回到办公室之后,一整个下午都魂不守舍,文件翻来看去都是同一页,与林隽一同主持的会议也频频失常,他不断试图抵抗那种怪异感,总算在接近下班时间时得到平静。

    在同一个工作场合的堂妹温晓阳今天生日,他与林隽原本约她晚上一起吃饭为她庆生,她却说男友已经在餐厅订妥烛光晚餐,而且还强调是两人的烛光晚餐,不欢迎他们两位去当电灯泡。

    温桓的叔叔是她的父亲,林隽的阿姨是她的母亲,他们三人既是亲戚,也是一起长大的玩伴,长大后因所学、专长都相符,便共同组成一间公司让他们发挥所长。

    因为中午已经收过堂哥、表哥送的香槟玫瑰了,所以她说只要帮她跑一趟租书店还书,就算帮了她大忙,也算是送她的生日礼物,因为她答应过租书店老板一定要将热门新书在今天归还。

    温桓想起傍晚还在办公室时的景况

    “租书?租来还去的多麻烦,买下来不就得了?”

    林隽已将外套搭在肩上,公事包也已提在手上。难得今日公事较少可以准时下班,他晚上的节目已计划妥当。

    “浪费!”晓阳已有勤俭持家的心理准备,不过也只是心理准备而已。

    “老温,你去?我去?”林隽问归问,却没有接过晓阳手上漫画的打算。

    “你有事?”温桓也不想揽下这种麻烦琐事。

    “和小柳约了吃饭。你也来吧!”林隽没忘记温桓中午时失常的表现,他实在好奇得要命,所以早早便敲定了和小柳的饭约,想一问究竟。

    “小柳?”温桓微抿了抿嘴,他暂时不想和小柳碰面,因为那会使他想起那个怪女孩

    懊死!

    他心中暗骂一声,发现她的脸就像在眼前那样清晰。“不了,我今天想早点回去。”

    “桓哥,那就拜托你罗。”晓阳笑嘻嘻地将漫画书递给温桓“书背贴纸上印有店址,谢啦。”

    林隽嘴角一勾,浮出淡淡的诡笑,他将外套及公事包拿在一只手上,另一手搭着晓阳的肩,往办公室外走,嘴里轻快地说:“晓阳啊,表哥跟你说喔,你堂哥今天中午的时候”

    “林隽!”温桓打住他的话,除了耳垂稍稍泛红之外,神情也有几分不自在。

    分明有古怪!

    温桓的表现加重了林隽的猜疑。他佯装不解地回头瞥了温桓一眼,将他红了耳朵的样子看进眼里“有何贵干?”

    “少对晓阳胡说八道。”

    温桓的态度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ok,不胡说八道。”林隽笑得邪门,又补上一句“我据实以告。”他搭着晓阳的肩快步走进已开启的电梯门。

    晓阳笑得温婉,耳朵竖得老高,等着听他的下文。

    林隽的声音越来越远“晓阳,你堂哥春心好像就要荡漾了”

    “砰!”温桓一掌拍在座车方向盘上,思绪自办公室那一幕拉回现下;他懊恼地低咒,生恐自己的心事就要被林隽说中了。

    他举掌抹脸,用力得像要挤歪自己的鼻梁,视线却又忍不住望着不远处租书店的玻璃门。

    傍晚天色将暗未暗,由于车窗和玻璃门的阻碍,那个行动不便又迟缓的女孩身影看起来有些模糊,但仍可看出她已走到柜台后,将他放在柜台上的书输入电脑作归还处理。

    之后她抬起头来望向店门外,略略偏着头,唇边挂着的,是一种似笑非笑的弧度。她的目光没有焦点,整个人看来有种朦胧的美,让温桓的心跳漏了一拍。

    逃吧!

    还来得及,那女孩似乎并不固定在这里工作,也就是说,他仍不知道她的姓名,也不知道她惯常出没的地点,他只要马上驾车离开,不去招惹她,没有管道得知她的资料,明日以后,她就会自他记忆中飘散无踪。

    温桓扭动插在启动开关上的车钥匙,油门一踩,离开现场。

    镑抬霖

    “还好,脚踏车还在!”

    结束打工后许子臾搭乘公车返家,特意在离家的前两站下车,然后缓缓地步行到白天发生意外的花店前,对于自己破旧的脚踏车还在原地感到欣喜不已。

    她先是看看脚踏车歪斜的车头,以及垂挂在地的车链,然后抬头张望附近是否有脚踏车行,确认目标后,她从布背包里摸出水瓶和止痛葯。

    “那个人好奇怪,”许子臾含了一口水,将葯丸丢进嘴里顺水咽下“为什么看到我,就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呢?”温桓的行径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许子臾推着脚踏车前进几步,测试自己对疼痛的耐受程度,继续喃喃自语“害怕的人应该是我吧?”她认为自己是欠人债务的人,而温桓又一脸凶恶,若是高头大马的他发起狠来向她逼债,胆战心惊的应该是她才对。

    回头望了一眼还在营业的花店,她遗憾地叹了口气“时间还早,不能偷呃,捡花。”

    花店骑楼角落有几束状态不佳的花堆在一边,若是她上前向老板询问,老板一定说随便卖就好,可是她并不想花钱买啊,她是想等花店打烊,才偷偷拿走老板弃置的花回家

    “啊,对了,中午忘了把温先生掉在地上的花统统捡起来,那些玫瑰枝长蕾大,一定很贵,哎呀!真是可惜。”许子臾懊恼极了。

    突然,她停下推动脚踏车的脚步,低头在布背包里一阵摸索,拿出一条沾满干涸血迹的男用手帕“手帕也忘了还他”温桓的面貌在她脑子里浮现,她发觉自己其实挺欣赏他那种长相的。

    她扁嘴想,他应该是不会想要了,嘻,赚到一条质料颇佳的手帕。

    她好笑地又想,还好他们不是生长在古时候,不然哪,又是救命之恩,又是遗留巾帕的,岂由得她不以身相许?

    夜风凉爽,许子臾沿着街边缓步行进,老旧的脚踏车无处不嘎啦嘎啦地作响,走到街与街的交界,脚踏车行清楚的招牌显示它已在不远处。

    她体内的止痛葯开始发挥它的效果,让不再疼痛的她心情益发愉悦起来。

    她决定了。

    修好脚踏车后,骑上车拐几条街,就能看见葳妮和伊雯工作的啤酒pub,偶尔探探她们的班,或许请她们偷渡点小菜让她填填肚子,打发一餐好抵销修脚踏车的费用也不错。

    翁翁耪

    “砰”的一声,好像炸弹爆炸一样。

    温桓先将杯垫压住杯口,然后往桌上一撞,趁tequilabomb气泡上升时一饮而尽。

    这是男人本色。

    回到住处后,他坐坐站站、走走停停,怎么也定不下心来,适巧林隽与小柳来电,再度吆喝他到一间啤酒pub聊聊,他思索片刻,觉得也好,所以此时的他已身处喧嚷的环境中。

    他环顾左右,认为这类人声嘈杂的公众场所,不该是那个呆女孩会出现的地点,所以他感到安全。

    啤酒pub似乎天天有人庆生,邻桌一伙人大声唱歌,大口喝酒,可是温桓的心反而得到宁静。

    林隽左手夹着烟,右手执杯,眼睛盯着热裤短得露出半圆臀部的女服务生,嘴里朝温桓问道:“喂,老温,瞎眼的人都看得出你对那个小妹妹有点意思,你发什么神经,龟毛得像有人逼你吃带狂牛症病菌的牛小排似的。”

    “你是有点反常”小柳拿着一瓣翠绿豆荚,将毛豆咬进嘴里嚼着,视线与林隽的落在同一个焦点上。他不善饮酒,通常也不饮酒,所以总是在酒聚后负责将其他人安全送回家门。

    温桓不愿回应,任他们的话在心底发酵。

    “八百年前就不是童子鸡了,还装清纯?你那个蠢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好笑,哈哈哈!”林隽挟着酒意笑得张狂。

    小柳默默嚼着毛豆,心里开始读秒,料想林隽英挺的鼻子恐怕就要流血。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二十秒?三三十秒!

    不对劲!

    小柳透过镜片,眼睛瞪得老大地看向温桓。

    老温脸脸红了?

    “咳咳”小柳吓得喉咙里的毛豆呛进他的气管,咳得他拍胸顿足。不过,被食物呛到的惊慌远远不及他眼睛所看到的。

    “老温你别吓我!”林隽也瞧见温桓的不对劲,吃惊的张大嘴,原本叼在嘴上的烟往下掉“啊,我的亚曼尼!”他的当季新款休闲裤瞬时多了个焦印。

    温桓叹了口气,更是把林隽和小柳吓坏了。

    “都已是经探测到火星存在大气层的年代,老温你你”林隽吓得不轻,一句话结巴半天还说不齐全“你还来一见钟情这一套?”

    温桓抢过他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那个小妹妹顶多算是清秀可爱,她也也不是长得多貌如天仙,前也不特别凸,后也不特别翘”小柳斟酌着字眼“暂且撇开外貌不谈,老温,你甚至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吧?”

    桌面上已无任何含酒精成分的饮料,温桓只好开始啃起毛豆,依然不发一语。

    小柳和林隽相视一眼,脸上俱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因为他的表现证明了他们所言非虚。

    “你有什么打算?”已被吓掉大半酒意的林隽干脆直问。

    “没有打算。”温桓终于开口。

    “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吧。”小柳的好奇心也被挑得老高。

    温桓扫了两人一眼,顿了顿才回答“就是没有任何打算的意思。”

    他这时的心情说不清是极好或是极差,但若在平时,他一定会以一句“少罗嗦”吼回去。

    林隽瞧出些端倪,试着问温桓“宿命论?”

    “大概吧。”温桓耸肩,故作悠闲状,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的肌肉有多紧绷。

    “林隽?”小柳不懂他们是打什么哑谜。他是他们成年后才相识,进而意气相投的死党,因此并不清楚他们这对童年玩伴间的许多事。

    林隽先投给他一抹暂且别问的眼神,然后转头追问温桓“有缘自会聚首,无缘天涯不逢?”

    “嗯”温桓垂眼盯着手里的毛豆荚,坦然承认道:“我傍晚又遇见过她一次,”他瞥了林隽一眼“在租书店。”

    “那”林隽眼神游移,温桓与小柳以为他又在注视刚刚那位热裤女郎,所以并不特别在意。“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第三次又不期而遇时,你就开始会有‘打算’了吗?”

    “或许。”温桓苦笑,心里却觉得绝对不可能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发生。

    小柳的眼神也开始游移,注视的焦点仍和林隽相同。讶异过后,他喃喃地说:“果然无三不成礼”

    温桓浑身一僵,动也不敢动,他迅速地紧闭上双眼,声音里有一丝不可置信的震撼“真的?”

    “真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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