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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没有标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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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向日葵i号的特等舱专门为新婚夫妇准备的。两床席梦思,还有简易的侧桌,附带浴室、洗手间、空调。

    透过宽大的玻璃窗,从床上便可望见太平洋。被船体冲开的波浪,泛出白色泡沫,而大海被夜幕笼罩。时而,可以看见远处闪亮的光点,宛若萤火虫的亮光。那或许是迎面驰过的夜行船的船弦灯光吧。是由于海上雾霭升腾,还是距离太远的缘故,那光点简直就象萤火虫。

    “真美阿——!”由纪子望着大海出神。她那件浴后穿的碎白道花纹的布睡衣,体现出她身段的曲线,这使她越发显得娇媚动人了。

    冬村坐在侧桌旁喝着啤酒。他只是无意地点点头,算是对由纪子的话作答。这时的大海不会是美的。因为什么也看不见。冬村懂得,由纪子实际上是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她或许望见黑暗的尽处,浮现着丈夫的脸。别管那是怎样的一种爱的方式,她的丈夫曾爱过她由纪子。而有一天,由纪子用尖刻的言词断绝了与丈夫的爱情。她丈夫或许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当他知道了妻子心灵深处隐藏着的思想的时候,很难想象,她丈夫会怎么想。

    “你先睡吧。我去船里四处溜达溜达。”

    “加小心啊。这儿可不是河,你如果掉进水里可就没办法回到船上啰。”

    “别担心,我不会只知道傻站着的。”

    冬村站起身,把手放在由纪子的肩上。她的肩膀柔软之中透着强烈的肉感。由纪子拉住冬村的胳膊,身体慢慢到在冬村的怀里,冬村在床边坐下。由纪子紧绷绷的胸脯上有一道深深的乳沟,冬村望着她的隆起的雪白的肌肤弯下腰,吻着她的rx房,由纪子一动不动。冬村仰起脸,他们的嘴唇紧贴在一起了。由纪子的舌尖的抽动,说明她已经激情荡漾了。他们的嘴唇分开的时候,由纪子喘着气说:“抱紧我。”

    “不,不能这样。”

    “为什么?”由纪子紧闭算眼,身子一动也不动。

    “我的话可能让你扫兴。我曾下过决心,在这次旅途中不能拥抱你。对我来说,这次旅途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任务了。我已做好了失败的准备。虽说濑田和我是死对头,但他真是个有骨气的男子汉。如果不是站在今天的位置上,他或许会迎得人们的尊敬。为此即使我失败了,也不想做事虎头蛇尾。不管追查到何处,只要尽我所能,如果沉溺于爱怜你的身体之中,也不见得将公事丢在一旁,但那样等于我给自己套上了枷锁。这个枷锁除非到我真正一败涂地的时候,或者是将濑田打败的时候,才能得到解脱。如果你对我不满意,在船到胜浦港,到那时下船也没有关系。明天早晨到胜浦港,到那时候为止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冬村走出船舱,关门的时候还能望见由纪子的下半身。由纪子依然一动不动。

    冬村走到酒吧。细长的酒吧里有十几个顾客,冬村在柜台的一端坐下来。要了杯威士忌。酒吧的隔壁就是日本料理馆,对面有夜总会,这里是船舱的中枢部分。这里走动着的旅客络绎不绝,这艘船真是名副其实的豪华船。排水量一万三千吨,船上有摇摆舞俱乐部,又有日光花园游泳池、散步场,设施装备得无微不至。

    冬村喝了好几杯,晚饭已经和由纪子一起吃过了。他已经在船上走了一圈,现在只是静静地等着。

    不知道尾随者是否上了船,因为那家伙不是每天都盯冬村的梢,所以上船的概率很小,冬村只有一线希望:希望自己走远,希望让那家伙已察觉到冬村的这次旅行。

    冬村在酒吧喝了一个多小时,他曾几次问自己:由纪子会不会在胜浦港下船,他真想转身回到船舱,忘掉一切,与由纪子尽情地体味一下欢娱。但冬村终于抑制住这种欲望。他心想着由纪子若是下船倒还好些。其实,并非是冬村邀由纪子来的,而是由纪子提出要与他同行,冬村没有回绝。冬村简直是失去了理智,心里没数,只是想着能有与由纪子在一起的机会,便没有回绝她的请求。他只是想让它顺其自然。他想到没有比接受曾经救过自己性命并深爱自己的女人的爱更重要的东西了。

    但这种想法随着进入船舱,望着并排的两张床而消退了。那种必须投身于追查中的悲哀感而打消了心中的欲望。冬村感到濑田那秃鹫般敏锐的目光正藏在那种悲哀感后面。与濑田坚韧不拔的精神比较起来,冬村感到自己微不足道了。自已竟然超越了便衣警察所具有的性质。而败一个男人的脚下,束手无策,他感到屈辱。冬村感到即使不给自己套上精神负担,那也同样挺不起腰来。

    冬村走出酒吧。

    来到甲板,夜风使他打了个寒战,日光花园里寥无人影,刚才还有许多人络绎不绝地来欣赏夜幕下的太平洋,而现在却都散尽了。他从甲板上又上了一层,来到最高处甲板,倚着栏杆点燃一支香烟。眼前是无际无边的黑暗的世界。水平线在不远处就与夜空溶为一体,那种大海的广漠感与在内海航行的感觉截然不同。

    没有见到尾随者的迹踪,如果那家伙已经上船,那应该抛头露面了。如果实施袭击的话尾随者只能利用夜幕的掩护。而且肯定要选择没有人愿意去的甲板处动手。

    冬村在那儿站了近十分钟。曾有一对男女出现过,两个抱得正紧,一见到冬村,便急急忙忙地走下舷梯去了。打那以后,再没有旁人了。

    ——真的会白费心机吗?

    莫非在有明码头上船的三百旅客中没有夹杂着那个尾随者?冬村返转身准备回去了,当初他已经想到这次冒险成功的概率很低,只有一线希望,所以并不很失望。对方肯定也会想到如果在船上动手,那么一旦失手危险会很大。

    就在冬村即将走过烟囱附近的一堆物件旁边的时候,他的眼睛余光发现有个人影,还未在冬村反应过来的时候,头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击。冬村昏倒在地。就在昏倒的一刹那,他曾试图用右手去拔枪,可最终还是昏昏沉沉,仿佛被抛进梦的深渊,他意识到自己被拖过去,恍惚之中,他感到有人想把他从船舷旁扔进海里。

    之后,他就不省人事了。

    当他再度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医务室里,身旁有船医和护士,还有由纪子。冬村用手摸了摸头,包着绷带。

    “有轻微出血,一会就可以把绷带拆掉了。”六十岁左右的船医说道。

    大副走了进来“实在是遗憾,经现场调查,未发现可疑痕迹。您对凶手不知有没有印象”

    大副先对冬村遭到的不幸做了一番郑重的道歉,之后回道。

    “是谁发现的?”

    “这位夫人找这位客人的时候来到甲板。犯人见此情景便跑掉了。因为天黑,这位夫人什么也没有”

    “行啦,我想他是搞错人了。”

    由纪子拉着冬村走回房间。

    “你啊!怎么总是遭人暗算呢?”

    “嗯,看样子是这么回事。”

    冬村笑着答道。

    由纪子坐在床边。望着冬村说:

    “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所以刚才有的话就没有说。”

    “没看清脸。”由纪子看到的只是消失在夜色中的人影,当时,那人正想把冬村拉起来。由纪子跑过去喊了一声,那男的便放下冬村,从左舷侧的铁梯子上跑下去了。一刹那的印象:那人是个中等个儿,身体结实的男人。有一个特征是他跑下舷梯的时候没有发出皮鞋特有的响声。由纪子听到的是类似运动鞋的声音。

    “运动鞋”

    “也许是皮鞋底下粘了橡胶。这些对你是否有启发?”

    “多谢。至少比什么都没看见强多了。”

    “至今为止,已经救过你两次了。这第三次等待你的会是怎样危险的境遇呢?”由纪子语调很欢快。

    “第三次我恐怕不会再死里逃生了。”

    冬村无力地笑了笑。多亏了由纪子,否则冬村这次肯定会被扔进夜色中的太平洋了。冬村强烈感受到的,与其说是对尾随者的愤怒,不如说是由于失去宝贵的机会的无力感。就凭这点收获,哪儿能制服濑田呢?

    冬村服了镇痛剂之后才睡着了。

    第一天傍晚,船到高知。

    冬村和由纪子比其他乘客提早下了船。为的是能在那从吊桥上蜂拥而至的乘客之中,辨认出象尾随者的人,仅凭橡胶底的皮鞋和中等身材的男子这点线索,假使找到了与其特征相符的那个人,也无法拿他怎么样的。但冬村仍然坚持要看看那个可能是尾随者的人的模样,哪怕只看一眼。

    由纪子在冬村的手上给信号的时候,是第八位旅客下船的时候。那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算是个矮个子男子,朝出租车停车场方向走去,穿着一双贴着厚厚橡胶底的皮鞋。经过冬村的面前的时候,没有看出有任何反应。看侧脸那人眼神阴郁,晦暗天光。只在胳膊上搭了件风衣。

    不知为什么,那人的背影虽不大,却使人感到其中隐藏着执拗的东西。

    “我不敢肯定,但却感觉得他很象那个”

    那人搭乘了出租,一直没有回头看一眼。

    冬村也走到出租车场。他想起了奥野山脉的山岭发生过的事件,当时那家伙拼命的朝单车跑上的背影和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有些象,但又不能肯定,实在让人感到焦急。

    2

    再次看到那男子的时候是在高知车站,他正站在开往中村市的下行线,离站台不远处,胳膊上搭着雨衣。

    “是那个男的,一定跟我们去一个地方。”

    由纪子的腔调中略带恐怖感,她说着,从铁道旁的白线旁边后退了许多。

    “是不是跟着我们来的。”

    那男人是乘出租汽车走的。

    “不知道,乘船来高知,然后继续坐船去高知的人也很多。”话虽这么说,但假如这家伙就是那个尾随盯梢的人,冬村也没有想到他会从船上直跟踪到这儿。既然知道冬村此行的目标是足摺岬,他先去那儿,然后等待下手,不是更好吗?

    列车进站了。

    坐稳后,由纪子便悄悄地东张西望。但仍未见到那男人的影子。“别担心,肯定还会有第三次袭击的。”

    “我没有自信了。哎,还是要干下去吧!”

    “别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我啊,正在为自己感到烦恼呢!”

    冬村觉得自己真是没有用。虽然遇到了绝好的机会,却让尾随者钻了空子,而且他冬村还差点被扔进大海里喂鱼。

    不过坐上这趟火车的那男子是不是,冬村还很难说,但至少可以说尾随者已经到了高知市。而且如果他到了高知,便肯定他心怀杀意,所以会在足摺岬看到他。冬村想,由纪子所说的第三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机会,就是在足摺岬等着我呢!

    “从那人也去足摺岬这点看,他还是与濑田院长有关啰。”

    “按常识看我想不会,我认为濑田不是那种冒失的男人。但,如果问我那男人的真面目是什么,我也说不清。不管怎么样,这个谜将会在足摺岬揭开。”

    列车中传来单调的车轮旋转的声音。

    “这次旅行真是充满韵味。”过了好久,由纪子说了一句。

    “嗯,充满韵昧的旅行。”冬村若有所思。

    “我回东京之后就开始工作。迄今为止,我还一直是个服装设计师呢。”

    “如果你回到丈夫那里,不是更可以过舒适悠雅的庭园别墅的生活吗?”

    “我不要舒适悠闲的生活。只想重新开始人生。”

    “我呢,或许也要重新开始人生呢。”

    “那可要等你活着从足摺岬回来之后再说。”

    由纪子抿着嘴笑起来。

    “你真不打算第三次救我啦?”

    “是啦,不到时候是不会知道的啰。”

    由纪子的手放在冬村的膝上。

    到达中村车站的时间是夜里九点多了。有三十来个乘客下了车。这里是中村线的终站。从这里开始便再也没有铁路。汽车是唯一的交通工具,但去足摺岬方向的班次也已经过点了。冬村在车站把下车的乘客仔细察看了一遍,他想确认一下那个人是否已经中途下车。

    那人还在,他是混在人群中出了站。依旧是高知港见到的那副面孔,忧郁阴沉的侧脸。看样子他不象旅行的游客。一出站台便毫不犹豫地朝街上走去。

    “看样子是当地人。”

    “嗯。”冬村边答着,边朝出租车站走去,心中暗自思量:这男子从东京乘船到高知港,然后又转乘火车直到终点站的中村站,走的竟是与自己同样的路线。或许这也并不值得奇怪,但有一点未免太可疑了。就算他是回归探亲也好,告老还乡也好,从东京回来的人,总不至于仅带一件风雨衣吧。而且,冬村感到那男子的一脸阴郁的愁云也的确可疑。看上去,他并不象那种找不到职业、或者干体力活儿的人。而且他的风貌也与南方的这个顶端城市住的人很不相称。

    冬村他们开上租来的汽车,便离开了中村。

    开过四方十川,汽车沿着宽阔的河口行驶。这条公路是直通土佐清水市的围道321号线,根本不用担心会迷路。这条路上车辆很少,路上除了冬村那辆轿车和超过去的一辆卡车之外,没有后续的车辆。几乎没有从对面开来的车。

    四十分钟左右之后,车进清水市。土佐清水,日本五大海港之一,是鲣鱼、金枪鱼等的产地。宽阔的海港是曾峡湾形状的。那条足摺盘山公路从很远的地方一直婉延到海角而来。

    汽车开上了盘山公路。

    “我已经在海角的顶端的海岸旅馆里预定了房间。从旅馆房里便直接可以看到黑潮的航流。明天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你一定很疲乏了吧?”

    “谢谢你。”

    由纪子的声音,也许是由于心理作用,冬村听起来十分可爱。男女在旅馆里同住一个房间过夜,中间无法间隔开来,就这么分开睡。这真是一次韵昧十足的旅行。

    公路保养收费处没人。冬村记起在租赁汽车的地方曾有人讲起过:在夜里九点之后,是很少有通行车辆,所以收费处下班了。

    确实,从清水开出来之后,拐了不知几个转弯了,其间连个车影儿都没遇见过。

    车的右边,开始出现洒满月光的大海了。从飞机上看,海面会是鳞光闪闪,斑斑点点的,而眼前展开的这幅景象也是那个样子:黑暗之中,海上浮涌过来一层层银色波浪。

    “那个叫日野的小姐,就是漂浮在这儿的吧?”

    冬村刚要作答,他的声音却被吞没了。在前方的类似远眺台的小型空场上停着辆大卡车,引擎轰轰作响。冬村刚刚反应过来:“这不是在盘山公路上超过我们那辆卡车吗?”的时候,卡车那强烈的灯光已直向冬村的轿车横扫过来。同时,耳鼓里响起柴油机的喷吸声,车灯随之猛烈震动起来——

    冬村加大油门想要甩掉卡车。已经开到山顶了,前方的路变得平坦得多了。

    “坐到后而的座席上去,快!拿着这个。”

    冬村把手枪递给由纪子。“打开枪机保险装置,对,就那样。现在你透过后车窗瞄准那个开车的!用双手握住手枪!我喊开枪你就扣动扳机,别犹豫!”

    “可是这怎么回事?这一切?”

    由纪子慌乱地移到后排座,拿枪摆好姿势,叫道。

    “那家伙,一直埋伏着的。他要毫不留情地把我们压扁。”

    “真的吗?”

    “要是不想去死,就按我说的去做!”

    冬村看到卡车“轰隆隆”地发动的情形,便已感到肌肤阵阵发冷。柴油机的轰鸣声中充满着肃杀的气氛,如同肉食动物就要开始杀生。没错儿,它是在超车之后,停在那里埋伏的!

    “为什么不加大油门甩掉它?!”

    后面的卡车正以憾天动地的气势一点点地逼近!逼近!

    “没用。”这辆轿车的马力赛不过卡车。如果盲目地加大油门狂奔乱跑,在盘山公路的急转弯处就有可能连车带人一起栽下去!唯一的一条路,就是用手枪开枪打死他!”

    “可是”

    “难道你想等死?!”

    小轿车的轮胎发出悲鸣,车子转过了两个转弯。在转弯处,轿车差点被离心力掀翻而做个抛物线,然后被摔进深谷。

    “它赶上来了?”

    卡车的前灯如同怪兽的圆睁的眼睛,耀眼的灯光扑射而来。卡车越逼越近!

    “开枪!”

    “噢——不行!”

    就在由纪子犹豫的一刹那,轿车发出破裂的悲鸣,卡车撞到了小轿车上!轿车的后保险扛被撞偏,车体发出刺耳的声音横着打滑。冬村拼命地操纵着方向盘和制动器,他根本没有时间回头看一眼。前车灯照射路面右侧下就是万丈的黑暗,那里就是深渊!只要冬村出现半点差错,那么就会连车带人顺着车灯的光芒飞出车道、坠入深渊。

    轿车打着滑撞向绝壁,冬村便把全身的劲都使了出来,总算煞往了车。而另有几次,冬村的车都撞到了公路护栏,护栏外便是深渊。每次冬村都要将车头摆动得蟒蛇摆头,勉勉强强地扳正车头让它重新开上公路。

    前方是急剧的下坡。在几处拐弯的地方,带着惯性的车体好象什么地方烧着了似的,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冬村感到方向盘特别地重,仿佛是在把车轮硬拉过来。冬村打满右舵。

    “不行,不行了!什么地方着了!”

    由纪子带着哭腔嚷起来,轿车的后部卷起黑烟,透过黑烟,由纪子双手紧握手枪,枪口对准卡车的驾驶台。卡车就在身边不远处,正呼啸而来!卡车的前灯把她晃得头晕目眩,手指仿佛冻僵了似的无法瞄准。她曾几次想要扣动板机而手指就是不听使唤。

    “快开枪啊,开枪!”

    “不行啊——!我开不了枪啊,开不了枪!”由纪子都急哭了。

    正在这时,又响起一阵可怕的撞击声。冬村死命地把住方向盘——轿车被撞得跳了起来,好象车后部的保险杠又被撞到了。在反作用力下,车头摇摆着向悬崖边冲去。

    而轿车却终于没有失去控制。这与其说是由于冬村拼命扳动方向盘的缘故,倒不如说是由于轿车被轰鸣作响的巨型卡车一气掀出了十多米而有时间再度进行调整的缘故。

    “快跳车!别无脱险的出路了!照现在这样下去,不是即刻被挤下断崖,就是被烈火烧成灰。”

    冬村咬牙切齿地狂怒叱责道。已经到了必须争取每秒钟的时候,冬村心里清楚,挡泥板正在勒进轮胎,那么轮胎将被割裂。再只消一分钟,这辆车可能就动不了了。而身后的卡车正重新狂怒而来。仿佛是只巨大的铁锤,就要砸将下来。“只要由纪子能够逃脱厄运,自己总会有办法的。”冬村想道。他或许可以从驾驶席中跳出去,然后死死抓住公路的护栏。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比这样等死强!

    “打开车门!”

    ——由纪子没有回答。她两手紧握手枪,直对着卡车驾驶席,这时的卡车真的如同铁锤,已经抡足马力,跟看着就要砸下来。眼前的车灯耀眼的光芒如同几百条利箭,将驾驶席掩盖起来,刺得由纪子看不清楚东西。她便朝着那光芒的中心部位,扣动了扳机!轿车内登时弥漫着手枪发出的脆响。

    不知道子弹打着了哪儿,只见卡车的光芒以更大的宽幅袭压而来,发出的撞破铁板的声音更加尖利剌耳。

    由纪子抹了一把眼泪,再次瞄准——她顺着灯光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与此同时,冬村的车硬是拖着被割得伤痕累累的轮,拐过了一个u形转弯。

    而身后,伴随着由纪子的厉声尖叫,传来爆裂的狂响,冬村稍稍回转过身——眼前是一幅凄惨得目不忍睹的情景——卡车直挺挺地冲出公路护栏,护栏则象铁制的小工艺品,一下被撞得七零八落。卡车的前灯发出直刺夜空的强光,车身从突出的足摺岬的崖角上直冲出去,坠入深渊

    3

    前野纪一郎,四十岁。

    这是写在汽车驾驶证上的尾随者的名字。

    住所是东京都练马区。

    清水警察局的调查于翌日的傍晚时分结束。

    午后晚些时候,猪狩给清水督署挂来了电话说,前野纪一郎是职业画家。

    “虽说是画家,但他只是徒有其名,这几年他早已与绘画无缘了,那叫什么来着——对了,叫艺术嬉皮派。前野曾是穿着皱皱巴巴的服装去国外周游的一伙人中的一员。这三年中好象从中、近东一直放浪游荡到亚洲。另外这家伙没有妻妇儿女,母亲也在很早以前去世了,因此对他的成长过程是一无所知。户口上写着他是私生子”

    “和濑田的关系呢?”

    “问题就出在这儿。据说他与濑田根本没有见过面。眼下,正全力以赴地搜寻他画家时代的朋友呢。”

    猪狩说以后一有消息就取得联络,之后就挂了电话。

    冬村在现场调查和听取结果之后,便与负责(调查)搜索日野克子的情况的西泽警部见了面。在西泽的说明之中毫无新进展。

    “由于是死后约十天才被发现,所以假设她是乘黑潮而来。那么入水地应是西南诸岛一带,但同时,从濑户内海漂泊出来,乘上丰后水流漂泊到此地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我们尽可能地作了调查,也向各县警察署询问过情况,并在搜索其行踪和确定入水地等方面的问题上”

    西泽开始述说在对溺死尸体的调查之中是如何困难重重。的确,海水与陆地不同,在海水中寻找物证是难上加难。

    冬村致了谢之后走出清水市警察局。

    他乘上出租车去足摺岬。车窗外的右侧,海水正沉浸在暮色苍茫之中。一望无际的海面虚无漂渺。

    日野克子到底在什么地方入水的呢?——这个问题搞不清楚也就罢了,濑田只有十九日在伊东河附近洋面的两个小时机会来动手杀人。那么,在那儿被杀的死尸怎么会到足摺岬来的呢?是不是可以把它与濑田的足摺岬之行的微妙迷幕扩展开来呢?冬村也正是为了赴足摺岬进行实地观察,并解开悬而未决的迷惑而来的。

    另一个目的,即逮捕尾随者,只成功了一半,由于尾随者当场死亡,无法取得他的供述。但或许在些后的调查中会知晓他执拗的杀人动机。猪狩电话中说,根据坂本兼夫的日记,濑田的所谓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词已经不成立。无比精悍的濑田,也终于向自取灭亡的烈焰前迈进了一步。假如再证明尾随者前野纪一郎确是濑田所雇,——这当然不太可能——那么濑田就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

    但,即便如此濑田仍然有其最后的王牌足以抵抗,除非找到他杀害日野克子,或者说可能杀害井上的证据。

    足摺岬已是夜幕降临了。昼的晴空已被涂刷成墨色的世界。

    由纪子还在旅馆里的客房里睡着。她是先被送上警察局的吉普车送回旅馆,而后在某位警官劝慰下同意叫来医生,打了镇静剂。她枕边还放着精神分定剂。这会儿她的呼吸恬静,但时而流露出仿佛因痛苦而引起的痉挛。这并不奇怪,她开枪射杀了那个尾随者。她把子弹都打光了,其中有一枪射穿了前野纪一郎的脑袋。

    冬村久久地注视着她的睡容。他曾三次被眼前的这位女子搭救过。第一次是在阿尔卑斯山的松川,第二次在“向日葵1号”上,而昨天夜里,如果没有由纪子冬村肯定难逃厄运。他根本没有机会开枪。

    他轻轻地把手放在她额头,她的额头冰凉,渗着冷汗。

    冬村简单吃了几口饭后便去洗了个澡。由纪子依然沉睡不醒。

    一小时之后,冬村下楼到旅馆的酒吧。吊灯中垂散下来的蓝色柔光造出清新的气氛。或许是进入淡季的缘故,客人在坐的只有四桌,有两桌是一男一女,另有一桌上三个男子凑在一起,好象彼此很熟,还有一桌上有一位同由纪子年龄相仿的女子,坐在窗前,手握一只大酒杯,望着大海出神。

    冬村走到与那女子隔桌的靠窗子的位子上坐下了。透过玻璃窗,大海的夜色一览无遗,海上浪潮滚涌,还可以隐隐地听到北上的黑潮发出的阵阵涛声。

    他要了杯威士忌,一面望着海上浪潮,一面品味着威士忌的滋味。他在为明天要做的事做打算。他打算直访曾经做过濑田家女佣的上野胜子的左邻右舍,然后要去见见发现溺死女尸的渔夫。他并不对这些举动抱着能发现点什么的期望。他只想在足摺岬转一转,寻找一时的精神依托。

    自从冬村走进酒吧时开始,他便发现那三个男子一直盯望着坐在窗边的那位女子。虽然那女子故做不知,但看得出她被那帮男子的放肆的审视看怕了。看来这几个小子不怀好意。好象是从哪个大城市里来的样子,醉意朦胧的脸上的都毫不掩饰地现出色迷迷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三个男子站起身来走到女子的跟前,在窗边的桌旁围坐成一圈,把那女子圈在当中。那女子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却被他们三个圈在当中,按坐在椅子上。那女子被吓坏了,脸色苍白,于是她便向酒吧的侍者求救,酒吧的侍者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家伙站起身轻轻一推,将侍者推搡到一旁,见此情景,侍者敢怒不敢言。转身走开了。见到恃者不肯帮助,那女子便板起面孔,转过身去面朝着大海。那伙男子的声音透过立体的音乐声传了过来,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那女子猛地站起身,又被按坐在椅子上。看来,那帮家伙肯定是在进行赤裸裸地挑逗。

    冬村站起身,走到他们的桌前,打量着那三个男子。

    “别再搞恶作剧,出去!”

    “你算老几,跟这儿逞强?我们可不光是想让她陪我们喝喝酒的。”其中一个家伙威吓道。

    “我说过了,少废话,滚出去!”

    “呵,有意思!怎么着,要打架?!”

    其中一个歪着脑袋说道。

    冬村亮出警察证件,举到那家伙的鼻子下。

    “警视厅的”那家伙站起身来。

    “对。你们要是不走,我就赶你们出去,虽然这是份外的事儿,但你们滋事,我也得管。”

    那伙家伙一听,连忙站起身来,匆匆结了帐,溜走了。

    冬村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位女子站起身走上前来道谢了。

    “刚才多亏了您,太谢谢了。”

    “请坐吧。”

    那女子点点头,在对面坐下。

    “一听您是警视厅的,我就放心了。”

    “那伙人肯定是那种想在旅途中也要拿女人寻欢的,这种家伙哪儿都有。”

    “我叫伊能良子。娘家在土佐清水市。”

    伊能良子作了自我介绍,冬村也随之自我介绍了一下。

    “您是出差吧?”

    伊能良子说了句“我请客”便拿来了瓶威士忌。

    “嗯。”冬村应答着。他忽然想要伊能看看日野克子的照片。“我正在查找这个女子的行踪。”

    冬村又拿出濑田周平的照片,把事情经过简单地做了介绍。

    “真对不起,我好象帮不了您什么忙。”

    伊能良子露出真诚的遗憾表情,把照片还给冬村。

    “县警署已经仔仔细细地搜查过了,所以我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嗳,对了,你是清水人。为什么要在家门口住旅馆呢?”

    冬村收起照片,拿起酒杯,重新把伊能良子打量了一番。她一副清秀面庞,好象有点象古装戏中描出的脸形,隐藏着一种冷峻之美。只是鼻子中部稍显凹陷,于是虽然鼻子总体上看还柔和,但却给人一种难于接近的感觉。她的胸部高耸着,而脸庞让人一看便联想到她丰满的肉体。那帮家伙的欲望被唤起的原因,大概就是她表面上的那冷峻之美和深藏于内心的丰富情感的不平衡吧。

    “因为我丈夫是在这儿遇难的”

    伊能良子的目光投向暗黑的大海。

    她把两年前丈夫伊能光司在南方渔场被暴风卷走的情形简略地说了一遍——伊能光司是纪州熊野世家人后代。伊能他们家是有名的开拓远洋渔业的先驱。伊能则被暴风卷走,尸骨未存,或许正是由于难以确定光司是否已经不在人世,伊能良子在娘家和婆家之间不知何去何从。于是她便有时回到娘家,回家之后就这样在看得见夺走丈夫的黑潮的这家足摺岬角旅馆里住下。她的娘家在土佐清水,也是代代的远洋渔业世家。

    “虽然每次听着黑潮的隆隆吼声时便总是认定丈夫已经不会生还了”

    伊能良子收回视线,把大酒杯里的酒轻轻振荡着。

    “又是黑潮”冬村望着大海“难对付的海潮啊!它把什么都拒之潮外。”

    “您说黑潮把什么都拒之潮外?”

    看来伊能良子对黑潮把什么都拒之潮外的说法很感兴趣。

    “跟你这么说吧,刚才照片上的那位女子在伊豆半岛附近洋面也是落入了黑潮的潮流之中。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情理上讲不通。”“她落入伊豆半岛——带黑潮的潮流之中——那么,为什么尸骨却在足摺岬?”

    伊能良子望着冬村,眼中充满疑惑。

    “为什么呢?——只能认为在八月十九日开始的通天潮之后的几天中,黑潮在做逆向流动。可是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除非地球的自转逆转方向”

    冬村说着,咧嘴要笑,而当他看到伊能良子的眼睛时,但望见那瞳孔中浮现出的竟是黑潮奔流时的那种深邃的蓝色潮流一样的东西。冬村的笑凝固了。

    伊能良子盯着冬村问:

    “如果这个问题事关整个案件的侦破,那或许我还能帮上忙。”

    “你是说”

    冬村感到一股强撼的冲击波。伊能良子眼中浮现出的真挚自信的目光使冬村感到长存在心中的那无边的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道闪光。

    “伊能的父亲曾说起过有关回流潮的事。”

    “回流潮?”

    良子把拿起来的酒杯重新放下。

    “我之所以嫁到纪州的伊能家,实际上也是由于回流潮”

    伊能良子久久地凝望着窗外的海面,那里仍然可以传来黑潮的低低的澎湃之声。

    “——五年时的初秋时候,伊能光司的船刚出纪州的胜蒲港就在海上出了机械故障。他的远洋船当然是配备无线电联络机的,但当时他认为可以自行修理,也就没有请求帮助。或许您不知道,在纪伊半岛顶端的潮岬,常年为黑潮的潮流以每小时三海里的速度北上。原以为乘上黑潮的流速,肯定会从远州滩漂到伊豆半岛方向的,可谁想到不知那次为什么船却转过室户岬一直漂到了足摺岬海域。”

    “”冬村默然地望着伊能良子的嘴唇,他感到不知不觉之中他又动情了。

    “结果发动机没修成,他的船在足摺岬附近海面上漂浮时被我娘家的船拖到清水港,在船坞得到很好的修理。”

    “然后便以此为缘,嫁到伊能家去了?”

    “是的。”

    “可是,为什么船会逆流漂泊到此?”

    冬村将杯子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他不是喉咙发干,确切地说是心灵沙漠酷渴难耐。

    “经常有黑潮通过潮岬海,虽说如此,但有时黑潮也会随其潮路改变航道。既有形成于远州滩方面的黑潮逆流通过熊野滩,然后又向掠过潮岬冲的岬角的情况,有时也会出现在岬角西侧产生的逆流朝室户岬附近海面流动的情况。但这些情况并不能说明黑潮的支流是一条直线似的掠过足摺岬朝九州方而奔涌的潮流。它只不过是偶而造出几个漩涡。除非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

    “某种特殊的情况?”

    “所以伊能的父辈称之为‘回流潮’嘛!”

    伊能良子第一次现出淡然的一笑。当她的脸上绽出笑容时,那冷峻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冻结住她胸口的郁闷仿佛一触及到那将她和丈夫情牵到一起的海流时,便都融化消解了。不,不如说是郁闷在冬村心中的巨大的疑团出现了迎刃而解的曙光。

    ——从潮岬开始到九州为止,真的存在着一条连贯的逆流!

    “真的会有这种难以想象的现象?海流,按着教科书上来说,无论是黑潮,墨西哥湾流,索马里海流还是别的什么海流,都与气象一样,是地球自转而引起的。那么为什么它会出现逆流呢?”

    “我丈夫伊能正是被从纪州流来的回流潮送到足摺的。若是没有回流潮,恐怕我们今生今世都难得相见,真是所谓的‘人生未知何处有姻缘’啊,我便向又义父详细问了回流潮的情况。——不知,我刚才说了这么多,于您有点用处吧?”

    伊能良子意识到自己将身世唠叨得太多了,说了这么久,才想起来要问冬村。

    “请您继续说下去,本来我已经不知所措,无计可施了,可一听你这么一说,我又重新有了希望。”

    冬村平静的语调很吸引人。

    良子又说起来了:

    “五年前的当时,通天潮正袭击着纪州一带海岸。这里的清水港也不例外,新闻报道过,我也记忆犹新。海面‘呼啦’一下子涨高了一米!当时的情形简直让人觉得,大海就要吞没防波堤了,实际上加上赶上满潮期,那堤防已眼看要被吞没了。但义父说,每当出现通天潮,便会在海上的某个地方出现与黑潮逆向流动的逆流带。从前的经验丰富的渔夫们都知道这现象,他们称这逆流为‘回流潮’。”

    我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便去查海上保安厅每月一次的日本近海海流图,但义父所说的‘回流潮’根本没有记载。虽说黑潮呈蛇形运动奔流,回转,同时还不断制造出漩涡,短距离反流,但黑潮的主流如怒涛一般奔腾北去。”

    “宛若怒涛一般”

    “噢,请原谅,可能我说得太抽象了,但那听起来的确就象怒涛。”

    伊能良子的视线重新投向窗外深遂的大海。的的确确可以听到潮音,虽说现在听起来不象狂涛怒吼,或许当黑潮狂怒之时会是怒涛的样子。发出惊心动魂的咆哮,一刻不停地狂奔北上,北上吧。

    “虽然海流图中没有记载,但伊能船发动机出故障后,的确是赶上了回流潮而漂到足摺岬的。我深信义父说的话,相信是这海流图上都没有的谜一样的海流有意将伊能送到我的身边,我觉得这太有浪漫色彩了——但是,仍旧是黑潮,如今却把伊能从我的身边夺走。

    伊能良子将酒一饮而尽。

    “还有一点要告诉您,回流潮好象是随着通天潮的消失的。消失之后,就若同普通的黑潮一样,继续向北流——我这话或许会帮您些忙,照片上的那个小姐,按被认定的死亡时间即20日开始,到月末之间漂流到足摺的。而那会儿正是通贯从千叶直到冲绳的太平洋沿岸的全部海域盛行通天潮,弄得人心惶惶之时啊。”

    “嗳?!”冬村发出短促的惊叹声,仿佛顿悟了什么。

    4

    土佐高知,人称青色的城市。

    因为这里有黑潮,当冬村和由纪子站在位于四国最南端的足摺岬的顶端,而在他们的视野之下,蔚蓝,清澈的潮水,仿佛能将五脏六腑染蓝,它们蜂拥而来——站在离海面高达八十米的绝壁之上,他们眼前那片深遂的海洋,宛若一件精细的玻璃工艺品。

    “那就是龟呼岩,渔夫据说在那儿发现的浮尸。”冬村指着海中突出的的一块岩石说。

    “这么说,日野小姐是被从伊东海面投进黑潮,而后乘黑潮的逆流流漂冲到龟呼岩的啰?”

    由纪子探问道。她这会儿已经从射杀尾随者而带来的刺激中恢复过来了,至少已经恢复了明快的表情。岬角长满了槟榔树,低矮灌木,山茶树原始林等等亚热带植物,葱葱郁郁,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由纪子那包藏着苦恼的冷艳之美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现在只能推测到这一步。”

    “虽说流动的大海是不会留下痕迹的——但在这茫茫大海之中我想仍会有蛛丝马迹的。”

    虽然这种蛛丝马迹隐蔽难寻——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

    “虽说从纪州到足摺岬形成了回流潮,但日野小姐是由伊东海漂流而来的,那么就是说她一下逆流漂浮了六百公里啰。”

    “是的。”

    “或许这在理论上还可以找证据,但海上保安厅的涨流圈上没有标注吧。如果不能进行理论性证明,那么这也不会成为论据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

    “那所谓的回流潮,会不会是丧夫的伊能良子假想的故事呢。你没注意到她是在深夜的旅馆酒吧里呆望着黑潮这一细节吗?”

    “莫作她是在臆想?”

    冬村望着大海,心中暗自思量:伊能良子当时的确是沉浸在了一种独特的气氛之中了。——但她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臆造出如此动人的故事。而且,从理论上讲,回流潮在通天潮开始时出现,又与通天潮一同消失这点中,不也可以让人感到很合乎逻辑吗?

    总之,现在冬村只能顺着伊能良子所说的现象一直追下上。因为十九日濑田出海,而那天正是通天潮开始,也就是说回流潮也开始出现的日子。

    “对不起啦,刚才我所说的一切可能是由嫉妒心引起的胡乱推测呢。”

    由纪子望着想得入神的冬村笑了起来。

    “那倒没关系。”

    说着,冬村拉着由纪子离开岬角,朝离岬角很近的金刚福寺走去。约好了在那儿和西田久吉,那个发现浮尸的渔夫,还有寺院的住持见面。

    寺院住持五十岁左右,花白头发的,胖墩墩的,与西田的年龄相仿,但西田又黑又瘦,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您是说‘回流潮“的事儿?”

    西田听了冬树的话后便开口说道。

    “所说的回流潮确实是有啊!”“你是说黑潮确有逆流吗?”

    冬村被西田这一番若无其事的回答吸引住了。

    “不是黑潮。这儿的渔民都说那是亲潮。”

    “亲潮?”

    说起亲潮,那可就是寒流了。从北海南下到房总半岛附近,在那儿与黑潮相遇而形成巨大的漩涡。也就是所说的咆哮的海潮交汇。据说,由于寒暖交汇导致了那里一年中雾霭蒸腾。

    但是做为寒流,亲潮怎么会南下到日本南端的足摺岬呢?

    “我们管它叫亲潮,保安厅的水路处和气象厅,还有水产厅的当官儿的听了后都说我们是瞎扯。他们说,亲潮怎么会跑到足摺岬了呢?亲潮根本不会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

    西田好象很容易激动,说着说着便现出对官方机关的见解不满的神情,更竭力地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要说证据,秋刀鱼随亲潮游来,这足以证明。您知道,秋刀鱼是亲潮的鱼种,那么说来,秋刀鱼难道会是逆黑潮而上近千公里而游到这儿来的?!这绝不可能。肯定是随潮流游来的,而那海流就是亲潮!是亲潮,从房总海岸开始沿岸逆黑潮而下了!”

    “”冬村默默地听着。

    西田这会儿竭力地说明着自己的观点,说得嘴边都泛白沫了。

    这话听起来虽然很神,但据说大群的秋刀鱼的确是被亲潮沿太平洋沿岸送到足摺岬的,因此,据西田说,种子岛还有秋刀鱼的鱼场呢。

    西田又在水温上找证据。黑潮的水温是22c~23c,亲潮有16c左右。而当秋鱼游来时的沿岸北温果然下降到16c,当然,习惯生活在黑潮中的鲫鱼则成批地死去,因为水温太低。甚奄重达几十斤的高级海鱼也都翻白而死。死去的小鱼更是不计其数。

    “我们这儿把亲潮叫做‘下潮’,别名还叫‘腐蚀潮’。黑潮叫做‘上潮’。亲潮有一条流道逆黑潮而下,这现象很早以前就听说过。”

    西田正说在兴头上将住持倒的茶一饮而尽,却不小心呛得直咳。

    “别着急忙慌地说。”

    住持这么责备着西田,住持刚才拣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有,这会儿有些着急。他接过话头:

    “渔夫们称之为‘亲潮’的海流没有被承认,但虽说如此,亲潮的确有从纪州向足摺岬流动的与黑潮相逆的潮。您只要听我说说以前的传说,便什么都清楚了。”

    “好,我听着呢。”

    “先说说女鹿岬的传说吧”

    在足摺岬和土佐清水之间有个镇子名叫松尾。曾经有个女人被一只鹿驮着漂流到那里一块海中岩石上。那时正是源化和平家在屋岛檀浦一带两军对垒撕杀之后,那女子是平家的武将之妻。她逃到吉野川一,被强盗追杀,被逼无奈投海自尽。眼看着她就要溺死的时候,一只鹿游了过来,把她驮走了。就这样,那女子被带出纪伊水道,越过室户岬,足摺岬,一直漂到松尾镇。最后,那个女人和鹿都慢慢地停止了呼吸死去了。

    这是乡土志上写着的故事。假设这是那种广为流传的平家遗落之人的传说中的一个也好,反正从这个传说中可见,从纪伊水道开始向南,自古以来就有流过足摺岬的反向潮流。正是因为有人知道这个传说,这件故事才得以流传下来的啊。

    住持说得面红耳赤,他看来也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主儿。

    冬村的脑海中猛然又浮现出那个回流潮为月下老人的伊能良子的冷艳面孔中的寄托在回流潮之中的乡情。

    这个海流图中没有标出的海中逆流,正逐渐地露出其庐山真面目。

    “我说,虽说咱说的都是传说故事,但这可都是确有其事的历史事实呢。”

    “对啦,忘了说鲣鱼的事儿”

    “得了,你就别说话了。”住持一下将西田的话题堵住了。他要亲自把这事儿说给冬村。

    “这儿啊,是有名的鲣鱼鱼场——”

    但是,最初捕捞鲣鱼的并不是高知县人,创业的是纪州印南的渔夫们。据说那是宽文年间的事儿。熊野的渔夫抢占了印南渔夫的渔场,印南的渔夫们出于无奈,便向土佐蔼的藩厅提出请求,希望能迁到土佐来。他们才是捕鲣鱼的始祖呢。问题是,就当时的手摇鱼船来说,他们是靠什么东西逆北上的黑潮而下,掠过室户岬、足摺岬而到土佐荡的呢?大家都相传着,纪州的渔夫是巧妙地乘黑潮之中一条反向潮流而抵达土佐藩的。”

    “现在,在足摺土浦一带还有他们的五十座坟呢。”住持说。

    “是啊。”西田接下去说道。“至今这儿的渔船的形状与纪州的渔船型状相同呢。还有那些歌瑶,出如什么‘串本在此岸,大岛在彼岸’啦,‘土佐高知一桥牵’啦,两地的曲调都完全相同呢!是吧,住持?”

    “歌嘛,怎么唱倒也说明不了问题。”住持反驳道。“但说起纪州和足摺岬之间类似的地方来,首先要数渡海奔补陀落(补陀落:佛教传说中观音现身的灵地。)的传说了。”

    “渡海奔浦院落?是指熊野一带的渡海信仰吗?”

    冬村被住持这些跳跃性很大的话弄得不知所措。

    “对。您说想看看上野胜子的墓地,是吧?而上野胜子正是二十几年前为求能渡海去见信仰中的观音菩萨而死的。这种渡海信仰在熊野和足摺岬流传得很广。”

    “上野胜子?”

    上野胜子就是当年濑田家的女佣。濑田说过,当年上野辞去女佣的工作而返乡回足摺岬——的时候是三十一岁。濑田说她二年前曾在参加九州的学术会后的归途中特意到足摺岬扫墓释慰过,但是他却没有说过二十几年前上野是投海而死的

    ——难道这渡海奔补陀落的信仰中有什么蹊巧?

    据说渡海奔补陀落的风俗是熊野一带人的信仰,观音现身的灵地相传在印度南方海上的一处佛教净土上。而据说如果从那里乘上小船,横渡茫茫的大海,就能被送到那圣灵之地。

    当初,这只不过是个别人的信仰,而到了后来,熊野的观音现身圣山寺的护院住持的每一代都必须乘船渡海都已成为不成文的规短,所以住持们便一个个地乘上一叶小舟消失在熊野的海上去了。历史记载,由于这种不成文的规定过于残酷,德川幕府在第二十三代住持即将渡海的时候下令禁止了这种信仰。

    然而,这种渡海奔补陀落的信仰仍然在足摺岬的民间流传,而且二十几年以前上野胜子就是这样渡海而死了。

    “住持,上野会不会是由于神经错乱才做出渡海而去的举动呢?”

    “不,不是那么回事,警官您有所不知。我也曾认为她是中了邪气,但这儿却有文章证明她的心迹。”

    住持将珍藏着的一本杂志拿出来放在桌上。封面上写着医学界几个字。昭和四十四年(1969年)年刊。

    “这是一个叫濑田周平的医生就人生观、生命观而写的随笔。其中他忏悔地写道过,上野胜子为求见补陀落而渡海身亡一事全是他的过错——”

    “濑田周平!”冬村一把抓过杂志,急匆匆地浏览了一遍。随笔的大要是这样的:

    上野胜子由于身患胃癌,便从濑田家辞去了工作,返回故里足摺岬。当时濑田是医科大的学生,所以他曾请教授为上野会诊。教授告诉他:病人还有一年余生。濑田却将诊断结果,告诉了上野胜子。因为濑田认为死亡既然已经不可避免,那么就应该直面死亡而毫不回避。

    上野胜子于是辞职回家了。

    那年夏天,濑田去足摺的上野胜子家作客。他是应邀去玩的。当时的足摺岬与现在不同,人烟稀少,交通仍不方便,是个冷落的寒村僻舍。上野的家是间小瓦房,房顶压了许多大石头,怕的是狂风将瓦片掀掉。

    上野胜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那儿。她已经到了胃癌晚期,被病魔蚕食。折磨得面如土色,饭也不想吃,都瘦成一把骨头了,虽然如此,她还是弄来鱼什么的来招待濑田。

    濑田在那儿住了一个月。他去时带去了医学书和其它几本书。其中有一本叫做必问的话题,里面有一段记载着足摺观音的传说。濑田曾将那段传说读给上野胜子听——

    那个岬角有一殿堂,以观音菩萨为本尊。堂中既无相隔的厢房,亦无住持僧丈,只有修行者和路人聚集于此,毫无上下尊卑之分。但说起往事,这里还真曾住过一位僧丈。他在此修炼身心。有一名服侍的小法师,很有慈悲心肠。有一日,又来了一个小法师。虽不知其从何处而来。却要每天供他食粮。每值吃斋之时,僧丈的小法师总要分自己的一份食粮给过路的这个小法师。僧丈闻知后警告小法师:“再一再二,不得再三,不要再分食粮给他。”而后,又不觉到了进斋之时,好心的小法师再次将他的食粮分一半给他的同伴:“我真是想帮你,可是那样一定会遭僧丈责骂。今后你可要好自为之了。我最后再分给你一次口粮吧。”对方听后开口答道:“你的大恩我没齿难忘。不知你随我去我的容身之处看看。”小法师接受了邀请,决定与其同住。僧丈得知,十分疑惑,便悄悄尾随他们直到岬角,当他见到二人乘上一叶小舟,撑起船篙向南飘浮而去之时,憎丈开始慌了神,哭叫着:“你们把我一个撇下,到底要去哪儿呀?”那个过路的小法师的回答顺风飘来:“此行奔往补陀落世界——”说话这一瞬间,二人已经成了两个菩萨,站在船尾,顺风而去。而一心想修炼成佛的但又自私的僧丈心痛欲绝,但他也只能顿足捶胸,呼天抢地后悔个不行。渊由于这个僧丈站在岬角捶胸顿足的传说,从此这个岬角被人们称为足摺岬——>

    注:顿足——这里的顿足的词共用日语写成,即为“足摺”二字“足摺”的意思即为“顿足”

    上野胜子曾经问:什么观音菩萨现身形的补陀落世界(二万圣灵境界)。濑田便把熊野的渡海信仰跟她说了一遍。听着听着,上野的眼泪扑籁籁地滚落下来。那些天里,濑田不止一次地将上面那段故事读给她听。回东京的时候,濑田还把书留在了上野家。

    两个月后深秋的一个夜晚,上野胜子乘上运货的驳船驶进茫漠的黑潮之中。当时曾经派出搜索队进行寻找,却一无所获。两天后,一艘货物船将在远离纪州的东南部海上漂泊着的驳船拖曳回来了。但此时上野胜子身体已经极其虚弱,不久便死了。

    随笔的中心则是说濑田的忏悔心情。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内疚。他懊悔自己太年轻,说话轻率不懂事。竟然会若无其事地将死期告诉了患者,而且还仿佛是催她死去似的三番几次地告诉她渡海求奔补陀落的信仰,甚至还认为上野流泪是足以使她心灵得以净化的有益举动。

    当他得知两个月后上野胜子竟真的乘驳船渡海漂泊而死之时,他再度揣摩上野当时痛苦的心,上野感到极度的悲哀。他悔恨自己早读领会到自己对于别人的生命抱着的观点是多么地荒廖,自以为是。

    在随笔的最后,濑田涉及到了海流。

    他写道:无论是从熊野,还是足摺下水,如渡海求拜补陀落的小船即刻便会被黑潮攫住,度卷向房总海冲去,就象上野的驳船一样。假如当年那些要向南方的圣士漂渡的小船在人们目送的视线之内便开始顺黑潮北上的话,这无疑会贬低渡海信仰的价值,同时只会导致渡海的僧侣们威望德尚扫地,落得个贻笑大方。

    那么,看来渡海僧侣们已经发现了这条与黑潮逆向而行的海流潮路。当年纪州而南地区的渔夫们不也是利用这条无形中的逆流,才得以摇着小船便得以安抵足摺的吗?

    濑田的随笔有如上的记述。

    冬村垂下眼睑,他在沉思默想

    ——濑田一定知道这条与黑潮反向的逆流!

    冬村的视线中散失了焦点,西田和住持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冬村的思绪猛然间活跃了!

    5

    冬村刚回到旅馆便发现,猪狩发来的电话留言在那儿等着他呢。上写着:特急,立即与我联系。

    冬村即刻进行了联络。

    “什么事啊,这么急?”坐在旅馆游廊的藤椅上的由纪子关切地询问。

    “运输部的通天潮专门调查委员会请求我协力帮助。”

    “运输部——?”由纪子的语调很惊诧。

    “他们说或许能在侦破日野克子案件中为我们做些贡献。同时,也希望获得我们的情况,即使尚未详细查明的也行。另外前野纪一郎虽经多方调查,仍未发现与濑田有幸牵连。与井上医师和日野克子也似乎没有瓜葛。”

    “是吗?”

    面前的大海风平浪静,黑潮、亲潮特别地接近。寒暖流界线分明,宛若有一道玻璃屏障将其一分两半,根本不是人们想象中那么搅和在一起,混浊不清的样子。

    “在这寒暖流交汇处时常会涌出一大群小鱼来,活蹦乱跳地闹个不停,这时候,海鸥便以为来了大鱼群,一下子便一窝蜂似地飞下来。

    “海鸥也会看错?”

    由纪子看来,这条足以使海鸥判断失误的寒暖流交汇线正象是这大海本身,一刻不停地运动着、变化着。

    “嗯。”冬村随便地点了点头,视线却没有离开海面:“我说——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不想回你丈夫那儿去吗?”

    “我早就打主意不回去了。”由纪子平静地说道。“只拦能和你在一起,我总会感到人生特别地短暂。因此,我如果不好好地生活一番,那么有朝一日我会终日后悔莫及,心中惴惴不安。”

    “我是个穷警官,还说不准能否战胜濑田,至今前途未卜呢。”

    “假如有一天我们没有生路了,活不下去了,那就去找那条无形的反向潮流,之后投海去求见观音菩萨,凭我们这副样子嘛,或许还能成个菩萨呢。只是有一点:没有人会为我们吟咏‘脱胎换骨,千秋长存’的颂经还送灵的人啰。”

    由纪子一脸明快的笑容,长长的睫毛在南国的阳光下反射出无数晶莹的珠光。

    十月十三日。

    猪狩去羽田机场迎接归来的冬村。

    “啊呀,辛苦了。这么快就回来了。现在就请即刻去调查委员会吧。会议已经结束了,但保安厅水路部的海洋水文部长还在等你呢。对丁,你们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猪狩调皮地望着冬村二人的脸色。

    冬村将由纪子送上了出租车,把自己房间的钥匙交给了她。

    “我为你们准备饭菜。”由纪子说道。

    猪狩抬起肥厚的手掌说道:“请吧!”

    两人登上警车。

    “听说你是全托了她的福才得以活着回来?”

    “嗯。”“那么说来,我是无能为力啰。她人也真不错。”猪狩一个人说个不停。

    到运输省的小会议室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办公桌的对面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他就是海洋水文课课长。也许是由于他是与之打交道的缘故,他与一般的部里的课长形象大不相同,容貌、举止都不古板,倒可以说是个平易近人的人物。

    “我叫夏云。”海洋水文课长笑着做自我介绍“这姓挺怪的吧!当年祖先被准许可以取姓,可能一时不知所措,仰头看到夏天的云彩而起的名字吧!言归正传,能否在不妨碍你的情况下谈谈日野克子事件的搜查情况进展如何?根据你所说内容,也许有可能进行相互的协同合作,因此,想问问你。”

    夏云变得认真起来。

    “您知道的情况有多少?”冬村问道。

    “那个判定是一个叫日野克子的女人在伊豆半岛附近洋面上入水的,但虽然如此,浮尸却在足摺岬被发现了——我们掌握的情况就这么多。我们为解开持续的通天潮之谜成立了委员会,从各方面收集有关的数据资料,但终于由于论据不足,没法进行更深入的假设。因此日野克子的浮尸之谜便被搁置下来。”

    “那么,我只把与事件有关的情况说明一下,日野克子是八月十九日上午,与某男子从伊东港出发乘摩托艇出海了。两小时后那男人回来了,还说女的已经先下艇了,当然没有旁证,那男人肯定有理由杀害日野,但没有证据。——不久,死尸于八月三十日在离出事地点约六百公里的足摺岬被打捞上来。县警察署从足摺岬一带开始,纵贯九州地区,搜寻日野克子的行踪,但一无所获。而且,被人认定是杀人凶犯的那男的除了十九日外都有完整的行踪证明。行踪证明的事暂且不说,单说那男子十九日在伊豆半岛附近的洋面上杀害了日野克子。但要证叫这点时,我们却无法解开为什么浮尸会漂到足摺岬去的呢?现在搜查已经开始了。”

    “是吗?对了,谜底解开了吗?”

    夏云兴致勃勃地望着冬村。

    “没有。”冬村摇摇头“但,其中一部分已经查明。”

    “您所指的一部分是”

    “有关你们正在追究着的通天潮之谜。我已经获得了两、三个证据,从纪伊半岛的潮岬附近到足摺岬一段,确有与黑潮正好相反方向的回潮流。”

    “请等一等,的确有黑潮的逆流吧?”夏云的表情中猛然闪过一丝惊惶。

    “不知是否是黑潮的逆流,但渔夫们从水温和鱼类分布状况来看,认定它是亲潮。”

    冬村将从伊能良子口中听说的“回流潮”及西田的所谓“亲潮”说法,以及住持提到的从鲣鱼引起来的一系列传说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回流潮还引起一段姻缘啊?”夏云边点头边做记录说道:“亲潮现下的说法尚待调查,但暂且按他们的说法,加上其中的传说,无疑是很珍贵的资料。我们将立即派调查员去调查,搜集五年前伊能家的渔船被冲到足摺岬的证据和历史传说的古代文献。说不定,还会帮你们解开你们的疑点呢。关于日野克子确在伊豆半岛一带洋面上被杀,被抛进黑潮的理论性证据”

    “你是说将日野克子送到足摺岬的回流潮是从伊东附近洋面上升起的”

    冬村暗想,这种假定在滔滔不绝北上而去的黑潮之中,安置一条越过六百公里的反向潮流,这有些太荒唐了。虽然如此,夏云还说有可能找到理论性的证据。

    “她乘上了黑潮的反向流。”

    “黑潮的反向潮流?会有那样的事?”

    “我给您解释一下,”夏云轻轻地咳了咳。“您知道,八月十九日开始的通天潮,从千叶开始到太平洋沿岸,连续停留了十天以上。”

    黑潮虽然势头小,但却在它自己走向的流域中。夏云的表情似乎一下了变得很兴奋。

    通天潮就其本身来说并不稀奇,时常有这种现象,它显著的一面表现在由台风引起的高xdx潮。当台风经过时低气压引起海浪。而且,如同风将海水吹进海湾的深处,那么当然会引起海浪的狂潮,昭和四十五年八月,在土佐湾形成的十号台风引起了海浪狂潮,其最大气象偏差竟达2。35米,海水都漫进了高知市区。所谓最大气象偏差就是海浪处于狂潮时的海面高度,从中减去当时的天文潮位(即天体运行时引起的很规律的涨潮和落潮)之值。

    还有并排直接由台风引起的通天潮。这回就是这种情况。八月十九日开始,二十九日结束,持续的时间特别长。最大气象偏差达1。20米。而且在满潮时,横滨市的部分地区发了水,从清水到明津市一带,街心游动着鸡鱼,还漂浮着水母,东京也发生了下街一带水漫防波堤的骚乱。在大孤湾和伊势湾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继土佐湾和有明湾之后,西南诸岛直到冲绳都遭了灾。类似的事件在昭和四十六年八月也发生过。

    幸亏,那次没有处于大潮期。如果那时是在潮位较高的阴历初一到十五前后出现,加上台风的袭击,那么太平洋沿岸的绝大部分都市都将被水淹没,肯定会造成毁灭性打击。

    政府紧急进行了大规模的原因判明的调查。

    各处资料汇总到运输部的通天潮调查委员会。由与有关的各部、厅的技术人员以及学者组成的委员会,推出一个最终的结论。这个推论是对上一次,即昭和四十六年八月的通天潮之后设立调查委员会得出的推论的完善。

    推论是:黑潮的反向潮流是通天潮。

    “你知道天气图中的气压和风的关系吧,这在力学方面可以解释。在北半球,海流的流向总是向气压较高的一方,向右偏流动着的,这已得到证明。此外,如果出现气压较高的地带,那么它便会产生向左偏的潮流。这是由于地球自转的影响。按这种说法,日本的所有太平洋沿岸地区,都会出现这种通天潮,形成高压区,因而高压带朝左偏,肯定会形成向四国、九州方向流动的潮流。相反,黑潮却在北上,于是,便形成沿着海岸的一支黑潮的长长的反向潮注。”

    夏云的说明已经进入核心的部分。

    “请等一下。”冬村抬直手打断了夏云的说明。“假设有使高压带各偏的海流,那么是在海岸形成高压后,黑潮便开始反向流动?还是黑潮出现反向流动之后才形成通天潮的呢?”

    “这一点还没有弄清。就如同问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样。”夏云苦笑。“涨岸的水位升高时,海面便是在朝海的中央倾斜。台风引起的海面倾斜在台风消退时也同时消失。但如果出现黑潮反向潮流,那么在沿海边涛流与在太平洋中北上的黑潮之间,便会产生力学性的平衡。正基于这个原因,通天潮才可能持续十多天不退。”

    “我插一句话。”猪狩说道:“海面有时还会出现倾斜的吗?”

    水面还会出现倾斜,这种事情猪狩连想都没想过。

    “会的,比如说从美国的太平洋沿沿岸开始,海面逐渐升高,到日本海一侧便会有一米左右的落差。这就如同是一堵水墙。按这么说,日本的大多数都市要遭水淹。而之所以没有被水淹没,是由于黑潮北上形成的水流的阻挡。同样道理,黑潮也是由于黑潮的逆向潮的阻挡而得以两者同时共存。用种通俗的讲法,这就如同在水桶里倒入水后画着圈摇晃它产生的效果一样,水面肯定会出现倾斜的吧。”

    “嗯那倒也是。”猪狩摇晃着脑袋说道。

    “同样,风也会造成海面斜倾的。比如说,受地球自转的影响,北半球的风向北吹时,海水便被牵引而向东流。海水便如此这般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东牵引,这便会导致某些海域水面的升高或降低。这也就是海面倾斜,于是,也就是说处于高水位的一方海水便在做向右偏的流动。”

    “”冬村赞同地点了头。虽然并不能理解其理论的本身,但他已经有了感性认识。

    “那么,言归正传。委员会的推论是:通天潮据推想,是促成黑潮的反向海岸潮流的原动力。之所以说是推想是由于没有对反向潮流进行实地测量。或许你们听说过,黑潮是会随意改变航道的。有时它刚刚才与海岸异常地接近,却突然又‘唰’地一下流到八丈岛的南端,所以很难捕捉其流经的航道。同时,它又会到处弄些小型反向潮流呀、漩涡什么的,因此测量起来很困难。昭和四十六年的那次通天潮也是一样。当时只有一份关于在野岛崎海域发现黑潮产生反向潮流的报告。而这一次,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

    中央已经下达了严格的命令,要求无论如何要探明通天潮的原因。结果迄今为止已经可以确认,在野岛岬朝伊豆半岛方向有一股逆潮,在室户岬一带的部分地区也确认有逆潮。但目前在哪一海域里都只是部分的海潮得以确认。如果能将各部分的潮流都加以确认,那么推论就可能成立,过去的多次通天潮的真相便可探明,同时可以消除国民中的不安情绪,即认为通天潮会不会是太平洋沿岸出现的大地震前兆等说法。所以我们在尽可能多地收集各种资料,范围扩得很广,因此,也找到你们正在追查的杀人事件上来了。”

    “回流潮真的可逆流上千公里吗?”

    冬村深深地呼了口气。虽然他只能假定事实就是如此,但心里却总有种对这种看法持自我否定的态度。难道那以排山倒海之势怒吼着奔腾北上的黑潮真的被付与了意志,而让其中一股在野岛崎附近洋面转了个圈又反转回来了吗?

    ——那么濑田周平,会不会知道这条无形的长蛇似的回流的存在?从他那篇随笔来看,他肯定知道的,因为在他五年前写成的随笔中便指出了那些渡海奔补陀落的僧人们暗中知晓的无形海流的存在。假如,濑田知道这条海流,并将尸体投弃于其中的话,那么这个案件实在可以称之为濑田导演的别具风格的超时空谜疑!

    冬村不禁联想起濑田那副精悍的外貌中隐藏着的自信:“你说是我将日野克子投弃在伊豆半岛附近的洋面上,那么把证据拿出来呀?!”

    而这时的夏云正说得十分起劲:

    “你想像中的罪犯于八月十九日将日野克子带到伊豆半岛附近的黑潮海域。因为凶犯除十九日之外有无懈可击的行踪证明,所以凶犯行凶的日子只可能是十九日。虽然如此,浮尸却在足摺岬被发现,而足摺岬一带根本没有死者的行踪记录——可见日野克子是被投进伊豆附近洋面的黑潮逆向潮流之中,然后漂泊了十几天到足摺岬,而那时正是通天潮消退的日期。当然,逆向潮流也随之消失。日野克子的尸体漂到足摺岬,这便是黑潮反向潮流存在的有力证明,同时也证明了凶犯的确是在伊豆半岛杀害了日野,并将她的尸体投入黑潮逆流之中。”

    “靠你从伊能良子那儿听来的,伊能光司被从纪伊半岛流向足摺岬的逆潮冲走的传说,一定程度上可以证明野岛崎、远州滩、室户滩等国几处海域有黑潮存在的可能。此外,纪州渔夫们移居他乡时的风波,以及补陀落渡海僧们没有顺黑潮北上之谜等等迹象也成为黑潮逆流存在的间接证明。而将以上情况汇总,能直接证明确有黑潮逆流存在,要算日野克子的浮尸了吧。看来,我们根据日野克子的浮尸的暗示,终于将曾经力学原理证明,但尚来能够掌握其来龙去脉的无形的逆流弄了个水落石出。为此,我谨向你们的案件搜查工作表示感谢!”

    夏云的吐字,清晰,明快。

    “哪儿的话,该道谢的是我们。但是,虽然传说中有关于从纪州到足摺岬奔流着回流潮的故事,但是至于回流潮是否从千叶的附近海域便形成了,还说不准”

    经力学证明有可能存在,冬村仍然对夏云的判断将信将疑。

    “那么就在凶犯自供之后再讨论吧,只要肯定凶犯是在伊东海面上投弃的尸体,那么我们至此便可以说通天潮调查委员会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了。”

    夏云望着冬村,脸上现出微笑。

    “懂了。”冬村起身告辞,走出门去。

    “这个什么‘回流潮’,简直弄得人心烦透了。”猪狩摇晃着脑袋喟叹道。

    “怎么了?”冬村不解地问道。

    “那帮学者的大脑构造呗,得人理不出个头绪!濑田也好,委员会的这帮中人也好,都是一样地绞尽脑汁,还都说得头头是道。”

    “我也是有这种感觉。”

    冬村望着夕阳中流逝的秋风,仿佛其中浮现出濑田的模样。

    “他妈的,利用地球自转中的力量制造假象——一想起来就气不打一处来!”

    猪狩恶狠狠地骂道。

    6

    十月十五日——

    冬村和猪狩再度来“拜访”中央医院的院长濑田周平。

    这次是要把濑田带回警视厅收审。

    濑田正在开会,两人便向院长室走去。

    “你猜濑田进来时会是什么脸色?”

    “猜不出。”

    “我还是第一次带这样的大人物回厅收审呢。还真确点紧张嗳。”

    “这可与你的形象不符呢。”

    “哎哎,虽说是杀了人,但他终归是个大人物嘛。当然与把普通的杀人犯们扭送归案不同啰。”

    “濑田的确是身份不同一般。可是”

    冬村话说到一半,濑田已经走进门来。

    濑田默默地坐下身来。脸上略带憔悴的神色,那束向冬村投过来的目光中流露着深深的抑郁。濑田完全没有了几天以前的精神劲儿,目光不再炯炯有神。似乎他已经感受到冬村的此次来访中已经怀着必胜的信心,要在濑田这艘即将沉没在苍茫大海之中的巨型船体上再加上一把促其毁灭的力量。

    “有什么事就说吧。”

    濑田开口问道,表情极其平静。

    “请您跟我们到警视厅去。”

    冬村边说,边仔仔细细地观察濑田的反应。令他感到吃惊的是,濑田几乎毫无反应,甚至可以说冬村的一席话倒让他安心了。仿佛濑田的心中油然而生的是一处难言的轻松感。

    “你是说,终于抓住我的把柄了?”

    濑田把长长的手指交叉着放在膝盖上,微微一笑。

    “正是这样。我早就说过会这样。”

    “你们是马上就带走我,还是出于某种原因而要将我带走?能否问问有什么理由?”

    濑田笑得很轻松。仿佛手中还存着一张决定胜负的王牌。

    “既然您提出来了,我想说说理由也不碍事。”

    “冬村君——”猪狩猛然象预感到将有坏事要发生似的“还是等把他带到厅里之后再说吧。”

    这当然无可非议,濑田的微笑之中潜藏着异乎寻常的东西。

    “不用担心吧,对方是濑田先生。我相信他是个做事求真儿的人。”

    “说得正对。说吧。”

    濑田收敛起笑容平静地说道。

    “对您实行收审的根据是井上医师被杀时您做的所谓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词。当时日野克子正在照顾一位老年患者,有证据足以为证。”

    “有什么证据?”

    “患者的日记。其中详细记载了许多事。”

    “日记”

    濑田轻缓地点了点头说。

    “您不打算反驳我的观点?”

    冬村也被濑田的镇静劲儿弄得很不耐烦。他望着濑田的脸庞:那副脸庞上不再是充满攻击性的神色,相反,却平静如水,甚至还有一丝孤寂。这是为什么?

    “我不愿为此费口舌。”濑田缓缓地摇动着脑袋“我不相信仅凭支言片语就能带走我。”

    “您说得很对,但您已经成为杀害日野克子的嫌疑犯了。”

    “说说理由吧。”濑田倚靠到沙发上,轻轻地合上双眼。他的眼窝深陷,眼睛四周都出现了一圈黑眼圈。与其说他是完全放弃了反击的力量倒不如说他是在积蓄着能量。

    “您曾请求日野克子帮您出示案发不在现场的证词,没想到反遭敲诈,于是您便找借口将她开除,而三天后的八月十九日,您带她去伊东第二游艇港乘摩托艇出海,在太平洋上将她杀死而后将尸体投入黑潮。可是,尸体却在距案发地点六百公里的足摺岬被发现,而同时,您除了十九日之外却根本没有离开了过东京——是这样吧?”

    “嗯。”濑田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阳光照射在他的一半脸上,而那另一半脸却掩饰在阴影之中。

    “我们曾假设您的证词属实,并假设日野克子或许是一个人去足摺岬自杀,或许是由于自己不小心而掉进海里淹死的,为此进行了彻底的踪迹调查。但哪都在不到任何线索。其理由很简单,因为您是将她投弃在伊东海附近洋面的黑潮之中的,当然别的地方不会有过她的行踪。”

    “你这推论能成立吗?只能说算是个劣等的谬论”濑田眼皮都没抬一下。

    “当然能成立。日野克子被杀的那天正是通天潮开始的日子,而你确切知道通天潮能够持续一段时间,知道根据力学原理通天潮会存在反向潮流,便将尸体投弃于反向潮流之中,制造了日野之死与你无关的假象。”

    “由通天潮引起的反向潮流——?”濑田睁开双眼,再度恢复了攻击的姿态。“你仔细地说说清楚!”

    濑田虽然掩饰不住心中的惊奇,却仍在竭力表现出他是那般莫测高深。

    “好吧。”冬村便将从夏云那儿听来的有关反流存在的证据,和自己调查中发现在从纪州到足摺岬之间存在着“回流潮”一事儿说了一遍。

    “你曾就上野胜子渡海求奔补陀落这事写过随笔,其中涉及到渡海僧人们深知的所谓虚幻无形的黑潮反向潮流。这不能说您不知道黑潮反向潮的存在吧。当然,是从纪州向南的海域中。但可以判定,您在研究纪州以南的黑潮反向潮流过程中弄清楚了黑潮的反向潮流的存在是致使通天潮持续多天不退的原因的吧!”

    “你读过那篇随笔了?”

    濑田的表情中掩饰不住他的确十分窝火。

    而后,他那副惊愕之后的进攻姿态中,已经失去了咄咄逼人的神采。

    “拜读了。那是金刚福寺的住持不知从哪儿搞来。随笔中清楚地体现出您青年时代的苦闷。或许是将上野胜子逼上渡海求奔补陀落的绝路之后的忏悔懊恨之情吧。而时至今日,你却又将日野克子杀害并投弃在同一条黑潮之中。那篇充满懊悔之情的随笔却成了今日揭露你杀害日野克子的线索。”

    “是吗——”好久好久之后,濑田以低沉的语调开口说道:“我承认,是我,杀害了井上医师,还有日野克子了。只能这样了,看来我是逃不过去的。”

    濑田的视线凝望着天空,仿佛是只强健的秃鹫终于预感到灭亡的来临,而漠然地把目光投向远方那片虚无漂渺的旷野。

    “咦?”猪狩一听这话,惊呀得禁不住轻轻地惊叹了一声。濑田还远没有到失败的境地呢,他还完全可以抵挡一阵!猪狩深知,其中必有蹊巧。

    他望了望冬村,看冬村的侧脸,仿佛也一下失去了血色,和猪狩一样地惊诧。

    “但是,你的推论之中也有偏差,为你纠正一下吧。其实我并不知道还存着黑潮的反向潮流。”

    “不知道?”冬村现出不解的神情“真的?”

    濑田这是在说真话吗?

    “真的,日野的存在对我十分不利,所以我便诱使她与我十九日一同出海。我已将当时黑潮将异常接近海洋的情况计算在内了,所以按预计,流通八丈岛南部的主潮流当时正应该掠过海岸北上。如果将死尸投弃在黑潮主潮之中的话,那么不用上几天便无法再寻其踪影。死尸便会乘上太平洋环流,被鱼类咬食,那么十天之后便会完全地被大海消灭掉了,到那时即使派出几十艘的搜索船也不会找到尸体的。由于黑潮的水温高达23c,死尸也极易腐败。除此之外,死尸将以每天六、七十公里的速度随潮流远离日本而去。我原想这样做根本不会出什么差错。”

    濑田视线的焦点仿佛落在了遥远的一处景致之上。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至少,我曾相信计划完美无缺。那么既使是警视厅的高手们也无法插手这件没有死尸为证的杀人事件吧,我认为你永远也不可能在这起案件中战胜我。但是当我看到报纸上说,那具漂泊了十一天之后漂到足摺岬的溺水尸体经确认就是日野克子,我完全被搞糊涂了,明明是北上的黑潮怎么会转向南下的呢?这根本不可能。的确,我是知道从纪州流向足摺岬的反向潮流。正如您推测的那样,但我投弃尸体进了伊东海附近的黑潮主潮流中,既使出了千差万错,也不应该逆流到纪州的。我曾苦苦地思索为什么死尸会到足摺岬啊?!甚至曾一度认为死尸会不会绕太平洋环流一周之后又回来了,所以假设虽近乎荒唐,却仍然认认真真地思考过。还查询过太平洋环流的长度,结果我便断定,排除所有自然因素,那么就说明有人从中作梗。可能有人知道了我将日野推进黑潮中,于是便抱着某种目的将日野的死尸运到了足摺岬——当我意识到只能这样判断的时候,我感到我可能完了。于是便总有那个搬死尸的人沉重的脚步声回荡住我内心深处,那臆想中的恐怖的脚步声,仿佛是恶魔的脚步,无时不刻地发出‘咣,咣’的响声尾随着我。而当你来告诉我你要向那个患者取证,并说我和日野克子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词纯属捏造之时,我心中恐怖的脚步声便变成了现实中你的脚步声。说实话,当时我都绝望了。这倒不是由于那患者是否能救活。而是我感到那个将日野克子的尸体搬到足摺岬的人找到了我。我己经能够预见到,患者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会死。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但是,虽然在患者的生死预测上我是赌赢了,但从那时开始我已经知道会有今天但是,我根本没有想到那无时不刻地响彻我心深处的恐怖的搬运死尸者的脚步,竟会是受地球自转的影响而出现在北半球的自然现象‘发出’的”

    濑田脸上没有一丝自嘲的神情,悟出死期将近的秃鹫,仍不失其威风凛凛之气,双眼紧盯着空间中的一点,表情端庄安详。

    “这才象你,最后关头仍不失风度。”冬村对濑田说道。尽管声音有些颤抖“那么接着我还想请教一个问题,我曾经五次险遭那个执拗的尾随者的暗算,那个叫前野纪一郞的人,他是谁?”

    “我的弟弟。”

    濑田平静地答道。

    “你的弟弟?!”

    “他是我父亲和别的女人生的。父亲死前我们根本没有交往。父亲死后,我将父亲的遗产分了一半给他。虽然遗嘱中没这条,但我仍认为有义务这样做。他便用这笔钱做为学费而修成了画家。但说实话,他没什么真才实学,迫不得已,他便到各国去放浪。他要追求与他相适应的东西,但是仅凭放浪是不会长什么才能的,倒不如说放浪只使他更加真切地认识到自已的价值。我则总是给这样不争气的弟弟以经济资助,或许由于我一直没有个兄弟的缘故吧”

    “于是,你便托付你弟弟来杀我?”

    “不是那么回事,当我闻知他的死讯时,才知道他一直在准备对你下手。听到他的死讯时,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惊愕和悲痛。后面我将会讲到,我一直在被井上君胁迫的着。我把我的处境讲给纪一郞听过,当时我说:‘别说当什么教授啦,我今后的前途都掌握在井上的手里了。’我原本只是说说而已,纪一郞听后也没有作声。此后不久,井上君死了。听了那消息之后纪一郎也什么都没向我问起过。但大概他能推测出杀死井上的罪行是我犯下的。纪一郞是个善解人意的男子汉。

    虽说他从放浪的游荡生活中回心转意,却因为没什么本事一直过得很清苦。而我则给予了他经济上的援助,于是他便要拚了性命为使我能如愿以偿成为教授而决意要杀你。或许他是为了报我拉他脱离苦海贫穷之恩吧。反正他肯定是以为如果杀了你,我便安泰无事了。而实际上他的看法也真没错,此后,他便作未曾与我提及过一个字的情况下开始盯你的梢。当我闻知他的死讯之后才知道真实情况时,我追悔莫及,后悔我给了他经济、生活方面上的帮助。如果当初让他自然的发展,那么他肯定会走出一条适合他自己的路的”濑田被身边的悲哀情调所笼罩着,好似巨型大船行将崩溃而沉入海底。

    “是吗?”

    冬村轻轻地点了点头,心头油然而生无可奈何的孤寂之感。冬村的心中仿佛不是认为濑田是罪有应得,而是为濑田而惋惜。

    “说说井上君的事儿吧。在我来中央医院工作不久,有一次与井上君一同去伊东游艇港。回来的路上,我开车撞倒了一位老太婆,她当场就死了。井上君便说:人已经死了,我们还是赶紧逃掉吧。于是我们使逃离了现场。而当时,井上君拾起了一枚撞碎了的车灯玻璃藏了起来。

    眼看我已经成为教授选举的正式候选人了,井上才第一次把旧事重提,他说:如果把那片玻璃交送警察,那么它便会成为你杀人的物证,因为这块玻璃与事故现场残留的玻璃片一致。随后,他便向我勒索一笔巨款。

    当时我们是在医院的屋顶上就这件事进行交涉的,他根本没有让步的意思。你知道,勒索、敲诈是无休无止的,既使我当了教授,他仍会来纠缠的。我一想到这点,几乎是失去了理智,完全是一时冲动,一把将井上君拎了起来。但我并没有要杀死他的明确的意念,只是我已经恨透了他。没想到,井上君被吓坏了,是他自己一下从楼上掉下去的。

    但是,虽说我是一时冲动而作出了蠢事,但不能说我骨子里根本没想过,如果杀了井上,那么警方会将注意力集中到仓田明夫君的身上的。而后,一切都是按意料之中进行着的。唯有一点令我放心不下,那就是对面楼顶的那条狗。但我心想,总不致于由于某种原因而唤起狗的记忆,而使它露出犬牙对我狂咬,也不致于因此而引起警察的怀疑而追查到我吧。

    可是结果怎么样呢?你们真的牵着狗站到医院门前来辩认凶手来了。我就是从那时开始认识到,你们是令我望而生畏的对手。”

    “因此你终于甘败下风了?”

    冬村问道。

    “甘败下风”

    濑田嘴里重复着这几个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类似胃肠药的小瓶,慢慢地往手里倒出几粒药片,而后将它们送入口中。而后,他缓缓地倚靠在沙发上,凝望着冬村。

    但濑田的眼中却现出异乎寻常的眼神。

    ‘你怎么了?”

    冬村起身问道。而猪狩已先于冬村之前一跃而起了。

    “他服毒了!”猪狩高声叫道。“冬村君,快去叫医生!”

    “没有。别费事了。”

    濑田用低沉有力的声音止住了猪狩已经迈开步准备去找人的脚步。濑田的声音虽然低沉,却仍然不失镇定,仿佛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分量。

    “在桌子下面,我放置了一台录音机,这次,我再不忍心让你们,背将凶犯拷问致死的黑锅了。那么”

    濑田的话停住了,他双目紧紧盯着空间中的一点,眼光炯炯有神。冬村和猪狩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濑田。不久,药性发作后的剧痛便贯穿濑田的全身,这是濑田死前,遭受的最后一击。但既便如此,濑田仍然没有瘫作一团。他圆睁双眼,冥望着虚幻的天空。血,顺着嘴角流淌了下来。濑田呼出了他最后的一口气,头慢慢地垂下,猛地一沉,他扑倒在地。

    宛若一只强健的秃鹫,绝命之后猛地从枯枝上坠下来。缥渺的冬村的荒野,在冬村感觉的荧光屏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疾风驰过清冷的街道,深秋也将过去了。

    冬村和猪狩无言而行。高个的冬村,矮胖的猪狩,两个对照性的身影落在孤色的晚秋中阳光洒落的街道之上。

    高个儿的身影点燃了一只烟,矮胖的身影也随之将一只香烟点燃。落叶和尘埃仿佛被这对身影牵引着,随秋风打着漩涡滚动着,时而又停下来,而后,又开始它们那风中的舞蹈。

    两个沉默无言的身影,不久,就消失在街角的阴影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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