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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赌局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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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此言,莫行医只是在心底苦笑了一下,若是他早些知道规则,摘灯谜时自然会更为谨慎一些,桌面上也不至于摆着那么多棘手的竹牌了。

    但事已至此,轻言放弃可不是他的性格,因此他又不以为意的琢摩起下一道谜面。

    上联,白头翁独活度残岁。

    又是一道含有中草药形成连贯语义的上联,貌似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莫行医已摸到了门道,他略一思忖后,微微一笑,挥笔写就下联,使君子合欢寿延年。

    上联,大黄体挂穿山甲不畏川芎,对下联,木贼身批地骨皮何愁巴戟。

    上联,道上钩衣苍耳子,对下联,风前聒客白头翁。

    帝女合欢、水仙含笑,牵牛迎辇、翠雀凌霄。

    东山楂、西杞果、南桂北味,春茵陈、夏枯草、秋菊冬花。

    ……

    莫行医越解越有心得,桌上解开的灯谜也越来越多。

    店小二在一旁看的瞠目结舌,忘记了去招呼客人,而临桌的食客们也渐渐聚在莫行医身后,看的摇头晃脑津津有味。他们时而吟诵着上联,轻声议论着应该怎样对下联,往往为一味药名、一个字斟酌良久,倒是像他们自己在解灯谜似的,时而又为莫行医落下的妙笔拍手叫绝,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

    正当楼上琴声悠扬,楼下气氛高涨,叫好声不绝之时,斜对角的那一桌又响起了几道声音。

    “我道是在解什么灯谜,竟然是涉及国医的。若是风雅趣事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如今,连国医中药也能用来当作灯谜猜了,人心不古啊,唉。”

    “为医者,当修身养性于己身,居然真有人为讨一口吃食,在这大庭广众下炫耀技艺的,如此恬不知耻,还当真少见。”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沈兄何必与那草莽游医一般见识,来,我们管自己吃喝便是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更没有转身往莫行医这桌瞧上一眼,但是在场之人都意识到那几句加枪带棒的话,是在讥讽身前的这位大夫为医而不自持、不自重。

    一时间,场面犹如滚烫的炭火被冷水突然浇灭,气氛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那一桌坐着的是谁啊?”有人小声问道。

    “不认识,看那副做派,想必也是西京城里的大夫吧。”

    “咦,那不是南城万福斋的沈槐沈大夫么?”一人指着那道背影轻声说道。

    “沈六指?”

    “可不是嘛,据闻他多年以前就不坐馆了,现在的万福斋都是他的徒弟在打理。”

    六指神医沈槐,在西京国医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乃国医世家名门之后,其祖父曾任前朝太医院院判,令沈家在西京城内的名声更为显赫。

    沈槐一身技业尽得祖上真传,相当惊人。在他壮年时,曾治好无数例令其他大夫望而却步的顽疾,因其右手天生六指,从而被尊为六指神医,一时风光无两。

    然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沈槐自而立之年起便求子嗣而不得,如今早已六十好几,府中医经药卷成册,但苦于无人可传,眼看着多少辈的家传医术将要在他的手里断了传承,令他这些年来终日郁郁寡欢,心性也变得愈发急躁,再也无心钻研岐黄之道。即便偶有招收门徒,也因祖训所限,仅仅是传授一些皮毛,用来打理医馆与药铺罢了。

    传闻朝中有大员曾招揽他进宫入职,也被他婉拒了。

    “啊?入朝为官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他竟然拒绝了?”

    “香火都没了,光耀门楣又有何用!”

    乐乎楼中不乏消息灵通之士,觥筹交错间,坊间的趣闻轶事便组织起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不禁让莫行医暗叹真是来对了地方。

    尽管被人屡次三番的奚落,但莫行医不以为杵,拿起桌上的竹牌轻声念道:“上联,桃仁杏仁柏子仁,仁心济世。”

    一种新颖的对仗方式,瞬间又抓回了众人的心神,他们各自蹙着眉、扭着头、捋着胡须思索起来。

    便在此时,厅堂内有一人举起酒杯走到了沈槐的桌旁,执礼开口说道:“在下宋九如,见过六指神医。”

    桌上三人闻声停下了酒杯,沈槐侧过身来,问道:“阁下有何事?”

    宋九如上前一步,再行了一礼,说道:“宋某厚颜打搅诸位酒兴,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宋某的老母中风已两年有余,这两年在下遍寻都城内外名医,却始终无法治愈。素闻沈大夫乃西京医界翘楚,只是神医平日里深居简出,宋某多次投帖也杳无音讯,今日有幸遇见,还望沈大夫能替我母亲诊治一二,宋某必当厚报,在下先干为敬。”

    说完,抬起酒杯欲敬谢,却被沈槐挡住了。

    只见沈槐神色有些不郁,宋九如见状急急说道:“宋某多次找寻神医而不得见,此番偶遇便草率上前,的确不合时宜,还请沈大夫见谅。若是方便的话,您看,在下明日携母亲去万福斋造访可好?”

    宋九如显得十分急切,而沈槐却始终没有答话。

    宋九如唯恐他断然拒绝,于是向他桌上的另外两位友人投去求助的目光,只求他们能美言两句。

    可惜其中一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的喝起了酒,而另一位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却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

    宋九如略感不安,将身子躬的更低了。

    “阁下不必如此。”

    沈槐终于开口说话了。

    “老夫弃医十数载,早已不问岐黄之术,阁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难能可贵的遇到了救星,却被拒绝的如此干脆,宋九如正打算厚着脸皮再次恳求,沈槐又说道:“阁下的事,恕老夫爱莫能助。老夫难得与老友小聚,阁下请回吧。”然后重新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宋九如的心顿时冰凉一片,怔怔的看着沈槐的侧影,不甘却又无奈的拱了拱手,悻悻的离开了那张酒桌。

    乐乎楼里的小插曲就此落幕,人们唏嘘感慨了一会儿,然后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莫行医的桌上,此刻有人看罢上下联,顿觉应了刚才的景,不免大声的读了出来:“桃仁杏仁柏子仁,仁心济世;天仙凤仙威灵仙,仙药救人。”

    有好事者听出了弦外之意,当即哄笑道:“仁心济世?怕是被狗吃了吧。哈哈哈哈——”

    沈槐像是没有听到,但同桌的一人却如坐针毡,几次三番想起身辩驳,都被另一人拉扯住了。

    然而随着议论声和哄笑声越来越大,那人终于按耐不住,突然站立起来喝到:“沈兄乃是当代医术大家,既然业已归隐,那么不再问诊也是正常不过的事,你们如此取笑他,实在太过分了。”

    那人本来就因莫行医作为一名大夫,却公然哗众取宠而觉得不顺眼,此刻挖苦沈槐的对联又出自他的手,不由愤然说道:“反倒是那跳梁小丑公然作怪,你们却当作寻常之举,不显得可笑之极?”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莫行医数度无故遭受讥讽,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反问道:“医术再高超,却不作为,学来又有何用?医者本心,学医不就是用来济世救人的么?”

    “沈兄医术皆得自家传,济不济世,与你何干。你若真有本事,去替那人母亲诊治便是,一介草莽游医,识了些草药便公然卖弄,哪懂得医道,谈何医者心!”

    “莫某不敢言通晓医道,但自问医德尚存,既然今日碰上了,待此间事了,自然会走上一遭。”

    坐在角落中的宋九如听到这话,转头看了过来,但发现莫行医有些面生,好似不像成名的医道大家。暗想自己的母亲卧榻两年了,那些有名望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给他看了恐怕也是无济于事,因此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只是遥遥的拱手施了一礼聊表谢意。

    厅堂中的食客们齐齐转头看了过来,有蹙眉摇头的,有含笑等着看热闹的,一名堂倌见状跑到两张桌子的中间,陪着笑说道:“卢大夫,原来是您呀,哟,沈大夫、范大夫也都在,真是稀客。您瞧,这上元节才过,外头的灯笼都没摘下呢,诸位犯不着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动了肝火败了酒兴。”

    然后扭头又对莫行医说道:“这位爷,您也消消气,这些个灯谜您慢慢解,我去给您换壶茶。”

    沈槐依旧置身事外的继续小酌着,范姓大夫拉了拉卢姓大夫的袖袍,示意他坐下,同时又说道:“卢兄,今日难得陪沈兄出来散散心,就别节外生枝了。”

    眼看着好戏瞧不成了,想看热闹的人纷纷略带失落的转回身去。

    卢姓大夫冷哼了一声,一边坐下一边鄙夷的说道:“真是大言不惭,人家寻过诸多名家都没找到良方,就凭他?哗众取宠的本事一流,可就怕他连那些灯谜都解不全吧。”

    屡次的忍让,却被人屡次蹬鼻子上脸,莫行医不免也生出了火气。他站起身,抓起还未解开的竹牌,淡淡的说道:“这些灯谜倒是出的有些新奇,莫某手中还剩余十枚竹牌未解开,阁下敢不敢与我比试比试,看看谁解的多?”

    卢姓大夫闻声看了看莫行医手中的红绳,不屑一顾的答道:“小人之争,卢某不屑为之。但我敢赌你一炷香内解不开。”

    莫行医怔了一怔。

    虽然剩余的灯谜越来越复杂,但是只要有充足的时间,他自忖可以解开剩余的所有谜面,然而限时一炷香的时间……他也没有太大把握。

    正想着怎么才能反驳回去时,不远处有人小跑了过来,还嚷嚷着:“闪开,闪开,香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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